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 第76 期 民國 101 年 6 月 143-151 中 央 研 究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高晞 德貞傳 一個英國傳教士與晚清醫學近代化 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9 528 頁 張哲嘉 * 在全球框架下各國醫學如何走向近代化 這是一個歷久彌新的重要課 題 但是每個地方的研究進程不一 日本由於在江戶時代杉田玄白(1733-1817) 等人所翻譯的西洋解剖學 提早啟動了西化的契機 連帶造就明治以後在東亞 的領先地位 因而學界對此振興國運的醫學近代化問題興趣濃厚 研究成果也 特別豐碩 中國方面相對顯得單薄 概論或單篇論文的數量雖然不少 但系統 性的專書論著卻有待急起直追 2009 年復旦大學高晞教授所著的 德貞傳 一個英國傳教士與晚清醫學近代化 一書出版 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個空缺 由於醫學傳教士是早期介紹西學入華的先鋒 又跟民眾有密切接觸 這本書就 透過這樣一位人物的眼光 生動地呈現了晚清醫療與衛生的種種世相 同時也 藉由他活躍的身影 觸及了當時中國社會與西方醫學接觸的各個層面 此書不 依傍理論立言 材料豐富 文字活潑 不管是對瞭解晚清醫療社會史或是中國 醫療近代化的歷程 都具有相當的參考價值 高晞從事醫學史教研多年 是少數歷史科班出身而能潛習醫學專門知識的 優秀學者 她的老師朱維錚在序裡就透露 為了體驗西洋醫學的實務 她曾參 與醫學本科生的人體解剖實習 數年前她獲選為哈佛燕京學社青年訪問學員 更進一步掌握外國史料 其實高晞從事中外醫學交流史多年 1993 年就曾與 兩位學者合著 中外醫學文化交流史 中外醫學跨文化傳通 因此她挑選 *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143-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七 十 六 期 醫 學 傳 教 士 德 貞 (John Dudgeon, 1837-1901) 立 傳, 寫 來 十 分 得 心 應 手 德 貞 出 身 蘇 格 蘭, 是 聯 合 長 老 教 會 (United Presbyterian Church) 的 教 友 他 曾 經 學 習 醫 學 神 學 與 文 學, 於 格 拉 斯 哥 大 學 (University of Glasgow) 取 得 醫 學 博 士 學 位 (M.D.) 畢 業 後 立 志 從 事 海 外 醫 療 傳 教, 由 倫 敦 傳 道 會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 本 書 稱 之 為 倫 敦 會 ) 於 1863 年 派 往 中 國, 先 在 山 東 芝 罘 開 設 醫 館, 次 年 被 指 派 接 替 倫 敦 傳 道 會 駐 北 京 醫 學 傳 教 士 雒 魏 林 (William Lockhart, 1811-1896) 的 遺 缺, 從 此 常 駐 北 京 他 除 了 從 事 醫 療 傳 教 外, 也 被 總 稅 務 司 赫 德 (Robert Hart, 1835-1911) 延 聘 擔 任 海 關 醫 官, 負 責 船 舶 檢 疫 監 控 各 地 衛 生 狀 況, 並 提 供 僑 民 醫 護 服 務 此 外, 德 貞 於 1872 年 獲 聘 為 同 文 館 醫 學 和 生 理 學 教 習, 執 教 長 達 23 年, 亦 常 在 報 刊 發 表 文 章, 介 紹 西 方 醫 學 新 知 德 貞 的 醫 術 在 北 京 顯 然 贏 得 不 少 病 人 的 信 賴, 除 了 由 他 所 草 創 的 醫 院 外, 還 額 外 擴 張 兩 處 診 所 他 自 稱 曾 經 送 種 痘 疫 苗 入 宮, 而 他 也 的 確 醫 好 過 多 位 高 官, 並 且 成 功 打 入 了 上 層 社 交 圈 這 些 成 績 使 得 他 的 診 務 十 分 繁 忙, 以 致 於 倫 敦 傳 道 會 責 難 他 疏 於 傳 教, 再 加 上 他 個 性 好 鬥, 與 幾 位 同 事 發 生 爭 執, 最 後 於 1884 年 與 倫 敦 傳 道 會 分 道 揚 鑣 ; 不 再 是 傳 教 士 的 德 貞, 選 擇 繼 續 留 在 北 京 行 醫 與 傳 播 西 洋 醫 學 知 識, 直 到 1901 年 逝 世 英 國 泰 晤 士 報 為 他 發 布 的 訃 聞, 稱 他 為 北 京 知 名 的 居 民 ; 英 國 醫 學 期 刊 則 描 述 他 為 在 中 國 知 名 度 僅 次 於 赫 德 的 外 國 人 然 而 對 絕 大 多 數 的 中 國 近 代 史 學 者 來 說, 他 比 赫 德 渺 小 得 多 只 有 兩 種 學 者 對 德 貞 並 不 陌 生 : 一 是 借 助 英 文 來 了 解 近 代 中 國 醫 學 的 讀 者, 因 為 德 貞 勤 於 觀 察 研 究, 並 且 經 常 向 英 國 報 導 中 國 衛 生 狀 況, 他 們 所 看 到 最 早 的 調 查 報 告 常 是 德 貞 的 作 品 另 一 種 則 是 關 心 西 學 在 華 傳 播 史 的 中 文 讀 者 由 於 德 貞 是 少 數 能 用 中 文 撰 述 科 學 知 識 的 洋 作 家, 著 作 亦 豐, 即 使 沒 有 看 過 其 文 章 內 容, 也 常 會 在 刊 物 目 錄 上 見 過 這 個 名 字 同 樣 是 翻 譯 西 學 的 先 驅 者 合 信 (Benjamin Hobson, 1816-1873), 需 要 中 國 人 協 助, 才 能 翻 譯 艱 澀 的 醫 學 名 詞, 德 貞 卻 不 假 手 他 人, 可 見 其 駕 馭 漢 語 能 力 極 強 根 據 書 末 附 錄 統 計, 他 以 中 文 出 版 的 文 章 多 達 50-144-
書 評 篇, 發 表 園 地 包 括 萬 國 公 報 中 西 見 聞 錄 教 會 新 報 以 及 昌 言 報 等 重 要 報 章 刊 物 ; 他 的 英 文 文 章 至 少 有 43 篇, 還 不 包 括 他 對 讀 者 投 書 的 回 應 與 醫 院 報 告 1886 年, 德 貞 編 譯 格 氏 解 剖 學 (Henry Gray, Gray s Anatomy, 1858), 書 名 定 為 全 體 通 考, 這 是 一 部 二 函 12 冊 長 達 45 萬 字 的 巨 著, 並 無 史 料 指 出 有 任 何 中 國 人 協 助 德 貞 翻 譯 除 了 醫 學 之 外, 德 貞 興 趣 廣 泛, 他 喜 歡 攝 影, 也 有 介 紹 攝 影 的 著 述 ; 他 研 究 過 康 熙 以 後 俄 國 東 正 教 在 北 京 的 活 動 史, 所 寫 論 文 得 到 沙 皇 褒 獎 ; 此 外, 他 倡 議 中 英 同 盟, 也 對 中 國 鐵 路 問 題 提 出 不 少 獨 特 的 建 言, 顯 示 其 精 力 充 沛 中 央 研 究 院 歷 史 語 言 研 究 所 的 李 尚 仁 曾 經 寫 過 健 康 的 道 德 經 濟 : 德 貞 論 中 國 人 的 生 活 習 慣 和 衛 生 一 文, 介 紹 他 的 衛 生 理 論 與 理 想 社 會 觀, 說 他 縱 然 算 不 上 偉 大 的 醫 師, 但 畢 竟 還 是 個 看 來 不 重 要 但 又 不 尋 常 的 人 無 論 如 何, 德 貞 活 得 精 彩, 富 有 觀 察 力 與 活 動 力, 活 動 範 圍 廣, 對 很 多 事 物 都 能 留 下 獨 到 的 歷 史 證 言, 從 這 麼 有 趣 的 人 身 上, 高 晞 想 要 訴 說 甚 麼 故 事 呢? 此 書 分 上 下 兩 篇 上 篇 ( 第 一 至 四 章 ) 又 分 兩 部 份, 前 半 依 時 序 述 說 德 貞 個 人 在 英 的 家 庭 背 景 求 學 成 長 過 程, 以 及 來 到 中 國 後 從 事 醫 學 傳 教 的 經 過, 作 者 稱 為 德 貞 前 傳 後 半 則 講 述 他 後 半 生 脫 離 教 會, 專 心 從 事 醫 療 醫 學 著 述, 以 及 反 對 鴉 片 等 活 動, 所 採 策 略 不 同 於 前 半, 著 重 於 描 述 德 貞 在 北 京 的 兩 大 交 遊 圈 : 一 是 掌 握 萬 國 公 報 等 中 文 媒 體 的 西 洋 傳 教 士, 另 一 是 中 國 上 層 階 級 的 士 大 夫 這 樣 的 寫 作 方 法, 多 少 破 壞 了 德 貞 一 生 時 序 的 連 貫 性, 但 或 許 需 要 這 樣 特 殊 處 理, 才 容 易 將 德 貞 晚 年 所 從 事 的 活 動 理 出 頭 緒 無 論 如 何, 兩 大 交 遊 圈 的 前 者 通 常 扮 演 晚 清 傳 播 西 學 的 尖 兵, 後 者 則 是 中 國 最 早 體 驗 並 且 崇 信 西 洋 醫 學 的 菁 英 分 子, 德 貞 周 旋 於 兩 者 之 間, 使 得 清 末 中 西 文 化 接 觸 下, 當 時 知 識 人 的 交 際 生 活 躍 然 紙 上 下 篇 以 幾 個 不 同 的 醫 學 史 專 題 為 主, 表 彰 德 貞 在 醫 學 不 同 領 域 對 中 國 醫 學 近 代 化 的 貢 獻 相 對 於 傳 記 色 彩 較 強 的 上 篇, 這 個 部 份 更 像 是 論 文 集, 共 分 五 章 ( 第 五 至 九 章 ), 就 建 立 醫 院 醫 學 教 育 解 剖 學 公 共 衛 生 與 疾 病 調 查, -145-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七 十 六 期 以 及 德 貞 的 反 鴉 片 活 動 等 課 題 分 別 申 論, 值 得 多 加 評 說 第 五 章 醫 院 醫 學 : 近 代 醫 學 的 誕 生, 主 要 講 述 德 貞 在 北 京 開 設 醫 院 的 經 過 及 其 診 療 的 情 形, 文 字 可 讀 性 極 高, 內 容 也 饒 富 趣 味 德 貞 本 人 有 詳 細 記 錄 的 習 慣, 作 者 據 以 增 添 了 不 少 鮮 活 的 細 節, 譬 如 選 擇 場 地 的 考 慮 醫 院 的 出 入 帳 目 還 有 求 診 病 症 的 比 例 變 化, 乃 至 於 施 藥 的 情 形 等, 對 全 方 位 了 解 十 九 世 紀 末 英 國 式 西 醫 的 治 療 思 想 與 行 為, 極 具 參 考 性 特 別 是, 德 貞 仍 然 相 信 西 方 古 代 所 流 傳 下 來 的 體 液 學 說, 用 藥 也 不 乏 大 黃 沒 藥 等 天 然 藥 物, 但 同 時 他 也 努 力 把 最 新 的 西 醫 知 識 翻 譯 成 中 文 所 以 德 貞 其 實 是 個 西 洋 醫 學 轉 型 間 的 過 渡 性 人 物, 以 他 作 為 一 個 案 例, 也 見 證 了 傳 入 中 國 的 西 醫, 本 身 也 是 處 於 不 斷 演 化 的 過 程 之 中 第 六 章 晚 清 官 方 新 醫 學 教 育, 主 要 談 的 是 德 貞 在 同 文 館 中 擔 任 教 習 23 年 (1872-1895) 的 歷 程 由 於 其 所 隸 屬 的 總 理 衙 門 中 有 大 臣 不 信 西 醫, 因 此 醫 學 並 未 列 入 正 式 課 程, 僅 以 非 必 修 方 式 講 習, 俾 使 學 生 增 廣 見 聞 ; 此 外, 同 文 館 也 不 允 許 學 生 赴 醫 院 實 習 德 貞 勤 於 中 文 撰 述, 醫 學 課 程 的 中 文 教 材 多 出 自 其 手, 教 材 則 跟 上 時 代, 介 紹 當 時 西 方 最 先 進 的 生 理 學 知 識 德 貞 主 要 講 授 解 剖 學 與 生 理 學, 也 教 些 簡 易 的 用 藥 以 及 急 救 法 高 晞 特 別 推 崇 德 貞 翻 譯 哈 維 心 血 運 動 論 (William Harvey, De Motu Cordis, 1628) 原 典 的 貢 獻 德 貞 對 哈 維 與 中 醫 的 說 法, 詳 列 異 同, 娓 娓 說 明, 雖 然 不 相 信 中 醫, 但 也 不 加 以 譏 笑 謾 罵 特 別 有 趣 的 是, 德 貞 晚 年 竟 然 改 變 立 場, 轉 而 相 信 中 醫 確 能 憑 把 脈 來 判 斷 是 否 懷 孕, 認 為 這 點 西 醫 卻 無 華 醫 之 神 妙! 德 貞 這 個 一 百 八 十 度 大 翻 案 的 背 後, 應 該 意 味 著 其 個 人 思 想 或 人 生 觀 的 重 大 轉 變, 可 惜 高 晞 並 未 就 此 加 以 深 究 第 七 章 全 體 通 考 : 身 體 知 識 的 現 代 解 讀, 主 要 是 談 德 貞 翻 譯 西 方 解 剖 學 經 典 格 氏 解 剖 學 的 來 龍 去 脈 這 個 問 題 一 方 面 牽 涉 到 對 解 剖 學 內 涵 的 理 解, 同 時 也 必 須 顧 及 如 何 從 中 文 選 擇 辭 彙 來 翻 譯 1774 年, 正 值 日 本 江 戶 中 期, 杉 田 玄 白 翻 譯 解 體 新 書 (Johann Adam Kulmus, Ontleedkundige -146-
書 評 Tafeln, 1734), 啟 動 社 會 大 眾 對 西 洋 知 識 的 興 趣, 並 促 使 日 本 提 早 推 動 近 代 化, 所 以 日 本 的 醫 學 辭 彙 翻 譯 已 有 很 成 熟 的 研 究, 本 章 可 與 既 有 研 究 對 話 近 年 來, 關 於 近 代 中 國 與 日 本 創 造 新 語 彙 以 吸 納 西 方 新 知 識 的 研 究, 方 興 未 艾, 其 第 二 節 即 為 完 整 的 語 彙 考 古 日 本 最 初 以 解 體 一 詞 來 對 應 今 日 所 說 的 解 剖 學, 而 以 解 剖 來 指 實 際 操 刀 觀 察 人 體 的 行 為 到 明 治 時 期 才 大 量 使 用 解 剖 學 一 詞 來 取 代 解 體, 已 大 致 定 論 至 於 何 以 有 此 變 化, 作 者 主 張, 是 維 新 後 的 新 型 知 識 分 子 藉 此 與 翻 譯 解 體 新 書 所 代 表 的 蘭 學 傳 統 以 及 漢 醫 正 式 告 別, 表 示 從 此 可 以 直 接 汲 取 西 方 知 識 ( 頁 347-348) 這 是 一 個 很 大 膽 的 推 論, 缺 乏 日 本 史 料 直 接 佐 證, 其 實 蘭 學 家 的 中 堅 分 子, 不 但 能 直 接 汲 取 西 方 知 識, 而 且 早 已 摒 棄 漢 醫 傳 統 接 下 來 作 者 的 注 意 力 轉 到 中 國, 合 信 出 版 全 體 新 論 (1851) 後 數 十 年, 他 為 英 文 Anatomy 所 選 擇 的 譯 詞 全 體 學, 已 然 成 為 最 通 行 的 譯 詞, 即 便 德 貞 認 為 解 剖 學 較 佳, 他 仍 沿 襲 當 時 的 慣 例, 來 為 全 體 通 考 命 名 德 貞 之 所 以 欣 賞 解 剖 學, 是 不 是 受 到 日 本 的 影 響 呢? 作 者 考 證 後, 主 張 德 貞 雖 曾 參 考 過 日 文 著 作, 但 對 日 本 譯 詞 多 不 滿 意, 所 以 解 剖 學 一 詞 應 該 是 他 自 行 從 中 醫 古 籍 內 揀 選 出 來 的 後 來 到 了 1927 年, 當 科 學 名 詞 審 查 委 員 會 一 度 為 全 體 抑 解 剖 學 兩 個 譯 名 相 持 不 下 時, 湯 爾 和 (1878-1940) 以 全 體 通 考 亦 用 解 剖 學 為 理 由 決 疑 作 者 認 為 此 例 說 明 全 體 通 考 在 醫 學 界 具 有 不 容 置 疑 的 權 威 性 然 而, 全 體 通 考 所 用 諸 多 譯 名, 畢 竟 未 被 委 員 會 選 為 中 文 標 準, 可 見 其 份 量 與 權 威 尚 有 一 段 距 離 本 章 另 外 一 個 有 趣 而 且 重 要 的 問 題 是 有 關 胰 這 個 譯 名 的 選 定 原 本 中 醫 不 知 道 胰 臟 的 存 在, 所 以 最 早 翻 譯 西 洋 解 剖 學 名 詞 時, 如 何 處 理 就 成 了 頭 痛 問 題 杉 田 玄 白 翻 譯 解 體 新 書 時 已 經 苦 惱 不 已 荷 蘭 文 的 Alvleesklier 的 字 根 包 括 肉 與 腺 體 兩 個 意 涵, 杉 田 則 是 把 胰 臟 看 成 人 體 內 極 大 的 腺 體, 所 以 先 將 中 醫 沒 有 辭 彙 可 資 理 解 的 腺 體 音 譯 為 機 里 爾 ( 荷 蘭 文 為 Klier), 再 加 上 大 字 來 標 識, 惟 仍 覺 不 妥, 故 諄 囑 弟 子 日 後 務 必 修 訂 其 學 生 大 槻 玄 澤 (1757-1827) 於 1798 年 創 造 肫 字 譯 名, 後 來 宇 田 川 玄 真 (1770-1835) 又 -147-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七 十 六 期 改 創 膵 字 譯 名, 日 文 慣 用 的 譯 名 才 確 定 下 來 同 一 時 期, 中 國 醫 生 王 清 任 (1768-1831) 在 檢 視 屍 骸 時, 發 現 有 這 個 中 醫 未 曾 辨 析 清 楚 的 臟 器, 以 動 物 特 別 是 豬 胰 臟 的 俗 名 稱 之, 另 外 取 名 總 提 合 信 不 知 此 事, 所 以 在 全 體 新 論 中 以 英 語 俗 稱 胰 臟 的 甜 肉 翻 譯, 從 此 中 國 通 用 甜 肉 一 詞 指 稱 胰 臟 德 貞 對 中 醫 文 獻 較 為 熟 悉, 注 意 過 王 清 任 的 獨 特 思 想 及 觀 察 能 力, 並 曾 以 英 文 引 介 給 西 洋 讀 者 因 此 他 特 意 選 擇 了 王 清 任 所 提 到 過 的 胰 來 改 譯 舊 詞 後 來 科 學 名 詞 審 查 委 員 會 遂 不 用 已 經 在 中 國 有 一 定 影 響 力 的 膵 字, 而 依 德 貞 所 用 胰 字, 成 為 中 文 解 剖 學 名 詞 不 用 日 譯 的 少 數 特 例 作 者 把 翻 譯 成 胰 臟 的 來 龍 去 脈 講 得 完 整 清 楚, 可 圈 可 點, 可 惜 的 是 畫 蛇 添 足, 兩 度 強 調 日 本 醫 學 界 認 為 中 文 較 佳, 遂 放 棄 自 製 的 膵 字, 實 則 不 然 今 日 胰 字 不 見 於 日 本 內 閣 頒 布 的 常 用 漢 字 表 之 中, 包 括 專 業 性 極 強 的 南 山 堂 醫 學 大 辭 典 在 內, 各 種 辭 典 均 仍 然 使 用 膵 字 第 八 章 公 共 衛 生 學 研 究 與 流 行 病 調 查, 所 探 討 的 也 是 許 多 醫 史 家 所 共 同 關 心 的 課 題 第 一 節 主 要 是 介 紹 德 貞 在 幫 助 海 關 醫 務 時, 對 於 中 國 的 風 土 與 疾 病 之 觀 察, 以 及 中 西 醫 對 於 同 一 種 疫 疾 的 治 療 法 第 二 節 的 主 題 與 李 尚 仁 的 論 文 相 同, 談 到 德 貞 對 於 北 京 生 活 方 式 的 傾 心, 一 反 絕 大 多 數 來 華 洋 人 的 看 法, 力 主 北 京 是 一 座 健 康 的 城 市 第 三 節 則 是 談 到 德 貞 觀 察 中 國 的 天 花 疫 情, 並 在 中 國 推 廣 種 牛 痘 ; 同 時 他 也 用 英 文, 向 西 方 的 讀 者 介 紹 中 國 對 抗 天 花 的 方 式 他 的 第 一 手 觀 察 報 告, 後 來 為 中 國 公 共 衛 生 的 創 始 人 伍 連 德 (1879-1960) 所 大 量 引 用 第 九 章 鍥 而 不 捨 的 反 鴉 片 鬥 士, 則 主 要 描 寫 德 貞 以 堅 決 反 對 毒 品 為 志 業, 為 了 禁 煙, 他 總 是 站 在 第 一 線, 而 且 永 遠 抱 持 最 嚴 格 的 標 準 他 深 悉 鴉 片 禍 害 之 深 重, 為 此 甚 至 公 開 痛 斥 販 賣 鴉 片 的 祖 國 是 十 惡 不 赦 的 罪 犯 他 甚 至 向 全 國 基 督 教 大 會 提 案, 希 望 能 支 持 所 謂 的 德 貞 計 畫, 利 用 各 種 管 道 向 中 英 統 治 階 層 呼 籲 禁 煙 儘 管 他 的 提 案 遭 到 否 決, 但 是 他 的 努 力 應 該 為 中 國 史 家 所 重 視 作 者 的 描 述 填 補 了 歷 史 空 缺, 有 益 學 界 ; 而 透 過 他 對 禁 煙 活 動 的 描 寫, -148-
書 評 德 貞 堅 韌 頑 強 性 格 激 越 等 個 人 特 色, 更 加 鮮 明 對 於 整 本 人 物 傳 記 來 說, 有 畫 龍 點 睛 的 效 果 熟 悉 台 灣 醫 史 動 態 的 讀 者, 可 能 好 奇 : 高 晞 與 李 尚 仁 兩 人 描 繪 的 德 貞, 究 竟 有 何 異 同? 李 文 先 出 版, 也 出 現 在 本 書 的 徵 引 書 目, 但 是 作 者 對 於 李 尚 仁 的 見 解, 似 乎 採 取 既 不 否 定 也 不 接 受 的 態 度 就 兩 者 同 樣 處 理 的 北 京 衛 生 與 生 活 方 式 問 題, 李 尚 仁 的 觀 點 是 德 貞 有 前 後 變 化, 他 在 1870 年 代 是 貶 多 於 褒, 但 到 了 1884 年 卻 看 法 迥 異, 改 稱 中 國 人 深 諳 養 生 之 道, 應 該 成 為 英 國 仿 效 的 對 象 高 晞 筆 下 的 德 貞, 則 是 一 貫 欣 賞 北 京 為 健 康 的 城 市 李 尚 仁 認 為, 德 貞 有 自 己 特 定 的 英 國 社 經 位 置, 階 級 性 明 確, 立 場 偏 向 富 裕 階 層 ; 他 信 奉 家 父 長 專 制, 對 於 某 些 湧 入 城 市 的 弱 勢 外 來 族 裔 如 愛 爾 蘭 人 也 有 偏 見, 基 本 上 屬 於 懷 舊 的 保 守 派, 因 而 對 1880 年 代 的 祖 國 自 由 派 當 道 者 頗 有 非 我 族 類 之 感, 並 對 他 們 所 推 動 的 衛 生 運 動, 覺 得 處 處 不 順 眼 李 文 認 為 德 貞 的 醫 學 理 論 不 符 合 主 流 看 法, 可 能 正 是 因 為 他 與 主 流 格 格 不 入, 後 來 才 會 對 中 國 的 衛 生 乃 至 於 中 醫 脈 學 改 變 看 法 他 後 半 生 擁 抱 中 國, 固 然 部 份 出 自 他 對 這 塊 土 地 的 喜 愛, 也 可 能 是 因 為 他 已 經 對 故 鄉 失 望, 選 擇 終 老 異 域 如 此 看 來, 他 是 個 對 祖 國 抱 有 強 烈 複 雜 情 感 的 英 國 人 相 對 而 言, 高 晞 所 描 繪 的 德 貞 則 純 然 無 私 奉 獻 比 中 國 人 還 關 心 中 國, 所 作 所 為 都 是 以 中 國 福 祉 為 出 發 點 他 到 中 國 之 後, 原 本 擁 有 的 英 國 特 質 與 社 經 脈 絡 大 多 隱 而 不 顯, 雖 然 讀 者 不 會 忘 記 他 畢 竟 是 個 英 國 人, 但 這 個 事 實 主 要 用 以 襯 托 他 仗 義 譴 責 祖 國 販 毒 的 凜 然 氣 節 這 裡 的 他 對 祖 國 也 有 強 烈 情 感 反 應, 只 不 過 其 背 後 動 機 僅 單 純 出 於 義 憤 德 貞 的 英 國 同 胞 懷 疑 他 力 倡 消 滅 鴉 片, 與 他 私 人 販 售 禁 煙 丸 的 商 機 有 關, 關 於 這 一 點, 高 晞 選 擇 低 調 處 理 其 實 書 中 也 提 過 德 貞 確 有 生 意 頭 腦, 李 尚 仁 指 出, 有 史 料 揭 露 德 貞 曾 假 借 人 頭 開 設 錢 莊 牟 利 ; 至 於 他 曾 經 投 稿 自 炫 有 術, 贏 得 北 京 上 流 社 交 圈 顧 客 的 歡 心, 亦 確 有 文 獻 可 考, 這 種 結 交 心 態 與 真 誠 友 誼 之 間, 不 免 有 所 差 距 高 晞 或 許 受 其 老 師 朱 維 錚 影 響, 因 為 朱 維 錚 為 本 書 作 序 說 : 我 們 的 主 流 -149-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七 十 六 期 史 學, 多 年 來 不 是 把 區 分 誰 是 我 們 的 朋 友, 誰 是 我 們 的 敵 人 當 作 指 導 近 現 代 史 著 述 的 第 一 原 理 麼? 德 貞, 從 任 何 角 度 來 看, 都 該 稱 作 中 國 人 的 朋 友 吧 ( 頁 3) 因 此 本 書 中 德 貞 的 形 象 彷 彿 愛 國 劇 中 的 英 雄 人 物, 與 人 性 弱 點 絕 緣, 只 見 一 派 正 氣 在 寫 作 策 略 上, 作 者 竭 盡 所 能 地 走 訪 德 貞 後 人 到 世 界 各 大 圖 書 館 蒐 集 德 貞 的 著 作, 並 將 這 些 中 英 文 文 獻 條 分 縷 析, 再 將 材 料 運 用 到 書 中 不 同 章 節 藉 著 第 一 手 材 料 本 身 的 張 力, 作 者 彷 彿 讓 德 貞 重 返 人 間, 把 自 己 百 年 前 發 表 的 主 張, 再 次 宣 說 給 今 日 的 讀 者 聽 殊 不 知, 這 種 書 寫 方 式 有 時 會 成 為 雙 面 刃, 一 方 面 雖 讓 讀 者 更 容 易 貼 近 傳 主 的 個 人 世 界 ; 可 是, 太 過 仰 賴 傳 主 本 人 的 觀 點, 難 免 放 大 其 本 來 就 有 意 揄 揚 的 形 象, 同 時 也 容 易 遺 漏 其 主 觀 上 試 圖 隱 瞞 的 面 向 在 這 一 點 上, 作 者 雖 然 參 閱 過 李 尚 仁 的 文 章, 但 是 既 未 藉 此 思 考 該 文 提 及 德 貞 生 平 的 重 大 轉 折, 以 及 對 中 醫 脈 學 改 觀 之 間 的 內 在 思 想 關 連, 也 對 李 尚 仁 所 論 述 之 德 貞 社 經 背 景 與 個 人 風 格 等 處 保 持 緘 默, 彷 彿 這 些 訊 息 並 不 存 在, 反 倒 喪 失 了 一 個 平 衡 觀 點 並 且 進 一 步 探 索 德 貞 人 格 特 質 的 機 會, 就 一 部 傳 記 而 言, 實 在 可 惜 順 帶 一 提 本 書 的 格 式 問 題 : 中 國 大 陸 有 些 學 者 在 未 經 許 可 的 情 況 下, 引 用 未 出 版 的 會 議 論 文, 本 書 也 有 類 似 情 形, 應 該 更 加 強 溝 通, 讓 他 們 了 解 這 是 國 際 學 界 規 範 的 禁 忌 此 外, 本 書 編 輯 上 出 現 一 些 疏 漏 與 訛 誤, 讓 人 不 免 有 所 微 詞 事 實 上, 第 一 個 腳 註 就 出 錯, 把 德 貞 所 撰 Report of the Peking Hospital for the Year 1869 中 的 Year 誤 植 為 yea ( 頁 4); 次 頁 引 述 英 國 醫 學 史 名 家 Roy Porter 的 著 作, 又 把 其 大 名 改 為 Portet 除 了 英 文 以 外, 中 文 也 有 疏 漏 如 頁 224 中 引 用 北 京 市 志 稿 告 朔 之 餼 羊 一 語, 書 中 印 成 告 朔 之? 羊, 這 些 失 誤, 出 版 社 編 輯 實 難 辭 其 咎 儘 管 有 上 述 的 疏 失, 大 體 而 言, 此 書 仍 為 中 國 近 代 醫 療 史 研 究 提 供 了 良 好 的 示 範 作 用 透 過 為 一 個 英 國 醫 學 傳 教 士 精 彩 的 一 生 立 傳, 折 射 出 一 個 時 代 醫 療 衛 生 的 風 貌, 同 時 也 可 呈 現 出 人 與 知 識 的 互 動 日 本 近 代 醫 學 的 研 究, 以 深 入 探 究 最 早 翻 譯 解 體 新 書 的 杉 田 玄 白 的 學 思 與 交 遊 為 出 發 點, 從 而 追 索 日 -150-
書 評 本 蘭 學 學 脈 各 家 譜 系 的 端 緒, 可 謂 水 到 渠 成 中 國 採 取 類 似 手 法 探 索 相 關 課 題 的, 則 有 皮 國 立 關 於 晚 清 中 醫 學 思 想 家 唐 宗 海 (1851-1897) 的 研 究, 而 關 於 十 九 世 紀 起 西 醫 傳 入 中 國 史 早 期 的 完 整 研 究, 則 僅 有 董 少 新 翻 譯 的 伯 駕 與 中 國 的 開 放 高 晞 當 然 知 道 合 信 翻 譯 西 洋 醫 書 更 早, 影 響 亦 大, 但 是 他 選 擇 德 貞 為 研 究 對 象, 可 能 就 是 因 為 德 貞 在 北 京 高 官 海 關 同 文 館, 乃 至 與 各 種 啟 蒙 媒 體 都 有 人 脈 牽 連, 和 英 國 方 面 亦 仍 互 通 聲 氣, 其 生 平 經 歷 所 能 反 映 的 面 向 豐 富, 較 合 信 有 過 之 而 無 不 及 作 者 捨 合 信 而 先 完 成 德 貞 的 研 究, 是 個 聰 明 的 選 擇 據 悉 高 晞 教 授 現 在 正 在 進 行 海 關 醫 報 的 研 究 正 如 德 貞 傳 記 一 樣, 這 個 新 計 畫 涉 及 清 末 西 洋 醫 學 來 華 史 的 諸 多 課 題, 足 可 顯 示 她 選 題 的 智 慧 期 待 在 不 久 的 將 來, 看 到 她 再 度 出 版 內 容 充 實 文 筆 暢 達 的 新 作 品 -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