一 前 言 宋 欽 宗 靖 康 年 間 發 生 靖 康 之 變, 徽 欽 二 帝 被 俘, 皇 族 后 妃 官 吏 及 十 萬 首 都 平 民 也 不 能 倖 免 於 難, 從 此 半 壁 山 河 變 色, 高 宗 南 渡 偏 安 杭 州 十 年 後, 岳 飛 大 破 金 兀 术 於 朱 仙 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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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論 辛 棄 疾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思 鄉 詞 張 嘉 玲 摘 要 辛 棄 疾 的 詞 題 材 多 樣, 有 思 鄉 詞 山 水 田 園 詞 農 村 詞 遊 仙 詞 等, 而 其 中 思 鄉 詞 在 現 有 的 研 究 中 尚 沒 有 深 入 探 討 筆 者 認 為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之 情 或 為 其 重 要 的 創 作 動 力 這 股 思 念 在 他 的 一 生 當 中 從 來 沒 有 斷 絕, 而 這 不 僅 牽 繫 了 他 的 人 生, 更 化 為 文 字 在 詞 作 上 呈 現 另 外,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是 辛 棄 疾 南 渡 後 的 第 一 個 時 期, 更 是 他 創 作 詞 篇 的 開 端, 因 此 在 本 論 文 中 將 探 討 其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的 思 鄉 詞 本 文 著 重 探 討 辛 棄 疾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思 鄉 詞 的 內 涵 與 表 現 手 法, 藉 由 這 兩 方 面 的 研 究 推 論 思 鄉 情 懷 對 其 創 作 動 機 的 影 響 關 鍵 字.. 思 鄉 詞 辛 棄 疾 江 淮 兩 湖 1

2 一 前 言 宋 欽 宗 靖 康 年 間 發 生 靖 康 之 變, 徽 欽 二 帝 被 俘, 皇 族 后 妃 官 吏 及 十 萬 首 都 平 民 也 不 能 倖 免 於 難, 從 此 半 壁 山 河 變 色, 高 宗 南 渡 偏 安 杭 州 十 年 後, 岳 飛 大 破 金 兀 术 於 朱 仙 鎮, 眼 見 復 國 在 望, 不 久 卻 因 十 二 道 金 牌 被 召 回, 功 敗 垂 成 在 這 動 亂 的 年 代, 辛 棄 疾 降 生 於 世 辛 棄 疾 生 於 濟 南 歷 城, 當 時 已 為 金 人 領 地 他 富 有 才 情, 十 四 歲 中 鄉 薦, 二 十 一 歲 中 進 士, 前 程 遠 大, 但 他 自 幼 受 祖 父 辛 贊 的 民 族 思 想 影 響 極 深, 一 心 欲 收 復 失 土, 二 十 四 歲 即 獻 俘 渡 江 南 歸 1 南 宋 政 權 分 為 兩 派, 一 是 主 張 收 復 失 地 統 一 國 家 的 抗 戰 派 ; 一 是 主 張 妥 協 苟 安 的 主 和 派 辛 棄 疾 正 是 抗 戰 派 的 代 表, 他 一 生 致 力 於 抗 金 復 國, 同 時 他 在 詞 作 上 亦 有 重 大 貢 獻 辛 棄 疾 的 詞, 以 數 量 來 說, 多 達 六 百 二 十 首, 這 是 古 今 所 罕 有 的 以 詞 的 形 式 來 說, 他 將 詞 散 文, 合 而 為 一 以 內 容 來 說, 極 為 廣 泛, 而 無 所 不 有, 並 且 無 意 不 可 入, 無 事 不 可 言 2 他 開 拓 了 詞 的 題 材 領 域 創 造 了 多 采 多 姿 的 詞 作 風 格 豐 富 了 詞 的 表 現 手 法 另 外, 他 的 詞 有 跌 宕 之 姿, 甚 為 激 昂, 顯 現 出 其 特 有 的 豪 情 慷 慨 激 昂, 有 不 可 一 世 之 慨 於 倚 聲 家 為 變 調, 而 異 軍 特 起, 能 於 剪 翠 刻 紅 之 外, 屹 然 別 立 一 宗, 迄 今 不 廢 3 辛 棄 疾 的 詞 題 材 多 樣, 有 思 鄉 詞 山 水 田 園 詞 農 村 詞 遊 仙 詞 等, 而 其 中 思 鄉 詞 在 現 有 的 研 究 中 尚 沒 有 深 入 探 討 筆 者 認 為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之 情 或 為 其 重 要 的 創 作 動 力 對 家 鄉 的 思 念 在 他 的 一 生 當 中 從 來 沒 有 斷 絕, 而 這 不 僅 牽 繫 了 他 的 人 生, 更 化 為 文 字 在 詞 作 上 呈 現, 因 此 在 本 論 文 中 將 探 討 其 思 鄉 詞 辛 棄 疾 現 存 詞 作 根 據 鄧 廣 銘 稼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4 有 六 百 二 十 九 闋, 其 中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有 八 十 八 闋, 此 時 期 是 辛 棄 疾 南 渡 後 的 第 一 個 時 期, 更 是 他 創 作 詞 篇 的 開 端 這 段 時 期 他 從 青 年 到 壯 年 ( 二 十 二 歲 到 四 十 歲 ), 在 生 理 和 心 理 上 都 經 歷 了 極 大 的 轉 變, 在 思 想 上 也 面 臨 了 巨 大 的 衝 擊 ( 官 場 上 的 不 得 志 以 及 思 鄉 之 情 的 無 解 ) 他 抱 持 著 抗 金 的 理 念 南 渡, 卻 發 現 現 實 與 理 想 之 間 有 著 巨 大 的 鴻 溝 在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他 過 著 遷 徙 不 斷 的 生 活, 每 一 個 官 職 都 只 有 短 短 的 兩 三 年 5, 十 八 年 裡 換 了 不 下 十 個 職 位, 除 了 一 再 遷 徙 的 艱 辛 之 外, 皇 帝 的 不 信 任 也 讓 他 心 灰 意 冷 此 時 期 他 的 思 鄉 詞 達 到 了 詞 作 的 四 分 之 一, 比 例 遠 高 於 其 它 時 期 詞 作 中 的 思 鄉 詞 原 因 除 了 身 處 異 鄉 之 外, 也 因 為 長 期 的 漂 泊 使 他 的 思 鄉 更 加 殷 切, 因 此 以 思 鄉 詞 的 探 討 來 說, 此 時 期 相 當 合 適 在 思 鄉 詞 的 區 別 上, 主 要 由 關 鍵 字 作 初 步 篩 選, 先 將 詞 中 出 現 思 歸 鄉 愁 家 斷 腸 等 字 詞 的 作 品 挑 出, 再 參 考 題 目 內 容 與 寫 作 背 景 等 相 關 資 料 判 斷 本 論 文 引 用 辛 棄 疾 之 詞 作 皆 來 自 稼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原 因 在 於 這 本 著 作 收 錄 詞 作 完 整, 分 類 精 確, 且 亦 為 眾 多 辛 棄 疾 相 關 論 文 研 究 者 所 採 用 由 於 本 論 文 引 用 辛 棄 疾 之 詞 作 皆 來 自 稼 杜 呈 祥, 辛 棄 疾 評 傳 ( 臺 北 市.. 正 中 書 局, 民 國 61 年 三 月 ), 頁 12 劉 維 崇, 辛 棄 疾 評 傳 ( 臺 北 市.. 黎 明 文 化 事 業 股 份 有 限 公 司,1983), 頁 287 清. 永 瑢 等 著, 四 庫 全 書 總 目 提 要 ( 上 海 : 商 務 印 書 館,1933), 頁 375 鄧 廣 銘, 稼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 臺 北 市.. 華 正 書 局, 民 國 96 年 二 月 二 版 ) 杜 呈 祥, 辛 棄 疾 評 傳 ( 臺 北 市.. 正 中 書 局, 民 國 61 年 三 月 ), 頁

3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故 引 詞 僅 在 詞 後 加 註 頁 碼, 不 再 一 一 作 注 的 說 明 在 現 有 的 辛 棄 疾 研 究 文 獻 中, 博 碩 士 論 文 有 三 十 二 篇, 期 刊 論 文 有 一 百 三 十 篇 博 碩 士 論 文 中 已 探 討 過 俳 諧 詞 詠 物 詞 山 水 田 園 詞 遊 仙 詞 離 別 詞 等, 而 其 中 以 辛 稼 軒 離 別 詞 篇 章 結 構 探 析 碩 士 論 文 為 先 驅 辛 稼 軒 離 別 詞 篇 章 結 構 探 析 將 辛 棄 疾 一 百 六 十 多 首 離 別 詞 挑 出, 從 篇 章 結 構 角 度 切 入, 以 意 象 與 章 法 分 析 文 本, 探 討 內 容 主 旨 與 生 命 情 懷, 並 結 合 物 材 事 材 的 運 用 以 印 證 文 中 亦 對 懷 鄉 詞 有 所 探 討, 但 僅 以 附 帶 方 式 提 及, 且 並 未 限 定 於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因 此 尚 有 深 入 鑽 研 的 空 間 本 文 第 二 章, 思 鄉 詞 的 內 涵 中, 將 思 鄉 詞 以 不 同 的 內 涵 分 為 三 類 第 一 類 詞 作 是 以 抒 發 異 鄉 情 懷 為 主, 直 言 對 家 鄉 的 思 念 第 二 類 主 要 表 達 壯 志 難 伸 的 抑 鬱, 透 過 在 官 場 上 的 失 意 寫 出 有 家 歸 不 得 的 無 奈 第 三 類 敘 寫 人 生 共 有 的 悲 哀, 寫 出 面 對 世 事 無 常 的 悲 感 及 對 時 光 流 逝 的 無 奈, 且 藉 由 時 光 的 流 逝 道 出 家 國 淪 陷 的 憾 恨 第 三 章 主 要 以 作 品 的 表 現 手 法 分 為 三 類, 第 一 類 是 以 民 俗 節 日 歲 時 季 移 道 出 懷 鄉 之 情 第 二 類 通 過 書 寫 歷 史 人 物 的 事 蹟, 描 寫 古 蹟 帶 出 抗 金 事 業 的 心 有 餘 而 力 不 足, 更 透 露 無 盡 的 鄉 愁 第 三 類 則 從 自 然 景 物 出 發, 將 山 巒 的 秀 麗 河 水 的 奔 騰 都 化 作 層 層 相 思 滾 滾 鄉 愁 二 思 鄉 詞 的 內 涵 本 文 將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詞 分 為 三 類, 第 一 類 詞 作 是 以 抒 發 異 鄉 情 懷 為 主, 第 二 類 主 要 表 達 壯 志 難 伸 的 抑 鬱, 第 三 類 敘 寫 人 生 共 有 的 悲 哀, 寫 出 面 對 世 事 無 常 的 悲 感 及 對 時 光 流 逝 的 無 奈 第 一 類 思 鄉 詞 直 言 對 家 鄉 的 思 念, 第 二 類 則 透 過 在 官 場 上 的 失 意 寫 出 有 家 歸 不 得 的 無 奈, 第 三 類 藉 由 時 光 的 流 逝 道 出 家 國 淪 陷 的 憾 恨 根 據 這 三 種 分 類 可 以 看 出 辛 棄 疾 對 家 鄉 的 思 念 無 處 不 在, 不 論 寫 的 題 材 是 什 麼, 都 充 滿 了 思 鄉 之 情 上 述 三 種 思 鄉 詞 的 內 涵 於 以 下 分 論 之 ( 一 ) 抒 發 異 鄉 情 懷 辛 棄 疾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的 詞 作 大 部 分 都 和 鄉 愁 有 關, 有 些 是 以 間 接 方 式 表 達, 有 些 則 直 言 不 諱, 其 中 直 接 抒 發 異 鄉 情 懷 的 詞 作 相 當 可 觀 異 鄉 的 景 象 一 次 又 一 次 提 醒 他 是 個 異 鄉 人, 張 眼 是 異 地, 閉 目 是 家 鄉, 強 烈 的 對 比 讓 詞 人 的 心 無 法 安 頓, 他 一 次 次 提 筆, 寫 下 一 闋 闋 思 鄉 望 鄉 懷 鄉 之 作 在 滿 江 紅 暮 春 中, 辛 棄 疾 遙 望 山 巒, 歸 鄉 心 切.. 問 春 歸 不 肯 帶 愁 歸, 腸 千 結 層 樓 望, 春 山 疊 家 何 在? 煙 波 隔 把 古 今 遺 恨, 向 他 誰 說? 蝴 蝶 不 傳 千 里 夢, 子 規 叫 斷 三 更 月 聽 聲 聲 枕 上 勸 人 歸, 歸 難 得 ( 頁 6) 3

4 春 天 是 甦 醒 的 季 節, 但 思 鄉 本 沒 有 冬 眠 的 時 候 辛 棄 疾 登 樓 希 望 能 看 見 家 鄉, 無 奈 重 重 的 山 巒 遮 住 了 視 線, 迷 濛 的 煙 波 渺 茫 了 記 憶, 他 忍 不 住 脫 口 而 出.. 家 何 在? 家, 是 在 重 重 的 春 山 之 後, 還 是 僅 存 方 寸 之 內? 一 階 一 階 登 上 高 樓, 為 的 是 看 一 眼 心 心 念 念 的 家 園, 然 而 卻 連 這 一 瞥 都 是 奢 望 夜 裡, 杜 鵑 鳥 的 叫 聲 好 似 勸 他 歸 鄉, 然 而, 豈 是 不 歸, 家 何 在? 豈 是 無 家, 歸 難 得 重 巒 疊 嶂 似 乎 總 和 辛 棄 疾 作 對, 不 論 他 到 哪 裡, 重 山 始 終 包 圍 著 他 辛 棄 疾 6 任 江 西 提 刑 時 常 經 過 鬱 孤 臺 7, 在 這 裡 他 又 用 筆 墨 灑 下 鄉 愁 的 眼 淚 : 鬱 孤 臺 下 清 江 水, 中 間 多 少 行 人 淚 西 北 望 長 安, 可 憐 無 數 山 ( 菩 薩 蠻 書 江 西 造 口 壁, 頁 41) 鬱 孤 臺 下 的 江 水, 是 由 多 少 眼 淚 匯 集 而 成? 遙 望 北 方, 通 往 汴 京 的 路 為 何 被 重 山 阻 擋? 然 而, 山 嶺 可 以 翻 越, 故 土 卻 還 掌 握 在 金 人 手 裡 辛 棄 疾 看 著 異 鄉 的 景 象, 不 禁 悲 從 中 來, 借 水 怨 山 8 菩 薩 蠻 如 此 大 聲 鏜 鞳, 未 曾 有 也 9, 此 詞 以 自 然 的 景 象 營 造 出 深 沉 的 傷 悲, 將 客 觀 與 主 觀 混 合, 使 感 性 和 理 性 融 合 南 渡 之 後, 辛 棄 疾 一 心 一 意 想 早 日 完 成 復 國 大 業 回 到 北 方 的 家 鄉, 但 南 宋 政 局 盡 是 主 和 派 掌 權, 他 只 能 一 年 又 一 年 的 等, 卻 看 不 到 等 待 的 盡 頭 在 宦 遊 湘 中 10 時, 他 將 無 能 為 力 的 悲 嘆 化 作 詞 句.. 湘 浦 岸, 南 塘 驛 恨 不 盡, 愁 如 織 算 年 年 孤 負, 對 他 寒 食 便 恁 歸 來 能 幾 許, 風 流 已 自 非 疇 昔 憑 畫 欄 一 綫 數 飛 鴻, 沉 空 碧 ( 滿 江 紅 暮 春, 頁 76-77) 又 是 一 年 春 天, 也 許 是 一 樣 的 春 風, 辛 棄 疾 卻 不 再 是 當 年 青 澀 勇 武 的 青 年, 他 已 屆 不 惑 之 年, 由 於 常 年 的 漂 泊 不 定, 他 多 了 歷 練 更 多 了 滄 桑, 當 他 寫 出 風 流 已 自 非 疇 昔, 心 中 的 無 奈 和 遺 憾 是 多 麼 深 刻 而 沉 重, 如 此 的 情 緒 無 處 可 抒 發, 只 有 遼 闊 無 盡 的 天 地 能 寄 予 異 鄉 的 景 物 能 輕 易 觸 動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之 情, 不 只 因 為 歸 鄉 心 切, 而 是 因 為 對 於 收 復 故 土 的 決 心 兒 時 祖 父 的 教 誨 他 銘 記 在 心, 青 年 時 即 付 諸 行 動 來 到 南 方 他 的 目 標 是 明 確 的, 他 的 行 動 是 積 極 的, 同 樣 是 南 渡, 他, 不 是 逃 跑, 而 是 前 進 ; 同 樣 是 當 官, 他, 不 為 俸 祿, 而 為 救 國 對 他 來 說, 歸 鄉 不 只 是 空 口 說 白 話, 他 上 美 芹 十 論, 書 九 議, 卻 沒 有 得 到 皇 帝 正 面 的 回 應 返 家 之 路 不 只 是 他 一 個 人 的 夢 想, 同 樣, 也 不 是 單 靠 他 一 人 就 能 完 成 的, 背 負 著 解 救 華 北 地 區 漢 族 人 6 應 為 淳 熙 二 三 年 (1175 或 1176) 7 贛 州 附 近 一 名 勝 8 清. 周 濟, 宋 四 家 詞 選 ( 朱 祖 謀, 沙 靈 娜, 宋 詞 三 百 首 台 灣 古 籍,2005), 頁 清. 梁 啟 超, 藝 蘅 館 詞 選 ( 上 海 市 : 中 華 書 局,1936 年 8 月 ), 頁 其 時 辛 棄 疾 任 隆 興 府 兼 江 南 西 路 安 撫 使 ( 若 此 詞 作 於 孝 宗 淳 熙 八 年, 即 西 元 1181 年 ) 4

5 民 的 使 命, 交 織 著 對 金 人 的 怨 恨 與 民 族 意 識, 讓 思 鄉 不 只 是 思 鄉 回 家, 從 來 不 是 件 容 易 的 事, 也 不 只 是 一 個 人 的 事, 在 他 登 樓 面 對 遠 山 時, 那 一 聲 聲 的 嘆 息 又 豈 止 是 他 一 個 人 的 嘆 息? 在 異 鄉 的 生 活 沒 有 讓 他 遺 忘 故 鄉, 反 而 讓 故 鄉 的 面 貌 更 為 清 晰 ( 二 ) 表 達 壯 志 難 伸 南 宋 政 局 也 並 非 始 終 由 主 和 派 當 政, 在 宋 孝 宗 繼 位 後, 主 戰 派 的 張 浚 主 持 軍 政 對 金 發 動 攻 勢, 可 惜 為 金 人 所 敗, 主 和 派 又 再 度 占 了 上 風 然 而 辛 棄 疾 在 此 時 力 排 眾 議, 堅 持 抗 金 辛 稼 軒 在 這 時 不 顧 自 身 官 職 如 何 低 微, 挺 身 而 出, 獨 抒 己 見, 就 宋 金 雙 方 的 和 與 戰 前 途 具 體 分 析, 寫 成 論 文 十 篇, 名 之 曰 美 芹 十 論, 於 一 一 六 五 年 奏 陳 給 孝 宗 皇 帝 11 然 而, 九 議 與 十 論 都 沒 有 受 到 宋 孝 宗 12 和 虞 允 文 的 重 視 南 宋 的 最 高 統 治 集 團 總 是 不 敢 把 抗 金 鬬 爭 任 務 列 入 日 程 之 內, 不 敢 把 人 民 的 力 量 發 動 起 來, 把 他 引 導 到 反 抗 金 人 的 鬬 爭 上 去 13 辛 棄 疾 14 在 歸 南 宋 後 的 最 初 幾 年 都 只 能 在 江 西 湖 北 湖 南 任 地 方 官, 可 說 是 大 材 小 用 他 的 壯 志 難 伸 之 情 在 此 時 期 的 詞 作 中 充 分 展 現 儘 管 在 官 場 上 不 得 志, 辛 棄 疾 那 顆 積 極 抗 金 的 心 仍 頑 強 的 跳 動 著, 他 登 建 康 賞 心 亭 時 看 著 清 秋 的 景 致 仍 不 忘 表 明 心 跡 : 楚 天 千 里 清 秋, 水 隨 天 去 秋 無 際 遙 岑 遠 目, 獻 愁 供 恨, 玉 簪 螺 髻 落 日 樓 頭, 斷 鴻 聲 裏, 江 南 游 子 把 吳 鉤 看 了, 欄 干 拍 徧, 無 人 會, 登 臨 意 休 說 鱸 魚 堪 鱠, 儘 西 風 季 鷹 歸 未? 求 田 問 舍, 怕 應 羞 見, 劉 郎 才 氣 ( 水 龍 吟 登 建 康 賞 心 亭, 頁 34) 北 方 的 青 年 成 了 江 南 的 遊 子, 遙 望 家 鄉 感 到 憂 愁 不 已, 本 該 用 來 殺 敵 建 功 的 寶 劍 如 今 只 能 擱 置, 就 像 被 大 材 小 用 的 辛 棄 疾 一 樣, 無 法 實 現 理 念 只 能 在 官 場 浮 沉 典 故 或 反 用 或 正 取, 或 半 句 縮 住, 以 一 波 三 折, 一 喝 三 嘆 的 手 法 出 之 15 在 這 闋 詞 中, 辛 棄 疾 反 用 張 季 鷹 的 典 故 表 達 他 抗 金 復 國 的 信 念 決 不 動 搖 然 而, 意 志 可 以 如 鋼 鐵, 內 心 卻 是 血 肉 做 的 時 光 不 斷 的 流 逝, 辛 棄 疾 不 甘 心 的 淚 水 終 究 流 了 下 來 : 可 惜 流 年, 憂 愁 風 雨, 樹 猶 如 此! 倩 何 人 喚 取, 紅 巾 翠 袖, 揾 英 雄 淚?( 水 鄧 廣 銘, 稼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 臺 北 市.. 華 正 書 局, 民 國 96 年 二 月 二 版 ), 頁 25 時 虞 允 文 在 南 宋 政 府 做 宰 相 鄧 廣 銘, 稼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 臺 北 市.. 華 正 書 局, 民 國 96 年 二 月 二 版 ), 頁 27 辛 棄 疾 自 南 歸 後 擔 任 過 眾 多 官 職, 每 一 官 職 任 職 最 久 不 超 過 三 年, 江 淮 兩 湖 時 期 這 十 八 年 間 他 任 職 過 右 承 務 郎 建 康 府 通 判 農 主 簿 滁 州 知 州 江 東 安 撫 司 江 西 提 點 刑 獄 京 西 轉 運 判 官 湖 北 轉 運 副 使 湖 南 轉 運 副 使 潭 州 知 州 兼 湖 南 安 撫 使 隆 興 府 知 州 兼 江 西 安 撫 使 15 汪 誠, 稼 軒 詞 選 析 ( 台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93), 頁 87 5

6 龍 吟 登 建 康 賞 心 亭, 頁 34) 政 治 上 的 風 風 雨 雨, 越 來 越 遠 的 故 土, 進 退 失 據 的 處 境 都 讓 辛 棄 疾 熱 淚 難 忍, 然 而, 誰 能 擦 去 這 樣 熾 熱 的 英 雄 淚 呢? 就 算 臉 上 的 淚 水 可 以 被 擦 去, 心 中 的 淚 水 又 要 如 何 止 住? 當 憂 愁 已 成 為 生 活 本 身, 也 就 應 該 和 憂 愁 和 平 共 處 了 吧! 辛 棄 疾 在 赴 大 理 寺 少 卿 任 時 作 霜 天 曉 角 旅 興, 寫 下 對 官 場 的 厭 倦 以 及 鬱 鬱 不 得 志 的 內 心 : 吳 頭 楚 尾, 一 棹 人 千 里 休 說 舊 愁 新 恨, 長 亭 樹, 今 如 此 宦 遊 吾 倦 矣, 玉 人 留 我 醉.. 明 日 落 花 寒 食, 得 且 住, 為 佳 耳 ( 頁 50) 這 闋 詞 呈 現 出 辛 棄 疾 壓 抑 的 內 心, 下 半 部 的 氣 氛 似 乎 揚 起, 但 詞 人 的 內 心 卻 相 當 沉 鬱 玉 人 留 我 醉, 明 日 萬 花 寒 食, 得 且 住 為 佳 耳 看 似 歡 快 的 語 句 卻 是 顧 左 右 而 言 他, 這 段 話 的 背 後 蘊 涵 了 說 不 出 的 悲 苦 又 到 了 寒 食 節, 每 逢 佳 節 倍 思 親, 即 使 辛 棄 疾 詞 裡 不 寫, 他 在 政 治 上 的 失 意 與 思 鄉 之 情 也 溢 於 言 表 詞 中 欲 抑 先 揚 這 樣 的 衝 突 可 窺 探 出 辛 棄 疾 欲 飛 還 歛 的 人 生 與 詞 風 什 麼 是 生 命 中 不 能 承 受 之 輕? 是 分 別 後 的 掛 念, 還 是 未 必 能 再 見 的 疑 慮? 世 間 的 險 惡 難 道 只 在 江 上 的 波 浪 風 雨 嗎? 辛 棄 疾 面 對 官 場 上 的 勾 心 鬥 角 已 感 到 疲 乏, 藉 著 送 別 之 時, 抒 發 心 中 的 抑 鬱 不 得 志 : 唱 徹 陽 關 淚 未 乾, 功 名 餘 事 且 加 餐 浮 天 水 送 無 窮 樹, 帶 雨 雲 埋 一 半 山 今 古 恨, 幾 千 般 ; 只 應 離 合 是 悲 歡? 江 頭 未 是 風 波 惡, 別 有 人 間 行 路 難 ( 鷓 鴣 天 送 人, 頁 55) 一 向 心 繫 朝 廷, 為 國 為 民 的 辛 棄 疾 竟 然 寫 出 功 名 餘 事 且 加 餐 這 樣 的 句 子, 原 因 無 他, 真 正 是 別 有 人 間 行 路 難 大 自 然 的 瞬 息 萬 變 - 艷 陽 的 熾 熱 風 雪 的 嚴 寒 - 都 比 不 上 人 心 的 詭 詐 和 險 惡 時 年 辛 棄 疾 已 經 三 十 八 歲, 雖 然 仍 抱 持 著 抗 金 的 理 念, 但 也 感 受 到 世 態 的 炎 涼 現 實 的 殘 酷, 在 感 歎 之 餘 寫 下 了 這 闋 寓 意 深 遠 的 詞 作 辛 棄 疾 在 南 歸 時 毅 然 決 然 拋 下 家 鄉 的 一 切, 也 許 是 因 為 他 相 信, 再 回 頭 就 是 歸 鄉 之 途 了, 然 而, 他 萬 萬 沒 想 到, 家 鄉, 從 此 只 能 遙 望 ; 返 家, 只 能 在 夢 中 現 實 與 理 想 總 有 著 差 距, 但 問 題 是, 這 之 間 的 鴻 溝 有 多 大? 辛 棄 疾 在 他 的 一 生 當 中 不 斷 用 生 命 去 撞 擊 現 實 這 道 牆, 確 實, 理 想 精 美 卻 脆 弱, 現 實 醜 陋 而 頑 強 當 年, 他 狀 歲 旌 旗 擁 萬 夫 率 部 眾 萬 餘 人 南 下 歸 宋, 但 是 他 首 先 便 被 解 除 了 武 裝, 後 又 被 派 往 江 陰 作 簽 判, 而 後 就 在 下 級 僚 吏 中 浮 沉 在 他 超 過 一 甲 子 的 人 生 裡, 他 不 斷 嘗 試, 不 斷 受 壓 抑, 然 而, 命 運 注 定 他 欲 飛 還 歛 的 一 生, 他 卻 決 定 自 己 永 不 妥 協 的 生 命 6

7 ( 三 ) 敘 寫 無 常 人 世 傷 春 悲 秋 乃 人 之 常 情, 辛 棄 疾 身 在 異 地 心 懷 家 鄉, 對 時 間 的 流 逝 更 是 敏 感 辛 棄 疾 一 生 中 被 彈 劾 七 次, 有 近 二 十 年 閒 居 信 州 上 饒 無 官 可 做 很 多 事 情 急 不 得, 而 英 雄 青 春 則 不 能 等, 在 東 奔 西 走 春 去 秋 來 中, 辛 棄 疾 沒 有 發 現 歸 鄉 的 路 途 縮 短, 只 發 現 皺 紋 漸 漸 爬 上 了 雙 頰, 滿 腔 熱 血 也 在 風 雨 交 加 裡 漸 漸 冷 卻 在 歲 月 的 長 河 裡 誰 能 不 老? 只 有 詞 句 如 時 光 膠 囊, 重 現 年 輕 再 現 英 姿 前 一 小 節 提 到 的 霜 天 曉 角 旅 興 也 寫 出 時 間 流 逝 的 悲 感, 僅 僅 一 句 休 說 舊 愁 新 恨, 長 亭 樹, 今 如 此 就 道 出 無 限 淒 涼 而 念 奴 嬌 書 東 流 村 壁 則 透 過 書 寫 物 是 人 非 的 哀 傷 歲 月 流 逝 的 無 奈, 間 接 表 達 事 與 願 違 的 情 何 以 堪.. 聞 道 綺 陌 東 頭, 行 人 曾 見, 簾 底 纖 纖 月 舊 恨 春 江 流 不 斷, 新 恨 雲 山 千 疊 料 得 明 朝, 尊 前 重 見, 鏡 裏 花 難 折 也 應 驚 問 : 近 來 多 少 華 髮?( 頁 52) 新 愁 舊 恨 已 如 江 水 如 高 山, 難 以 橫 渡, 無 法 攀 越, 更 何 況 歲 月 的 巨 輪? 青 春 不 該 虛 度, 光 陰 應 當 珍 惜, 但 鬢 髮 徒 白 只 因 鏡 裡 花 難 折 舊 恨 二 語 矯 首 高 歌, 淋 漓 悲 壯 16, 詞 中 所 寫 不 只 是 男 女 情 愛, 更 有 家 國 之 悲 南 渡 之 感, 見 不 到 的 美 人 就 像 是 難 以 實 踐 的 理 念, 辛 棄 疾 透 過 佳 人 之 口 道 出 內 心 不 斷 擴 大 的 恐 懼 復 國 未 成, 人 已 老 辛 棄 疾 南 渡 後 所 任 的 官 職 任 期 都 不 長, 常 常 是 才 剛 熟 悉 一 個 職 位 就 又 被 調 往 另 一 個 崗 位 他 的 送 別 詞 不 只 是 送 人, 更 寫 出 自 己 身 為 遊 子 的 飄 泊 之 感.. 聚 散 匆 匆 不 偶 然, 二 年 歷 遍 楚 山 川 但 將 痛 飲 酬 風 月, 莫 放 離 歌 入 管 弦 ( 鷓 鴣 天 離 豫 章, 別 司 馬 漢 章 大 監, 頁 51) 人 有 悲 歡 離 合, 月 有 陰 晴 圓 缺 三 十 八 歲 的 辛 棄 疾 在 楚 地 漂 泊 17, 面 對 送 別 的 情 景 想 必 更 加 感 嘆, 畢 竟 他 也 不 是 那 個 會 留 下 來 的 人 當 年 南 渡 是 他 的 選 擇, 如 今 連 想 要 北 望 都 由 不 得 他, 所 謂 的 自 由 意 志 只 能 在 詞 裡 伸 張 了 稼 軒, 斂 雄 心, 抗 高 調, 變 溫 婉, 成 悲 涼 18 辛 棄 疾 詞 中 的 悲 涼 與 高 亢 同 樣 引 人 注 目 淳 熙 五 年 辛 棄 疾 調 任 為 湖 北 轉 運 副 使, 溯 江 西 行, 船 隻 停 泊 在 揚 州 時, 他 與 友 人 楊 濟 翁 周 顯 先 作 詞 唱 和.. 16 落 日 塞 塵 起, 胡 騎 獵 清 秋 漢 家 組 練 十 萬, 列 艦 聳 層 樓 誰 道 投 鞭 飛 渡, 憶 昔 鳴 髇 血 污, 風 雨 佛 狸 愁 季 子 正 年 少, 匹 馬 黑 貂 裘 今 老 矣, 搔 白 首, 過 清 陳 廷 焯, 白 雨 齋 詞 話,( 上 海 市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4 年 5 月 ), 頁 淳 熙 三 年 辛 棄 疾 由 江 西 提 刑 調 江 西 轉 運 判 官, 四 年 差 知 江 陵 府 兼 湖 北 安 撫, 其 年 秋 又 遷 知 隆 興 兼 江 西 安 撫, 二 年 之 內 所 至 莫 非 楚 地 18 清 周 濟, 宋 四 家 詞 選 ( 北 京 市.. 北 京 圖 書 館 出 版 社 出 版 : 新 華 書 店 經 銷,2003 年 ), 頁 3 7

8 揚 州 倦 遊 欲 去 江 上, 手 種 橘 千 頭 二 客 東 南 名 勝, 萬 卷 詩 書 事 業, 嘗 試 與 君 謀 莫 射 南 山 虎, 直 覓 富 民 侯 ( 水 調 歌 頭 舟 次 揚 州, 和 楊 濟 翁 周 顯 先 韻, 頁 58) 此 闋 詞 上 片 氣 勢 豪 放, 下 片 卻 頓 時 沉 鬱, 強 烈 的 對 比 反 應 了 歲 月 的 更 迭 理 想 的 蒙 塵 辛 棄 疾 的 歸 隱 心 願 表 面 上 是 自 嘲 實 則 無 奈, 勉 勵 友 人 之 語 則 暗 指 朝 廷 偃 武 修 文, 憤 懣 之 情 溢 於 言 表 年 老 力 衰 總 讓 人 哀 嘆, 但 辛 棄 疾 在 詞 中 所 表 露 的 情 緒 並 不 僅 僅 是 單 純 的 今 昔 之 感 而 是 傷 時 之 嘆, 而 是 對 於 大 環 境 的 抗 拒 他 所 寫 的 情 境 是 不 願 意 放 棄 卻 必 須 妥 協, 是 妥 協 之 後 還 想 要 掙 脫 的 頑 強, 是 欲 說 還 休 的 苦 楚, 是 欲 罷 不 能 的 悲 哀 二 十 年 是 多 久? 是 年 少 到 年 老, 是 黑 髮 到 白 頭 南 北 有 多 遠? 是 一 聲 嘆 息 的 距 離, 是 超 越 一 輩 子 的 遙 遠 從 北 到 南, 從 青 年 到 暮 年, 從 空 間 到 時 間, 辛 棄 疾 金 戈 鐵 馬 義 無 反 顧 回 家 的 路, 他 走 了 一 輩 子 才 知 道 沒 有 盡 頭 ; 回 家 這 條 路, 讓 他 用 一 生 的 血 淚 去 證 明 歸 鄉 的 意 志 可 以 穿 越 亙 古 離 家, 是 為 了 回 家 三 表 現 手 法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詞 主 要 以 三 種 抒 情 媒 介 起 興 一 為 歲 時 季 移 和 民 俗 節 日, 時 間 的 流 逝 最 能 吹 起 心 中 的 愁 思 ; 一 為 歷 史 人 物 古 蹟, 前 人 的 典 範 事 跡 與 今 相 對 照 難 免 讓 人 感 慨 萬 千 ; 一 為 自 然 景 物, 異 鄉 景 致 總 添 悲 涼, 不 若 家 鄉 情 景 溫 暖 透 過 這 三 種 不 同 的 抒 情 媒 介, 辛 棄 疾 寫 出 不 同 層 次 不 同 心 境 的 思 鄉 詞 以 下 分 別 詳 述 這 三 項 藝 術 技 巧 ( 一 ) 藉 民 俗 節 日 歲 時 季 移 寫 鄉 愁 月 是 故 鄉 明, 故 鄉 的 面 貌 即 使 隨 歲 月 更 迭 而 磨 損, 家 鄉 的 天 空 依 然 有 著 最 美 的 月 亮 觸 景 生 情 是 尋 常 的 情 感 悸 動,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萌 芽 在 春 天 的 綠 葉, 在 大 雁 北 返 時 潰 堤, 他 以 直 白 之 筆 寫 又 濃 又 膩 的 愁 真 正 的 樂 園, 就 是 已 經 失 去 的 樂 園 對 辛 棄 疾 來 說, 真 正 的 家 鄉, 就 是 故 國 故 土 故 人 所 在 的 地 方, 就 是 那 個 他 朝 思 暮 想, 卻 再 也 無 法 觸 及 的 地 方 古 人 常 在 詩 作 中 透 露 想 化 為 飛 鳥 乘 風 歸 去, 辛 棄 疾 在 漢 宮 春 立 春 日 裡 亦 以 雁 暗 指 欲 乘 風 歸 鄉 不 可 得 之 憾 : 春 已 歸 來, 看 美 人 頭 上, 裊 裊 春 幡 無 端 風 雨, 未 肯 收 盡 餘 寒 年 時 燕 子, 料 今 宵 夢 到 西 園 渾 未 辦 黃 柑 薦 酒, 更 傳 青 韭 堆 盤? 卻 笑 東 風 從 此, 便 8

9 薰 梅 染 柳, 更 沒 些 閑 閑 時 又 來 鏡 裏, 轉 變 朱 顏 清 愁 不 斷, 問 何 人 會 解 連 環 生 怕 見 花 開 花 落, 朝 來 塞 雁 先 還 ( 頁 5) 開 頭 藉 少 女 髮 上 的 裝 飾 點 出 春 色, 又 以 風 雨 寫 出 季 節 的 轉 換, 將 自 己 的 鄉 愁 寄 託 到 去 年 秋 日 南 來 的 燕 子 夢 中, 並 以 西 園 借 代 家 鄉, 更 顯 現 出 家 園 的 美 好 以 及 時 光 飛 逝 的 感 嘆 由 渾 未 辦 黃 柑 薦 酒, 更 傳 青 韭 堆 盤? 兩 句 寫 出 作 者 初 來 異 鄉, 沒 有 餘 力, 也 沒 有 心 情 過 節 的 淒 清 下 段 更 以 東 風 的 多 事 間 接 表 達 出 歲 月 不 饒 人, 以 及 作 者 亟 欲 報 國 的 心 情 清 愁 不 斷, 問 何 人 會 解 連 環 這 裡 的 清 愁 並 非 指 男 女 私 情 或 是 傷 春 悲 秋, 而 是 家 國 愁 怨, 是 作 者 想 要 收 復 故 土 的 急 切 而 解 連 環 是 以 戰 國 策 中 的 典 故 道 出 自 身 的 疑 慮 - 南 宋 政 權 有 誰 能 帶 領 國 家 抗 金 恢 復 故 土 呢? 末 兩 句 則 以 沉 重 哀 婉 的 語 調 寫 出 有 家 難 歸 的 惆 悵 辛 棄 疾 寫 作 此 詞 時 才 剛 剛 南 歸, 因 此 對 於 家 鄉 的 想 念 格 外 濃 烈, 對 於 收 復 故 土 的 決 心 也 仍 相 當 熾 熱 在 這 闋 詞 裡 可 以 同 時 看 到 思 鄉 與 報 國 之 情 密 不 可 分, 因 為 歸 鄉 的 路 就 是 一 條 由 金 戈 砍 出 來 的 血 路, 一 條 由 鐵 馬 奔 出 來 的 道 路 在 滿 江 紅 暮 春 中 辛 棄 疾 除 了 寫 出 春 去 人 不 歸, 路 長 家 更 遙 的 鄉 愁, 更 以 曲 折 纏 綿 的 筆 調 道 出 一 段 殘 缺 的 戀 情 : 家 住 江 南, 又 過 了 清 明 寒 食 花 徑 裏 一 番 風 雨, 一 番 狼 籍 紅 粉 暗 隨 流 水 去, 園 林 漸 覺 清 陰 密 算 年 年 落 盡 刺 桐 花, 寒 無 力 庭 院 靜, 空 相 憶 無 說 處, 閑 愁 極 怕 流 鶯 乳 燕, 得 知 消 息 尺 素 如 今 何 處 也? 綵 雲 依 舊 無 蹤 跡 謾 教 人 羞 去 上 層 樓, 平 蕪 碧 ( 頁 6) 此 詞 作 於 作 者 南 歸 後 的 第 二 個 暮 春, 上 半 段 主 要 寫 景, 下 半 段 則 言 情 首 兩 句 點 出 地 點 和 時 間, 接 著 描 述 外 在 環 境 的 淒 涼, 也 間 接 反 映 內 心 的 低 盪 作 者 以 艷 紅 刺 桐 花 的 凋 零 和 越 來 越 茂 密 的 草 木 將 寒 氣 深 刻 的 襯 托 出 來 照 理 說 春 天 過 去, 夏 天 到 來, 天 氣 應 該 變 得 更 加 炎 熱 才 對, 但 是 辛 棄 疾 卻 將 鏡 頭 聚 焦 在 花 落 的 淒 美 上, 因 而 讓 整 個 氛 圍 冷 了 下 去 下 半 段 以 靜 寫 景, 以 空 寫 心, 帶 出 無 處 可 說 卻 又 無 可 斷 絕 的 愁 怕 流 鶯 乳 燕, 得 知 消 息 此 兩 句 表 明 辛 棄 疾 不 願 自 己 的 閒 愁 為 外 人 所 知, 因 為 他 認 為 這 種 情 緒 就 是 說 了 也 不 會 有 人 想 聽, 就 是 有 人 想 聽, 也 無 濟 於 事 再 者, 作 者 提 到 對 於 佳 人 的 掛 念, 尺 素 如 今 何 處 也 既 可 解 釋 為 不 知 道 他 寫 給 佳 人 的 信 在 何 方, 也 可 以 解 釋 成 不 知 道 佳 人 身 在 何 處 此 處 以 常 用 的 事 物 ( 尺 素 ) 將 牽 掛 的 情 感 與 無 可 奈 何 的 心 緒 表 現 得 至 為 感 人, 結 尾 更 以 羞 去 上 層 樓 烘 托 出 歸 鄉 的 無 望 惜 春 的 傳 統 題 材 到 了 辛 棄 疾 手 上 不 只 有 淒 冷 的 氛 圍, 既 有 獨 樹 一 幟 的 創 意, 更 是 抒 發 鄉 愁 的 媒 介 : 更 能 消 幾 番 風 雨? 匆 匆 春 又 歸 去 惜 春 長 怕 花 開 早, 何 況 落 紅 無 數 春 且 住 見 說 道 天 涯 芳 草 無 歸 路 怨 春 不 語 算 只 有 殷 勤, 畫 簷 蛛 網, 盡 日 惹 飛 絮 9

10 ( 摸 魚 兒 淳 熙 己 亥, 自 湖 北 漕 移 湖 南, 同 官 王 正 之 置 酒 小 山 亭, 為 賦 19, 頁 66) 茂 密 的 芳 草 是 夏 天 來 臨 的 象 徵, 這 闋 詞 卻 寫 出 因 為 對 春 的 留 戀 而 埋 怨 草 木 的 茂 盛 遮 住 了 春 天 的 歸 路, 不 只 極 具 巧 思, 更 突 顯 了 辛 棄 疾 希 望 春 天 留 下 的 心 情 接 著 寫 道 蜘 蛛 結 網 想 要 網 住 春 天, 卻 只 鈎 到 柳 絮, 那 種 明 知 不 可 為 而 為 之 的 力 挽 狂 瀾 確 實 讓 人 會 心 一 笑, 但 也 不 免 增 添 惆 悵 這 兩 方 面 的 留 春 之 舉 都 顯 現 出 辛 棄 疾 獨 特 的 想 像 力 為 什 麼 想 要 留 住 春 天 呢? 其 實 不 過 是 為 了 留 住 青 春, 留 住 年 輕, 畢 竟, 年 老 力 衰, 如 何 復 國? 時 序 的 變 化 節 日 的 氣 氛 是 最 平 常 不 過 的 題 材, 但 要 如 何 不 落 窠 臼, 寫 出 新 意 並 不 是 人 人 都 能 做 到 辛 棄 疾 以 最 平 實 自 然 的 景 物 帶 出 最 千 迴 百 轉 的 情, 將 心 中 的 意 念 獨 特 貼 切 的 傳 達 - 同 樣 的 心 情, 卻 因 為 巧 思 而 獨 一 無 二 在 時 間 點 的 選 擇 上, 他 多 以 春 天 作 為 寄 情 的 時 節, 將 立 春 的 料 峭 暮 春 的 狼 藉 與 內 心 的 憔 悴 對 應, 寒 食 節 的 淒 清 也 反 映 了 他 的 寂 寥 悲 歌 可 以 當 泣, 遠 望 可 以 當 歸, 藉 由 思 念, 家 鄉 宛 若 眼 前 ; 藉 由 填 詞, 愁 思 得 以 抒 發 因 為 現 實 中 家 鄉 遙 不 可 及, 所 以 文 學 裡 鄉 愁 無 所 不 在 ( 二 ) 以 前 人 典 範 寄 託 心 志 哲 人 日 已 遠, 典 型 在 夙 昔, 前 人 的 典 範 不 會 在 歷 史 的 洪 流 裡 淹 沒, 反 而 會 成 為 照 亮 後 人 的 燈 塔 在 寫 文 章 時 藉 由 典 故 的 運 用 能 夠 更 清 晰 的 傳 達 自 己 的 心 志, 這 是 相 當 普 遍 的 寫 作 形 式, 辛 棄 疾 的 作 品 中 也 不 乏 典 故 的 使 用, 其 中 大 多 是 書 寫 政 治 抱 負 不 得 伸 張 的 情 形 辛 棄 疾 總 是 同 時 間 賽 跑, 和 命 運 拔 河, 他 在 離 開 揚 州 溯 江 而 上 時, 寫 下 融 合 了 懷 古 與 懷 鄉 的 發 想 : 過 眼 溪 山, 怪 都 似 舊 時 曾 識 還 記 得 夢 中 行 遍, 江 南 江 北 佳 處 徑 須 攜 杖 去, 能 消 幾 緉 平 生 屐 笑 塵 勞 三 十 九 年 非, 長 為 客 吳 楚 地, 東 南 拆 英 雄 事, 曹 劉 敵 被 西 風 吹 盡, 了 無 塵 跡 樓 觀 纔 成 人 已 去, 旌 旗 未 卷 頭 先 白 嘆 人 間 哀 樂 轉 相 尋, 今 猶 昔 ( 滿 江 紅 江 行, 簡 楊 濟 翁 周 顯 先, 頁 60) 辛 棄 疾 南 歸 之 初 曾 漫 遊 吳 楚, 對 江 南 江 北 相 當 熟 悉, 之 後 他 被 調 往 各 地 出 任 地 方 官, 告 別 此 地 約 有 十 來 年, 此 時 再 回 到 這 裡 不 免 有 舊 時 相 識 之 感 接 著 辛 棄 疾 以 阮 孚 所 言 道 出 面 對 年 華 逝 去 的 無 奈, 雖 然 詞 中 自 嘲 白 白 虛 度 光 陰 看 似 瀟 灑, 實 則 悲 哀, 如 果 能 夠 一 展 長 才, 誰 又 願 意 虛 度? 平 白 在 塵 世 間 勞 碌 了 三 十 九 年, 卻 從 未 感 受 到 歸 鄉 的 踏 實 感, 如 此 悲 感 真 是 情 不 自 禁 三 國 時 代 英 雄 豪 傑 的 事 蹟 至 今 仍 讓 辛 棄 疾 澎 湃 不 已, 然 而 不 受 重 用 的 他 也 只 能 忍 受 空 有 慷 慨 之 情 而 無 所 作 為 19 淳 熙 六 年 (1179) 10

11 的 悲 哀 旌 旗 未 卷 頭 先 白, 帶 出 時 光 流 逝 的 殘 酷, 時 間 不 會 為 你 停 下 腳 步, 即 使 贏 得 了 全 世 界, 我 們 也 總 是 輸 給 了 歲 月 昔 日 的 光 輝 漸 漸 黯 淡, 究 竟 何 為 不 朽, 何 為 永 恆? 恐 怕 只 有 不 斷 循 環 的 春 夏 秋 冬 不 斷 重 複 的 生 老 病 死 人 生 不 如 意 十 常 八 九, 既 然 這 已 是 鐵 則, 為 什 麼 人 還 會 常 常 因 為 不 順 心 的 事 情 而 煩 惱 呢? 恐 怕 這 也 是 一 種 明 知 不 可 為 而 為 之 的 精 神 吧? 辛 棄 疾 感 受 到 難 以 掙 脫 的 處 境, 寫 下 了 心 中 的 慨 嘆 : 些 箇 事, 如 何 得? 知 有 恨, 休 重 憶 但 楚 天 特 地, 暮 雲 凝 碧 過 眼 不 如 人 意 事, 十 常 八 九 今 頭 白 笑 江 州 司 馬 太 多 情, 青 衫 濕 ( 滿 江 紅 贛 州 席 上 呈 太 守 陳 季 陵 侍 郎, 頁 40) 藉 由 笑 來 掩 飾 哀, 透 過 白 居 易 的 典 故 更 直 接 的 帶 出 內 心 無 盡 的 淚 哭 不 得, 只 好 笑 了 明 明 有 恨 卻 不 能 憶, 因 為 那 樣 的 憾 恨 已 經 不 可 能 消 除 了, 再 重 憶 也 只 剩 下 苦 澀, 再 咀 嚼 也 嚐 不 出 甘 美 ; 明 明 想 哭 卻 笑 了, 或 許 是 因 為 當 眼 淚 已 無 法 成 為 悲 傷 的 救 贖 時, 唯 有 笑 能 化 為 堅 強 的 力 量 然 而, 在 嘗 試 遺 忘 的 同 時, 在 拼 命 微 笑 的 背 後 卻 是 更 加 巨 大 難 以 言 喻 的 痛 苦 真 正 的 悲 傷 或 許 不 是 悲 傷 本 身, 而 是 再 也 無 法 單 純 的 只 因 悲 傷 而 悲 傷, 只 因 快 樂 而 快 樂, 而 是 笑 著 傷 悲, 哭 著 歡 喜 當 我 們 的 喜 怒 哀 樂 和 身 理 反 應 無 法 同 步 時, 也 許 就 是 被 情 緒 擊 倒 的 時 候 辛 棄 疾 可 以 在 詞 中 嘲 笑 白 居 易 的 多 情, 代 替 自 己 的 涕 泣 不 止, 然 而, 在 現 實 中, 他 無 論 再 怎 麼 掩 飾, 再 怎 麼 強 迫 自 己 釋 懷, 無 法 放 下 的, 終 究 放 不 下, 就 如 同 他 無 法 阻 止 黑 髮 漸 漸 染 白 一 樣 生 命 中 要 失 敗 多 少 次 才 會 罷 休? 恐 怕 辛 棄 疾 會 回 答 無 限 次, 他 的 詞 典 裡 並 非 沒 有 失 敗, 而 是 寫 著 失 敗 為 成 功 之 母 他 嚴 以 律 己, 寬 以 待 人, 在 送 別 友 人 的 詞 中 可 窺 見 一 斑 : 落 日 古 城 角, 把 酒 勸 君 留 長 安 路 遠, 何 事 風 雪 敝 貂 裘? 散 盡 黃 金 身 世, 不 管 秦 樓 人 怨, 歸 計 狎 沙 鷗 明 夜 扁 舟 去, 和 月 載 離 愁 功 名 事, 身 未 老, 幾 時 休? 詩 書 萬 卷, 致 身 須 到 古 伊 周 莫 學 班 超 投 筆, 縱 得 封 侯 萬 里, 憔 悴 老 邊 州 何 處 依 劉 客, 寂 寞 賦 登 樓 ( 水 調 歌 頭 20, 頁 47) 詞 的 開 頭 是 以 蘇 秦 的 例 子 規 勸 懷 著 抗 金 理 想 的 友 人 放 棄, 但 當 鏡 頭 轉 到 自 身 時, 卻 點 出 致 身 須 到 古 伊 周, 看 似 矛 盾 實 則 表 示 復 國 大 業 不 只 需 要 像 班 超 那 樣 的 武 將, 更 需 要 伊 尹 和 周 公 的 能 力 才 得 以 達 成 文 末 以 王 粲 的 懷 才 不 遇 自 比, 現 實 畢 竟 粉 碎 了 理 想 常 言 道 : 千 里 馬 常 有, 而 伯 樂 不 常 有 千 里 馬 不 遇 伯 樂 是 多 麼 大 的 遺 憾, 所 謂 時 勢 造 英 雄, 究 竟, 身 為 千 里 馬 的 辛 棄 疾 缺 的 是 伯 樂, 還 是 時 勢? 前 人 的 足 跡 演 變 成 後 人 的 道 路, 先 人 的 思 想 和 作 為 影 響 了 後 世 的 文 明, 依 20 淳 熙 元 年 ( 一 一 七 四 ) 冬 11

12 循 著 過 去 便 成 就 了 未 來 辛 棄 疾 的 詞 作 裡 不 乏 先 民 遺 烈 的 身 影, 他 們 不 只 是 他 的 精 神 楷 模, 也 是 失 意 時 陪 他 長 吁 短 嘆 的 好 夥 伴 在 文 學 裡 沒 有 時 空 的 遠 近, 只 有 心 靈 的 差 距, 古 今 中 外 的 人 物 都 能 進 到 詞 裡 和 辛 棄 疾 把 酒 言 歡 通 宵 達 旦 互 吐 苦 水 有 了 他 們 的 陪 伴, 辛 棄 疾 能 將 心 中 的 哀 愁 怨 恨 一 吐 為 快, 也 能 在 自 憐 之 餘 再 次 振 作 不 斷 砥 礪 ( 三 ) 由 景 入 情, 書 寫 愁 緒 所 謂 一 切 景 語, 皆 情 語 也 21, 藉 景 抒 情 以 景 寫 情 是 非 常 必 要 的 書 寫 技 巧, 景 物 更 是 重 要 的 抒 情 媒 介 在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詞 中, 也 常 常 藉 景 起 興, 透 過 異 鄉 景 物 的 書 寫 透 露 內 心 的 愁 思, 正 所 謂 情 景 交 融 人 間 自 是 有 情 癡, 此 恨 不 關 風 與 月, 山 川 流 水 本 是 恆 常 的 存 在, 究 竟 有 沒 有 所 謂 的 情 恐 怕 難 以 定 論, 但 可 以 肯 定 的 是, 辛 棄 疾 確 實 是 多 情 卻 被 無 情 惱 : 流 水 無 情, 潮 到 空 城 頭 盡 白, 離 歌 一 曲 怨 殘 陽 斷 人 腸 東 風 官 柳 舞 雕 牆 三 十 六 宮 花 濺 淚, 春 聲 何 處 說 興 亡 燕 雙 雙 ( 酒 泉 子 22, 頁 38) 在 離 別 的 人 眼 中, 整 個 世 界 都 失 去 了 顏 色 辛 棄 疾 所 見 所 感 盡 都 蒼 茫, 流 水 是 不 願 靜 止 的 時 間, 落 日 催 人 告 別, 而 花 朵 則 淚 漣 漣, 最 後 連 燕 子 都 說 起 興 亡 之 嘆 這 麼 多 的 不 捨, 這 麼 多 的 離 恨 早 已 讓 辛 棄 疾 難 以 承 受, 因 此 唯 有 透 過 景 物 的 分 擔 才 能 稍 稍 得 到 喘 息, 如 此 沉 重 的 擔 子 壓 在 肩 上, 誰 能 不 憔 悴? 恐 怕 真 是 天 若 有 情 天 亦 老 心 隨 境 轉, 境 隨 心 轉, 環 境 和 人 的 心 情 息 息 相 關 辛 棄 疾 看 著 風 中 的 梧 桐 葉, 感 受 到 那 難 以 名 狀 的 蕭 瑟, 而 心 中 的 寂 寞 也 被 秋 風 颳 起 : 風 捲 庭 梧, 黄 葉 墜 新 涼 如 洗 一 笑 折 秋 英 同 賞, 弄 香 挼 蘂 天 遠 難 窮 休 久 望, 樓 高 欲 下 還 重 倚 拚 一 襟 寂 寞 淚 彈 秋, 無 人 會 今 古 恨, 沉 荒 壘 悲 歡 事, 隨 流 水 想 登 樓 青 鬢, 未 堪 憔 悴 極 目 煙 横 山 數 點, 孤 舟 月 淡 人 千 里 對 嬋 娟 從 此 話 離 愁, 金 尊 裏 ( 滿 江 紅 23, 頁 79) 若 離 愁 與 哀 怨 都 已 流 逝 消 失, 為 什 麼 登 樓 仍 使 人 憔 悴? 孤 單 的 小 船 薄 薄 的 月 光 顯 示 出 你 我 的 距 離, 歲 月 無 法 帶 走 想 念, 反 而 拖 長 了 思 念, 助 長 了 離 愁 同 心 而 離 居, 憂 傷 以 終 老, 久 別, 不 一 定 能 重 逢, 從 此 只 能 在 酒 香 中 感 受 天 長 地 久 的 別 離, 只 能 在 酒 醉 時 遺 忘 永 生 難 忘 的 哀 痛, 最 後, 又 在 酒 醒 時 發 覺 現 實 與 虛 幻 21 清 王 國 維, 人 間 詞 話 ( 臺 北 市.. 學 海 出 版 社,1982), 頁 詞 作 年 莫 考, 但 據 其 感 慨 興 亡 之 意, 及 雕 牆 三 十 六 宮 等 語, 知 必 作 於 一 都 城 內 據 潮 到 空 城 及 燕 說 興 亡 句, 可 定 為 在 金 陵 時 所 作, 因 附 編 於 二 次 官 金 陵 諸 作 之 後 23 作 年 不 可 確 考, 今 全 依 廣 信 本 次 第, 彙 錄 於 淳 熙 六 七 年 諸 作 之 間 12

13 的 距 離 24 在 臨 安 任 職 期 間, 辛 棄 疾 造 訪 有 名 的 冷 泉 亭 有 感 而 發, 寫 下 了 氣 勢 磅 礡 的 滿 江 紅 題 冷 泉 亭 : 直 節 堂 堂, 看 夾 道 冠 纓 拱 立 漸 翠 谷 羣 仙 東 下, 珮 環 聲 急 誰 信 天 峯 飛 墮 地, 傍 湖 千 丈 開 青 壁 是 當 年 玉 斧 削 方 壺, 無 人 識 山 木 潤, 琅 玕 濕 秋 露 下, 瓊 珠 滴 向 危 亭 橫 跨, 玉 淵 澄 碧 醉 舞 且 搖 鸞 鳳 影, 浩 歌 莫 遣 魚 龍 泣 恨 此 中 風 物 本 吾 家, 今 為 客 ( 頁 56) 以 擬 人 法 描 寫 樹 木, 將 樹 木 寫 成 樣 貌 堂 堂 的 官 吏, 暗 指 自 己 的 壯 志 後 兩 句 將 山 泉 溪 流 的 聲 音 生 動 的 譬 喻 描 摹, 接 著 以 雄 偉 的 氣 勢 敘 寫 山 峰 的 奇 偉 是 當 年 玉 斧 削 方 壺 則 是 指 山 峰 歷 經 的 滄 桑 下 片 將 草 木 露 水 和 亭 子 比 喻 為 美 石 珍 珠 和 碧 玉, 描 寫 極 為 精 美 細 緻 醉 舞 且 搖 鸞 鳳 影, 浩 歌 莫 遣 魚 龍 泣 由 忘 形 的 歌 聲 和 舞 蹈 傳 達 出 作 者 的 快 樂 與 自 得 末 兩 句 將 整 篇 昂 揚 的 情 緒 急 轉 直 下, 與 先 前 對 照, 猶 如 從 美 夢 中 驚 醒, 也 才 道 出 真 正 的 主 題 - 作 者 的 思 鄉 之 情 不 論 身 在 何 處, 想 家 ; 不 論 快 樂 或 悲 傷, 望 鄉 這 闋 詞 鋪 陳 較 多 較 含 蓄, 到 末 了 才 寫 出 內 心 最 柔 軟 的 一 部 分, 也 是 他 在 詞 裡 在 生 命 裡, 左 避 右 躲 都 無 可 規 避 的 一 部 分 東 坡 之 詞 曠, 稼 軒 之 詞 豪 無 二 人 之 胸 襟 而 學 其 詞, 猶 東 施 之 效 捧 心 也 25 辛 棄 疾 的 詞 有 英 雄 的 豪 氣, 更 有 離 鄉 背 井 的 感 傷, 人 們 學 不 來 他 的 詞 不 只 因 為 沒 有 他 的 胸 襟, 更 因 為 沒 有 他 的 執 著 雁 去 人 不 歸, 月 圓 人 難 聚, 因 為 回 不 去, 因 為 見 不 著, 想 望 也 就 永 遠 不 會 斷 絕, 詞 作 的 生 命 也 成 了 永 恆 辛 棄 疾 的 詞 充 滿 了 愛 國 之 心, 抗 金 之 血, 更 寫 出 傷 時 之 感 懷 鄉 之 嘆 在 他 的 詞 作 中, 一 山 一 水 都 有 情 有 義, 一 草 一 木 都 為 他 代 言, 他 的 思 鄉 之 情 彷 彿 撼 動 了 天 地, 也 確 實 震 撼 了 千 秋 四 結 語 周 濟 在 介 存 齋 論 詞 雜 著 26 中 提 到 : 稼 軒 不 平 之 鳴, 隨 處 輒 發, 有 英 雄 語, 無 學 問 語, 故 往 往 鋒 穎 太 露 ; 然 其 才 情 富 豔, 思 力 果 銳, 南 北 兩 朝, 實 無 其 匹, 無 怪 流 傳 之 廣 且 久 也 後 人 以 粗 豪 學 稼 軒, 非 徒 無 其 才, 並 無 其 情 稼 軒 固 是 才 大, 然 情 至 處, 後 人 萬 不 能 及 辛 棄 疾 的 詞 作 多 樣, 在 各 種 題 材 上 都 能 有 所 發 揮, 不 只 如 此, 他 在 詞 中 所 展 現 的 情 更 有 獨 到 之 處 懷 著 抗 金 理 想 的 他 南 渡 之 後 遭 受 挫 敗, 面 對 無 法 成 就 的 理 念, 難 以 歸 返 的 故 鄉, 不 堪 回 首 的 過 往, 他 將 24 冷 泉 亭 在 杭 州 靈 隱 寺 的 飛 來 峯 下, 為 唐 刺 史 元 藇 所 建 白 居 易 冷 泉 亭 記 說 : 東 南 山 水, 餘 杭 郡 為 最 ; 就 郡 言, 靈 隱 寺 為 尤 ; 由 寺 觀, 冷 泉 亭 為 甲 亭 在 山 下 水 中 央, 寺 西 南 隅, 高 不 倍 尋, 廣 不 累 丈, 而 撮 奇 得 要, 地 搜 勝 概, 物 無 遁 形 25 清 王 國 維, 人 間 詞 話 ( 臺 北 市.. 學 海 出 版 社,1982 年 ), 頁 清 周 濟, 介 存 齋 論 詞 雜 著 ( 北 京 市..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59 年 10 月 ), 頁

14 這 所 有 的 心 酸 透 過 詞 作 封 存, 也 藉 由 這 一 筆 一 劃 將 自 己 麻 醉 是 辛 棄 疾 的 家 世 背 景 將 他 推 上 了 這 條 不 歸 路, 卻 也 是 他 自 己 邁 開 了 這 條 無 盡 的 歸 鄉 之 途 思 鄉 懷 鄉 望 鄉 的 舉 動 不 斷 在 他 生 命 裡 重 覆, 更 在 他 的 詞 作 中 反 覆, 本 文 由 思 鄉 詞 的 內 涵 與 表 現 手 法 這 兩 方 面 探 析, 由 此 呈 現 辛 棄 疾 詞 作 中 深 刻 的 情 意 與 獨 特 的 風 格 辛 棄 疾 的 思 鄉 詞 內 涵 主 要 可 分 為 三 部 分, 其 一, 由 異 鄉 景 物 所 產 生 的 懷 鄉 之 心, 其 二, 因 官 場 浮 沉 而 引 起 的 思 鄉 之 情, 其 三, 人 世 的 無 常 導 致 鄉 愁 無 盡 在 表 現 手 法 方 面, 辛 棄 疾 用 民 俗 節 日 歲 時 季 移 前 人 典 範 和 自 然 景 物 代 言 心 意, 各 有 各 的 特 色 思 鄉 之 情 在 辛 棄 疾 的 詞 作 中 隨 處 可 見, 他 藉 由 各 種 不 同 的 題 材 心 情 心 境 敘 寫 出 鄉 愁 的 不 同 面 向, 卻 也 道 出 歸 鄉 之 情 的 恆 常 不 變 稼 軒 雄 深 雅 健, 自 是 本 色, 俱 從 南 華 沖 虛 得 來 然 作 詞 之 多, 亦 無 如 稼 軒 者 中 調 短 令 亦 間 作 嫵 媚 語 觀 其 得 意 處, 真 有 壓 倒 古 人 之 意 27 辛 棄 疾 的 詞 作 既 有 豪 放 之 氣 也 不 乏 柔 媚 之 語, 同 時, 他 的 題 材 廣 泛 情 意 深 摯, 在 宋 詞 史 上 占 有 極 高 的 地 位, 而 他 的 愛 國 之 心 更 是 可 敬 可 佩 做 為 一 個 詞 人, 他 的 作 品 是 讓 人 驚 艷 的, 作 為 一 個 愛 國 之 士, 他 的 忠 心 是 令 人 動 容 的, 作 為 一 個 異 鄉 人, 他 的 際 遇 是 使 人 悲 痛 的 辛 棄 疾 在 生 命 的 同 一 時 期 寫 出 自 身 的 不 同 面 貌, 又 在 生 命 的 各 個 階 段 寫 出 相 似 的 情 懷 我 們 則 從 差 異 中 看 出 一 致, 從 相 似 裡 發 現 不 同, 他 的 詞 作 就 是 生 命 與 文 學 的 高 度 密 合, 詞 與 情 的 完 美 結 合 辛 棄 疾 出 生 那 一 年, 岳 飛 點 燃 了 抗 金 的 火 炬, 卻 無 法 讓 這 把 火 燎 原 二 十 年 後, 辛 棄 疾 帶 兵 渡 江 意 圖 重 燃 這 把 火, 無 奈 他 抗 金 的 熾 熱 引 不 起 南 宋 官 場 的 鬥 志, 他 歸 鄉 的 烈 火 卻 在 一 闋 闋 詞 中, 燃 盡 了 一 生 27 清 鄒 祇 謨, 遠 志 齋 詞 衷 ( 唐 圭 璋 詞 話 叢 編, 冊 一,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公 司,1988 年 ), 頁

15 參 考 書 目 一 傳 統 文 獻 ( 按 時 代 排 序 ) 清 鄒 祇 謨, 遠 志 齋 詞 衷 ( 唐 圭 璋 詞 話 叢 編, 冊 一,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公 司,1988 年 ) 清 永 瑢, 四 庫 全 書 總 目 卷 一 九 八 稼 軒 詞 提 要 ( 台 灣 商 務,1968 年 ) 清 周 濟, 宋 四 家 詞 選 ( 北 京 市 : 北 京 圖 書 館 出 版 社 出 版.. 新 華 書 店 經 銷,2003 年 ) 清 周 濟, 介 存 齋 論 詞 雜 著 ( 北 京 市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59 年 10 月 ) 清 陳 廷 焯, 白 雨 齋 詞 話 ( 上 海 市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4 年 5 月 ) 清 梁 啟 超, 藝 蘅 館 詞 選 ( 上 海 市 : 中 華 書 局,1936 年 8 月 ) 清 王 國 維, 人 間 詞 話 ( 臺 北 市 : 學 海 出 版 社,1982 年 ) 二 近 人 論 著 ( 按 作 者 姓 名 筆 劃 排 序 ) 汪 誠, 稼 軒 詞 選 析 ( 台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93 年 ) 杜 呈 祥, 辛 棄 疾 評 傳 ( 臺 北 市.. 正 中 書 局,1972 年 三 月 ) 朱 德 才, 辛 棄 疾 詞 選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8 年 ) 劉 維 崇, 辛 棄 疾 評 傳 ( 臺 北 市.. 黎 明 文 化 事 業 股 份 有 限 公 司,1983 年 ) 鄧 廣 銘, 稼 軒 詞 編 年 箋 注 ( 臺 北 市.. 華 正 書 局,2007 年 二 月 二 版 ) 編 輯 : 張 薰 方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