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 屜 那 時 的 雨 不 大, 稀 疏 的 只 有 在 路 燈 或 車 燈 的 光 芒 下 才 能 夠 看 到 其 落 下 的 形 狀 與 軌 跡 我 站 在 一 間 還 未 開 門 便 己 能 感 覺 到 內 裡 霉 味 的 老 舊 旅 館 門 前 唯 一 能 從 外 頭 看 見 的 自 黑 色 玻 璃 門 內 所 透 出 的 光 芒, 是 兩 盞 紅 色 的 燈 光 我 猜 測 應 該 是 小 神 桌 上 的 紅 燈 燭 火 的 替 代 品, 蛋 形 的 小 型 燈 泡, 用 同 樣 是 蛋 型 的 紅 色 塑 膠 殼 包 覆 起 來, 孤 寂 地 發 著 光 我 在 玻 璃 門 前, 騎 樓 下, 背 後 是 一 台 面 對 著 我 車 燈 未 關 的 車 子 將 我 的 影 子 往 前 拉 展, 一 路 拉 展 至 黑 色 玻 璃 門 上 車 子 裡 頭 沒 有 人 就 連 車 子 都 還 是 發 動 的 狀 態 或 許 是 車 主 暫 時 離 去, 灑 泡 尿 抽 支 菸, 或 是 其 他 短 暫 離 開 的 行 為, 但 它 的 燈 確 實 地 刻 出 了 雨 水 下 墜 的 線 條 細 如 蛛 絲 我 看 見 騎 樓 天 花 板 上 橫 樑 與 水 泥 柱 的 夾 角 結 了 一 張 完 整 的 蜘 蛛 網 在 這 張 蛛 網 旁, 還 有 其 他 張 陳 舊 而 年 滿 塵 埃 看 來 彷 彿 吸 塵 器 內 袋 積 滿 厚 垢 那 樣 毛 絮 繁 多 灰 樸 樸 的 破 碎 蛛 網 完 整 蛛 網 的 中 心 是 一 隻 頗 大 的 蜘 蛛 我 走 向 玻 璃 門, 感 應 自 開, 櫃 檯 後 方 確 實 如 我 所 料 的 是 一 座 小 神 桌, 兩 盞 塑 膠 紅 燈 將 日 光 燈 薄 弱 的 入 口 處 全 部 暈 上 一 層 宛 如 深 夜 小 廟 內 部, 而 我 獨 身 一 人 前 往 收 驚 請 古 L 或 是 古 尋 人 改 運 的 衰 紅 枯 老 神 祕 之 色 彩 一 間 房, 謝 謝 霉 味 和 那 種 令 人 不 安 的 黑 暗 在 紅 光 照 明 範 圍 之 外, 逐 漸 凝 聚 成 毛 邊 材 質 的 觸 于 像 我 探 來, 我 取 出 現 金 與 身 分 證 但 櫃 台 的 接 待 人 員 卻 毫 無 反 應 櫃 檯 的 內 部 有 一 台 小 電 視, 裡 頭 分 割 了 九 個 畫 面, 九 支 不 同 方 位 與 角 度 的 閉 路 電 視, 但 畫 質 模 糊 不 清 旁 邊 有 一 架 塑 膠 紅 殼 話 筒 極 大 的 電 話, 下 頭 壓 了 一 些 看 來 像 是 文 件 的 紙 張 電 話 機 右 邊 還 有 一 只 盆 裁, 盆 栽 底 座 的 型 狀 是 一 隻 魚, 鍍 金 的, 上 頭 還 寫 了 納 財, 裡 頭 種 了 正 在 衰 敗 ( 或 是 已 經 衰 敗 至 衰 敗 本 身 都 已 無 力 而 停 滯 ) 的 植 物, 還 綁 了 一 條 蝦 帶 先 生, 不 好 意 思 我 輕 敲 桌 緣, 那 接 待 人 員 才 終 於 抬 起 頭 來 似 乎 是 在 打 呵, 他 的 兩 眼 深 陷 而 惺 松, 是 個 五 十 多 快 六 十 歲 的 男 子 不 好 意 思, 我 要 一 間 房 間 我 對 他 說, 但 他 的 意 識 似 乎 還 沒 聚 合 起 來, 依 然 在 一 種 澳 散 且 茫 然 的 情 況 下 看 著 我 發 愣 先 生? 我 再 一 次 說, 我 想 要 一 間 房, 單 人 的 噢 他 意 識 不 清 地 點 了 點 頭, 我 看 著 他 的 臉, 總 覺 得 有 什 麼 不 太 對 勁, 他 整 個 人 的 氣 息 與 生 命 好 像 都 從 他 臉 皮 上 鬆 垮 的 皮 膚 皺 摺 之 間 流 洩 掉 了, 三 樓 的 三 零 九 號 房... 這 是 鑰 匙... 一 晚 三 百 元 他 收 了 現 金, 但 似 乎 沒 有 抄 錄 我 身 分 證 資 料 的 打 算 他 臉 上 的 皺 摺 被 身 後 的 紅 色 凝 縮, 更 顯 衰 老 我 收 了 鑰 匙 後, 他 便 轉 頭 盯 著 那 台 小 電 視, 看 著 九 個 分 割 的 小 視 野 我 進 了 整 幢 旅 館 唯 一 的 一 座 電 梯 電 梯 的 按 鈕 是 凸 起 的 圓 柱 體, 而 按 了 按 鈕 後 裡 頭 的 小 燈 泡 會 亮 起 的 二 十 年 前 的 規 格 電 梯 天 花 板 的 角 落 有 台 閉 路 電 視 並 非 一 般 常 見 到 的, 黑 色 塑 膠 罩 包 覆 住 的 小 型 攝 像 機, 而 是 更 原 始 的 大 型 攝 像 機 那 台 機 器 不 會 轉 動, 一 直 固 定 於 單 一 角 度, 四 十 五 度 角 面 向 電 梯 門 左 尖 端 電 梯 內 正 對 著 門 的 大 型 玻 璃, 角 落 有 些 裂 痕 還 有 于 指 沾 上 油 潰 後 在 上 頭 塗 抹 的 痕 跡, 還 有 繁 雜 的 指 紋 印 在 上 頭 電 梯 上 升 的 時 候 從 廂 外 發 出 機 械 與 木 頭 碰 撞 的 聲
響, 不 大, 卻 持 續 不 斷 腳 下 踩 的 是 厚 織 的 暗 紅 亞 麻 地 毯 深 紅 色 檳 榔 汁 與 碎 末 塵 狀 的 煙 灰 堆 疊 其 上, 地 毯 更 形 暗 淡 我 看 著 那 角 落 裂 開 的 鏡 子, 我 自 己, 不 禁 有 種 悠 悠 然 身 處 夢 中 搖 擺 的 暈 眩 感 我 在 這 樣 一 幢 行 經 各 色 男 女 或 許 有 過 輝 煌 時 期 如 今 已 陳 舊 破 敗 成 為 整 座 城 市 中 孤 苦 衰 老 的 一 個 癌 末 角 落 的 旅 館 我 身 處 於 這 裡, 為 何 我 會 身 處 於 此? 只 因 夜 深 而 我 無 處 可 宿, 背 著 行 囊 獨 身 一 人 在 夜 間 的 城 市 行 走 路 燈 的 問 距 有 序, 暗 黃 色 燈 光 由 眼 球 水 晶 體 水 漾 液 看 來 有 些 圓 形 的 暈 影 暈 影 的 圓 以 路 燈 為 圓 心 擴 散 出 數 個 圓 影 ; 整 排 路 燈 整 座 城 市 的 路 燈 整 座 城 市 的 圓 影 部 像 是 年 輪 那 些 年 輪 雖 然 斜 映 出 我 的 影 子, 但 我 於 各 個 平 均 距 離 的 昏 黃 之 間 行 走 其 中, 感 覺 卻 像 是 一 個 人 獨 自 無 意 識 地 夢 遊 o 影 子 雖 然 清 晰 地 映 在 人 行 道 上, 但 我 自 身 之 輪 廓 與 黃 燈 融 合 在 一 起, 反 而 更 形 模 糊 只 有 大 樓 間 彼 此 堆 疊 夾 縮 的 矩 形 天 空 上 的 月 光 才 是 唯 一 的 照 映 三 樓 到 了, 電 梯 門 打 開 霉 味 叉 撲 鼻 而 來, 除 了 這 種 久 不 通 風 而 造 成 的 霉 味 之 外, 牆 壁 久 潮 泡 爛 的 木 材 味 檳 榔 汁 與 香 菸 久 纏 於 地 毯 皮 革 等 吸 味 材 質 的 令 人 暈 眩 的 味 道 ( 電 梯 裡 也 有 這 樣 的 味 道, 然 外 頭 走 廊 上 的 味 道 更 加 強 烈 ) 酒 精 濕 i 鹿 末 乾 還 在 日 京 曬 的 衣 物 廉 價 香 水 還 有 一 種 我 懷 疑 是 精 液 的 饅 掉 陳 腐 的 味 道 除 了 意 識 上 的 暈 眩 感, 肉 體 實 際 上 也 開 始 有 了 這 樣 的 暈 眩 走 廊 兩 旁 的 壁 燈 向 上 映 出 幾 道 雜 著 蚊 蟲 屍 影 的 光 芒 沿 著 電 梯 出 來 的 走 廊 筆 直 前 進, 掠 過 兩 旁 厚 重 的 門 扉, 穿 越 那 些 數 字, 3 0 1 3 02 3 0 3..., 從 電 梯 內 部 延 伸 出 相 同 色 彩 的 地 毯, 相 同 的 檳 榔 汁 菸 灰 菸 蒂 更 甚 者 還 有 針 頭 這 些 充 滿 著 輕 微 暴 力 的 元 素, 這 些 細 節 看 得 見 潮 痕 的 牆 壁 上 左 右 兩 旁 都 掛 著 不 同 的 畫 作, 幾 幅 複 製 品, 高 更 賽 尚 甚 至 連 學 院 藝 術 時 期 的 布 格 羅 象 徵 主 義 時 期 的 莫 羅 都 擺 放 上 牆 這 些 風 格 完 全 相 反 搭 不 上 邊 的 作 品 彼 此 在 陰 慘 的 燈 光 下 逐 漸 誨 暗 就 連 彼 此 不 和 的 美 學 概 念 都 已 無 法 在 畫 作 本 身 上 展 現 它 們 的 衝 突 複 製 品, 格 格 不 入 的 背 景 布 格 羅 的 名 畫 暮 色 心 境 裡 那 位 於 彎 細 如 刻 的 新 月 下, 足 點 清 水 不 起 漣 漪 且 以 右 于 兩 指 輕 唸 薄 紗 裸 著 上 身 的 仙 女 妓 好 的 乳 房 竟 被 惡 意 地 以 菸 蒂 燒 灼, 火 焰 侵 蝕 緝 質 畫 布 燒 捲 的 洞 痕 剛 好 是 仙 女 兩 蒂 乳 暈 的 位 置 三 零 九 我 走 到 盡 頭, 電 梯 在 走 廊 起 點, 沿 路 經 過 的 所 有 畫 作 皆 在 黏 滿 蟲 屍 的 微 弱 燈 火 之 下, 被 拋 擲 於 時 序 外, 為 時 間 所 遺 忘, 集 體 且 宿 命 地 帶 著 複 製 品 的 無 靈 魂 驅 殼 僵 直 地 吊 掛 在 鉤 上, 變 成 整 幢 旅 館 空 洞 泛 黃 的 一 部 分 我 推 開 房 門 將 吊 著 長 方 形 塑 膠 塊 的 鑰 匙 插 入 電 源 卡 棒, 打 開 電 燈 一 張 鋪 著 略 顯 裙 皺 床 單 的 床 一 面 梳 妝 台 一 間 門 半 掩 使 我 以 為 有 人 隱 匿 其 中 的 浴 室 拉 下 窗 簾 的 窗 ( 菱 形 星 形 圖 樣 的 毛 玻 璃 ) 冰 箱 與 電 視 破 損 的 天 花 板 貼 在 床 頭 牆 壁 上 庸 俗 的 情 趣 玻 璃 我 心 想, 我 孤 身 一 人 入 住 於 此, 進 入 整 座 城 市 以 雞 喙 般 嚼 食 後 而 於 胃 囊 裡 以 沙 石 磨 擦 食 物 的 砂 囊 旅 館, 孤 身 一 人 被 放 入 與 所 有 輕 微 暴 力 的 擺 放 過 久 而 褪 色 發 白 的 長 年 行 駛 而 照 後 鏡 背 面 黏 上 花 綠 無 數 蟲 屍 的 一 座 如 沙 漏 計 時 者 已 混 淆 不 清 自 己 計 數 的 次 數 以 及 哪 端 才 是 正 確 的 正 走 時 間, 於 是, 這 座 旅 館 先 被 囚 禁 在 時 間 的 某 一 個 刻 度 之 中, 之 後 再 從 那 個 刻 度 開 始, 失 去 正 常 運 走 時 間 權 利 之 廢 墟 一 起 被 磨 擦 消 化 從 兩 頰 洩 去 精 神 的 櫃 檯 人 員 連 眼 角 都
沒 瞄 一 眼 我 的 身 分 證 猶 如 多 此 一 舉 我 放 下 背 包, 取 出 于 機 充 電, 推 開 浴 室 門 開 燈 確 認 無 人 ( 浴 室 的 鏡 子 正 對 著 門 口, 我 幾 乎 為 自 己 經 過 門 口 時 夾 光 的 倒 映 驚 嚇 ), 打 開 電 視 看 到 顆 粒 放 大 小 朋 友 著 色 本 彩 色 筆 溢 出 黑 色 骨 架 那 樣 的 顏 色 歪 糊 電 視 機 在 冰 箱 上, 在 電 視 機 後 方 天 花 板 的 角 落 處 結 了 一 張 蛛 網, 一 樣 有 一 隻 頗 大 的 蜘 蛛 盤 關 在 蛛 網 中 心 從 牠 八 腳 下 輻 射 出 去 的 完 整 規 格 蛛 網, 將 牠 良 好 地 定 位 在 牢 固 的 方 位 中 心 牠 所 張 羅 織 網 的 地 點 又 多 在 最 數 角 落 方 位 電 視 機 輻 射 出 的 光 芒 螢 藍 色 跳 動, 點 亮 角 落 位 置 的 中 心 蜘 蛛, 我 彷 彿 可 以 看 見 牠 頭 上 數 顆 大 小 不 同 的 眼 睛 在 糟 糟 閃 爍 牠 在 想 什 麼? 我 將 窗 簾 收 起, 推 開 窗 戶, 方 格 紗 窗 有 些 破 洞, 我 看 見 了 我 在 騎 樓 時 照 著 我 影 的 那 台 車 子 它 依 然 亮 著 刺 眼 的 車 燈, 正 對 著 旅 館 門 口 他 那 時 剛 到 這 座 城 市 一 個 人 的 旅 行, 背 著 雙 肩 包, 帶 著 相 機 有 G p S 功 能 的 于 機 筆 記 型 電 腦 與 無 線 網 卡 一 本 書 : 卡 爾 維 諾 看 不 見 的 城 市 兩 本 筆 記 本 跟 一 點 口 糧 這 就 是 他 長 途 旅 行 的 一 些 用 品, 他 從 原 本 居 住 的 城 市 出 發, 到 達 這 座 城 市 時, 他 已 遊 覽 了 四 座 城 市 ( 包 括 他 自 己 所 住 的 ) 在 台 灣 的 城 市 彼 此 之 間 的 殊 異 並 無 巨 大 宛 如 異 國 的 景 色 雖 然 他 一 路 從 北 遊 覽 下 來, 看 見 了 城 市 與 鄉 鎮 之 間 陽 光 照 射 街 道 的 飽 和 度 的 落 差 植 物 與 行 車 密 度 的 分 布 以 及 大 眾 運 輸 路 線 的 規 劃 之 不 同, 但 路 燈 之 間 距 卻 無 太 大 的 改 變 雖 有 較 為 鄉 村 之 處 可 見 到 路 燈 並 列 而 成 孤 島 那 樣 四 處 無 人 居 行 的 荒 涼 場 景, 也 有 整 條 柏 油 路 面 只 有 一 兩 幢 三 層 樓 的 透 天 厝 亮 著 稀 薄 的 燈, 四 周 皆 隱 沒 於 黑 暗 與 蟲 鳴 的 月 明 夜 晚 ( 從 這 種 路 段 向 四 方 望 去, 總 能 看 到 高 速 公 路 的 燈 光 快 速 流 動, 確 實 會 有 難 以 言 喻 的 身 外 感 彷 彿 自 己 不 曾 在 高 速 公 路 上 行 駛, 而 漠 然 地 看 著 那 些 陌 生 的 高 速 移 動 ), 但 城 市 終 究 是 城 市, 鄉 鎮 尚 未 完 全 開 發 的 景 致 預 示 了 往 後 即 將 興 建 的 高 樓, 他 想, 一 切 都 從 這 樣 的 景 物 而 起, 那 些 高 樓, 那 些 脈 狀 格 狀 蛛 網 狀 聯 結 不 同 人 際 脈 絡 經 濟 脈 絡 通 勤 脈 絡 的 大 眾 運 輸 路 線 那 些 以 高 熱 馬 達 運 轉 一 般 生 活 在 其 間 的 人 們, 被 立 方 體 壓 縮 的 視 野 筆 直 地 呈 現 一 條 路 的 盡 頭, 他 在 原 本 居 住 的 城 市 時 總 看 著 路 的 盡 頭, 卻 始 終 弄 不 清 楚 下 一 個 轉 角 與 下 一 個 路 口 會 通 往 什 麼 樣 的 地 帶 時 間 在 過 度 龐 雜 紛 亂 的 擁 擠 腳 步 聲 中 變 的 更 快, 於 是 他 看 著 眼 前 這 些 靜 諭 而 黑 暗 的 鄉 間 小 路, 那 些 問 距 拉 展 成 極 大 的 路 燈 孤 零 零 地 照 著 底 下 的 寸 土, 無 法 使 他 得 到 安 逸, 一 種 長 期 被 歌 頌 的 追 鄉 遠 城 的 自 然 化 情 感 並 不 在 他 身 上 蔓 延, 除 了 他 預 示 到 此 景 無 以 為 繼 無 法 長 久 之 外, 這 樣 的 孤 島 景 色 只 令 他 有 想 投 擲 瓶 中 信 的 衝 動 : 時 間 差 強 烈 動 輒 間 隔 數 十 年 的 通 信, 這 裡 的 時 間 依 然 前 行 但 步 伐 緩 慢 他 在 這 裡 擲 了 信, 二 十 年 後 也 一 定 會 有 人 收 到 吧 二 十 年 後 這 裡 也 將 要 改 變 他 感 傷 於 這 些 幾 乎 被 時 間 遺 忘 依 然 故 我 盡 職 的 路 燈 是 因 為 路 燈 本 身 就 是 一 種 侵 入, 只 蔓 延 了 一 半 便 沒 有 後 續, 於 是 它 們 才 彼 此 遙 相 望 而 成 為 一 座 又 一 座 的 孤 單 島 嶼 o 他 那 時 候 心 想, 這 裡 或 許 就 是 被 時 間 所 遺 忘 的 地 帶
但 他 來 到 了 這 座 旅 館 他 才 發 現 城 鄉 只 存 在 時 間 差 不 存 在 遺 忘, 這 裡 才 是 被 遺 忘 而 獨 自 發 著 泡, 像 癌 細 胞 吞 噬 良 好 細 胞 那 樣 終 於 把 自 己 全 部 吃 盡, 餘 下 一 整 幢 空 空 蕩 蕩 搖 搖 欲 墜 的 無 內 臟 軀 體 空 洞 夢 境 他 在 行 經 其 他 城 市 時 曾 見 過 每 座 城 市 不 同 的 眷 村 老 舍, 看 到 從 鐵 皮 內 部 長 出 的 紫 色 桑 甚 與 綠 色 網 格 狀 紗 窗 構 成 的 鐵 門, 空 洞 的 窗 戶 不 掩 飾 地 透 出 建 築 內 部 發 白 的 電 視 機 停 留 於 兩 年 前 的 日 曆 中 藥 味 食 物 味 狗 味 雞 味 老 人 獨 有 的 衰 昏 氣 味 或 者 是 獨 立 於 主 體 建 築 之 外, 另 以 水 泥 或 鐵 皮 砌 成 的 廁 所, 磚 瓦 傾 頹 老 璽 積 水 小 型 器 血 裡 漂 浮 著 子 芋, 廁 所 的 燥 臭 與 死 水 靜 潭 的 味 道 揉 合 在 一 塊, 蚊 蟲 繞 行 碎 裂 酒 瓶 亂 石 折 片 C D 菸 蒂 空 菸 盒 散 落 四 周 ; 林 林 總 總, 諷 刺 地 這 些 眷 村 老 舍 有 些 就 座 於 新 興 大 樓 旁, 雜 草 垃 圾 成 堆 的 荒 蔭 處 旁 便 是 新 型 社 區 的 孩 童 遊 樂 場, 紅 色 塑 膠 溜 滑 梯 黃 色 塑 膠 溜 滑 梯 黑 色 P U 軟 墊 器 材 不 斷 進 化 還 有 更 新 型 的 按 摩 游 泳 池 他 看 到 這 樣 的 景 色, 他 經 過 一 間 玻 璃 破 碎 的 房 舍, 他 看 到 裡 頭 的 時 鐘, 再 對 照 自 己 的 于 錶, 鐘 早 已 停 了, 誤 差 起 碼 六 小 時 而 那 些 眷 村 老 舍 與 這 幢 旅 館 最 大 的 不 同 是, 它 們 從 一 開 始, 數 十 年 前 便 是 正 逐 漸 停 止 的 時 間, 電 池 終 會 用 盡 插 在 電 池 槽 裡 已 無 任 何 作 用 再 也 無 法 影 響 正 負 二 極 的 斑 駁 時 序 ; 而 這 幢 旅 館, 身 處 過 去 曾 經 繁 榮 一 時 的 市 的 邊 緣, 剛 落 成 時 附 近 的 特 種 營 業 觀 光 遊 覽 皆 以 此 處 作 為 落 腳 從 這 幢 旅 館 畫 出 的 樹 狀 圖 可 以 勾 勒 出 一 個 年 代 當 時 較 為 富 裕 的 生 活 樣 況 我 從 走 廊 的 那 些 複 製 布 會 畫, 那 些 已 因 破 損 壞 裂 而 被 遷 移 拋 棄 的 石 雕 長 久 置 於 一 處 的 痕 跡, 雕 花 燈 罩 的 壁 燈, 裝 置 藝 術 時 期 的 潮 壞 像 甫 出 土 的 古 墓 衣 著 一 碰 即 裂 的 壁 紙, 可 以 想 見 此 處 當 時 在 西 點 一 詞 大 為 流 行 之 時 的 壯 麗 問 題 在 於, 這 幢 旅 館 不 是 靜 止 亦 不 是 時 間 軸 被 撥 慢 而 以 痛 苦 衰 老 的 步 伐 跨 出 每 一 個 慢 十 秒 的 一 秒 他 說, 而 是, 這 幢 旅 館 的 時 間 是 逆 行 的 它 和 它 的 本 體, 也 就 是 這 座 城 市, 朝 向 兩 個 極 端 城 市 持 續 前 進, 它 不 停 後 退, 兩 者 宛 如 鏡 中 虛 像, 但 卻 是 有 裂 痕 的 殘 缺 不 全 隱 藏 部 分 不 同 的 倒 映 從 外 頭 看 這 幢 旅 館, 共 有 五 層 樓 位 於 一 個 十 字 路 口 的 夾 角 處, 每 一 層 有 十 間 房 間 冷 氣 機 外 露 於 窗 口, 還 有 些 窗 口 上 掠 了 衣 物 活 脫 就 是 個 長 期 定 居 的 住 樓 自 上 而 下 藻 般 雨 垢 黑 色 地 毛 捲 於 一 處, 貼 滿 整 幢 大 樓 的 棄 紅 色 小 方 磚 已 有 數 區 剝 落, 門 口 的 盆 栽 葉 綠 積 聚 了 菸 焦 油, 白 天 看 起 來 整 幢 大 樓 已 如 附 近 三 四 層 樓 加 蓋 鐵 皮 屋 透 天 住 宅, 不 再 有 過 往 榮 華 他 第 一 晚 宿 進 這 幢 旅 館 時 睡 得 不 好, 總 覺 得 床 單 上 有 許 多 蚤 子, 輾 轉 反 側 至 第 二 天 清 晨, 房 間 裡 黃 色 小 燈 無 法 驅 逐 的 黑 暗 邊 緣 被 窗 外 透 進 的 陰 藍 色 滲 透, 小 燈 看 起 來 反 而 寂 寥 一 如 被 遺 棄 餘 下 之 物 他 看 著 清 晨 的 灰 塵 在 藍 色 之 間 蔓 延 昨 晚 一 直 存 有 的 遊 旋 於 夢 境 之 感 現 已 完 全 消 失, 霉 味 菸 味 酒 精 味 還 在, 但 眼 前 一 切 事 物 都 也 因 這 些 味 道 而 輪 廓 清 晰, 重 新 認 識, 形 成 完 整 的 具 體 之 物 天 亮 了 沒 有 開 燈 之 必 要, 電 視 機 後 方 角 落 的 反 而 隱 遁 於 暗, 蛛 網 和 蜘 蛛 本 身 隱 匿 不 見 他 推 開 窗 戶 往 樓 下 看 去, 聽 到 垃 圾 車 壓 縮 子 母 車 內 垃 圾 的 聲 響, 還 有 鳥 鳴 前 一 天 晚 上 那 台 車 已 經 不 見 他 拿 起 梳 妝 台 上 擺 著 的 即 溶 咖 啡 和 著 破 舊 的 熱 水 壺 將 就 地 喝 打 開 于 機, 沒 有 未 接 來 電 此 時 也 沒 有 拍 照 之 必 要 廉 價 咖 啡 味 化 成 白 煙 從 杯 中 蒸 起 轉 開 電 視, 早 晨 新 聞 他 一 邊 喝 著 咖 啡 一 邊 翻 開 于 中 的 書, 看 不 見 的 城 市, 他 嫻 熟 不 過 的 段 落 :
城 市 和 眼 睛 之 一 瓦 爾 德 拉 達 是 古 人 在 湖 畔 建 立 起 來 的, 有 陽 台 的 房 子 層 層 重 疊, 高 處 的 街 道 在 臨 湖 的 一 邊 有 鐵 欄 圍 著 護 牆 這 樣, 旅 客 可 以 在 這 裡 看 見 兩 個 城 : 一 個 直 立 湖 畔, 一 個 是 湖 里 的 倒 彩 瓦 爾 德 拉 達 不 論 出 現 或 發 生 什 麼 事 情, 都 會 在 另 一 個 瓦 爾 德 拉 達 重 複 一 次, 因 為 域 的 結 構 特 點 是 每 一 個 細 節 都 反 映 在 鏡 子 裡 水 底 的 瓦 爾 德 拉 達 不 但 其 備 房 屋 外 表 所 有 的 凹 凸 紋 飾, 還 反 映 出 內 部 的 天 花 板 地 板 過 道 和 衣 櫥 的 鏡 子 瓦 爾 德 拉 達 的 居 民 知 道, 他 們 的 一 舉 一 動 都 會 馬 上 成 為 鏡 裡 的 映 像, 其 有 形 象 的 特 別 尊 嚴 ; 這 種 認 識 使 他 們 不 敢 大 意 甚 至 當 肌 膚 相 接 的 戀 人 扭 動 赤 裸 的 身 體 尋 求 最 舒 通 的 姿 態, 當 殺 人 兇 手 的 刀 刺 向 頸 項 的 動 脈 一 一 血 流 得 愈 多, 刀 刃 插 得 愈 深 重 要 的 不 是 他 們 的 交 合 或 兇 殺, 而 是 鏡 中 那 些 清 晰 冰 冷 的 形 象 的 交 合 或 兇 殺 鏡 子 有 時 提 高 有 時 壓 低 了 事 物 的 價 值 在 鏡 外 似 乎 貴 重 的 東 西, 在 映 像 裡 卻 不 一 定 這 樣 擎 生 的 城 並 不 平 等, 因 為 在 瓦 爾 德 拉 達 出 現 或 發 生 的 事 物 並 不 對 稱 : 每 個 面 孔 和 姿 態, 在 鏡 子 裡 都 有 呼 應 的 面 孔 和 姿 態, 可 是 它 們 是 顛 倒 了 的 兩 個 瓦 爾 德 拉 達 相 依 為 命, 它 們 目 光 相 接 ; 可 是 它 們 之 間 沒 有 成 情 突 然 有 人 扣 了 房 門, 不 是 清 潔 工 at1onal Chung 于 ~sing Un1ve SI 他 這 麼 說 : 我 住 的 是 三 零 九 號 房 住 在 我 對 面 的 三 一 零 號 房 住 客 是 一 個 老 伯, 獨 身, 每 天 穿 著 一 件 汗 衫, 抽 黃 長 壽, 就 像 是 你 我 每 天 在 公 園 看 見 聚 在 榕 樹 底 下 下 棋 的 那 些 老 伯 一 樣 他 有 時 會 搖 著 蒲 扇, 躺 坐 於 搖 椅, 在 房 間 靠 窗 的 部 分 納 涼 其 實 整 幢 旅 館 一 直 很 潮 濕 當 我 問 他, 你 怎 麼 會 一 直 住 在 這 裡? 他 回 答 說, 這 裡 一 個 月 租 金 也 才 八 千 元, 以 前 住 的 地 方 被 拆 了, 找 不 到 地 方 住, 在 這 裡 一 住 就 住 了 五 年 很 簡 單 的 理 由 他 說, 但 我 總 有 種 不 太 協 調 的 感 覺 或 許 是 因 為 我 途 經 許 多 眷 村 廢 棄 的 所 謂 新 村 看 到 許 多 騷 著 老 人 臭 氣 的 年 長 者 當 我 在 那 位 老 伯, 他 叫 李 伯, 李 伯 的 房 間 的 時 候, 我 看 到 的 反 而 是 過 於 寧 靜... 這 種 寧 靜 又 不 同 於 眷 村 新 村 那 種, 帶 有 一 種 時 間 都 像 灰 塵 一 樣 在 空 氣 中 蔓 延 飄 盪 緩 轉 許 久 才 會 落 地 的 那 種 什 麼 東 西 已 經 逝 去 的 寧 靜 他 的 房 間 絕 對 乾 淨, 起 碼 相 較 於 我 前 一 晚 入 住 的 房 間, 或 著 我 們 可 以 用 我 住 的 房 間 來 衡 量 整 幢 旅 館 對 於 一 般 入 住 者 的 待 遇, 他 的 房 間 經 由 他 自 己 整 理 佈 置, 雖 然 有 著 藤 竹 編 織 的 老 一 輩 愛 好, 可 以 感 覺 的 出 年 紀, 但 是 最 讓 我 感 到 不 協 調 的 是 他 的 房 間 的 味 道, 除 了 菸 味 沒 有 其 他 種 臭 氣, 只 有 屬 於 少 女 ( 對, 我 是 用 少 女 這 詞 ) 會 擁 有 留 存 於 髮 尾 擺 盪 身 影 穿 梭 時 候 透 出 的 類 似 洗 髮 乳 的 香 氣 要 知 道, 一 個 老 人 即 使 用 了 相 同 的 洗 髮 乳 也 很 難 掩 蓋 自 身 的 氣 味 更 何 況 李 伯 已 經 八 十 五 歲 這 也 就 是 我 所 說 的 寧 靜, 李 伯 房 間 和 他 自 身 所 處 的 寧 靜, 是 彷 彿 有 什 麼 東 西 還 在 增 生 茁 壯, 猶 如 蓮 花 含 琶 待 放 直 至 開 花 那 段 時 間, 迂 迴 流 轉 不 激 起 一 絲 漣 漪 的 寧 靜 在 我 第 一 次 入 住 的 隔 天, 也 就 是 第 二 天, 李 伯 敲 了 我 的 房 門 因 為 有 新 的
住 客 來 他 一 定 會 知 道 ( 李 伯 稱 之 為 人 氣 ) 我 到 了 走 廊, 前 一 個 晚 上 看 來 破 敗 凋 零 的 精 畫 和 走 廊 全 景, 由 走 廊 盡 頭 的 窗 子 透 進 的 陰 藍 色 日 光 而 凍 結, 衰 老 過 程 被 按 下 暫 停 鈕, 停 止 播 放 李 伯 的 頭 髮 烏 黑, 僅 有 少 許 白 髮 面 光 紅 潤 聲 音 中 氣 十 足, 我 看 不 出 來 他 曾 是 居 住 在 時 間 彌 留 之 處 的 老 人 你 知 道 天 人 五 衰 嗎? 我 並 不 是 指 李 伯 是 天 人, 而 是 我 實 難 不 聯 想 到 其 中 的 大 五 衰 : 衣 服 垢 穢 頭 上 華 萎 服 下 汗 流 身 體 臭 穢 不 樂 本 座 李 伯 看 起 來 都 不 像 有 這 五 衰 任 何 一 者, 即 使 身 為 凡 人 年 老 之 時 也 難 以 避 免, 但 李 伯 還 是 這 樣 子, 越 活 越 年 輕 了 關 於 李 伯 就 止 於 如 此, 雖 然 他 個 體 的 時 鐘 被 這 座 旅 館 牽 引 一 起 逆 走, 但 李 伯 本 身 並 沒 有 太 多 的 故 事 可 以 告 訴 我 一 如 你 會 看 見 的 一 般 境 遇 : 外 省 老 兵 獨 身 跟 隨 政 府 撤 退 來 台 曾 經 試 著 想 念 家 鄉 但 發 現 自 己 早 就 忘 記 家 鄉 長 怎 樣, 他 從 很 小 的 時 候 就 被 抓 到 游 擊 隊, 之 後 長 大 點 正 式 入 伍 退 伍 後 失 業 無 工 作 被 分 發 至 各 級 學 校 機 關 擔 任 工 友 與 一 夥 同 是 老 兵 的 同 鄉 同 袍 一 起 住 在 單 身 漢 宿 舍, 而 那 些 同 袍 有 的 是 已 經 瘋 了, 夜 闌 人 靜 時 還 會 對 著 鏡 子 行 敬 長 官 禮 之 後 又 讓 自 己 變 成 正 在 訓 斥 小 兵 的 長 官, 或 是 反 覆 造 夢 夢 見 子 彈 砲 聲 震 震 隆 隆 因 而 哭 喊 大 叫 一 夜 難 寢 ; 有 的 是 殘 了, 斷 于 斷 腳 久 了 也 就 習 慣 了, 反 而 是 斷 了 子 孫 根 的 被 他 們 戲 諱 地 稱 為 最 輕 微 的 殘 疾 r 因 為 自 己 獨 身 一 人 無 錢 無 勢, 也 討 不 到 老 婆, 要 了 那 根 除 了 放 尿 也 用 不 著 其 他 功 用 我 那 一 層 總 共 十 間 房 間, 我 住 在 三 零 九, 三 一 零 是 李 伯, 剩 下 有 人 長 期 居 住 的 是 三 零 六 三 零 四 跟 三 零 一, 還 有 一 個 是 比 我 晚 兩 天 入 住 的, 住 在 三 零 七 我 是 不 太 明 白 櫃 檯 人 員 為 什 麼 要 給 我 一 間 走 廊 盡 頭 的 房 間, 或 許 是 他 隨 意 分 配 的, 我 每 天 出 入 旅 館 都 是 看 到 他, 櫃 檯 人 員 好 像 只 有 他 一 人 我 整 日 看 見 的 都 是 他 無 論 白 天 凌 晨, 他 好 像 就 住 在 員 工 室 看 到 他 的 時 候 都 在 打 閱 或 是 盯 著 九 個 方 格 電 視 螢 幕, 那 發 呆 近 乎 癡 迷 地 神 情 可 以 想 見 他 已 在 此 工 作 了 很 長 一 段 時 間, 也 許 這 段 時 間 長 的 我 們 無 法 想 像, 是 以 我 總 覺 得 若 果 那 九 個 小 方 格 其 中 之 一 的 畫 面 出 現 了 問 題, 搶 劫 鬥 毆 之 類 的, 他 恐 怕 也 是 無 動 於 衷 持 續 地 看 下 去 至 於 清 潔 工, 我 偶 爾 才 看 到 一 個 阿 婆 來 灑 掃 一 次 但 無 論 清 潔 與 否 環 境 還 是 一 樣 糟 糕 沒 有 變 好 也 很 難 再 壞 而 那 隻 在 我 房 間 角 落 的 蜘 蛛 確 實 造 成 我 的 不 安, 我 請 清 潔 工 處 理 後 牠 一 陣 子 沒 再 出 現 之 後 又 在 同 一 個 角 落 織 起 了 蛛 網, 等 我 察 覺 時 牠 已 安 然 抵 伏 在 中 心, 我 不 確 定 是 否 同 一 隻 好 像 有 一 些 事 情 會 在 這 裡 重 複 發 生 一 樣 物 件 位 置 時 間 都 會 重 複 o 反 覆 處 理 了 三 四 次 之 後 我 便 放 棄 了, 也 就 跟 那 隻 蜘 蛛 安 然 無 事 住 在 我 隔 壁, 也 就 是 三 零 七 號 房 的 住 客, 晚 我 兩 天 入 住, 是 個 母 親 與 女 孩 第 一 個 夜 晚 可 能 因 為 環 境 太 差, 女 孩 一 直 哭 鬧 不 睡, 我 也 跟 著 被 干 擾, 在 床 上 翻 轉 ( 那 時 我 已 逐 漸 與 蚤 群 建 立 默 契 ), 聽 到 一 些 隔 音 不 佳 而 透 露 出 的 細 節 似 乎 是 父 親 因 舉 債 而 走 路, 要 她 和 女 孩 先 找 地 方 留 宿, 過 幾 天 父 親 才 來 接 他 們 兩 個 走 於 是 一 對 母 女 不 知 因 預 算 有 限 還 是 為 何, 竟 選 擇 了 這 一 處 正 在 吞 吃 自 己 並 且 從 外 緣 向 內 在 塌 陷 的 逆 行 旅 館 於 是, 在 我 還 沒 來 的 及 敲 叩 她 們 房 門 認 識 她 們 的 時 候, 她 們 已 然 離 開 我 是 從 我 的 房 間 往 窗 外 看 看 到 她 確 實 地 伶 著 自 己 的 行 李 離
去 沒 有 她 的 丈 夫 跟 隨 女 孩 沒 有 父 親 這 僅 是 眾 多 枝 節 之 其 一 他 說 四 到 現 在, 我 在 這 幢 旅 館 住 了 一 個 月 左 右 其 實 原 因 我 自 己 也 很 迷 惑 比 照 我 先 前 的 行 程, 我 在 一 座 城 市 待 上 的 時 間 有 時 還 不 會 超 過 兩 個 星 期, 平 均 大 約 是 三 個 星 期 左 右 然 而 我 卻 在 這 座 城 市 裡 的, 近 乎 於 廢 棄 的 旅 館 待 上 了 一 個 月 這 段 期 間 我 依 然 按 照 我 的 規 畫 1, 在 城 市 的 各 處 看 看 走 走 我 看 見 市 區 或 近 郊 各 自 不 同 繁 盛 的 模 樣, 車 流 熙 來 攘 往 人 群 肩 碰 著 肩 彼 此 間 的 到 互 相 的 氣 味 或 是 錢 包 被 扒 那 樣 靠 近 地 走 路 我 也 見 過 不 同 的 行 道 樹 在 不 同 的 路 段 凋 萎 乾 枯, 落 葉 遍 地 我 見 過 早 晨 趕 赴 學 校 午 後 趕 赴 補 習 或 悠 懶 返 家 的 學 子 ( 雖 然 這 在 各 座 城 市 的 樣 貌 都 相 同 ) 我 見 過 被 這 座 城 市 以 新 陳 代 謝 的 機 能 肺 葉 脹 縮 之 呼 吐 所 排 棄 掉 的 荒 原 佈 景 我 見 過 時 間 時 序 皆 以 升 降 調 過 度 而 造 成 與 主 流 時 序 極 不 協 調 之 呼 應 的, 分 裂 的 數 塊 城 市 地 景 我 見 過 更 加 華 美 堂 皇 以 不 同 之 建 築 風 格 ( 巳 洛 克 洛 可 可 裝 置 藝 術 或 者 前 衛 藝 術 ) 協 調 一 致 地 美 吳 造 成 的 大 型 旅 館 ( 或 者 正 如 一 部 老 片 的 開 頭, 切 切 自 敘 地 重 複 再 重 複 : 在 這 座 另 外 一 個 年 代 的 建 築 物 裡.... 如 此 奢 華 寬 廣 巴 洛 克 式 的 陰 沉 的 建 築... 一 條 無 盡 的 走 廊 連 接 著 另 外 一 條... ), 但 我 選 擇 這 幢 旅 館 入 住, 只 因 我 已 察 覺 了 這 裡 擁 有 的 特 殊 時 間 軸 逆 行 於 整 座 城 市 的 時 間, 砂 囊 旅 館, 事 實 上 每 一 座 城 市 都 會 有 這 麼 一 座 ( 不 見 得 是 旅 館 ) 時 間 而 內 部 比 外 在 還 要 迅 速 潰 敗 一 如 沙 造 的 建 築 而 我 身 處 於 這 一 個 邊 緣 的 中 心 蜘 蛛 網 的 中 心 櫃 檯 人 員 始 終 一 臉 枯 稿 地 看 著 電 視, 我 想 知 道 這 幢 旅 館 在 幾 十 年 前 輝 煌 的 盛 況 於 是 我 詢 問 他, 卻 得 不 到 解 答, 他 茫 然 地 以 看 著 電 視 的 眼 光 看 著 我 我 的 臉 上 彷 彿 分 了 九 個 格 子 各 自 照 著 不 同 的 畫 面 他 才 說, 他 來 這 裡 工 作 才 數 年, 約 莫 是 上 一 次 失 業 後 找 到 這 份 工 作 便 長 久 做 了 下 來 他 上 一 次 失 業 是 他 四 十 二 歲 的 時 候, 也 即 是, 他 現 今 不 滿 五 十 我 誼 異 地 看 著 他, 他 的 容 貌 看 來 是 壞 了 的 監 視 器 畫 面, 白 色 雪 花 雜 頻 或 是 全 藍 難 以 穿 透 又 是 這 幢 旅 館 麼? 我 心 想 他 後 頭 的 小 神 桌 上 紅 色 燈 光 不 會 熄 滅 充 滿 線 香 味 的 過 往 氣 息 從 上 了 樓 發 現 到 其 他 層 樓 住 戶 時 便 能 快 速 地 察 覺, 這 始 終 揮 之 不 去 的 輕 微 暴 力 之 氣 息 其 來 有 白 五 樓 成 了 幾 個 江 湖 人 固 定 避 風 頭 的 場 所 ; 四 樓 則 住 了 幾 個 鎮 日 針 頭 倒 懸 渾 噩 度 日 的 年 輕 毒 蟲 ; 二 樓 則 是 還 在 固 定 接 客 的 四 十 歲 左 右 中 年 婦 女 其 餘 幾 種 被 視 為 邊 緣 的 人 物 散 居 各 處, 加 劇 了 這 座 旅 館 內 部 鬆 軟 的 基 底 鈣 化 速 度 他 們 是 加 速 的 發 條, 而 李 伯 這 類 人 物 則 成 了 這 座 旅 館 已 輝 煌 不 再 的 輻 射 網 狀 人 際 脈 絡 最 後 收 納 的 幾 個 異 數 他 們 是 這 座 旅 館 操 弄 時 間 魔 術 的 對 象 ( 包 括 那 位 櫃 檯 人 員 ), 是 這 座 旅 館 將 如 帝 國 瓦 解 崩 塌 之 前 最 後 的 幾 個 新 建 的 歷 史 那 些 分 住 五 四 二 樓 的 人 物 從 這 座 旅 館 建 立 之 初 己 來 往 太 多 他 們 的 形 象 跟 著 旅 館 內 部 的 陳 設 一 起 變 得 老 舊 不 協 調 ( 印 象 主 義 時 期 畫 作 與 傳 統 神 桌 之 湊 合 ) 最 後 只 留 下 一 個 長 期 擺 著 物 品 所 留 下 的 印 痕, 或 是 浮 水 印 他 們 越 形 透 明 地 在 這 幢 旅 館 裡 呼 吸, 越 顯 蒼 白 地 活 在
這 座 城 市 裡 為 文 明 所 棄 卻 在 這 幢 旅 館 彼 此 劃 分 好 階 層 互 不 干 涉 彼 此 生 存 唯 有 我 住 的 三 樓, 時 間 魔 術 的 表 演 場 所 三 零 一 號 房, 住 著 一 個 十 九 歲 的 女 大 學 生 剛 開 始 我 知 道 這 件 事 時 我 不 禁 為 她 身 處 於 這 輕 暴 力 之 處 感 到 擔 憂 但 後 來 發 現, 對 於 其 他 層 樓 的 人 而 言, 他 們 平 常 不 太 會 到 三 樓 來, 似 乎 也 對 於 三 樓 的 住 戶 之 存 在 以 一 種 透 明 的 眼 光, 直 接 看 到 我 們 軀 體 後 的 背 景, 不 見 其 人 ( 或 許 是 因 時 序 錯 亂 之 緣 故, 整 幢 旅 館 只 有 三 樓 是 逆 走 的 ) 她 在 自 己 的 房 間 裡 種 了 許 多 小 型 盆 裁, 但 她 向 我 抱 怨, 她 所 種 植 的 盆 栽 皆 以 某 種 不 可 思 議 的 狀 況 縮 小, 最 後 枯 萎 我 心 想, 是 這 幢 旅 館 搞 的 鬼 吧 我 看 了 她 那 些 盆 裁 的 狀 況, 幾 天 前 剛 買 回 來 綠 蔥 蔥 的 盆 裁, 幾 天 之 後 就 快 速 地 縮 成 原 來 二 分 之 一 的 大 小, 泛 黃 死 去 她 說, 種 植 益 裁 是 她 很 小 的 時 候 就 有 的 習 慣 我 問 她 為 何 會 入 住 這 裡, 而 不 是 去 尋 找 正 常 一 點 的 宿 舍 套 房 她 說, 當 初 在 外 頭 找 房 子 的 時 候 看 到 這 裡 的 窗 台 剛 好 迎 著 每 天 早 晨 太 陽 能 夠 筆 直 進 入 的 角 度, 她 便 很 想 在 這 裡 照 料 她 的 盆 裁 於 是 她 租 下 這 間 房, 卻 沒 想 到 盆 栽 筆 直 地 迎 向 太 陽 而 死 去 她 說, 她 暫 時 也 沒 有 想 要 搬 離 的 打 算, 租 金 預 繳 了 半 年, 她 想 在 這 裡 好 好 地 種 好 一 株 盆 栽, 就 一 株 她 身 旁 的 物 件 也 都 以 速 率 不 等 的 狀 態 變 質 新 買 的 書 能 目 測 發 黃 過 程 杯 中 咖 啡 茶 水 短 時 間 內 蒸 散 無 蹤, 這 些 逆 行 之 時 間 令 她 感 到 狐 疑 迷 惑 她 懷 疑 自 己 是 否 在 某 些 判 斷 的 機 制 上 出 了 什 麼 差 錯, 如 同 冒 了 一 眼 之 人 對 於 眼 前 立 體 物 件 會 產 生 錯 誤 的 距 離 感 她 說, 她 離 開 她 長 期 待 著 的 寄 養 家 庭, 獨 自 一 人 從 屏 東 北 上 到 這 座 城 市 求 學 她 住 在 這 裡, 一 座 陌 生 城 市 的 旅 館, 給 她 帶 來 更 陌 生 的 感 受, 她 在 每 個 夜 晚 每 個 早 晨 以 自 己 外 來 者 ( 不 純 正 的 外 來 者 ) 身 分 凝 視 城 市 的 運 作 就 此 她 可 以 得 到 自 己 像 是 有 個 故 鄉 的 感 覺 但 她 其 實 沒 有 一 個 寄 養 家 庭 對 時 間 的 掌 握 失 靈 如 同 她 ( 希 望 ) 凝 望 的 自 己 的 身 分 : 錯 誤 的 距 離 感 早 晨 與 夜 晚 城 市 的 運 作 同 時 亦 是 她 判 斷 時 間 的 粗 略 指 標, 她 一 樣 時 常 遲 到 五 是 以 我 已 被 這 座 旅 館 以 奇 技 眩 惑 他 說, 或 許 我 已 不 能 夠 脫 離 這 座 旅 館 這 並 非 誇 張 的 說 法, 而 是 實 實 在 在 的 事 實 三 零 六 號 房 住 了 一 對 壁 生 兄 弟, 他 們 就 像 鏡 子 互 映 這 跟 我 一 回 到 我 的 房 間, 看 到 浴 室 門 沒 關 正 對 著 的 鏡 子, 就 看 見 我 自 己 的 倒 映 一 樣 鏡 子 裡 的 我 目 光 冷 峻, 但 我 看 著 他 時 總 有 種 發 自 內 心 的 畏 弱 感 裡 頭 那 眼 神 不 像 是 屬 於 我 的 而 是 鏡 子 映 照 出 了 某 些 屬 於 他 們 自 己 內 在 的 東 西, 假 托 了 我 的 形 貌 呈 現 出 來 這 就 跟 我 走 經 數 座 城 市 與 鄉 鎮 見 過 幾 個 孤 島 景 象 入 住 了 這 座 旅 館 之 後, 所 抱 持 的 看 法 一 樣 : 這 座 旅 館 和 這 座 城 市 彼 此 互 映, 天 上 的 月 與 地 面 水 霍 之 月 的 交 互 輝 映 也 許 映 出 來 的 形 貌 差 強 人 意, 但 它 們 畢 竟 是 牢 不 可 分 的 三 零 六 號 房 那 對 壁 生 兄 弟, 時 常 互 毆, 每 次 我 見 到 他 們 倆 都 分 不 出 他 們 哪
邊 不 同, 但 他 們 卻 對 彼 此 的 外 貌 非 常 不 滿, 認 為 對 方 都 是 一 個 從 自 己 身 上 延 伸 出 去 失 敗 且 拙 劣 的 抄 襲 品 但 我 問 他 們 為 何 還 要 住 在 一 起, 理 由 也 只 為 了 分 攤 房 租 而 已 他 說, 那 對 兄 弟 就 這 樣 不 斷 地 在 互 毆 之 下 過 日 子, 吵 架 摔 瓶 聲 每 天 都 傳 到 我 房 間 我 無 可 奈 何, 因 為 在 他 們 眼 中 的 鏡 子 都 是 有 裂 痕 的, 這 已 經 不 是 任 何 一 個 外 人 可 以 去 修 補 的 而 且, 那 對 兄 弟 在 這 座 旅 館 住 久 了, 最 後 竟 連 誰 是 哥 哥 誰 是 弟 弟 都 有 得 爭 ( 或 者 是 他 們 自 己 也 開 始 糊 塗 了 ), 他 們 看 著 對 方 我 看 著 他 們, 每 天 都 有 不 同 的 歲 月 刻 痕 鑿 在 他 們 臉 上, 今 天 A ( 因 為 分 不 出 兄 弟 暫 時 稱 做 A ) 的 法 令 紋 深 了 看 來 較 老, 應 該 是 哥 哥 ; 但 明 天 相 對 於 那 個 深 法 令 紋 的 A, B 的 魚 尾 紋 也 長 深 了 更 顯 老 態 ( 法 令 紋 倒 是 沒 什 麼 長 ), 使 得 事 情 更 難 判 定 看 著 他 們 兄 弟 每 天 開 牆, 我 以 一 種 看 得 清 另 外 局 勢 ( 跟 誰 是 兄 誰 是 弟 這 事 兒 無 關 的 局 勢 ), 也 即 是 看 清 這 其 實 是 這 座 旅 館 的 詭 計 的 人 的 心 態, 有 點 好 笑 地 旁 觀 他 們 的 爭 執 所 以, 我 才 說 是 奇 技 這 座 旅 館 吸 引 了 一 些 有 著 共 同 特 質 的 人 來 到 它 最 精 巧 瑰 麗 的 三 樓 從 全 台 各 地 一 路 失 業 到 這 裡 住 下 的 單 生 兄 弟 外 省 老 兵 李 伯 寄 養 家 庭 出 生 的 女 大 學 生, 包 括 我, 我 原 本 居 住 的 城 市 也 只 是 叫 做 我 原 本 居 住 的 城 市, 並 非 所 謂 的 故 鄉 這 是 它 首 先 篩 選 施 法 對 象 的 奇 技 之 一, 再 來 就 是 施 法 本 身, 對 於 不 同 的 人 以 不 同 的 時 間 軸 相 應, 使 他 們 無 法 離 開, 非 得 於 此 才 能 夠 得 到 他 們 某 一 些 置 之 的 或 是 讓 他 們 無 心 想 到 離 開 這 件 事 最 後, 再 讓 我 們 所 有 人 都 跟 著 這 座 旅 館 一 起, 推 倒 雕 沙 堡 式 的 一 起 垮 頹 或 是 緩 慢 柔 捲 無 法 掙 脫 地 流 沙 式 捲 入, 這 座 旅 館, 這 座 城 市 廢 棄 的 壞 死 器 官 所 以, 你 認 為 這 座 旅 館 是 這 樣 充 滿 著 惡 意 地 誘 惑 你 們 前 來? 我 第 一 次 發 間 不... 並 不 是 惡 意 我 認 為 它 根 本 就 不 認 為 將 我 們 捲 入 這 內 在 變 形 塌 縮 的 建 築 是 件 糟 糕 的 事 對 我 而 言, 我 發 現 的 是 它 不 斷 以 走 廊 不 協 調 偽 裝 藝 術 性 的 複 製 品 風 景 青 j 國 雜 杏 的 糟 糕 氣 味 我 每 天 都 能 發 現 的 角 落 蜘 蛛 不 知 司 機 何 方 亮 著 車 燈 的 汽 車 正 對 浴 室 門 口 的 鏡 子 ( 有 趣 的 是, 起 碼 這 層 樓 所 有 房 間 的 浴 室 鏡 子 分 布 都 在 同 個 位 置 ) 一 樓 的 櫃 檯 人 員 等 等, 做 為 向 我 闡 述 這 一 整 串, 由 鋼 筋 骨 皮 地 磚 水 泥 所 構 起 的 歷 史 之 隱 喻 轉 化 暗 示 性 于 段 它 讓 我 理 解 了 細 微 的 歷 史, 每 一 個 最 細 微 的 物 件 都 有 其 背 後 密 不 可 分 的 歷 史 ( 包 括 那 雙 乳 被 燙 出 洞 來 的 布 格 羅 名 畫 ) 請 讓 我 用 卡 爾 維 諾 看 不 見 的 城 市 其 中 一 段 詳 細 點 說 明 他 翻 開 于 上 的 書, 唸 道 : 城 市 和 記 憶 之 三 : 寬 宏 大 量 的 忽 必 烈 汗 啊, 無 論 我 怎 樣 描 述 採 拉 這 個 有 許 多 巍 峨 祠 堂 的 域, 都 是 徒 勞 無 功 的 我 可 以 告 訴 你, 像 樓 梯 一 樣 升 高 的 街 道 有 多 少 紋, 拱 廊 的 彎 度 多 大, 屋 頂 上 鋪 著 怎 樣 的 錚 月 ; 可 是 我 已 經 知 道, 那 等 於 什 麼 都 沒 有 告 訴 你 組 成 這 城 市 的 並 不 是 這 些 東 西 而 是 它 的 空 間 面 積 與 歷 史 事 件 之 間 的 關 條 : 燈 柱 的 高 度 被 吊 死 的 基 朝 者 擺 蕩 的 腳 與 地 面 的 距 離 ; 象 在 燈 柱 與 對 面 鐵 欄 之 間 的 繩 索 女 皇 大 婚 巡 行 時 沿 路 張 結 的 彩 帶 ; 柵 欄 有 多 高 偷 情 的 男 子 如 何 在 黎 明 時 分 躍 起 爬 過 它 ; 詹 槽 的 斜 度 他 閃 進 窗 子 時 一 頭 貓 怎 樣 沿 著 詹 槽 走 過 ; 突 然 在 海 峽 外 出 現 的 砲 艇 的 火 器 射 程 有 多 遠 砲 彈 怎 樣 轟 掉 詹 槽 ; 魚 網 的 裂 口 坐 在 碼 頭 上 的 三 個 老 人 怎 樣 一 面 補 網 一 面 交 換 已 經 講
過 一 百 夫 的 砲 艇 和 基 朝 者 的 故 事 有 人 說 他 是 在 離 株 時 就 給 遺 棄 在 這 碼 頭 上 的 女 皇 的 私 生 子 記 憶 的 潮 水 繼 續 湧 流, 城 市 像 海 綿 一 般 把 它 吸 乾 而 膨 脹 起 來 描 述 今 天 的 採 拉, 應 該 包 含 採 拉 的 整 個 過 去 : 然 而 這 城 不 會 洩 露 它 的 過 去, 只 會 把 它 像 掌 紋 一 樣 藏 起 來, 寫 在 街 角 在 窗 格 子 裡 在 樓 梯 的 扶 手 上 在 避 雷 針 的 天 線 上 在 旗 桿 上, 每 個 環 節 依 次 呈 現 抓 花 的 痕 跡 刻 鑿 的 痕 跡 塗 鴉 的 痕 跡 這 對 你 而 言 就 是 最 誘 惑 你 的 地 方? 這 就 是 我 所 說 奇 技 的 實 在 之 貌 時 間 的 魔 術, 它 變 形 扭 曲 了 對 時 間 的 認 知, 它 讓 我 們 置 身 在 其 中 無 法 自 拔, 它 讓 我 們 與 整 座 城 市 的 時 間 差 越 拉 越 大, 它 讓 我 們 每 一 個 人 都 成 為 孤 島, 都 成 為 一 個 可 以 理 解 背 後 歷 史 卻 無 法 轉 化 的 微 小 單 位 而 有 趣 的 是 我 們 背 後 的 歷 史, 或 許 從 來 就 不 曾 璀 嗓 華 麗 過, 只 有 一 小 部 分 的 人 有 著 一 小 部 分 過 往 的 恢 弘 大 時 代 的 歷 史, 像 李 伯 那 樣, 但 他 早 期 遷 移 流 亡 的 記 敘 早 已 混 亂 不 清, 他 自 己 本 人 也 只 參 予 部 分 剩 下 的 就 是 我 們 這 類 人 一 些 細 節 一 些 如 枝 椏 憐 陶 之 枯 樹 末 梢 的 細 瑣 史 料, 一 些 即 使 被 忘 卻 也 無 妨 所 以 不 會 被 記 憶 他 說, 這 座 旅 館 向 我 傾 訴 了 這 層 內 涵, 就 算 我 不 被 這 座 旅 館 垮 掉 的 速 度 淹 沒, 有 關 於 歷 史, 我 們 最 終 的 結 局 還 是 一 樣 的, 套 一 句 出 自 去 年 在 馬 倫 巴 這 部 老 片 的 台 詞 : 這 座 房 間 已 如 沙 漠 空 蕩 的 旅 館, 這 些 仍 是 僵 直 沉 靜, 也 許 是 永 遠 死 去 的 人 們... 是 故, 你, 和 你 們, 這 整 層 樓 的 人 都 是 一 樣 的, 是 從 來 就 沒 有 所 謂 原 鄉 的 一 群... 我 說 被 歷 史 淡 忘 擦 拭 遺 棄, 輪 廓 漸 形 空 白 終 有 一 日 只 能 成 為 壁 紙 上 一 圈 水 紋 的 一 群 他 說, 同 時 伸 出 了 于, 那 麼, 明 天 以 後 你 還 會 住 在 這 裡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