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論亦或境界論 莊子 齊物論 旨趣辨正 石敏傑 上海大學社會科學學院 齊物論 是莊子全書中最為重 為中心構建其學說體系 莊子大約生於 要的篇章之一 集中體現了其關於人生 戰國中期 因此 諸侯征戰 生靈塗炭 境界的諸多觀點 然而 在過去的莊子 禮崩樂壞同樣也構成了其思想的歷史背 研究中 有一部份學者卻把 齊物論 景 而儒墨之盛行則為莊子哲學的產生 看作是莊子關於認識論方面的學說 認 提供了基本的文化語境 然而 與包括 為莊子通過講 齊物 旨在讓人們泯 老子在內的其他諸子不同 莊子的關注 滅對事物之差別彼此的區分 從而宣揚 點主要在於個體精神的安頓和本真自然 一種混沌的 原始的 天然的認識論 的生存方式 表現為對自由的熱切追 筆者認為 這種觀點忽視了莊子 齊物 求 故而莊子哲學中的 消弭彼此 論 乃至全書的根本旨趣 人之自性 齊同是非 和 與萬物為一 都是一 生活 將莊子用來破斥人們主觀成見與 種 達觀 的寫照 其核心是個體的 遊 世俗觀點的 齊物 之看作是認識活 心 旨在破除由於成見 名利 死亡 動 因此 通過對 莊子 一書所面對 所帶來的心靈枷鎖 從而在根本上實現 之問題域及關注點 齊物論 自身的 人的自由化 邏輯結構等方面的分析 本文認為莊子 其實 莊子本人就把自然自在而 講 齊物論 乃是為了實現人的自然 自由的自性生活看作是其生命中最寶貴 自性與逍遙 從而應該看作是人生境界 的東西 這一點可以從 史記 對他的 論 而非認識論 介紹中看出 楚威王聞莊周賢 使使 厚幣迎之 許以為相 莊周笑謂楚使者 曰 千金 重利 卿相 尊位也 子 一 問題域與關注點 精神自由 與人性逍遙 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 養食之數歲 衣 以文繡 以入大廟 當是之時 雖欲為 孤豚 豈可得乎 子亟去 無污我 我 古往今來 任何偉大的哲學家都 寧遊戲污瀆之中自快 無為有國者所 有著其獨特的問題域和關注點 並以此 羈 終身不仕 以快吾志焉 1 這 35
段記載雖然簡短 但卻很明顯地描繪 出了莊子對 自由 的重視 莊子拒絕 名利 理由僅僅是為了 以快吾志 這種 自快 表現到極致就是 逍遙 遊 遊心 遊無極之野 的超 越 超越 實現的是人本性的回歸 是一種自然自在而自由的生存方式 為 了形象化地說明這種本真狀態 莊子往 往喜歡用動物本能似的生存樣式來加以 描繪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 喜則交 頸相靡 怒則分背相踢 2 馬蹄 惴耎之蟲 肖翹之物 莫不失其性 胠篋 澤雉十步一啄 百步 一飲 不蘄畜乎樊中 神雖王 不善也 養生主 在這裏 對動物的描 述並不真正著眼在動物本身 而是藉以 突出被社會 禮法 名利等外在的因素 所限制的人性本身 莊子的很多寓言就 用動物不自由的遭遇來暗喻人在社會上 所受到的種種枷鎖 昔者海鳥止於魯 郊 魯侯御而觴之於廟 奏九韶以為 樂 具太牢以為膳 鳥乃眩視憂悲 不 敢食一臠 不敢飲一杯 三日而死 此 以己養養鳥也 非以鳥養養鳥也 夫以 鳥養養鳥者 宜棲之深林 遊之壇陸 浮之江湖 食之鰌 隨行列而止 委 蛇而處 至樂 鳥的本性在於 自由翱翔 而為人所困終不免於死亡的 結局 莊子在此用 鳥 代指人 用鳥 的自然本性來說明人的自由本性 揭示 現實社會中人受到的種種羈絆 制約 從上可以看出 雖然莊子常常在其筆下 涉及到 物 但歸結處卻還在 個 體 的安頓上 極力反 人跡 求 天 然 這構成了貫穿 莊子 一書的主 線 也是理解 齊物論 必須首先搞清 36 的問題 同樣 對現實中種種束縛的破斥 與對個體自由本性的彰顯也就構成了 齊物論 的出發點和歸宿 在筆者看 來 齊物 的根本在於 齊心 這 個心乃是一個是非之心 大知閑閑 小知間間 大言炎炎 小言詹詹 其寐 也魂交 其覺也形開 與接為構 日以 心鬥 縵者 窖者 密者 小恐惴惴 大恐縵縵 其發若機栝 其司是非之謂 也 其留如詛盟 其守勝之謂也 其殺 如秋冬 以言其日消也 其溺之所為之 不可使復之也 其厭也如緘 以言其老 洫也 近死之心 莫使復陽也 齊 物論 莊子把塵世間的種種區別 種種辯論 種種紛爭都歸結為 是非 認為這種是非之心看似出於人的 智 慧 其實卻是一種與 大智 相對立 的 小知 只看到了現象層面的 異 而沒有看到根本處的 通 因此是 不齊 之心 莊子用 彼出於是 是 亦因彼 彼是方生之說也 來說明當時
儒墨之是非的相對性和不完滿性 更為 封 不常 決定了人心本然也應該 重要的是 莊子認為這些相對性的主張 是圓通自在的 忘年忘義 振於無 往往會異化人們素樸之性 使人往往疲 竟 寓諸無竟 才是莊子追求的人生之 於名利或其他紛爭 一受其成形 不 境 所以 在 齊物論 一篇的結尾處 亡以待盡 與物相刃相靡 其行盡如馳 莊子便是用一個充滿了美學意境的 莊 而莫之能止 不亦悲乎 終身役役而不 周夢蝶 提出對是非的反對 到此 我 見其成功 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 可 們便可以看出莊子的 齊物 實際上是 不哀邪 人謂之不死 奚益 其形化 一種達觀 超然的胸懷 就是為了達到 其心與之然 可不謂大哀乎 齊 天地與我並生 而萬物與我為一 的 物論 是非 之心表現為有了標準 境界 只不過這種 為一 主要面向的 的 成心 對人性本真的渾然一體進 是 儒墨紛爭 善惡區分 的 囂 行了肢解分離 是對自然本性的一種偏 囂然 主要解決的問題是人心為 名 離 這都不為莊子所認同 有鑑於此 利 所束縛的狀態 從而實現 心靈 莊子主張用一種 通 的觀點去看待萬 的 自由 正如王博先生所說 齊 物 實現 通為一 這就是 齊物 物的關鍵不在於物 而在於心 返回 的胸懷 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 到生命本身首先需要的是心的回歸 只 亦因是也 彼是莫得其偶 謂之樞 有心才可以把心從物的世界拯救出來 齊物論 抓住了這個 樞 不至於成為物的奴隸 3 所有的區 也就是達到了 天地與我並生 而萬物 別都隨著成心一起消失了 整個世界覺 與我為一 的境界 得沒有任何的縫隙 這時 你感覺到的 在老莊的哲學體系下 人性 人 該是 天地與我並生 而萬物與我為 心是和 同在的 的 不 一 的充實 4 要言之 莊子講 齊物 37
就是對人心執著於是非 名利等外在人 物論 可以看出 無論是 間間 偽之跡的批判 對心靈解脫 精神自由 詹詹 還是 縵者 窖者 密者 的嚮往 其關注點仍然在人的精神狀態 常人都生活在一種焦躁 盲目 煩惱不 和心靈境界之上 並不是旨在對人的認 安的狀態中 也即過著一種 異化了的 識方式進行闡發 生活 而其之所以如此的緣由 則就 在於段首的 小知 小言 這種 小 知 並非智慧 也不是現代科學意義上 二 齊物論 之邏輯結構 的知識 而是巧詐 投機 算計 使人 趨向於關注事物之間的區分 不同 而 38 在莊子看來 人生種種之不自由 不是去發掘萬物本有的 通 同樣 歸根到底來源於人對世俗功名利祿之 小言 更多地指向了一種 意見 的 牽腸掛肚 和成心成見對事物本然狀 表達 顯現為無休止的爭論 爭辯 其 態之遮蔽 從而無法認識到源於 典型就是 儒墨之爭 莊子在後文中 通 的 彼此相通 才是世界本相 簡 就點名批評了這種 是己而非人 的無 單說來 妨礙人之自在生活的因素大致 意義爭辯 隱於小成 言隱於榮華 可以分為三種 首先 物質利益和榮譽 故有儒墨之是非 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 功名 其次 是非之心與主觀成見 最 是 儒墨雙方都以自己的觀點為真 後 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的過度嚮往 理 而去竭力反對對方 卻不知其實都 所以 要達到 忘 與 適 的逍遙境 只是片面之言 看到了一端卻丟掉了另 界 首先就要破除以上諸種隔閡與偏 一端 所以 莊子說 六合之外 聖人 見 存而不論 六合之內 聖人論而不議 莊子在 齊物論 中通過一段生 春秋經世先王之志 聖人議而不辯 動的文學性語言對日常生活中常人的諸 除去是非機心的干擾之外 限制 種算計 勾心鬥角 恐懼 喜怒乃至最 人們之自由的還在於對功名利祿和世俗 後走向衰敗的場景進行了淋漓盡致的描 成功的嚮往和追求 一受其成形 不 繪 揭示出強調 是非彼此 之 機心 亡以待盡 與物相刃相靡 其行盡如馳 對於素樸本心的干擾 大知閑閑 小 而莫之能止 不亦悲乎 終身役役而不 知間間 大言炎炎 小言詹詹 其寐也 見其成功 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 魂交 其覺也形開 與接為搆 日以心 可不哀邪 人謂之不死 奚益 其形 鬥 縵者 窖者 密者 小恐惴惴 大 化 其心與之然 可不謂大哀乎 人 恐縵縵 其發若機栝 其司是非之謂 之生也 固若是芒乎 其我獨芒 而人 也 其留如詛盟 其守勝之謂也 其 亦有不芒者乎 齊物論 在莊 殺若秋冬 以言其日消也 其溺之所為 子看來 很多人為了所謂的成功而奔波 之 不可使復之也 其厭也如緘 以言 一生 疲然忙於各種俗物 以至於心都 其老洫也 近死之心 莫使復陽也 喜 成為了死灰般的存在 毫無生機可言 怒哀樂 慮歎變慹 姚佚啟態 齊 更不消說去追求一種曠達 自在 逍遙
的生活了 而這種對利益的貪戀和癡迷 同母所生 同化所起 並不存在絕對的 表現到極致 就是對 生 的不捨與對 差別和對立 而現實中所存在的各種針 死 的恐懼 人人都渴望生存 而厭 鋒相對 只不過是人們後天所強加於其 惡死亡 從而不敢去面對它並盡可能地 上的 莊子還對人類從古到今 對於有 延緩其到來 而殊不知這種看似合情合 與無 通與封的 認識史 作了簡單回 理的本能性行為 卻給本來應該自然自 顧 認為其經歷了 未始有物 有物 在的人性戴上了沉重的枷鎖 終生不得 但未始有封 有封但未始有是非 解脫 是非彰明 的下落過程 以此批判了世 描述現象只是解決問題的前提 因此 莊子在說明了人生種種之枷鎖 俗所謂讚歎之昭文 師曠 惠子 而主 張回歸到 不用而寓諸庸 的狀態 後 便提出了他對於擺脫羈絆 達至自 那麼 齊物 之後的狀態又是 由的回答 其根本就是 齊物 所謂 如何呢 簡單說來 就是 天地與我並 齊物 關鍵在於 齊心 即從內 生 而萬物與我為一 的豪邁境界 心深處認識到由而生之世界萬物本是 化聲之相待 若其不相待 和之以天 一體相通 無隔無礙的 首先 彼此之 倪 因之以曼衍 所以窮年也 忘年忘 間本來是互為前提 共生共滅的 其相 義 振於無竟 故寓諸無竟 齊物 關性超過了差異性 非彼無我 非我 論 在這種狀態下 人與宇宙萬物 無所取 是亦近矣 而不知其所為使 不是對立與隔閡 而是相互融入無間 若有真宰 而特不得其眹 物無非 從而使得個體之精神生命無限擴大 境 彼 物無非是 自彼則不見 自知則知 界不斷提升 達到這種狀態的人 也即 之 故曰 彼出於是 是亦因彼 彼是 不會被日常之瑣碎細節所羈絆 而是通 方生之說也 雖然 方生方死 方死方 過 忘我 來實現心靈的解脫和真正的 生 方可方不可 方不可方可 因是因 逍遙 正因此 莊子才在最後用夢蝶的 非 因非因是 齊物論 事物 唯美意境來結束全篇 使人沉浸在一種 之間本有的這種相互依賴性決定了正確 忘卻差別 放開執著之後的愉悅之中 的態度是不偏執 不厚此薄彼 看到事 由此來看 莊子的 齊物論 從本質上 物之本質上的相通 從而 天地一指 是一種人生的境界論 關注於個體的內 萬物一馬 的結論也就可以順其自然地 在心靈 而非對外在世界的認識 得出 其次 從 的角度來看 事 物復歸於 通 才是其本來狀態 凡 物無成與毀 復通為一 唯達者知通 為一 為是不用而寓諸庸 庸也者 用 也 用也者 通也 通也者 得也 適 得而幾矣 因是已 已而不知其然謂之 齊物論 生化了萬 物 故而從根源上來說 事事物物都是 1 漢 司馬遷 史記 老子韓非列傳 北 京 中華書局 2009 年 第 394 頁 2 郭 慶 藩 莊 子 集 釋 北 京 中 華 書 局 2012 年 第 347 頁 本文所引用莊子原文皆 出自此書 以下只標章節名稱 3 王博 莊子哲學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4 年 第 82 頁 4 同上 第 79 頁 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