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rosoft Word _謝_修正-16k---改字型 燕君修改版

Transcription

1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謝 世 宗 * 國 立 清 華 大 學 臺 灣 文 學 研 究 所 摘 要 與 侯 孝 賢 相 比, 王 童 或 許 不 是 一 位 革 新 影 像 的 電 影 作 者, 但 卻 是 一 位 優 秀 的 說 書 人, 其 融 合 悲 劇 與 喜 劇 的 故 事 風 格, 其 實 是 中 國 文 學 中 笑 謔 傳 統 的 延 續 與 再 生 本 文 借 助 西 方 的 喜 劇 理 論 探 索 王 童 臺 灣 三 部 曲 中 的 喜 劇 元 素 精 神 與 視 境 : 首 部 曲 稻 草 人 就 設 定 了 喜 劇 的 基 調, 包 含 性 與 身 體 的 喜 劇 元 素 以 及 偶 然 與 巧 合 的 喜 劇 情 節, 危 機 帶 來 轉 機 與 生 機, 但 又 在 故 事 的 最 後 顯 現 出 對 未 來 的 不 確 定 感 ; 香 蕉 天 堂 的 喜 劇 意 識 主 要 展 現 在 小 人 物 與 國 家 機 器 的 角 力 上, 但 並 非 是 小 蝦 米 對 抗 大 鯨 魚 的 英 雄 主 義, 而 是 弱 者 寄 生 蟲 般 的 抵 禦 技 藝 ; 最 後 無 言 的 山 丘 中 性 排 泄 物 醜 怪 的 身 體 等 喜 劇 元 素 與 情 節 交 織 發 展 成 複 雜 的 象 徵 網 絡, 不 只 是 批 判 了 日 本 的 殖 民 體 制, 更 對 人 性 貪 婪 的 本 質 進 行 嘲 諷 王 童 悲 喜 劇 的 最 終 價 值 並 非 引 發 恐 懼 或 憐 憫 的 情 感, 而 是 知 識 性 的 ; 它 提 供 了 一 個 觀 看 世 界 的 矛 盾 性 曖 昧 性 與 複 雜 性 的 雙 重 視 境, 不 但 看 到 事 物 的 正 反 兩 面, 更 理 解 到 正 反 面 相 生 相 依 的 道 理 關 鍵 詞 : 王 童, 臺 灣 三 部 曲, 喜 劇, 雙 重 視 境, 臺 灣 電 影 * 本 文 作 者 電 子 郵 件 信 箱 :stshie@mx.nthu.edu.tw 清 華 學 報 新 41 卷 第 2 期 ( 民 國 100 年 6 月 ) 第 375~402 頁

2 376 清 華 學 報 一 導 論 : 從 悲 情 城 市 到 鄉 土 喜 劇 在 世 界 電 影 的 競 爭 場 域 中, 若 要 推 舉 一 部 最 能 代 表 臺 灣 的 電 影, 似 乎 非 侯 孝 賢 的 悲 情 城 市 (1989) 莫 屬 ; 不 只 是 因 為 悲 情 城 市 探 索 與 再 現 臺 灣 歷 史 的 意 圖, 更 是 因 為 侯 孝 賢 獨 樹 一 幟 的 敘 事 風 格 與 拍 攝 手 法 深 焦 (deep focus) 長 拍 (long take) 定 鏡 (stationary camera) 省 略 式 的 敘 事 不 但 成 為 侯 孝 賢 個 人 的 註 冊 商 標, 更 在 國 際 影 展 中 成 為 1980 年 代 臺 灣 新 電 影 的 品 牌 符 號 當 好 萊 塢 電 影 每 一 個 鏡 頭 的 平 均 拍 攝 長 度 (average shot duration) 越 來 越 短, 每 一 個 場 景 因 為 分 析 性 剪 接 (analytic editing) 而 顯 得 越 來 越 破 碎 時, 侯 孝 賢 一 反 潮 流, 回 歸 到 包 德 威 爾 (David Bordwell ) 所 謂 的 電 影 舞 臺 (cinematic staging) 的 傳 統, 把 焦 點 放 在 場 面 調 度 (mise-en-scent) 以 及 舞 臺 上 人 物 的 相 對 位 置 走 位 與 互 動 的 設 計 上 ( 註 1) 當 西 方 主 流 文 化 表 現 出 後 現 代 情 境 破 碎 化 浮 面 化 的 趨 勢 時, 侯 孝 賢 對 整 體 構 圖 的 講 究 對 緩 慢 的 抒 情 步 調 的 探 索, 很 自 然 的 吸 引 了 西 方 觀 眾 的 目 光 與 批 評 家 的 讚 賞 侯 孝 賢 為 臺 灣 新 電 影 打 開 了 國 際 市 場, 也 吸 引 了 一 批 侯 孝 賢 風 格 的 追 隨 者 或 模 仿 者 年 輕 一 輩 的 臺 灣 導 演 如 徐 小 明 的 少 年 吔! 安 啦 (1991) 吳 念 真 的 多 桑 (1994) 蔡 明 亮 的 愛 情 萬 歲 (1994) 張 作 驥 的 黑 暗 之 光 (1999) 都 偏 好 使 用 長 拍 定 鏡, 呈 現 出 緩 慢 的 步 調 與 抒 情 的 風 格, 對 觀 眾 造 成 疏 離 的 效 果 ( 註 2) 在 90 年 代 中 期 以 後, 侯 孝 賢 風 格 已 經 顯 現 其 跨 國 影 響 力, 包 括 日 本 導 演 是 枝 裕 和 (Hirokazu Kore-eda) 的 幻 之 光 (Maboroshi no Hikari )(1996 ) 韓 國 Lee Kwangmo 的 家 鄉 之 春 (Spring in My Hometown)(1998) 中 國 賈 樟 柯 的 站 臺 (2001) 等 作 品, 形 成 了 以 侯 孝 賢 為 中 心 的 泛 東 亞 極 微 主 義 (pan-east Asia minimalism) ( 註 3) 亞 洲 極 微 主 義 在 藝 術 成 就 上 的 是 非 功 過 或 許 見 仁 見 智, ( 註 4) 但 侯 孝 賢 作 品 強 烈 的 個 人 風 1. David Bordwell, Figures Traced in Light: On Cinematic Staging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5), p.13, pp James Udden, This Time He Moves: The Deeper Significance of Hou Hsiao-hsien's Radical Break in Good Men, Good Women, in Darrell William Davis and Ru-Shou Robert Chen eds., Cinema Taiwan: Politics, Popularity and State of the Arts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p David Bordwell, Figures Traced in Light: On Cinematic Staging, pp 針 對 侯 孝 賢 的 模 仿 者 或 東 亞 極 微 主 義 的 一 些 作 品, 自 然 不 乏 批 評 的 聲 音, 如 黃 櫻 棻 認 為 1990

3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77 格 及 其 影 響 力, 卻 對 未 依 循 此 一 典 範 的 臺 灣 電 影 作 品, 無 意 間 在 國 際 影 壇 上 產 生 了 排 擠 效 應, 其 中 最 被 低 估 的 當 屬 王 童 導 演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早 在 悲 情 城 市 之 前, 王 童 在 1987 就 以 日 據 時 代 為 題 材 拍 攝 了 稻 草 人 ; 當 1989 年 悲 情 城 市 以 二 二 八 事 件 為 焦 點 述 說 著 本 省 人 的 悲 情 時, 王 童 則 以 香 蕉 天 堂 描 述 流 離 失 所 的 外 省 人 經 驗 ; 最 後, 王 童 以 1992 年 的 作 品 無 言 的 山 丘 作 為 三 部 曲 的 總 結 雖 然 同 樣 三 部 曲 的 形 式, 雖 然 同 樣 探 索 臺 灣 歷 史, 但 在 強 調 獨 特 性 (distinction ) 的 文 化 生 產 場 域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 中, 王 童 的 作 品 卻 無 法 獲 得 中 西 電 影 批 評 家 的 青 睞 ( 註 5) 相 對 於 侯 式 風 格 的 深 焦 長 拍 定 鏡, 王 童 混 用 了 攝 影 機 運 動, 建 設 鏡 頭 (establishing shot) 與 切 入 (cut-ins), 包 括 特 寫 (close-up) 與 拉 近 焦 點 (zoom in) 等 手 法, 甚 至 還 有 慢 動 作 (slow motion) 的 使 用 王 童 多 樣 化 的 電 影 語 言 不 但 沒 有 創 造 出 明 顯 的 個 人 風 格, 甚 至 還 有 學 步 好 萊 塢 或 香 港 通 俗 劇 (melodrama) 的 疑 慮, 也 難 怪 在 侯 孝 賢 的 光 芒 下, 王 童 的 電 影 似 乎 黯 然 失 色 然 而 完 全 從 電 影 語 言 來 看 臺 灣 三 部 曲, 事 實 上 忽 略 了 王 童 在 其 他 方 面 的 開 拓 : 他 基 於 寫 實 精 神 描 繪 出 大 時 代 裡 小 人 物 所 處 的 悲 慘 世 界, 卻 融 合 以 一 種 荒 謬 逗 趣 胡 鬧 的 喜 劇 精 神, 而 呈 現 出 悲 喜 劇 的 形 式, 使 觀 眾 笑 中 含 淚 淚 中 帶 笑 事 實 上, 少 數 評 論 者 也 注 意 到 王 童 電 影 的 喜 劇 特 質, 如 葉 月 瑜 (Emilie Yueh-yu Yeh) 與 戴 樂 為 (Darrell William Davis) 指 出 王 童 的 稻 草 人 事 實 上 受 到 上 帝 也 瘋 狂 (1980)(The Gods Must Be Crazy dir. Jamie Uys) 的 啟 發, 而 王 童 對 喜 劇 的 偏 好 或 許 是 他 不 受 批 評 家 青 睞 的 原 因 之 一 ( 註 6) 陳 光 興 也 點 出 香 蕉 天 堂 以 諷 刺 的 黑 色 荒 謬 為 其 基 調, 和 多 桑 冷 靜 年 代 臺 灣 導 演 長 拍 運 鏡 的 寫 實 風 格, 已 經 落 入 了 盲 目 的 模 仿 以 及 不 成 熟 的 實 驗, 其 中 最 糟 糕 的 例 子 當 屬 蔡 明 亮 的 愛 情 萬 歲, 影 片 最 後 的 三 個 長 拍 鏡 頭 耗 盡 了 觀 眾 的 耐 心, 也 枯 竭 了 觀 眾 的 想 像 力 見 黃 櫻 棻, 長 拍 運 鏡 之 後 : 一 個 當 代 臺 灣 電 影 美 學 趨 勢 的 辯 證, 收 入 劉 現 成 編, 拾 掇 散 落 的 光 影 : 華 語 電 影 的 歷 史 作 者 與 文 化 再 現 ( 臺 北 : 亞 太 圖 書 出 版 社,2001), 頁 83 包 德 威 爾 在 大 力 稱 讚 侯 孝 賢 獨 特 的 長 拍 美 學 與 場 景 調 度 的 同 時, 也 認 為 少 有 追 隨 者 能 達 到 侯 孝 賢 豐 富 微 妙 的 人 物 調 度 手 法, 而 亞 洲 極 微 主 義 的 風 格 更 是 在 1990 年 代 末 成 為 影 展 的 陳 腔 濫 調 David Bordwell, Figures Traced in Light: On Cinematic Staging, pp Pierre Bourdieu, 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3), p Emilie Yueh-yu Yeh and Darrell William Davis, Taiwan Film Directors: A Treasure Island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

4 378 清 華 學 報 不 濫 情 的 拍 攝 風 格 形 成 強 烈 的 對 比 ( 註 7) 焦 雄 屏 亦 指 出 稻 草 人 可 以 放 置 在 中 國 現 代 小 說 的 笑 謔 傳 統 來 看, 是 一 部 游 移 於 鬧 劇 和 感 傷 間 的 鄉 土 電 影 ( 註 8) 事 實 上 不 只 是 稻 草 人,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都 可 以 看 作 是 中 國 文 學 中 笑 謔 傳 統 在 臺 灣 新 電 影 的 延 續 與 再 生 根 據 王 德 威 的 說 法, 在 涕 淚 飄 零 的 中 國 主 流 現 代 小 說 之 外, 尚 有 以 幽 默 與 戲 謔 為 傾 向 的 喜 劇 作 品, 如 老 舍 延 續 晚 清 譴 責 小 說 的 風 格, 揭 發 社 會 百 病, 更 能 苦 中 作 樂, 將 並 不 好 笑 的 故 事 點 染 成 喜 劇 / 鬧 劇 的 敘 述 ( 註 9) 這 樣 的 傳 統 在 臺 灣 現 代 小 說 中 獲 得 延 續, 例 如 : 王 禎 和 黃 凡 李 喬 王 文 興 的 部 分 作 品, 都 以 喜 劇 的 方 式 處 理 原 本 可 以 賺 人 熱 淚 的 題 材 ( 註 10) 最 後 王 德 威 認 為, 批 評 家 不 應 該 只 是 崇 尚 寫 實 主 義 的 模 擬 以 及 涕 淚 飄 零 的 情 緒, 而 應 該 開 發 更 多 閱 讀 的 可 能 性 幽 默 喜 劇 或 戲 仿 正 可 以 作 為 另 類 的 選 擇 同 理, 侯 孝 賢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走 的 似 乎 也 是 悲 情 的 路 線 ; 批 評 家 們 對 於 悲 情 城 市 反 映 現 實 與 否 也 已 經 有 太 多 的 爭 論 或 許 我 們 也 可 以 在 寫 實 與 悲 情 之 外, 把 焦 點 放 在 臺 灣 新 電 影 的 笑 謔 傾 向 焦 雄 屏 指 出 笑 謔 傳 統 其 實 在 臺 灣 鄉 土 小 說 中 有 所 傳 承 與 發 揮, 黃 春 明 王 禎 和 都 是 箇 中 高 手 ; 鄉 土 喜 劇 也 曾 搬 上 銀 幕, 但 都 淪 為 低 俗 喜 劇 與 俚 語 粗 話 大 全, 一 直 到 稻 草 人 出 現, 這 個 文 學 傳 統 才 真 正 在 臺 灣 電 影 中 得 到 適 當 的 發 揮 ( 註 11) 焦 雄 屏 的 評 論, 事 實 上 正 指 出 了 研 究 王 童 臺 灣 三 部 曲 的 一 個 方 向 : 電 影 批 評 不 必 然 要 就 電 影 論 電 影, 不 必 然 要 把 所 有 的 焦 點 放 在 電 影 語 言 上, 而 是 可 以 將 討 論 的 脈 絡 放 大, 兼 容 文 學 與 電 影 的 傳 統 來 進 行 思 考 與 探 索 因 此, 本 文 認 為, 王 童 或 許 不 是 一 位 在 影 像 上 革 新 的 電 影 作 者 (auteur), 但 絕 對 是 一 位 優 秀 的 說 書 人 (storyteller), 其 融 合 悲 劇 與 喜 劇 的 故 事 風 格, 不 但 在 臺 灣 新 電 影 中 獨 樹 一 幟, 也 蘊 含 了 一 個 複 雜 的 世 界 觀 與 獨 特 的 人 生 哲 學, 其 作 品 的 價 值 絕 不 下 於 侯 孝 賢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悲 喜 劇 (tragicomedy) 在 西 方 戲 劇 的 狹 義 概 念 中, 指 涉 的 是 悲 劇 性 的 災 難 即 將 降 臨 在 英 雄 身 上, 卻 因 意 外 而 逆 轉 為 喜 劇 結 尾 的 情 節 結 構 ( 註 12) 但 也 有 批 7. 陳 光 興, 去 帝 國 : 亞 洲 作 為 方 法 ( 臺 北 : 行 人 出 版 社,2006), 頁 焦 雄 屏, 台 港 電 影 中 的 作 者 與 類 型 ( 臺 北 : 遠 流 出 版 社,1991), 頁 王 德 威, 從 劉 鶚 到 王 禎 和 中 國 現 代 寫 實 小 說 散 論 ( 臺 北 : 時 報 出 版 社,1986), 頁 王 德 威, 從 劉 鶚 到 王 禎 和, 頁 焦 雄 屏, 台 港 電 影 中 的 作 者 與 類 型, 頁 M. H. Abrams,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 (Fort Worth: Harcourt Brace College Publishers, 1993), p. 215.

5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79 評 家 指 出 悲 劇 與 喜 劇 並 非 可 以 截 然 二 分, 反 倒 是 喜 劇 隱 含 悲 劇 意 識, 悲 劇 也 不 乏 喜 劇 人 物 ( 註 13) 此 一 雙 面 性 尤 以 十 九 世 紀 末 以 降 的 西 方 現 代 戲 劇 特 別 明 顯 ( 註 14) 在 此, 我 們 必 須 明 確 定 義 王 童 的 悲 喜 劇, 其 中 的 悲, 指 的 並 非 是 以 意 志 對 抗 命 運 的 悲 劇, 而 是 比 較 接 近 雨 果 (Victor Hugo) 悲 慘 世 界 (Les miserables) 或 悲 情 城 市 中 悲 哀 的 意 涵, 指 的 是 大 時 代 中 的 小 人 物 悲 歌 雖 然 三 部 曲 的 前 兩 部 似 乎 以 皆 大 歡 喜 作 結, 但 劇 中 小 人 物 在 殘 酷 無 情 的 世 界 中 掙 扎 求 生 的 悲 情 並 沒 有 因 此 而 稍 減 即 使 在 最 後 一 部 無 言 的 山 丘 中, 小 人 物 的 掙 扎 不 僅 徒 勞 無 功, 故 事 也 以 死 亡 作 結, 整 部 電 影 卻 又 充 斥 著 許 多 狎 猥 俚 俗 滑 稽 的 語 言, 以 及 荒 謬 諷 刺 甚 至 鬧 劇 式 的 笑 點, 表 現 出 一 種 喜 劇 意 識 或 精 神 王 童 三 部 曲 中 悲 哀 的 部 份 可 以 說 不 言 自 明, 但 其 喜 劇 精 神 則 較 不 易 捉 摸, 在 這 個 方 面 或 許 我 們 可 以 借 助 西 方 的 喜 劇 理 論 進 一 步 釐 清 與 詮 釋 三 部 曲 中 的 第 一 部 稻 草 人 就 設 定 了 喜 劇 的 基 調, 包 含 性 與 身 體 的 喜 劇 元 素 以 及 偶 然 與 巧 合 的 喜 劇 情 節, 危 機 帶 來 轉 機 與 生 機, 但 又 與 皆 大 歡 喜 的 純 粹 喜 劇 貌 合 神 離, 而 在 故 事 的 最 後 顯 現 出 一 種 悲 涼 的 情 調 以 及 對 未 來 的 不 確 定 感 ; 香 蕉 天 堂 延 續 前 一 部 電 影 中 許 多 元 素, 其 喜 劇 意 識 主 要 展 現 在 小 人 物 與 國 家 機 器 的 角 力 上, 但 並 非 是 一 種 小 蝦 米 對 抗 大 鯨 魚 的 悲 劇 性 英 雄 主 義, 而 是 弱 者 寄 生 蟲 般 的 抵 禦 技 藝 ; 最 後 在 無 言 的 山 丘 中, 性 排 泄 物 醜 怪 的 身 體 等 戲 劇 元 素 不 僅 是 調 和 悲 劇 的 喜 劇 緩 和 劑 (comic relief), 更 與 情 節 交 織 發 展 成 複 雜 的 象 徵 網 絡 ; 不 只 是 批 判 了 日 本 的 殖 民 體 制, 更 對 人 性 貪 婪 的 本 質 進 行 嘲 諷, 因 此 有 借 古 諷 今 的 意 味 二 稻 草 人 : 偶 然 與 巧 合 電 影 的 一 開 始, 田 裡 頭 的 稻 草 人 以 一 個 全 知 敘 事 者 (omniscient narrator) 的 角 色, 介 紹 了 主 角 陳 發 及 陳 闊 嘴 兩 兄 弟 以 及 他 們 所 處 的 生 活 情 境 在 日 據 時 代, 他 們 不 過 是 向 地 主 承 包 的 小 佃 農 ; 為 了 躲 避 日 軍 的 強 制 徵 召, 兩 兄 弟 的 母 13. Christopher Fry, Comedy, in Robert W. Corrigan ed., Comedy: Meaning and Form (New York: Harper & Row Publishers, 1981, 2nd ed.), p.18; 朱 光 潛, 文 藝 心 理 學 ( 臺 南 : 大 夏 出 版 社,1991), 頁 Robert W. Corrigan, Tragicomedy, in Robert W. Corrigan ed., Comedy: Meaning and Form, pp ;J. L. Styan, The Dark Comedy: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omic Tragedy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8, 2nd ed.), p. 52.

6 380 清 華 學 報 親 半 夜 起 來 將 牛 屎 塗 在 他 們 的 眼 睛 上, 使 其 罹 患 眼 疾 ; 兩 兄 弟 也 對 地 方 上 的 日 本 警 察, 極 盡 巴 結 奉 承 之 能 事, 而 得 以 避 免 徵 召 如 同 小 說 中 的 介 入 性 作 者 (intrusive author), 敘 事 者 稻 草 人 很 簡 要 的 介 紹 故 事 的 主 角 阿 發 一 家, 以 及 他 們 的 長 幼 與 倫 理 關 係, 而 省 去 了 以 動 作 (action) 刻 畫 人 物 性 格 與 人 際 關 係 的 麻 煩 然 而 更 重 要 的 是, 稻 草 人 說 故 事 (storytelling) 的 口 吻 (tone), 為 應 該 是 悲 慘 的 小 人 物 故 事, 點 染 了 喜 劇 幽 默 荒 誕 的 色 彩 緊 接 著 稻 草 人 退 居 幕 後 不 再 發 言, 成 為 電 影 道 具 (prop); 攝 影 機 的 鏡 頭 取 代 了 稻 草 人 說 故 事 者 的 角 色, 正 指 涉 導 演 身 為 說 書 人 的 身 份 故 事 的 焦 點 集 中 在 阿 發 一 大 家 子 人, 包 括 他 們 的 母 親 兩 個 媳 婦 一 大 群 小 孩 子 因 丈 夫 在 南 洋 陣 亡 而 發 瘋 的 水 仙, 在 日 人 的 統 治 下 卑 微 求 生 的 情 境 除 了 種 田 趕 鳥 面 對 天 災, 他 們 還 得 面 對 日 本 人 對 戰 爭 物 資 的 徵 調 ( 如 耕 牛 ); 而 最 後 甚 至 因 為 老 板 ( 地 主 ) 要 將 土 地 出 售 給 糖 廠, 他 們 即 將 面 臨 無 田 可 耕 的 窘 境 在 這 樣 的 情 境 下, 美 軍 轟 炸 機 投 在 他 們 田 裏 的 未 爆 彈, 竟 然 成 為 他 們 掙 扎 求 生 的 一 線 希 望 對 於 喜 劇 理 論 的 討 論, 我 們 不 得 不 回 到 亞 里 士 多 德 的 詩 學 ( Poetics); 儘 管 他 對 喜 劇 的 評 論 只 剩 斷 簡 殘 篇, 但 仍 正 確 地 指 出 醜 (ugliness) 乃 是 喜 劇 之 中 可 笑 的 元 素 之 一 根 據 姚 一 葦 的 箋, 醜 乃 是 一 種 過 失 (defect) 或 殘 陋 (deformity), 可 以 是 身 體 上 的 古 怪 或 不 對 稱, 也 可 以 是 心 靈 上 的 愚 笨 或 不 平 衡 ( 註 15) 闊 嘴 暗 示 著 身 體 的 不 對 稱, 陳 發 的 媳 婦 僅 存 一 隻 眼 睛, 兩 兄 弟 因 為 牛 屎 塗 眼 染 上 眼 疾, 都 表 現 出 古 怪 殘 陋 的 形 象 在 心 智 上, 兩 兄 弟 似 乎 也 低 於 常 人, 最 明 顯 的 莫 過 於 他 們 對 未 爆 彈 視 若 珍 寶, 而 忽 視 了 潛 在 的 危 險 性 陳 闊 嘴 尤 其 表 現 了 喜 劇 中 低 人 一 等 的 動 物 性 : 儘 管 家 境 已 十 分 清 寒, 他 仍 然 為 了 貪 圖 性 的 愉 悅, 而 不 斷 與 太 太 性 交, 生 出 了 像 麻 雀 一 般 多 的 小 孩 子 不 論 是 陳 闊 嘴 怠 惰 田 裡 的 工 作, 趁 機 與 太 太 偷 情, 或 是 生 了 太 多 小 孩, 使 糧 食 供 給 陷 入 危 機, 都 可 以 看 到 他 服 膺 佛 洛 伊 德 所 謂 的 快 樂 原 則 (pleasure principle), 而 罔 顧 現 實 原 則 (reality principle) 的 行 為 ( 註 16) 也 因 此 陳 闊 嘴 的 好 色, 在 電 影 中 被 比 喻 為 好 色 的 豬 公, 只 要 見 到 母 豬 就 發 情, 完 全 無 法 自 我 克 制 如 果 悲 劇 偏 好 具 精 神 性 的 崇 高 德 行, 甚 至 達 到 了 否 定 身 體 的 地 步, 喜 劇 人 物 則 屈 從 於 身 體 的 需 求 與 驅 力, 甚 至 導 致 心 靈 的 不 平 衡 15. 亞 里 士 多 德 著, 姚 一 葦 譯 注, 詩 學 箋 注 ( 臺 北 : 中 華 書 局,1994), 頁 62; 見 同 書 姚 一 葦 箋, 頁 Terry Eagleton,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Oxford: Blackwell, 1983), pp

7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81 在 亞 氏 的 論 述 中, 戲 劇 起 於 模 擬 (imitation); 悲 劇 模 擬 優 於 常 人 的 人 生, 喜 劇 模 擬 惡 於 常 人 的 人 生 ( 註 17) 此 間 的 惡 有 其 道 德 意 涵, 但 指 涉 的 並 非 對 他 人 造 成 痛 苦 的 邪 惡, 而 是 角 色 本 身 人 品 的 缺 陷 或 道 德 的 低 下 電 影 中 的 母 親, 為 兩 個 兒 子 以 牛 屎 塗 眼, 使 他 們 免 受 徵 召, 固 然 使 他 們 免 於 白 白 送 死 ; 但 從 另 一 個 角 度 來 看, 他 們 投 機 取 巧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方 式, 令 人 想 起 少 數 臺 灣 青 年 以 五 花 八 門 的 方 式 自 殘 以 求 逃 避 兵 役, 像 是 刻 意 吃 到 過 胖 或 是 拚 命 看 書 使 近 視 超 過 一 千 度 兩 個 主 角 也 拚 命 巴 結 當 地 日 本 警 察 以 避 免 被 徵 召, 例 如 他 們 把 日 本 警 察 走 失 的 雞 刻 意 藏 起 來, 在 事 後 再 將 雞 送 回 給 日 本 警 察 的 太 太, 以 此 與 日 本 人 建 立 良 好 關 係 這 樣 的 情 節 讓 人 想 起 賴 和 的 惹 事 : 故 事 中 的 警 察 大 人 同 樣 走 失 了 一 隻 雞, 然 而 雞 卻 在 一 位 寡 婦 家 中 被 籃 子 意 外 地 罩 住 ; 後 來 日 本 警 察 自 己 發 現 了 雞, 也 不 理 會 寡 婦 的 辯 解, 便 將 她 移 送 法 辦 ( 註 18) 如 果 賴 和 的 故 事 強 調 的 是 殖 民 者 罔 顧 證 據, 僅 以 自 由 心 證 便 可 妄 下 判 決 的 至 高 權 力, 那 麼 阿 發 與 闊 嘴 就 是 殖 民 統 治 下 的 機 會 主 義 者, 其 機 巧 甚 至 可 以 騙 過 殖 民 者 的 眼 睛 惹 事 中 的 敘 事 者 我, 基 於 年 輕 人 的 正 義 感, 挺 身 為 無 辜 的 寡 婦 打 抱 不 平, 並 且 提 議 要 告 發 濫 權 的 日 本 警 察, 但 最 後 卻 被 迫 離 開 故 鄉 ( 註 19) 敘 事 者 我 的 道 德 感 高 人 一 等, 雖 在 結 尾 沒 有 導 致 任 何 死 亡, 但 卻 如 悲 劇 英 雄 一 般, 其 高 貴 的 特 質 引 起 觀 眾 的 同 情 與 恐 懼 同 情, 起 於 不 應 得 之 不 幸 ; 憐 憫, 由 於 劇 中 人 與 吾 人 相 似 ( 註 20) 反 觀 阿 發 與 闊 嘴 的 投 機 取 巧, 雖 因 道 德 卑 下 而 顯 得 可 笑, 但 卻 展 現 了 平 凡 人 在 困 境 中 求 生 存 的 機 智 另 一 個 例 子 是, 牛 屎 向 父 親 阿 發 詢 問 是 否 可 以 改 日 本 名 字, 阿 發 聽 罷 大 怒 : 改 你 的 頭, 等 你 阿 爸 死 了 然 而 一 聽 到 兒 子 說, 改 日 本 名 字 後, 配 給 的 黑 糖 就 可 以 變 成 白 糖, 阿 發 的 堅 持 似 乎 開 始 動 搖 下 一 個 鏡 頭 轉 到 阿 發 的 耕 田, 一 個 小 孩 子 正 在 阿 發 父 親 的 墳 上 小 便 ; 接 著 阿 發 叫 住 了 牛 屎, 要 他 問 老 師 看 阿 爸 能 不 能 改 一 改 ( 日 本 名 字 ) 這 一 段 的 巧 妙 之 處 在 於, 導 演 利 用 小 孩 子 的 小 便 強 調 阿 發 的 父 親 已 經 死 亡, 呼 應 了 阿 發 上 一 幕 的 說 詞 : 只 要 父 親 死 17. 亞 里 士 多 德 著, 姚 一 葦 譯 注, 詩 學 箋 注, 頁 賴 和 著, 林 瑞 明 編, 賴 和 全 集 小 說 卷 ( 臺 北 : 前 衛 出 版 社,2000), 頁 賴 和 著, 林 瑞 明 編, 賴 和 全 集 小 說 卷, 頁 亞 里 士 多 德 著, 姚 一 葦 譯 注, 詩 學 箋 注, 頁 108 劇 中 人 與 吾 人 相 似, 指 的 並 非 是 吾 人 如 同 劇 中 的 英 雄 人 物 具 有 一 般 高 貴 的 道 德 情 操, 因 為 根 據 亞 里 士 多 德 的 說 法, 悲 劇 英 雄 應 該 優 於 一 般 人 因 此 在 此 所 謂 的 相 似, 或 許 可 以 解 釋 為 認 同 : 因 為 吾 人 認 同 劇 中 的 悲 劇 英 雄, 故 為 可 能 遭 受 到 的 不 應 得 之 不 幸 感 到 同 情, 卻 也 感 到 可 能 降 臨 在 自 己 身 上 的 恐 懼

8 382 清 華 學 報 掉, 就 可 以 改 日 本 名 字 可 笑 之 處 在 於, 當 阿 發 在 上 一 幕 義 正 詞 嚴 地 拒 絕 兒 子 的 提 議 時, 在 下 一 幕 卻 馬 上 搬 磚 頭 砸 自 己 的 腳, 僅 僅 是 為 了 能 夠 得 到 白 糖 就 改 日 本 名 在 此, 使 人 發 笑 的 原 因 似 乎 可 以 自 由 理 論 (liberty theory) 來 解 釋 : 當 人 從 緊 張 壓 抑 的 狀 態 中 突 然 放 鬆 解 脫, 其 解 脫 束 縛 的 快 感 表 現 為 笑 有 如 在 嚴 肅 的 做 禮 拜 場 合 中 突 然 聽 到 有 人 打 鼾, 阿 發 對 道 德 的 堅 持 立 即 為 口 腹 之 欲 所 取 代, 道 德 堅 持 的 緊 繃 狀 態 馬 上 因 為 滿 足 欲 望 的 企 圖 而 化 為 烏 有 ( 註 21) 然 而 阿 發 聰 明 之 處 在 於, 依 照 他 的 改 名 原 則, 陳 家 可 以 保 有 陳 姓 的 子 嗣 但 也 可 以 得 到 白 糖 換 句 話 說, 儘 管 阿 發 改 日 本 姓, 但 他 的 兒 子 牛 屎 仍 然 姓 陳 ; 等 到 阿 發 死 掉, 牛 屎 便 可 以 改 為 日 本 姓, 但 此 時 牛 屎 將 會 有 兒 子 姓 陳, 以 延 續 陳 家 香 火 這 一 段 情 節 不 只 表 現 了 阿 發 投 機 取 巧 的 生 存 技 藝, 也 點 出 了 喜 劇 面 對 兩 難 時, 特 殊 的 解 決 之 道 如 果 悲 劇 的 解 決 之 道 是, 生 亦 我 所 欲, 義 亦 我 所 欲, 兩 者 不 可 兼 得, 捨 生 而 取 義, 那 麼 喜 劇 的 解 決 之 道 總 是 在 兩 個 互 相 排 斥 的 選 擇 之 外 通 向 第 三 條 路 這 第 三 條 路 既 是 委 曲 求 全, 也 是 大 小 通 吃, 就 如 同 阿 發 並 非 在 姓 陳 與 白 糖 間 二 擇 一, 而 是 魚 與 熊 掌 兼 得 就 如 學 者 所 說, 在 悲 劇 不 是 你 死 就 是 我 亡 的 二 元 對 立 邏 輯 之 外, 喜 劇 表 現 了 一 種 智 慧 的 妥 協 與 妥 協 的 智 慧 ( 註 22) 我 們 可 以 認 為 電 影 中 的 兩 位 主 角 是 偷 雞 摸 狗 的 機 會 主 義 者, 或 者 在 其 中 看 到 一 種 屬 於 喜 劇 的 妥 協 與 智 慧, 不 可 否 認 的 是, 所 有 行 為 背 後 的 動 機 來 自 於 保 存 與 延 續 生 命 的 欲 望 ( 註 23) 悲 劇 英 雄 的 特 質 是 以 個 人 意 志 對 抗 環 境 ( 命 運 自 然 或 神 靈 ), 最 後 甚 至 犧 牲 生 命 作 為 最 終 的 反 抗, 如 夸 父 逐 日 精 衛 填 海 刑 天 舞 干 戚, 其 對 抗 的 意 志 至 死 方 休, 甚 至 至 死 不 休 ( 註 24) 英 雄 的 意 志 因 此 超 越 身 體 的 侷 限 向 著 逆 境 或 命 運 宣 誓 永 不 妥 協, 其 意 志 的 勝 利 因 此 誘 發 觀 眾 情 感 的 昇 華 反 觀 喜 劇 人 物, 他 們 的 意 志 永 遠 服 膺 生 存 的 驅 力, 也 因 此 他 們 的 生 21. 朱 光 潛, 文 藝 心 理 學, 頁 M. Conrad Hyers, The Spirituality of Comedy: Comic Heroism in a Tragic World (New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6), pp Susanne K. Lang 認 為 生 命 的 延 續 (vital continuity) 乃 是 喜 劇 韻 律 的 本 質, 以 下 的 詮 釋 參 考 此 一 說 法 Susannne K. Langer, Feeling and Form: A Theory of Art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 s Sons, 1953), p 本 文 參 考 樂 蘅 軍 的 語 彙 與 說 法, 強 調 悲 劇 的 特 質 在 於 個 人 與 環 境 意 志 與 命 運 的 對 抗 她 認 為 : 意 志 與 命 運 剛 好 是 人 存 在 中 兩 個 最 基 本 的 情 境 兩 者 經 常 形 成 對 峙 的 局 面, 左 右 人 類 存 在 的 意 義, 見 樂 蘅 軍, 意 志 與 命 運 ( 臺 北 : 大 安 出 版 社,1992) 此 一 定 義 自 然 無 法 包 含 所 有 的 悲 劇 類 型, 但 本 文 重 點 不 在 悲 劇 而 是 喜 劇, 故 僅 簡 單 定 義 悲 劇 以 作 為 對 照 關 於 精 衛 填 海 夸 父 逐 日 等 神 話 故 事 的 悲 劇 意 識, 見 樂 蘅 軍, 悲 劇 英 雄 在 中 國 古 神 話 中 的 造 像, 古 典 小 說 散 論 ( 臺 北 : 純 文 學 出 版 社,1976), 頁 43-74

9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83 命 / 身 體 永 遠 被 拘 禁 在 世 俗 世 界 中 而 不 得 解 脫 ( 註 25) 正 如 電 影 稻 草 人 接 下 來 所 展 示 的, 阿 發 一 家 人 饑 餓 的 身 體 驅 使 情 節 往 前, 以 求 得 在 戰 爭 時 期 獲 得 基 本 生 活 的 滿 足 阿 發 與 闊 嘴 成 功 逃 避 兵 役, 但 卻 逃 不 了 殖 民 者 的 剝 削 : 日 本 人 要 徵 調 他 們 家 的 耕 牛, 準 備 製 成 牛 肉 罐 頭 送 到 前 線 : 地 主 為 了 躲 避 戰 爭, 將 移 民 日 本, 因 而 準 備 將 阿 發 的 耕 地 賣 給 糖 廠 失 去 生 產 工 具 ( 牛 與 田 ) 意 謂 著 糧 食 供 給 匱 乏 與 死 亡, 因 此 驅 使 兩 兄 弟 鋌 而 走 險, 將 美 軍 的 未 爆 彈 獻 給 地 方 首 長, 以 求 換 得 獎 賞 為 生 之 欲 所 驅 使, 兩 兄 弟 展 開 了 運 送 炮 彈 的 旅 程, 但 卻 弔 詭 地 與 死 神 走 得 更 近 在 運 送 的 過 程 中, 兩 位 主 角 愚 昧 的 行 為 令 人 發 噱 ; 其 可 笑 荒 謬 之 處, 來 自 於 生 與 死 的 並 置 或 錯 置 求 生 的 欲 望 總 是 伴 隨 著 死 亡 的 陰 影 恐 懼 死 亡 焦 慮 通 常 與 悲 劇 掛 鉤, 但 事 實 上 也 是 喜 劇 的 根 本 元 素 ( 註 26) 當 兩 兄 弟 確 定 炸 彈 不 會 爆 炸 時, 便 將 炸 彈 搬 回 家 中, 準 備 隔 日 到 日 本 長 官 處 領 賞 為 了 怕 炸 彈 在 半 夜 被 人 偷 走, 兩 兄 弟 竟 然 將 炸 彈 放 置 在 客 廳 中 ; 在 老 闆 ( 地 主 ) 的 命 令 下, 他 們 才 將 炸 彈 移 置 到 室 外 求 生 與 求 死 竟 然 只 有 一 線 之 隔, 兩 極 事 物 的 並 置 形 成 喜 劇 乖 訛 或 錯 置 (incongruity) 的 效 果 在 路 途 中, 兩 兄 弟 扛 著 炸 彈 正 好 要 經 過 一 座 吊 橋, 迎 面 而 來 的 卻 是 一 隊 扛 著 棺 材 的 出 殯 團 隊 這 些 出 殯 者 看 到 炸 彈 後 的 慌 張, 造 成 吊 橋 劇 烈 搖 晃, 差 一 點 使 炸 彈 掉 落 溪 中 慌 張 的 出 殯 者 意 圖 遠 離 炸 彈, 正 好 與 兩 兄 弟 拚 命 抱 住 炸 彈 形 成 對 比, 也 以 棺 材 作 為 隱 喻, 提 醒 觀 眾 炸 彈 的 本 質 是 死 亡, 但 卻 弔 詭 地 成 為 兩 兄 弟 求 生 的 工 具 以 上 兩 段 情 節 透 過 知 者 ( 老 板 出 殯 者 ) 與 無 知 者 ( 兩 兄 弟 ) 兩 組 人 的 設 計, 表 達 出 對 炸 彈 的 不 同 認 知, 形 成 喜 劇 中 錯 置 的 效 果 經 過 長 途 跋 涉, 他 們 終 於 到 達 地 方 長 官 的 辦 公 室 ; 然 而 他 們 不 但 領 不 到 獎 賞, 還 被 長 官 以 危 險 為 由 驅 離 此 時 兩 兄 弟 以 棍 棒 捶 打 炸 彈, 以 證 明 安 全 無 虞 隨 後 炸 彈 被 迫 投 入 海 中, 落 入 海 中 後 竟 然 爆 炸, 炸 起 了 無 數 的 海 魚, 意 外 讓 兩 兄 弟 滿 載 而 歸 以 炸 彈 求 賞 擺 明 了 是 挑 逗 死 神 的 行 為, 卻 是 為 求 自 己 的 生, 本 身 就 具 有 喜 劇 性 的 錯 置 效 果, 但 更 進 一 步 呈 現 生 與 死 的 流 轉 變 化 與 交 替 在 稍 前 一 段, 由 於 路 途 中 天 氣 炎 熱, 兩 兄 弟 便 建 議 隨 行 的 日 本 警 察, 將 外 衣 脫 掉 覆 蓋 在 炸 彈 上, 並 澆 水 以 降 低 溫 度 此 時 炸 彈 彷 彿 是 一 個 活 人, 兩 兄 弟 25. Edward L. Galligan, The Comic Vision in Literature (Athens: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84), p T. G. A. Nelson, Comedy: An Introduction to Comedy in Literature, Drama, and Cinem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89.

10 384 清 華 學 報 極 力 防 止 其 中 暑 死 亡 ( 爆 炸 ); 後 來 卻 又 必 須 以 棍 棒 捶 打, 以 證 明 炮 彈 是 死 的, 猶 如 兩 兄 弟 的 老 爸 一 樣 不 會 有 任 何 反 應 最 後 炸 彈 在 海 中 爆 炸 是 其 死 亡, 但 這 起 死 亡 事 件 帶 來 了 陳 發 一 家 人 的 重 生 (rebirth) 以 上 種 種 的 情 節 將 生 與 死 連 結 成 了 一 個 太 極, 相 互 牽 動 相 互 引 發 相 剋 而 相 生, 不 只 是 創 造 錯 置 的 喜 劇 性, 更 是 表 達 出 類 似 塞 翁 失 馬 焉 知 非 福 的 喜 劇 意 識 和 物 極 必 反 否 極 泰 來 的 喜 劇 哲 學 危 機 就 是 轉 機, 轉 機 帶 來 生 機 故 事 的 結 尾 描 述 陳 發 一 家 沈 醉 在 吃 魚 的 幸 福 感 中, 使 他 們 不 禁 期 望 常 有 砲 彈 落 下 ( 註 27) 當 小 孩 大 聲 的 希 望 天 天 有 砲 彈 落 下 時, 老 祖 母 基 於 現 實 考 量 回 應 : 三 天 給 我 們 丟 一 個 就 好 了, 因 為 要 是 一 次 得 到 太 多 的 魚, 也 會 因 為 沒 有 冰 箱 而 無 法 保 存 如 同 佛 萊 (Northrop Frye) 所 說, 典 型 的 喜 劇 環 繞 著 主 角 的 慾 望 延 遲 慾 望 實 現 的 障 礙, 以 及 最 終 障 礙 的 克 服 和 慾 望 的 滿 足 來 開 展, 因 此 喜 劇 皆 大 歡 喜 的 結 尾 常 常 是 伴 隨 著 派 對 或 是 節 慶 儀 式, 最 常 見 的 自 然 非 婚 禮 莫 屬 ( 註 28) 表 面 上, 稻 草 人 符 合 這 樣 的 情 節 模 式, 驅 使 故 事 情 節 前 進 的 是 飲 食 的 慾 望, 而 吃 稻 穀 的 麻 雀 徵 召 耕 牛 的 日 本 人 地 主 將 耕 地 賣 給 糖 廠 的 決 定 逼 使 兩 兄 弟 將 炸 彈 投 入 海 中 的 日 本 長 官, 事 實 上 都 是 慾 望 滿 足 的 阻 礙 而 最 後 的 圓 滿 結 局, 一 方 面 來 自 米 糖 相 剋 的 矛 盾 神 奇 地 獲 得 解 決 : 因 為 戰 爭 的 關 係, 地 主 與 糖 廠 的 交 易 暫 緩 ( 註 29) 另 一 個 奇 蹟 來 自 於 未 爆 彈 落 入 海 中 之 後 馬 上 爆 炸 的 極 度 巧 合 如 果 太 早, 兩 兄 弟 早 已 沒 命 ; 如 果 太 晚, 兩 兄 弟 未 必 會 發 現 被 炸 起 的 魚 此 一 戲 劇 性 的 結 局, 完 全 是 天 意, 令 人 想 起 希 臘 戲 劇 中 機 器 神 (deux ex machina) 的 概 念, 亦 即 天 神 降 臨 為 英 雄 解 決 所 有 問 題, 以 維 護 詩 學 正 義 (poetic justice) 的 結 尾 方 式, 自 然 也 讓 人 想 起 天 公 疼 好 人 27. 筆 者 想 在 此 特 別 指 出 王 童 的 電 影 稻 草 人 與 呂 赫 若 的 短 篇 小 說 故 鄉 的 戰 事 二 一 個 獎 (1946) 情 節 上 有 許 多 類 同 之 處 呂 赫 若 的 故 事 中, 主 人 公 唐 炎 為 了 避 免 通 敵 的 罪 名, 將 落 在 田 中 的 美 軍 未 爆 彈 獻 給 日 本 長 官, 沒 想 到 卻 換 來 一 陣 痛 打 並 差 一 點 被 安 上 謀 殺 的 罪 名 故 事 以 日 本 長 官 面 對 未 爆 彈 時 的 驚 慌 失 措, 反 諷 日 本 人 的 貪 生 怕 死 ; 也 以 獻 納 炸 彈 的 主 人 公 所 得 到 的 獎 賞 日 本 人 的 一 頓 毒 打 反 襯 出 日 本 人 執 行 法 律 時 的 武 斷 與 隨 意 (arbitrary) 相 對 而 言, 王 童 的 稻 草 人 確 實 也 諷 刺 了 日 本 人 的 貪 生 怕 死, 但 其 主 人 公 不 但 沒 有 受 到 懲 罰, 反 而 因 為 被 迫 將 炸 彈 投 入 海 中 而 炸 出 了 一 堆 魚, 也 因 此 滿 載 而 歸 此 一 快 樂 結 局 (happy ending) 正 表 現 了 稻 草 人 不 同 於 原 作 的 喜 劇 精 神 見 呂 赫 若 著, 林 至 潔 譯, 呂 赫 若 小 說 全 集 ( 下 ) ( 臺 北 :INK 印 刻 出 版 有 限 公 司,2006), 頁 Northrop Frye, 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7), pp 米 糖 相 剋 一 詞 取 自 柯 志 明, 米 糖 相 剋 : 日 本 殖 民 主 義 下 臺 灣 的 發 展 與 從 屬 ( 臺 北 : 群 學 出 版 有 限 公 司,2003)

11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85 的 臺 灣 諺 語 故 事 的 最 後 以 類 似 節 慶 或 派 對 的 豐 盛 晚 餐 作 為 結 束, 相 當 呼 應 佛 萊 所 認 為 的, 喜 劇 的 深 層 結 構 屬 於 春 天 的 神 話 (myth of spring), 其 形 式 的 根 源 來 自 於 歡 慶 豐 收 的 儀 式 ( 註 30) 然 而, 稻 草 人 並 非 純 粹 的 喜 劇, 其 最 終 的 解 決 ( resolution) 事 實 上 並 非 一 勞 永 逸, 因 此 是 一 部 假 性 的 喜 劇 (pseudocomedy): 不 只 是 魚 總 有 吃 完 的 一 天, 而 是 炸 彈 的 投 遞 以 及 爆 炸 與 否 都 是 完 全 的 偶 然 當 祖 母 回 答 希 望 三 天 掉 一 個 炸 彈 就 可 以 時, 觀 眾 扮 演 了 一 個 知 者 的 角 色, 知 道 這 不 過 是 無 知 者 的 如 意 算 盤 (wishful thinking) 他 們 所 處 在 的 是 一 個 充 滿 了 偶 然 與 巧 合 的 世 界, 超 過 了 任 何 人 的 意 志 掌 控 ; 慾 望 暫 時 的 滿 足 與 彷 彿 豐 年 祭 的 氛 圍, 事 實 上 指 出 了 匱 乏 受 難 死 亡 正 在 不 遠 的 未 來 等 待 著 他 們 畢 竟, 沒 有 人 可 以 保 證 阿 發 與 闊 嘴 兩 兄 弟 未 來 還 會 有 同 樣 的 好 運 氣 三 香 蕉 天 堂 : 寄 生, 或 抵 禦 的 技 藝 香 蕉 天 堂 上 映 於 1989 年, 正 好 與 同 時 期 的 悲 情 城 市 形 成 強 烈 的 對 比 : 前 者 描 述 外 省 人 流 離 失 所 的 痛 苦 經 驗, 後 者 描 述 臺 灣 人 受 到 多 重 殖 民 的 悲 情 ; 前 者 以 喜 劇 荒 誕 的 手 法 鋪 陳 小 人 物 的 故 事, 後 者 以 悲 劇 史 詩 的 格 局 再 現 臺 灣 歷 史 香 蕉 天 堂 的 故 事 主 軸 描 寫 門 閂 和 同 鄉 的 大 哥 得 勝, 在 1948 年 隨 著 國 民 黨 軍 隊, 從 華 北 撤 退 到 傳 說 中 的 香 蕉 天 堂 臺 灣 門 閂 因 為 先 前 揀 取 的 名 字 何 九 妹 被 人 取 笑, 後 來 又 取 了 個 假 名 左 富 貴, 被 懷 疑 左 傾 而 被 迫 逃 亡 ; 得 勝 則 以 柳 金 元 的 名 字 意 圖 混 在 軍 隊 的 體 制 中, 卻 也 頂 替 了 此 人 的 共 產 黨 身 分, 而 受 到 嚴 刑 拷 打 得 勝 逃 到 另 外 一 軍 營, 換 上 新 的 名 字 李 傳 孝, 卻 由 於 多 次 被 迫 害 的 經 驗, 變 得 有 點 心 智 不 正 常, 常 常 懷 疑 其 他 人 是 匪 諜, 所 幸 為 本 土 農 民 阿 祥 及 其 妻 子 香 蕉 嫂 一 家 所 收 留 另 一 方 面, 門 閂 在 逃 離 部 隊 的 路 途 中, 巧 遇 病 危 的 大 學 畢 業 生 李 麒 麟, 及 其 妻 子 月 香 和 剛 剛 出 生 的 兒 子 耀 華 李 死 後, 門 閂 被 迫 頂 替 李 麒 麟 外 文 系 高 材 生 的 身 份, 在 某 空 軍 單 位 找 到 文 書 處 理 的 工 作 後 來 因 為 與 同 事 趙 小 姐 偷 情 不 成, 門 閂 唯 有 在 洩 底 之 前 逃 走, 並 找 到 了 為 阿 祥 一 家 收 留 的 大 哥 得 勝 此 時 大 哥 已 經 精 神 崩 潰, 門 閂 唯 有 自 立 自 強, 考 上 了 公 務 人 員 考 試, 並 努 力 自 學 英 文, 終 於 以 李 麒 麟 的 身 份, 供 養 妻 子 與 大 哥 直 到 公 務 員 退 休 年 限 將 至 30. Northrop Frye, Anatomy of Criticism, p. 183.

12 386 清 華 學 報 相 較 於 三 部 曲 中 的 其 他 兩 部, 香 蕉 天 堂 吸 引 了 最 多 批 評 家 的 注 意, 其 焦 點 多 半 放 在 外 省 人 的 流 離 經 驗 與 國 家 認 同 外 省 人 主 體 被 建 構 的 歷 史 過 程 歷 史 建 構 下 的 外 省 人 情 緒 感 覺 結 構, 比 如 反 共 與 仇 日 ( 註 31) 延 續 對 王 童 電 影 中 喜 劇 意 識 的 探 討, 本 文 不 特 別 強 調 外 省 人 的 獨 特 身 份 與 歷 史 經 驗, 而 是 探 索 香 蕉 天 堂 中 的 喜 劇 角 色 與 情 節 特 色, 以 及 抵 抗 與 妥 協 作 為 喜 劇 的 主 題 在 電 影 的 呈 現 延 續 稻 草 人 中 性 身 體 排 泄 物 的 喜 劇 元 素, 香 蕉 天 堂 一 開 始 呈 現 兩 位 士 兵 一 邊 上 茅 房, 一 邊 談 論 部 隊 即 將 退 守 臺 灣 的 消 息 臺 灣, 一 個 盛 產 香 蕉 的 天 堂 其 中 一 位 士 兵 不 知 香 蕉 為 何 物, 另 外 一 位 士 兵 回 答 : 就 跟 你 那 傢 伙 差 不 多 兩 個 士 兵 的 對 答, 除 了 點 出 外 省 人 對 臺 灣 所 知 有 限, 而 投 之 以 烏 托 邦 的 想 像 外, 也 帶 出 香 蕉 與 男 性 陽 具 的 比 喻 關 係, 奠 定 了 接 下 來 故 事 中 男 性 氣 質 去 男 性 化 (emasculinization) 與 性 壓 抑 的 主 題, 並 由 此 衍 生 出 許 多 性 笑 話 與 大 哥 得 勝 相 較, 門 閂 本 身 不 但 是 一 個 未 經 世 故 弄 不 清 楚 狀 況 的 鄉 下 少 年 ; 電 影 更 刻 意 賦 予 他 一 個 去 男 性 化 (emasculinized) 的 形 象 : 他 不 只 是 面 對 問 題 時 手 足 無 措, 凡 事 必 須 依 賴 大 哥 的 打 點, 而 且 還 動 不 動 就 流 眼 淚, 在 戰 場 上 畏 縮 不 前 他 的 柔 弱 依 賴 消 極 被 動, 都 表 現 出 女 性 化 的 傾 向, 也 難 怪 他 在 冒 名 頂 替 加 入 軍 隊 時, 會 挑 到 何 九 妹 這 樣 的 名 字 後 來, 他 在 逃 避 國 民 黨 軍 隊 追 捕 的 狀 況 下 遇 見 月 香, 他 也 是 哭 哭 啼 啼 不 知 如 何 是 好 ; 此 時 月 香 給 他 一 只 吃 了 一 半 的 香 蕉, 暗 喻 門 閂 是 個 被 去 勢 的 非 男 人, 或 者 說 是 個 尚 未 長 成 大 男 人 的 小 男 孩 後 來 儘 管 一 起 生 活, 門 閂 跟 月 香 其 實 是 一 對 有 名 無 實 的 夫 妻 門 閂 唯 有 訴 諸 嫖 妓 來 解 決 性 需 求, 但 卻 因 此 染 上 性 病 有 一 段 描 寫 門 閂 從 外 頭 回 來, 急 急 忙 忙 脫 下 褲 子 躺 在 床 上, 要 求 月 香 為 他 的 私 處 擦 藥, 而 大 哥 得 勝 或 者 本 來 想 偷 窺 性 愛 的 場 面, 卻 反 而 看 到 男 性 無 能 受 傷 的 陽 具, 而 顯 出 一 臉 狐 疑 Richard Dyer 認 為 男 性 氣 質 必 須 在 陽 具 被 掩 蓋 的 狀 態 下 才 得 以 建 立 與 維 持, 因 為 在 多 數 時 刻 軟 趴 趴 的 陽 具, 無 法 支 撐 起 男 性 權 力 的 文 化 想 像 ( 註 32) 換 言 之, 男 性 的 生 31. 陳 儒 修 著, 羅 頗 誠 譯, 臺 灣 新 電 影 的 歷 史 文 化 經 驗 ( 臺 北 : 萬 象 出 版 社,1993), 頁 85-93; 何 方, 傅 柯 電 影 與 人 民 記 憶 兼 談 香 蕉 天 堂 等 台 灣 電 影, 收 於 迷 走 梁 新 華 編, 新 電 影 之 死 : 從 一 切 為 明 天 到 悲 情 城 市 ( 臺 北 : 唐 山 出 版 社,1991), 頁 ; 陳 光 興, 去 帝 國 : 亞 洲 作 為 方 法 ( 臺 北 : 行 人 出 版 社,2006), 頁 Richard Dyer, Male Sexuality in the Media, in Andy Metcalf and Martin Humphries eds., The

13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87 理 性 陽 具 (penis) 無 法 符 合 文 化 想 像 與 論 述 建 構 的 象 徵 性 陽 具 (phallus), 也 難 怪 男 人 總 是 必 須 西 裝 筆 挺, 藉 由 掩 蓋 生 理 性 陽 具, 以 凸 顯 象 徵 性 陽 具 的 權 力 因 此 門 閂 脫 褲 子 的 行 為, 事 實 上 點 出 男 性 神 話 的 虛 構 性 男 性 的 那 話 兒 如 同 香 蕉 一 樣 是 柔 軟 脆 弱 的 更 進 一 步, 男 性 受 傷 的 陽 具 必 須 由 女 性 來 治 療, 逆 轉 了 堅 硬 的 男 性 陽 具 刺 穿 女 體 的 文 化 想 像, 也 難 怪 使 代 表 男 性 偷 窺 狂 的 得 勝 摸 不 著 頭 緒 當 觀 眾 對 上 述 的 情 節 不 免 莞 爾 一 笑 時, 此 一 笑 似 乎 隱 含 了 對 喜 劇 角 色 的 嘲 弄 以 及 觀 眾 對 自 身 優 越 性 的 肯 定 秉 持 優 越 理 論 (superior theory) 的 學 者 們 認 為, 人 嘲 笑 旁 人 的 無 能 或 弱 點, 為 的 是 相 形 之 下 肯 定 自 己 的 優 越 ( 註 33) 這 種 輕 視 他 者 的 笑 在 上 述 的 幾 個 段 落 中 隱 含 了 性 別 歧 視, 不 但 視 男 人 的 女 性 氣 質 為 可 笑 ; 在 嘲 笑 門 閂 男 性 氣 質 不 足 的 同 時, 事 實 上 鞏 固 了 傳 統 觀 念 底 下 的 男 性 理 想 或 刻 板 印 象 堅 毅 自 律 主 動 性 能 力 強 男 兒 有 淚 不 輕 彈 而 未 達 此 一 標 準 便 是 低 人 一 等 便 是 可 笑 但 另 一 方 面, 電 影 又 呈 現 出 男 性 柔 弱 的 一 面, 與 男 人 陽 剛 的 外 在 形 象 相 比, 暗 示 男 性 氣 質 作 為 一 種 文 化 建 構 的 事 實 在 男 女 關 係 與 求 偶 行 為 上, 文 化 期 待 男 性 作 為 一 個 主 動 追 求 者, 鼓 勵 男 性 在 求 偶 的 行 為 中 表 達 他 的 情 慾, 也 因 此 害 羞 被 動 恐 懼 具 有 慾 望 卻 不 敢 行 動 的 男 性 成 了 被 取 笑 的 對 象 因 此 在 電 影 中, 許 多 的 笑 點 環 繞 著 強 女 弱 男 的 情 境 而 展 開 例 如, 與 門 閂 一 同 在 空 軍 基 地 工 作 的 趙 小 姐, 就 是 一 個 主 動, 具 有 侵 略 性 的 獵 食 者 一 反 傳 統 文 化 下 女 性 情 慾 自 我 壓 抑 的 形 象, 她 主 動 用 腳 踏 車 載 門 閂 回 家, 讓 門 閂 坐 在 前 面 的 橫 桿, 自 己 在 後 用 胸 脯 緊 貼 著 門 閂 的 背, 挑 逗 他 的 情 慾 後 來, 趙 小 姐 更 直 接 邀 門 閂 夜 晚 到 自 己 家 中, 門 閂 卻 因 走 錯 房 間 上 錯 床 而 鬧 出 個 大 笑 話 門 閂 無 法 執 行 偷 情 任 務, 就 彷 彿 處 男 因 為 缺 乏 經 驗 而 不 知 如 何 圓 房 一 樣, 暗 示 了 門 閂 的 不 成 熟 或 ( 性 ) 無 能 情 慾 奔 放 的 趙 小 姐 在 其 它 的 三 姑 六 婆 眼 中 是 不 折 不 扣 的 妓 女, 但 此 一 神 女 的 角 色 正 好 符 合 了 喜 劇 對 人 物 的 要 求 : 對 性 對 身 體 對 愉 悅 對 世 俗 性 事 物 的 謳 歌 趙 小 姐 正 好 與 代 表 聖 女 形 象 的 月 香 形 成 對 比 月 香 與 門 閂 同 組 家 庭, 但 兩 人 卻 從 未 發 生 性 關 係 直 到 電 影 的 最 後, 月 香 才 解 釋 原 因 : 自 己 曾 經 在 逃 難 過 程 中 被 地 痞 欺 負, 還 好 李 麒 麟 和 他 的 同 學 救 了 她 ; 為 了 報 恩, 月 香 便 替 代 李 麒 Sexuality of Men (London: Pluto Press, 1985), p A. Roy Eckardt, Sitting in the Earth and Laughing: A Handbook of Humor (New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2), p. 63.

14 388 清 華 學 報 麟 的 妻 子 扶 養 他 的 幼 子 月 香 沒 有 明 確 說 明 自 己 是 否 遭 到 強 暴, 但 不 論 有 無, 這 樣 的 創 傷 解 釋 了 為 什 麼 她 從 不 讓 門 閂 碰 她 一 根 汗 毛 但 從 悲 劇 形 式 的 要 求 而 言, 悲 劇 性 來 自 於 意 志 對 身 體 的 否 定, 如 果 月 香 後 來 與 門 閂 圓 房 成 為 正 常 的 夫 妻, 那 電 影 的 悲 劇 性 將 會 下 降, 變 成 以 婚 姻 作 結 的 喜 劇 結 尾 因 此 月 香 的 守 身 如 玉, 不 只 是 有 其 內 容 或 敘 事 上 的 邏 輯 性, 更 有 其 形 式 上 的 必 然 性 月 香 因 此 是 標 準 的 悲 劇 性 人 物 : 具 有 意 志 的 堅 強 高 道 德 標 準 否 定 身 體 的 傾 向 月 香 與 趙 小 姐 兩 個 角 色, 正 好 組 成 的 該 電 影 的 悲 劇 與 喜 劇 的 部 分 ; 但 不 論 是 月 香 的 剛 毅 自 持 或 者 趙 小 姐 的 情 慾 自 主, 都 是 意 圖 襯 托 門 閂 的 怯 弱 被 動, 創 造 女 強 男 弱 的 喜 劇 情 境 選 擇 門 閂 這 樣 一 個 懦 弱 沒 有 主 見 男 性 氣 質 不 足 的 角 色, 而 非 較 為 剛 強 的 得 勝 作 為 主 角, 在 某 種 程 度 上 傳 達 一 種 喜 劇 哲 學 : 在 充 斥 著 壓 迫 動 盪 恐 懼 的 悲 慘 世 界 中, 柔 弱 反 倒 可 以 勝 剛 強 而 成 為 最 終 的 生 存 者 電 影 的 主 題 是 批 判 白 色 恐 怖, 但 國 家 機 器 與 小 人 物 並 非 完 全 是 壓 迫 者 與 被 壓 迫 者 的 二 元 對 立 關 係 ; 這 些 小 人 物 ( 尤 其 是 生 存 者 門 閂 ) 在 躲 避 迫 害 的 同 時, 也 可 以 依 附 國 家 機 器 積 極 求 生 對 沒 有 土 地 沒 有 資 產 的 外 省 人 而 言, 依 附 國 家 機 器 ( 當 公 務 員 ) 等 同 於 捧 著 打 不 破 的 鐵 飯 碗, 是 在 悲 慘 世 界 的 求 生 法 門 因 此 國 家 機 器 與 這 些 小 人 物 的 關 係, 比 較 接 近 宿 主 與 寄 生 蟲, 然 而 國 家 機 器 亦 非 省 油 的 燈, 以 監 視 認 證 考 核 等 手 段 意 圖 區 分 良 莠, 消 滅 寄 生 蟲 在 當 時 冷 戰 恐 共 的 情 況 下, 寄 生 蟲 可 分 為 兩 種 : 一 種 是 可 能 導 致 母 體 ( 國 家 機 器 ) 死 亡 的 有 毒 寄 生 蟲, 亦 即 密 謀 顛 覆 國 民 黨 的 匪 諜 ; 另 一 種 是 無 害 的 寄 生 蟲, 亦 即 這 些 隨 國 民 黨 軍 隊 來 台 的 底 邊 階 層, 其 寄 生 的 行 為 不 過 為 了 自 己 的 生 存 與 後 代 的 繁 衍 然 而 這 兩 種 寄 生 蟲, 卻 神 離 而 貌 合, 因 為 二 者 同 樣 慣 用 的 寄 生 技 法 是 篡 改 身 份, 冒 名 頂 替, 也 因 此 引 起 國 家 機 器 的 焦 慮 與 歇 斯 底 里 最 可 以 闡 述 上 述 論 點 的 莫 過 於 電 影 中 官 兵 正 在 欣 賞 話 劇 的 那 一 幕 話 劇 中 的 女 間 諜 長 江 一 號 冒 充 良 家 婦 女, 在 真 實 身 份 曝 光 之 際, 以 暗 藏 的 手 槍 自 保 門 閂 卻 在 此 時 闖 入 劇 臺, 臺 上 的 演 員 只 好 硬 著 頭 皮 演 下 去 並 詢 問 : 你 是 誰? 門 閂 回 答 : 俺 是 康 樂 隊 的 惹 得 臺 下 觀 眾 哄 堂 大 笑 這 個 橋 段 點 出 冒 名 頂 替, 篡 改 身 份 的 主 題 : 國 民 黨 女 間 諜 可 以 混 充 良 家 婦 女, 匪 諜 自 然 可 能 就 在 你 身 邊 不 同 於 小 老 百 姓 冒 名 頂 替 僅 為 求 生, 匪 諜 是 有 害 的 寄 生 蟲, 對 母 體 具 有 致 命 的 危 險 性 兩 種 寄 生 蟲 同 樣 以 小 老 百 姓 的 形 象 出 現, 確 實 使 國 家 機 器 面 臨 辨 識 的 困 難 因 此, 國 家 機 器 寧 可 錯 殺 一 百 不 可 放 過 一 人 的 防 範 匪 諜 策 略, 不 只 是 顯 示 當 政 者 的 冷 酷 殘 暴, 事 實 上 也 隱 含 著 國 家 機 器 面 對 侵 入 者 無

15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89 法 分 辨 的 焦 慮 而 引 發 的 歇 斯 底 里 其 次, 門 閂 誤 入 劇 臺 並 宣 稱 自 己 是 康 樂 隊 一 員 的 情 節, 一 方 面 暗 示 門 閂 誤 打 誤 撞 捲 入 國 共 鬥 爭 中 ; 另 一 方 面, 他 的 誠 實 暗 示 了 他 尚 未 懂 得 表 演 的 技 藝, 亦 即 不 懂 得 掩 蓋 真 實 身 份, 不 懂 得 演 什 麼 像 什 麼, 因 此 創 造 了 喜 劇 中 錯 置 的 情 境 搞 笑 的 康 樂 隊 人 員 出 現 在 緊 張 的 國 共 鬥 爭 愛 國 話 劇 中 而 成 為 觀 眾 哄 堂 大 笑 的 原 因 錯 置 的 情 境 是 喜 劇 的 特 徵, 也 是 這 部 電 影 不 斷 出 現 的 主 題 例 如, 小 孩 戴 大 帽 即 是 一 種 錯 置 的 喜 劇 情 境 ; 電 影 的 前 半 部, 本 身 即 是 陷 入 這 樣 的 窘 境 : 門 閂 是 小 孩 子 但 卻 必 須 扮 演 比 他 年 長 許 多 的 李 麒 麟 ; 本 身 是 文 盲 卻 必 須 頂 著 大 學 英 語 系 高 材 生 的 光 環 後 來 門 閂 自 修 英 文 最 後 終 於 成 為 李 麒 麟, 但 仍 然 面 臨 同 樣 的 尷 尬 以 李 麒 麟 的 年 齡 來 算, 門 閂 已 達 退 休 年 齡 ; 為 了 延 後 退 休, 李 麒 麟 向 上 級 申 請 恢 復 為 門 閂 的 年 紀 如 此 一 來, 李 麒 麟 十 歲 就 已 經 大 學 畢 業, 又 陷 入 另 一 個 小 人 戴 大 帽 的 可 笑 情 境 中 如 同 門 閂 在 劇 中 劇 所 宣 稱 的 身 份, 他 事 實 上 是 香 蕉 天 堂 中 的 喜 劇 人 物 (comedian), 創 造 錯 置 的 喜 劇 情 境, 以 笑 聲 伴 隨 故 事 的 開 展 劇 中 劇 也 因 此 有 自 我 指 涉 (self-referential) 的 意 味 導 演 彷 彿 康 樂 隊, 刻 意 將 笑 聲 插 入 國 共 鬥 爭 的 緊 張 情 境 中, 以 錯 置 的 手 法 創 造 出 獨 特 的 悲 喜 劇 幽 默 電 影 中 許 多 錯 置 的 情 境, 也 來 自 於 門 閂 面 對 變 化 之 際 的 手 足 無 措, 如 同 他 闖 入 話 劇 之 中, 卻 無 法 隨 機 應 變, 而 只 是 習 慣 性 地 宣 稱 自 己 的 真 實 身 份, 與 同 臺 演 員 格 格 不 入 根 據 伯 格 森 (Henri Bergson) 的 說 法, 笑 來 自 於 生 命 的 機 械 化, 來 自 於 本 應 該 是 活 潑 流 動 的 生 命 在 面 對 變 化 時 卻 表 現 出 呆 若 木 雞 的 狀 態 ( 註 34) 門 閂 較 為 僵 化 的 生 命, 呼 應 前 文 所 論 的 男 性 氣 質 缺 乏 的 特 徵 : 消 極 懦 弱 依 賴 隨 命 運 擺 佈 一 開 始, 他 的 大 哥 ( 未 發 瘋 前 ) 以 及 後 來 的 月 香 ( 強 迫 他 頂 替 李 麒 麟 的 身 份 ) 才 是 門 閂 生 命 的 主 導 者 然 而 在 環 境 的 逼 迫 下, 門 閂 漸 漸 學 會 面 對 困 境 ; 他 開 始 自 修 參 加 公 務 員 考 試, 最 後 甚 至 可 以 從 文 盲 變 成 一 位 從 事 英 文 翻 譯 的 官 僚 在 不 斷 的 挫 折 與 失 敗 中, 最 柔 弱 的 門 閂 並 沒 有 一 蹶 不 振 ; 他 並 沒 有 因 為 受 到 白 色 恐 怖 的 迫 害 就 如 同 他 的 大 哥 一 般 精 神 失 常, 也 沒 有 因 為 上 級 長 官 指 責 他 工 作 不 力 的 指 責 就 辭 職 ( 註 35) 門 閂 最 後 不 但 是 支 撐 家 計 的 34. Henri Bergson, Laughter in Wylie Sypher ed., Comedy(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56), pp 廖 朝 陽 透 過 心 理 分 析 與 電 影 機 器 (film apparatus) 理 論 詮 釋 香 蕉 天 堂, 與 本 文 的 取 徑 相 距 甚 遠, 但 卻 有 一 些 殊 途 同 歸 的 觀 察, 例 如 門 閂 是 徹 底 的 現 實 主 義 者, 追 求 的 是 最 基 本 的 物 質 欲 望, 對 想 像 身 份 認 同 太 強, 以 至 於 失 去 變 化 操 控 符 號 的 能 力 等 等, 都 與

16 390 清 華 學 報 一 家 之 主, 還 成 為 單 位 的 副 主 管, 在 退 休 前 對 上 級 耍 大 牌, 對 下 屬 大 聲 斥 責 縱 觀 門 閂 的 工 作 生 涯, 他 不 但 是 國 家 機 器 的 寄 生 蟲, 更 是 一 隻 變 形 蟲 : 從 文 盲 到 翻 譯 官 從 門 閂 到 李 麒 麟 從 疑 似 匪 諜 到 政 府 官 員 這 樣 的 結 局 接 近 佛 萊 對 喜 劇 主 題 的 觀 察 : 人 與 社 會 最 終 的 融 合 (integration) ( 註 36) 香 蕉 天 堂 自 然 不 是 純 粹 的 喜 劇, 但 門 閂 與 月 香 分 別 作 為 父 親 與 母 親, 融 入 了 家 庭 的 機 制, 得 以 將 耀 華 撫 養 長 大 ; 門 閂 突 破 重 重 困 難, 融 入 了 國 家 機 器 的 體 制, 得 以 維 繫 家 庭 的 完 整 外 在 體 制 ( 不 論 是 家 庭 或 國 家 ) 不 可 否 認 有 其 壓 迫 性, 角 色 只 能 填 入 體 制 的 空 缺 而 沒 有 辦 法 改 變 體 制 的 結 構, 但 我 們 也 不 能 否 認 這 些 小 人 物 生 命 的 韌 性 與 彈 性 先 驗 的 本 質 (essence) 並 沒 有 決 定 他 們 是 誰, 而 是 他 們 的 作 為 成 就 他 們 最 後 的 存 在 (being), 因 此 歷 經 艱 辛 又 不 識 字 的 門 閂 可 以 成 為 英 文 翻 譯 官 李 麒 麟 ; 女 性 化 的 門 閂 成 為 人 父, 拒 絕 性 關 係 的 月 香 成 為 人 母 最 後 耀 華 聯 絡 到 李 麒 麟 滯 留 大 陸 的 父 親, 門 閂 在 電 話 中 真 情 流 露, 大 喊 孩 兒 不 孝 破 鏡 重 圓 一 家 團 聚 是 喜 劇 的 典 型 結 尾, 然 而 香 蕉 天 堂 中, 團 聚 的 是 假 兒 子 假 父 親 假 太 太 與 假 祖 父, 此 一 不 完 美 的 完 美 結 局 是 對 典 型 喜 劇 的 戲 仿 (parody), 但 卻 成 就 了 王 童 獨 特 的 悲 喜 劇 形 式, 使 觀 眾 感 嘆 人 世 的 滄 桑 卻 不 乏 欣 慰 體 會 命 運 弄 人 的 荒 謬 卻 又 不 失 去 對 生 命 的 希 望 四 無 言 的 山 丘 : 洞 裡 春 光? 作 為 臺 灣 三 部 曲 的 最 後 一 部, 無 言 的 山 丘 延 續 前 兩 部 電 影 眾 多 的 喜 劇 元 素, 例 如 : 性 排 泄 物 醜 怪 的 身 體, 但 這 些 元 素 在 此 不 僅 是 調 和 悲 劇 故 事 的 喜 劇 緩 和 劑, 更 與 情 節 交 織 發 展 成 複 雜 的 象 徵 網 絡 故 事 描 述 阿 助 與 阿 屘 兩 兄 弟 為 了 父 母 的 喪 葬 費, 委 屈 於 地 主 不 合 理 的 長 工 契 約 中, 終 因 經 不 起 金 瓜 石 淘 金 致 富 的 美 麗 傳 聞, 連 夜 逃 脫 投 入 不 見 陽 光 的 坑 洞 中, 挖 掘 一 夜 致 富 的 希 望 然 而, 有 金 蟾 蜍 山 之 譽 的 金 瓜 石 並 非 致 富 的 捷 徑, 兩 兄 弟 僅 領 取 微 薄 的 薪 資, 卻 必 須 將 挖 到 的 金 礦 都 交 給 日 本 人 在 日 本 殖 民 體 制 的 嚴 格 監 視 下, 本 文 對 門 閂 這 個 角 色 的 詮 釋 相 呼 應 見 廖 朝 陽, 觀 看 認 同 模 擬 從 香 蕉 天 堂 看 電 影 機 器, 收 於 鄭 樹 森 編, 文 化 批 評 與 華 語 電 影 (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1995), 頁 Northrop Frye, Anatomy of Criticism, p. 43.

17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91 他 們 將 挖 到 的 金 礦 塞 入 肛 門 中 攜 出 礦 場 ; 而 日 本 殖 民 者 為 了 防 杜 走 私, 開 始 在 下 工 之 後 檢 查 礦 工 的 肛 門, 終 於 引 發 礦 工 的 集 體 暴 動 後 來 阿 助 及 其 一 夥 人 想 要 乘 著 新 礦 長 還 沒 到 任 之 前 運 出 大 量 金 礦, 不 料 功 敗 垂 成 犧 牲 了 生 命, 而 弟 弟 阿 屘 最 後 也 發 瘋 故 事 的 支 線 則 涉 及 寡 婦 阿 柔, 在 這 座 山 城 中 做 雜 工 與 出 賣 肉 體 以 賺 錢 養 家, 以 及 一 群 專 門 賺 取 礦 工 血 汗 錢 的 老 鴇 與 妓 女 ( 其 中 妓 院 的 服 務 人 員 包 括 打 雜 的 臺 日 混 血 兒 紅 眼 以 及 滯 臺 的 琉 球 女 子 富 美 子 ) 與 妓 院 相 關 的 故 事 支 線 順 理 成 章 的 將 挖 金 採 礦 的 行 為 與 性 行 為 連 接 在 一 起, 創 造 出 電 影 的 喜 劇 性 元 素 與 豐 富 的 象 徵 結 構 首 先, 採 礦 的 礦 坑 與 女 人 的 陰 道 相 提 並 論 ; 二 者 之 間 不 但 有 本 於 相 似 性 的 比 喻 關 係 (metaphoric relation), 甚 至 還 有 強 調 鄰 近 性 或 因 果 性 的 換 喻 關 係 (metonymic relation) ( 註 37) 就 比 喻 關 係 而 言, 礦 坑 中 藏 有 金 子, 女 人 的 陰 道 蘊 含 愉 悅, 都 是 男 性 欲 求 之 物 ; 而 陰 暗 不 見 陽 光 的 礦 坑 與 陰 道 同 時 也 象 徵 死 亡 礦 坑 在 電 影 中 被 阿 柔 比 喻 作 墳 墓, 作 著 發 財 夢 的 礦 工 們 其 實 是 在 自 掘 墳 墓 就 轉 喻 關 係 而 言, 礦 工 們 將 辛 苦 賺 來 的 錢 或 走 私 出 來 的 金 子, 在 妓 女 身 上 花 費 殆 盡, 因 而 陷 入 為 消 費 而 生 產 生 產 後 立 即 消 費 的 惡 性 循 環 中, 直 到 生 命 力 消 耗 殆 盡 電 影 的 英 文 名 稱 Hills of No Return 意 味 著 金 瓜 石 是 個 一 旦 進 入 就 無 法 返 回 的 地 方, 原 因 之 一 是 殖 民 者 的 控 制 排 除 任 何 發 大 財 的 可 能, 但 更 重 要 的 原 因 是 礦 工 們 將 所 賺 到 的 錢 消 耗 在 妓 院 中, 因 此 無 法 將 金 子 / 財 富 轉 換 成 具 有 生 產 力 的 資 本 (capital) 因 此, 礦 坑 / 陰 道 蘊 藏 著 寶 藏, 也 孕 育 著 死 亡, 就 如 同 黃 金 一 詞 本 身 就 是 雙 關 語 (pun), 既 指 涉 珍 貴 的 財 寶, 也 指 涉 毫 無 價 值 的 糞 便 不 論 是 坑 道 或 陰 道, 不 論 是 黃 金 或 黃 金, 都 暗 示 著 生 與 死 乃 是 一 體 的 兩 面, 頗 有 生 死 流 轉 禍 福 相 倚 的 哲 學 意 味 其 次, 當 妓 女 們 用 陰 道 挾 帶 金 子 到 黑 市 交 易, 礦 工 們 則 用 肛 門 走 私 金 礦 到 妓 院 消 費, 藉 由 類 比 將 男 性 女 性 化 作 為 男 性 權 力 象 徵 的 陽 具 一 無 用 處, 反 倒 是 與 女 人 陰 道 類 似 的 肛 門 有 著 虛 懷 若 谷 的 妙 用 和 香 蕉 天 堂 類 似, 大 哥 阿 助 是 兩 兄 弟 之 中 比 較 具 有 自 主 力 與 擔 當 的 陽 剛 角 色, 而 弟 弟 阿 屘 則 是 比 較 被 動 懦 弱 的 女 性 化 角 色 故 事 中 陳 倉 暗 渡 的 笑 點 因 此 多 半 發 生 在 阿 屘 身 上, 如 他 第 一 次 將 金 礦 塞 入 肛 門 時 露 出 痛 苦 的 表 情, 或 是 後 來 被 日 本 人 強 迫 檢 查 肛 門 的 窘 境, 或 是 意 圖 走 私 大 塊 金 礦 卻 發 覺 肛 門 太 小 的 尷 尬, 種 種 情 節 37. Roman Jakobson and Morris Halle, Fundamentals of Language (The Hague: Mouton, 1971, 2nd ed.), pp

18 392 清 華 學 報 都 令 人 覺 得 既 可 憐 又 可 笑 悲 劇 英 雄 否 定 身 體, 以 至 於 藐 視 身 體 ; 喜 劇 人 物 受 制 於 身 體, 卻 懂 得 利 用 身 體 妓 女 與 礦 工 利 用 身 上 的 洞 以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行 為, 並 非 以 小 搏 大, 而 是 試 圖 以 小 欺 大, 令 人 想 起 香 蕉 天 堂 中 小 老 百 姓 與 國 家 機 器 的 鬥 法 : 其 中 一 方 依 附 體 制, 謀 取 私 利 ; 另 一 方 則 小 心 防 範, 確 保 利 潤 然 而, 無 言 的 山 丘 中 的 兩 兄 弟 是 角 力 中 的 輸 家, 其 抵 禦 的 技 藝 雖 然 表 現 出 小 人 物 求 生 的 旺 盛 生 命 力, 但 卻 功 敗 垂 成, 因 而 賦 予 電 影 較 多 的 悲 劇 色 彩 最 後, 坑 道 既 然 與 女 人 的 陰 道 產 生 類 比 關 係, 女 人 貞 操 進 一 步 被 比 喻 成 金 子 妓 院 裏 的 老 鴇 一 直 努 力 讓 富 美 子 保 有 處 女 之 身 ; 當 老 板 發 現 富 美 子 青 梅 竹 馬 的 同 伴 紅 眼 對 她 有 非 份 之 想 時, 便 狠 狠 教 訓 了 他 一 頓 老 鴇 也 明 言 富 美 子 的 第 一 次, 要 賣 三 十 兩 黃 金, 不 是 紅 眼 負 擔 得 起 的 後 來 走 私 黃 金 的 事 跡 敗 露, 日 本 人 一 方 面 檢 查 礦 工 的 肛 門, 另 一 方 面 檢 查 妓 女 的 陰 道, 因 此 破 了 富 美 子 的 處 女 之 身 這 一 段 情 節 將 女 性 貞 操 等 同 於 黃 金, 但 不 論 是 那 種 黃 金, 在 日 本 殖 民 體 制 下, 都 不 屬 於 臺 灣 人 阿 屘 就 曾 經 抱 怨, 為 什 麼 在 自 己 土 地 上 挖 到 的 金 子, 卻 必 須 交 給 日 本 人 他 的 抱 怨 一 方 面 指 責 了 日 本 的 殖 民 侵 佔, 另 一 方 面 也 指 出 了 不 平 等 的 勞 資 關 係 地 主 / 日 本 殖 民 者 是 擁 有 生 產 工 具 的 資 本 家, 而 臺 灣 長 工 礦 工 與 妓 女 屬 於 無 產 階 級 勞 動 者, 只 能 靠 著 向 前 者 出 賣 身 體 來 存 活 也 因 此, 這 部 電 影 不 只 批 判 日 本 的 殖 民 體 制, 還 借 古 諷 今 地 批 評 了 非 人 性 化 的 市 場 / 勞 資 關 係 電 影 中 的 笑 點 組 成 複 雜 的 象 徵 系 統, 也 批 評 了 殖 民 體 制 / 市 場 機 制 下 的 非 人 性 化 然 而 觀 賞 喜 劇 的 愉 悅 不 只 來 自 電 影 中 的 笑 料, 也 來 自 於 觀 眾 在 喜 劇 人 物 身 上 看 到 自 己 身 影 的 領 悟 ( 註 38) 當 日 本 人 禁 止 金 子 私 下 交 易 後, 妓 院 老 板 擔 心 收 入 因 此 減 少 ; 老 鴇 立 即 想 出 了 以 陰 道 挾 帶 金 子 出 境 的 妙 方, 並 說 : 你 臺 灣 人 作 假 的 哦! 鑽 法 律 漏 洞 也 不 會 其 中 的 好 笑 之 處 不 只 是 演 員 文 英 生 動 的 說 話 口 吻, 更 來 自 於 話 語 中 指 桑 罵 槐 的 雙 關 性 : 彷 彿 是 在 嘲 弄 底 下 的 臺 灣 觀 眾, 提 醒 他 們 臺 灣 人 專 門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醜 陋 人 格 優 越 理 論 認 為 笑 來 自 於 嘲 諷 他 人 以 凸 顯 自 己 的 優 越, 然 而 這 裏 的 他 人 正 是 自 己 猶 如 看 著 一 面 哈 哈 鏡, 其 中 扭 曲 的 形 象, 是 自 己 卻 又 不 是 自 己 ( 或 者 說 是 我 們 不 願 面 對 的 自 己 ): 一 個 貪 財 並 專 門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醜 陋 臺 灣 人 喜 劇 一 方 面 呈 現 出 道 德 低 下 的 自 我, 另 38. Harold H. Watts, The Sense of Regain: A Theory of Comedy, in Robert W. Corrigan ed., Comedy: Meaning and Form (New York: Harper & Row Publishers, 1981, 2nd ed.), p.117.

19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93 一 方 面 創 造 出 反 思 的 美 學 距 離, 因 此 觀 賞 喜 劇 猶 如 看 著 哈 哈 鏡, 同 時 產 生 自 我 認 知 的 痛 感 與 自 我 揶 揄 的 快 感 喜 劇 因 此 具 備 增 進 自 我 認 知 的 功 能 無 言 的 山 丘 對 歷 史 的 探 索 不 限 於 特 定 族 群, 並 有 借 古 諷 今 的 意 圖, 既 諷 刺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下 臺 灣 人 的 貪 婪 與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習 性, 又 批 判 市 場 關 係 的 非 人 性 化 齊 美 爾 (Georg Simmel) 在 錢 的 哲 學 (Philosophy of Money) 一 書 中 認 為 貨 幣 的 抽 象 性 與 缺 乏 獨 特 性 的 特 徵, 使 得 經 濟 活 動 純 粹 依 賴 理 性 計 算, 以 至 於 參 與 經 濟 活 動 的 人, 在 計 算 中 失 去 人 的 個 人 性 (individuality) ( 註 39) 電 影 中 的 勞 資 契 約 關 係 正 是 如 此 日 本 人 檢 查 礦 工 肛 門 的 態 度, 正 是 對 待 礦 工 有 如 生 產 工 具, 而 不 是 具 有 獨 特 性 或 尊 嚴 的 人, 正 如 礦 工 土 公 成 的 抗 議 : 我 們 這 樣 像 一 個 人 嗎? 同 樣 的, 妓 女 也 是 妓 院 ( 透 過 與 礦 工 交 易 ) 生 產 金 子 的 工 具, 是 已 經 物 化 的 身 體 ; 對 礦 工 而 言, 妓 女 也 只 不 過 是 滿 足 身 體 需 求 的 商 品 所 以 妓 女 的 身 體 與 富 美 子 的 貞 操 可 以 量 化 並 進 行 交 易 市 場 關 係 ( 包 括 契 約 與 買 賣 關 係 ) 是 一 種 純 粹 的 經 濟 關 係, 不 牽 涉 任 何 個 人 情 感 或 倫 理 問 題, 但 卻 違 反 了 人 道 主 義 一 種 視 他 人 為 目 的 本 身, 而 非 達 成 目 的 的 工 具 的 倫 理 原 則 王 童 所 表 現 的 人 道 主 義, 指 的 並 非 只 是 對 小 人 物 的 憐 憫, 而 是 指 稱 一 種 建 立 在 尊 重 情 感 倫 理 上 的 社 會 關 係 (social relationship) 此 一 社 會 關 係 與 非 人 性 化 的 經 濟 關 係 (economic relationship) 相 對, 但 並 非 絕 對 互 斥 例 如, 阿 屘 第 一 次 到 妓 院 時, 碰 上 了 生 病 妓 女 ; 妓 女 在 進 行 工 作 前, 特 地 戴 上 口 罩, 宣 稱 不 想 傷 害 年 輕 人 妓 女 的 肺 癆 病, 使 阿 屘 憶 起 自 己 母 親 生 病 的 狀 況, 阿 屘 便 把 錢 給 了 生 病 的 妓 女 而 不 要 求 服 務 妓 女 為 顧 客 著 想, 阿 屘 對 妓 女 付 出 同 情, 將 理 性 的 市 場 關 係, 轉 為 具 有 倫 理 性 質 的 社 會 關 係 同 樣 地, 阿 屘 想 到 妓 院 與 夢 中 情 人 富 美 子 一 親 芳 澤 時, 又 剛 好 碰 上 她 生 病 阿 屘 的 善 良 本 性 使 他 立 即 拋 棄 了 消 費 者 的 身 份, 轉 化 為 一 位 照 顧 者 的 角 色, 為 富 美 子 清 理 吐 出 來 的 穢 物 最 後 富 美 子 在 臨 死 前, 以 身 體 作 為 回 報, 與 阿 屘 發 生 關 係 兩 者 的 交 易 (exchange) 並 不 是 透 過 金 錢 ( 金 子 ) 所 達 成 的 買 賣 關 係, 而 是 包 含 互 惠 關 係 的 禮 物 交 換 : 收 受 的 一 方 一 旦 收 下 禮 物, 便 有 責 任 反 贈 禮 物 由 於 此 一 互 惠 性, 禮 物 交 換 不 同 於 抽 象 的 商 品 買 賣, 後 者 一 旦 銀 貨 兩 迄, 便 從 此 毫 無 瓜 葛, 而 前 39. Georg Simmel, Philosophy of Money, trans. Tom Bottomore and David Frisby (London: Routledge, 1990), p. 444.

20 394 清 華 學 報 者 則 具 有 建 立 或 穩 固 人 際 關 係 的 功 用 ( 註 40) 也 因 此 在 富 美 子 死 後, 阿 屘 雖 然 發 了 瘋, 卻 永 遠 記 得 每 年 回 來 在 無 言 ( 無 緣 ) 的 山 丘 上, 種 上 富 美 子 生 前 最 喜 歡 的 油 菜 花 哥 哥 阿 助 與 阿 柔 的 關 係 演 變 也 相 當 類 似 原 本 阿 柔 與 阿 助 不 過 是 房 東 與 房 客 的 契 約 關 係, 但 阿 助 對 阿 柔 小 孩 付 出 的 關 心, 逐 漸 引 起 了 阿 柔 的 好 感 儘 管 阿 柔 的 副 業 是 賣 身 的 妓 女, 但 最 後 卻 與 阿 助 形 如 夫 妻, 正 如 阿 柔 最 後 所 說 的 : 她 和 阿 助 上 床 從 來 不 收 錢, 如 果 不 是 夫 妻 那 是 什 麼? 去 除 了 理 性 交 易 的 買 賣 關 係, 阿 柔 與 阿 助 已 經 進 入 了 社 會 關 係 的 倫 理 層 次 正 如 廖 朝 陽 正 確 地 指 出, 農 業 勞 動 是 人 與 土 地 共 生 共 榮 的 方 式, 然 而 採 礦 卻 是 一 種 剝 削 自 然 的 形 式, 與 嫖 妓 性 質 相 同, 屬 於 以 土 地 為 工 具 的 異 化 關 係 ( 註 41) 也 因 此 礦 坑 中 的 黃 金 並 非 真 金, 而 是 與 死 亡 意 涵 相 連 的 排 泄 物 ; 真 正 的 黃 金 是 在 礦 坑 中 看 不 見 的 陽 光, 以 及 山 丘 上 金 黃 黃 的 油 菜 花 電 影 肯 定 人 與 土 地 共 生 的 農 業 倫 理, 以 及 伴 隨 農 業 文 化 而 發 展 出 來 的 踏 實 態 度, 因 而 對 渴 求 一 夜 致 富 的 心 態 有 所 批 評 阿 助 想 要 趁 著 新 礦 長 還 未 上 任 之 前 偷 運 金 礦, 不 料 碰 上 了 日 軍 的 巡 邏 隊 ; 在 雙 方 拉 扯 中 炸 彈 爆 炸, 個 個 落 得 屍 骨 無 存 的 下 場 儘 管 日 本 的 法 令 並 不 合 理, 但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行 為, 因 為 違 反 腳 踏 實 地 的 原 則, 也 未 必 受 到 肯 定 反 觀 阿 柔 雖 然 陷 落 在 異 化 關 係 中 ( 做 苦 工 與 當 業 餘 妓 女 ), 但 她 將 賺 來 的 一 分 一 毫 都 存 在 以 竹 子 做 成 的 存 錢 筒 中, 到 最 後 得 以 回 鄉 買 地 積 少 成 多 的 儲 蓄 行 為, 猶 如 在 耕 作 植 物 ( 以 竹 子 作 為 象 徵 ), 符 合 一 分 耕 耘 一 分 收 穫 的 農 業 倫 理 最 後, 阿 柔 也 懂 得 急 流 勇 退, 將 透 過 異 化 關 係 所 獲 得 的 財 物, 轉 化 為 非 異 化 的 土 地 資 本 剛 強 的 阿 柔 令 人 回 想 起 香 蕉 天 堂 中, 男 弱 女 強 的 情 境 : 她 不 但 是 一 家 之 主, 做 著 男 人 做 的 苦 力, 也 如 性 解 放 者 一 般 情 慾 自 主, 例 如 她 便 主 動 邀 阿 助 上 床, 還 要 招 贅 阿 助 急 流 勇 退 的 智 慧 以 及 腳 踏 實 地 的 土 地 倫 理 使 阿 柔 在 無 言 的 山 丘 中 成 為 少 數 有 好 下 場 的 角 色 另 一 個 能 夠 急 流 勇 退 的 礦 工 憨 溪 則 是 完 全 的 喜 劇 角 色 他 看 透 了 在 殖 民 體 制 下 一 夜 致 富 的 美 夢 不 過 是 一 場 空, 儘 管 身 無 分 文, 仍 然 決 定 離 開 無 言 的 山 丘 返 回 唐 山 阿 助 投 機 取 巧 執 迷 不 悟 的 結 果 是 落 得 大 地 一 片 灰 茫 茫 真 乾 淨 的 情 景 ; 屍 骨 無 存, 只 能 虛 設 一 塊 神 主 牌 在 阿 柔 眼 中, 憨 溪 看 似 愚 昧 卻 是 最 聰 明 的 人, 指 出 了 憨 溪 正 是 道 家 哲 學 中 大 智 若 愚 的 人 物 一 方 面, 他 又 高 又 40. Marcel Mauss, The Gift: Forms and Functions of Exchange in Archaic Society, trans. Ian Cunnison (London: Cohen & West, 1970), pp 廖 朝 陽, 無 言 的 山 丘 土 地 經 驗 與 民 族 空 間, 收 於 張 京 媛 編, 後 殖 民 理 論 與 文 化 認 同 (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1995), 頁

21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95 瘦, 具 有 喜 劇 人 物 不 平 衡 的 身 體 ; 他 看 似 愚 昧, 就 如 同 他 的 名 字 憨 溪 所 表 示 ; 他 在 被 殖 民 者 檢 查 肛 門 時, 刻 意 展 現 自 己 的 陽 具 做 為 挑 釁 除 了 這 些 愚 昧 可 笑 的 特 質 外, 另 一 方 面, 他 又 表 現 出 智 慧 與 精 神 性 (spirituality) 他 的 精 神 性 並 不 表 現 在 意 志 的 堅 強 上 ( 如 阿 柔 月 香 的 剛 毅 ), 或 是 對 其 他 人 的 善 念 與 同 情 ( 如 稻 草 人 中 阿 發 一 家 對 逃 兵 的 無 私 ), 而 是 展 現 出 一 種 不 為 世 俗 所 認 可 的 人 生 哲 學 如 同 他 離 開 無 言 的 山 丘 所 說 的 話 來 空 空, 去 空 空, 不 只 是 表 明 自 己 身 無 長 物, 更 表 達 了 錢 財 生 不 帶 來 死 不 帶 去 的 民 智, 也 因 此 嘲 諷 其 他 人 對 錢 財 的 執 迷 更 進 一 步, 他 是 如 同 李 爾 王 中 的 小 丑 或 說 智 慧 愚 者 (wise fool) 的 角 色 ; 當 李 爾 王 為 表 象 所 迷, 愚 者 看 到 真 相, 而 反 襯 出 李 爾 王 才 是 真 正 愚 昧 的 人 ( 註 42) 同 樣 地, 當 眾 人 為 事 物 的 表 象 所 欺 騙 時, 憨 溪 看 到 了 真 象 : 不 論 是 礦 坑 或 陰 道, 都 是 邁 向 死 亡 之 途 而 非 生 財 之 道 五 結 論 : 喜 劇 世 界 與 雙 重 視 境 回 顧 臺 灣 的 殖 民 歷 史, 我 們 不 難 找 到 適 當 的 題 材, 拍 出 一 部 如 梅 爾 吉 伯 遜 英 雄 本 色 般 的 史 詩 電 影, 描 述 平 民 英 雄 不 惜 拋 頭 顱 灑 熱 血 對 抗 強 權 / 殖 民 者, 以 至 於 犧 牲 家 庭 與 生 命 的 故 事 其 中 或 許 還 可 以 再 加 上 一 段 愛 情 故 事 ( 如 英 雄 本 色 中 自 由 鬥 士 William Wallace 與 法 國 公 主 Isabelle 的 戀 愛 ), 以 及 忠 孝 不 能 兩 全 或 者 國 家 大 愛 與 個 人 情 愛 不 能 兼 顧 的 道 德 兩 難 (moral dilemma) 最 後 英 雄 在 知 其 不 可 為 的 情 況 下, 依 然 鼓 起 雖 千 萬 人 吾 往 矣 的 勇 氣, 選 擇 以 身 殉 國 然 而, 王 童 排 除 了 屬 於 高 級 文 類 (high genre) 的 悲 劇, 而 選 擇 了 低 級 文 類 (low genre) 的 喜 劇 形 式, 探 索 充 斥 著 苦 難 與 抗 爭 的 臺 灣 歷 史 我 們 不 需 猜 測 王 童 以 低 級 文 類 ( 喜 劇 ) 探 索 嚴 肅 題 材 ( 臺 灣 殖 民 史 ) 的 動 機 為 何, 但 我 們 從 文 本 的 分 析 可 以 看 到 : 與 悲 劇 強 調 漢 賊 不 兩 立 黑 白 分 明 的 世 界 觀 相 比 較, 喜 劇 呈 現 獨 有 的 雙 重 視 境 (double vision), 不 但 看 到 事 物 的 正 反 兩 面, 更 理 解 到 正 反 面 相 生 相 依 的 道 理 透 過 此 一 視 境, 觀 眾 如 同 失 馬 的 塞 翁, 看 見 危 機 蘊 含 的 轉 機, 也 看 見 轉 機 潛 藏 的 的 危 機 ; 理 解 了 世 事 的 曖 昧 矛 盾 與 複 雜, 因 而 得 以 避 免 任 一 再 現 與 判 斷 的 單 面 性 (one-sidedness of every 42. William Willeford, The Fool and His Scepter: A Study in Clowns and Jesters and Their Audience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69), p. 154.

22 396 清 華 學 報 representation and every judgment) ( 註 43) 悲 劇 英 雄 所 面 臨 的 必 是 一 個 險 惡 不 可 測 的 具 威 脅 性 的 宇 宙 ; 透 過 對 抗 的 行 動 與 意 志, 英 雄 即 使 最 終 不 可 避 免 地 導 致 自 我 毀 滅, 他 的 失 敗 正 好 證 明 其 自 身 的 偉 大 ( 註 44) 相 對 而 言, 喜 劇 人 物 比 一 般 人 低 下, 不 但 在 外 表 上 常 是 醜 怪 殘 缺 或 缺 乏 男 性 氣 質, 在 行 為 上 受 制 於 動 物 性 的 驅 力 ( 包 括 食 與 色 的 慾 望 ), 在 心 智 上 也 常 常 因 為 無 法 適 應 外 在 的 變 化, 而 創 造 出 乖 訛 錯 置 的 喜 劇 情 境 然 而 喜 劇 人 物 並 非 僅 有 負 面 的 特 質, 而 是 善 與 惡 美 與 醜 的 混 合 : 他 們 愚 昧 卻 不 乏 小 聰 明 自 私 卻 不 乏 良 善 怯 懦 卻 不 乏 求 生 的 韌 性 而 這 正 是 人 性 的 真 實 寫 照 因 此 喜 劇 的 人 性 觀 是 雙 重 的 : 人 性 既 非 絕 對 的 善, 也 非 絕 對 的 惡, 而 是 在 兩 者 之 間 游 移, 因 此 永 遠 是 在 自 私 與 無 私 墮 落 與 道 德 放 棄 與 堅 持 之 間 拔 河 觀 眾 為 喜 劇 人 物 的 愚 昧 而 發 笑, 又 為 其 遭 受 的 危 險 而 擔 心 ; 當 他 們 安 然 度 過 時, 我 們 又 因 慶 幸 而 微 笑 世 間 的 事 情 在 喜 劇 的 關 照 下 同 樣 呈 現 出 其 雙 重 性, 亦 即, 理 解 到 世 間 的 福 禍 並 非 相 對, 而 是 如 老 子 所 言 : 禍 兮 福 之 所 倚, 福 兮 禍 之 所 伏 因 此, 致 命 的 未 爆 彈 可 以 是 阿 發 一 家 求 生 的 最 後 憑 藉 ; 恐 怖 的 國 家 機 器 也 可 以 是 流 離 失 所 的 外 省 人 賴 以 為 生 的 宿 主 ; 柔 弱 的 門 閂 得 以 存 活, 而 剛 強 的 大 哥 得 勝 卻 以 發 瘋 作 結 ; 阿 助 鑽 法 律 漏 洞 的 小 聰 明 的 確 讓 他 得 到 金 子, 但 最 後 卻 導 致 屍 骨 無 存 ; 事 實 證 明, 一 夜 致 富 的 執 迷 不 過 是 癡 人 說 夢, 反 倒 是 大 智 若 愚 的 憨 溪 懂 得 黃 粱 一 夢 的 虛 幻 而 得 以 急 流 勇 退 即 使 喜 劇 中 常 見 的 完 美 結 局, 似 乎 也 不 再 完 美 稻 草 人 以 豐 盛 的 晚 餐 作 結, 但 快 樂 的 結 尾 來 自 於 純 然 的 巧 合 ; 巧 合 又 來 自 於 喜 劇 無 巧 不 成 書 的 要 求, 在 現 實 中 這 一 家 人 大 約 沒 有 這 樣 的 好 運 氣 故 事 中 的 巧 合 彷 彿 機 器 神 降 臨 人 世, 為 受 難 者 解 決 問 題, 但 弔 詭 地 指 出 了 喜 劇 結 尾 的 虛 幻 性 與 不 可 能 ( 註 45) 香 蕉 天 堂 最 後 的 一 家 人 團 聚 是 喜 劇 的 典 型 結 尾, 然 而 團 聚 的 是 假 兒 子 假 父 親 假 太 太 與 假 祖 父, 此 一 不 完 美 的 完 美 結 局 使 觀 眾 感 嘆 人 世 的 滄 桑 卻 又 不 失 去 對 生 命 的 希 望 逝 者 已 矣, 但 生 命 總 會 找 到 它 的 出 路 綜 觀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其 中 喜 劇 的 智 慧 是 相 當 中 國 式 的 當 悲 劇 英 雄 面 43. Patrick Creagh, The Use of Literature, trans. Italo Calvino (San Diego: A Harvest Book, 1986), p 姚 一 葦, 美 的 範 疇 論 ( 臺 北 : 臺 灣 開 明 書 店,1978), 頁 Scott Cutler Shershow, Laughing Matters: The Paradox of Comedy (Amherst: 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1986), p. 20.

23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97 對 道 德 兩 難 時, 或 捨 生 取 義 或 移 孝 作 忠 或 犧 牲 小 我 完 成 大 我, 喜 劇 英 雄 選 擇 的 不 是 高 蹈 的 道 德 而 是 生 存, 不 是 對 抗 而 是 妥 協 阿 發 看 穿 國 家 主 義 的 虛 幻 嘲 弄 所 謂 的 民 族 英 雄, 指 出 為 日 本 人 戰 死, 僅 僅 得 到 一 面 日 本 國 旗, 而 旗 子 當 內 褲 都 不 夠 門 閂 以 寄 生 國 家 機 器 的 方 式 存 活, 與 悲 劇 英 雄 至 死 不 悔 的 對 抗 比 較, 其 實 隱 含 了 四 兩 撥 千 斤 柔 弱 勝 剛 強 的 智 慧 自 然 國 家 機 器 也 非 省 油 的 燈, 政 府 最 後 派 遣 一 名 青 年 才 俊 擔 任 組 長, 並 迫 使 門 閂 退 休, 亦 即 國 家 機 器 最 終 將 寄 生 蟲 排 除 在 體 制 之 外 但 在 這 長 時 間 的 角 力 中, 誰 輸 誰 贏 並 非 截 然 分 明 憨 溪 則 是 大 智 若 愚 的 代 表, 充 滿 生 命 的 動 力 卻 也 看 到 人 的 有 限 性, 知 道 禍 福 相 依 生 死 流 轉 的 道 理 而 懂 得 急 流 勇 退 透 過 分 析, 我 們 也 不 難 發 覺 三 部 電 影 的 角 色 情 節 具 有 一 些 類 似 的 喜 劇 元 素, 但 更 重 要 的 是 王 童 的 電 影 傳 達 出 一 種 喜 劇 的 雙 重 視 境 它 們 不 是 純 然 的 喜 劇, 歡 欣 鼓 舞 地 慶 賀 愛 與 生 的 喜 悅, 如 西 廂 記, ( 註 46) 也 不 是 純 然 的 悲 劇, 哀 痛 世 界 的 不 平 與 苦 難, 並 試 圖 以 個 人 意 志 相 抗 衡, 而 是 在 悲 慘 世 界 中 看 到 了 生 的 希 望, 在 希 望 中 看 到 了 個 人 的 限 制, 具 有 慶 生 的 堅 持 卻 又 有 痛 生 的 理 由 因 此, 王 童 的 悲 喜 劇 最 終 的 價 值 並 非 訴 諸 情 感 ( 引 發 恐 懼 或 憐 憫 或 兩 者 的 昇 華 ) 而 是 知 識 性 的 : 它 提 供 了 一 個 雙 重 視 境, 一 個 觀 看 世 界 的 矛 盾 性 曖 昧 性 與 複 雜 性 的 窗 口 46. 張 淑 香, 元 雜 劇 中 的 愛 情 與 社 會 ( 臺 北 : 大 安 出 版 社,1991), 頁

24 398 清 華 學 報 引 用 書 目 * 王 德 威, 從 劉 鶚 到 王 禎 和 中 國 現 代 寫 實 小 說 散 論, 臺 北 : 時 報 出 版 社, 1986 朱 光 潛, 文 藝 心 理 學, 臺 南 : 大 夏 出 版 社,1991 何 方, 傅 柯 電 影 與 人 民 記 憶 兼 談 香 蕉 天 堂 等 臺 灣 電 影, 收 於 迷 走 梁 新 華 編, 新 電 影 之 死 : 從 一 切 為 明 天 到 悲 情 城 市, 臺 北 : 唐 山 出 版 社,1991, 頁 呂 赫 若 著, 林 至 潔 譯, 呂 赫 若 小 說 全 集 ( 下 ), 臺 北 :INK 印 刻 出 版 有 限 公 司,2006 亞 里 士 多 德 著, 姚 一 葦 譯 注, 詩 學 箋 注, 臺 北 : 中 華 書 局,1994 柯 志 明, 米 糖 相 剋 : 日 本 殖 民 主 義 下 臺 灣 的 發 展 與 從 屬, 臺 北 : 群 學 出 版 社 有 限 公 司,2003 姚 一 葦, 美 的 範 疇 論, 臺 北 : 臺 灣 開 明 書 店,1978 黃 櫻 棻, 長 拍 運 鏡 之 後 : 一 個 當 代 臺 灣 電 影 美 學 趨 勢 的 辯 證, 收 於 劉 現 成 編, 拾 掇 散 落 的 光 影 : 華 語 電 影 的 歷 史 作 者 與 文 化 再 現, 臺 北 : 亞 太 圖 書 出 版 社,2001, 頁 張 淑 香, 元 雜 劇 中 的 愛 情 與 社 會, 臺 北 : 大 安 出 版 社,1991 陳 光 興, 去 帝 國 : 亞 洲 作 為 方 法, 臺 北 : 行 人 出 版 社,2006 陳 儒 修 著, 羅 頗 誠 譯, 臺 灣 新 電 影 的 歷 史 文 化 經 驗, 臺 北 : 萬 象 出 版 社, 1993 * 焦 雄 屏, 臺 港 電 影 中 的 作 者 與 類 型, 臺 北 : 遠 流 出 版 社,1991 賴 和 著, 林 瑞 明 編, 賴 和 全 集 小 說 卷, 臺 北 : 前 衛 出 版 社,2000 * 廖 朝 陽, 觀 看 認 同 模 擬 從 香 蕉 天 堂 看 電 影 機 器, 收 於 鄭 樹 森 編, 文 化 批 評 與 華 語 電 影,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1995, 頁 , 無 言 的 山 丘 土 地 經 驗 與 民 族 空 間, 收 於 張 京 媛 編, 後 殖 民 理 論 與 文 化 認 同,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1995, 頁 樂 蘅 軍, 悲 劇 英 雄 在 中 國 古 神 話 中 的 造 像, 古 典 小 說 散 論, 臺 北 : 純 文 學 出 版 社,1976, 頁 43-74, 意 志 與 命 運 : 中 國 古 典 小 說 世 界 觀 綜 論, 臺 北 : 大 安 出 版 社, 1992 Abrams, M. H.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 Fort Worth: Harcourt Brace College Publishers, 1993, 6th ed. * Bergson, Henri. Laughter, in Wylie Sypher ed., Comedy. Baltimore: The Johns

25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399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56, pp Bordwell, David. Figures Traced in Light: On Cinematic Staging.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Bourdieu, Pierre. 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Calvino, I talo. The Uses of Literature. Trans. Patrick Creagh. San Diego: A Harvest Book, Corrigan, Robert W. Tragicomedy, in Robert W. Corrigan ed., Comedy: Meaning and Form. New York: Haprper & Row Publishers, 1981, 2nd ed., pp * Dyer, Richard. Male Sexuality in the Media, in Andy Metcalf and Martin Humphries eds., The Sexuality of Men. London: Pluto Press, 1985, pp Eagleton, Terry.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Oxford: Blackwell, Eckardt, A. Roy. Sitting in the Earth and Laughing: A Handbook of Humor. New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Fry, Christopher. Comedy, in Robert W. Corrigan ed., Comedy: Meaning and Form. New York: Haprper & Row Publishers, 1981, 2nd ed., pp * Frye, Northrop. 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Galligan, Edward L. The Comic Vision in Literature. Athens: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Hyers, M. Conrad. The Spirituality of Comedy: Comic Heroism in a Tragic World. New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Jakobson, Roman and Morris Halle. Fundamentals of Language. The Hague: Mouton, 1971, 2nd ed. * Langer, Susanne K. Feeling and Form: A Theory of Art.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 s Sons, Mauss, Marcel. The Gift: Forms and Functions of Exchange in Archaic Society. Trans. Ian Cunnison. London: Cohen & West, Nelson, T. G. A. Comedy: An Introduction to Comedy in Literature, Drama, and Cinem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Shershow, Scott Cutler. Laughing Matters: The Paradox of Comedy. Amherst: 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Simmel, Georg. Philosophy of Money. Trans. Tom Bottomore and David Frisby. London: Routledge, 1990, 2nd ed. Styan, J. L. The Dark Comedy: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omic Tragedy. London:

26 400 清 華 學 報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8, 2nd ed. Sypher, Wylie. The Meanings of Comedy, in Wylie Sypher ed., Comedy.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56, pp Udden, James. This Time He Moves: The Deeper Significance of Hou Hsiao-hsien s Radical Break in Good Men, Good Women, in Darrell William Davis and Ru-Shou Robert Chen eds., Cinema Taiwan: Politics, Popularity and State of the Arts.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p Watts, Harold H. The Sense of Regain: A Theory of Comedy, in Robert W. Corrigan ed., Comedy: Meaning and Form. New York: Haprper & Row Publishers, 1981, 2nd ed., pp Willeford, William. The Fool and His Scepter: A Study in Clowns and Jesters and Their Audience.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 Yeh, Emilie Yueh Yu and Darrell William Davis. Taiwan Film Directors: A Treasure Island.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 說 明 : 書 目 前 標 示 * 號 者 已 列 入 selected bibliography)

27 悲 慘 世 界 中 的 喜 劇 視 境 : 試 論 王 童 的 臺 灣 三 部 曲 401 Selected Bibliography Bergson, Henri. Laughter, in Wylie Sypher ed., Comedy.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56, pp Dyer, Richard. Male Sexuality in the Media, in Andy Metcalf and Martin Humphries eds., The Sexuality of Men. London: Pluto Press, 1985, pp Frye, Northrop. 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Galligan, Edward L. The Comic Vision in Literature. Athens: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Jiao, Xiongping. Taigang Dianying zhong de Zuozhe yu Leixing (Authors and Genres in the Cinemas of Taiwan and Hong Kong). Taipei: Yuan-Liou Publishing Co., Langer, Susanne K. Feeling and Form: A Theory of Art.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 s Sons, Liao Chaoyang. Guankan, Rentong, Moni Cong Xiangjiao Tiantang Kan Dianying Jiqi (Gaze, Identity, Imitation On Cinema Apparatus through Banana Paradise), in Zhen Shusen ed., Wenhua Piping yu Huayu Dianying (Cultural Critcism and Chinese Cinemas). Taipei: Rye Field Publishing Co., 1995, pp Wang, Dewei. Cong Liu E dao Wang Zhenhe Zhongguo Xiandai Xieshi Xiaoshuo Sanlun (From Liu E to Wang Zhenhe Essays on Modern Chinese Realist Fiction). Taipei: China Times Publishing Co., Yeh, Emilie Yueh Yu and Darrell William Davis. Taiwan Film Directors: A Treasure Island.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5.

28 402 清 華 學 報 A Comic Vision in a Tragic World: On Wang Tong s Taiwan Trilogy Shie, Elliott S.T. Institute of Taiwan Literature National Tsing Hua University ABSTRACT Compared with Hou Hsiao-Hsien 侯 孝 賢, the Taiwanese director Wang Tong 王 童 cannot be considered a revolutionary auteur in terms of film language, but no one would deny his talent for storytelling. As a storyteller, Wang Tong combines the tragic and comic and thus revives the tradition of melancholic laughter in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Using the theories of comedy, this essay explores and articulates the comical elements, spirit, and vision of Wang Tong s Taiwan trilogy. The first part of the trilogy, The Straw Man, sets up a variety of comical devices, including grotesque bodies, chance, and coincidence, and manifests a comical rhythm of death and rebirth. Nonetheless, the seemingly happy ending of the film departs from the living happily ever after formula of pure comedy by hinting at the uncertainty of the future. The second film, Banana Paradise, besides employing the comic elements of the first film, mediates the struggle between the apparatus of the nation-state and the marginal underclass from Mainland China. Without using any big heroic action against the powerful, the powerless employ the tactics of parasitism, living with the oppressor of the nation-state and taking advantage of it for their own survival. The final film, Hills of No Return, endows the comic elements of sex and excrement with symbolic meanings, and critiques not only the Japanese colonial regime but also greedy human nature and the dehumanization of the market. As a whole, Wang Tong s Taiwan trilogy provides a double vision through which the audience can recognize the contradictions and ambiguities of human affairs and can thereby avoid the one-sidedness inherent in the act of judging. Key words:wang Tong 王 童, Taiwan trilogy, comedy, double vision, Taiwanese film ( 收 稿 日 期 : ; 修 正 稿 日 期 : ; 通 過 刊 登 日 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