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思 考 / 分 類 Penser/Classer 長 年 專 注 於 研 究 培 瑞 克 (Georges Perec, 1936-1982) 的 學 者 邁 涅 (Bernard Magné) 曾 經 指 出, 這 位 英 年 早 逝 的 法 國 作 家 並 非 如 一 般 認 為 的, 只

第 三 十 五 屆 全 國 比 較 文 學 會 議 徵 稿 寄 / 記 存 之 間 (Archival Spaces) 主 辦 單 位 : 中 華 民 國 比 較 文 學 學 會 ; 承 辦 單 位 : 國 立 清 華 大 學 外 國 語 文 學 系 會 議 日 期 :2012 年 5 月 5 日 試 圖 潛 入 培 瑞 克 思 考 / 分 類 的 錯 綜 網 絡 中 許 綺 玲 國 立 中 央 大 學 法 文 系 副 教 授 摘 要 培 瑞 克 (Georges Perec, 1936-1982) 去 世 後 三 年 才 出 版 的 文 集 思 考 / 分 類 (Penser/Classer, 1985), 收 錄 的 是 他 觀 察 省 思 日 常 生 活 事 物 所 寫 成 的 短 篇 散 文 其 中 作 為 書 名 標 題 的 思 考 / 分 類 以 思 考 分 類, 何 者 為 先? 為 題 旨, 自 問 : 當 我 思 考 時, 會 先 行 分 類? 還 是 因 思 考 而 後 知 分 類? 有 趣 的 是, 他 必 須 就 如 何 處 理 思 考 / 分 類 這 一 問 題 去 反 思 如 何 組 織 其 文 章 的 結 構 本 文 先 從 說 明 其 建 構 原 則 切 入, 再 分 析 與 思 考 / 分 類 既 相 輔 又 相 悖 的 列 單, 此 一 手 法 除 了 自 成 一 種 現 代 書 寫 風 格 之 外, 也 潛 藏 著 缺 口 脫 軌 例 外 至 終, 本 論 文 將 試 圖 揭 露 培 瑞 克 如 何 藉 由 這 篇 散 文 擬 似 客 觀 的 知 識 議 論, 實 則 於 其 文 中 記 / 寄 存 個 人 之 生 命 印 記, 極 其 隱 密 地 與 字 母 微 素 相 互 緊 密 依 存 關 鍵 詞 : 培 瑞 克 分 類 列 單 排 序 準 則 鏡 相 返 照 卡 爾 維 諾 脫 軌 例 外 (Georges Perec, classification, listing, ordre, criterium, mise en abyme, Italo Calvino, clinamen) * 我 們 在 完 滿 的 幻 覺 與 無 以 捉 摸 的 昏 眩 之 間 擺 盪 以 完 滿 之 名, 吾 人 願 相 信 存 在 著 獨 一 秩 序, 容 我 們 立 可 迄 及 知 識 以 無 以 捉 摸 之 名, 吾 人 願 認 同 秩 序 與 無 序 皆 為 指 向 偶 然 的 兩 個 同 義 詞 (Perec 1985 : 42) 1

一 思 考 / 分 類 Penser/Classer 長 年 專 注 於 研 究 培 瑞 克 (Georges Perec, 1936-1982) 的 學 者 邁 涅 (Bernard Magné) 曾 經 指 出, 這 位 英 年 早 逝 的 法 國 作 家 並 非 如 一 般 認 為 的, 只 是 個 超 級 文 字 玩 家 和 編 造 複 雜 故 事 糾 葛 情 節 的 高 手, 其 實 他 一 向 熱 衷 於 精 確 知 識 的 追 求, 是 個 非 常 博 學 的 人 但 培 瑞 克 身 為 作 家, 對 於 博 學 另 有 他 用 他 自 幼 崇 仰 福 樓 拜 (Gustave Flaubert,1821-1880) 和 維 爾 納 (Jules Verne, 1828-1905) 等 十 九 世 紀 法 國 作 家, 並 如 這 些 作 家 一 般 熱 切 求 知 渴 望 掌 握 百 科 知 識, 因 創 作 文 學 而 求 知, 在 求 知 中 開 闢 文 學 之 路 猶 如 波 赫 斯 (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 一 般, 他 也 以 模 擬 論 文 筆 調 作 為 其 創 作 演 練, 而 奇 妙 的 是 他 所 模 擬 的 文 類 對 象, 並 非 止 於 文 學 論 文, 也 寫 物 理 化 學 生 物 學 等 科 學 方 面 的 論 文, 且 其 內 容, 並 不 似 卡 爾 維 諾 (Italo Calvino, 1923-1985) 僅 以 片 段 科 學 知 識 為 起 點 來 編 造 科 幻 想 像 趣 事 ( 如 T con Zero, 1967), 而 是 寫 出 一 篇 篇 以 假 亂 真 的 科 學 論 文 1, 彷 若 活 現 了 波 赫 斯 筆 下 一 心 想 重 新 寫 出 唐 吉 訶 德 的 虛 構 作 者 ( «Pierre Ménard, auteur du Quichotte», Fictions, 1941)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培 瑞 克 創 作 的 年 代 等 同 於 傅 科 (Michel Foucault, 1926-1984) 寫 詞 與 物 (Les mots et les choses, 1966) 研 究 知 識 考 古 確 立 知 識 系 譜 學 的 年 代 又 是 波 東 斯 基 (Christian Boltanski, 1944-) 卡 勒 (Sophie Calle, 1953-) 等 藝 術 家 進 行 博 物 館 式 的 收 藏 展 示, 以 作 為 藝 術 行 動 或 事 件 的 年 代 然 而, 培 瑞 克 展 演 五 花 八 門 的 知 識, 是 在 詞 與 物 之 間, 將 其 關 注 的 文 學 書 寫 問 題 置 入 其 中, 作 為 在 兩 者 間 不 斷 來 回 移 動 之 調 幅 ; 亦 如 上 述 兩 位 法 國 藝 術 家 一 般, 博 學 博 物 之 展 陳, 其 實 帶 有 個 人 神 話 之 建 構 / 隨 即 消 解 / 重 構 的 非 單 純 意 圖, 但 培 瑞 克 通 常 以 極 其 低 調 甚 至 不 見 著 痕 的 方 式 進 行, 使 其 文 本 在 冷 淡 的 文 字 外 表 之 下 顯 得 幾 分 憂 鬱 這 樣 的 雙 重 面 貌, 可 以 藉 其 散 文 集 思 考 / 分 類 (Penser / Classer, 1985) 試 作 探 討 思 考 / 分 類 是 後 人 (Maurice Olender) 於 培 瑞 克 去 世 後 所 編 的 文 集, 收 錄 了 多 篇 他 以 各 種 日 常 生 活 事 物 為 題, 借 觀 察 記 錄 存 檔 分 類 解 析 等 名 義 所 寫 的 短 篇 散 文, 有 些 尚 且 暗 藏 著 他 自 訂 的 限 定 文 學 (littérature à contraintes) 寫 作 規 則, 不 易 為 一 般 讀 者 所 察 覺 其 中 同 時 選 作 書 名 標 題 的 雜 感 文 思 考 / 分 類 («Penser / Classer», 1982), 猶 能 總 結 整 部 文 集 中 所 涵 括 的 流 行 思 潮, 也 能 反 應 培 瑞 克 特 有 的 文 學 想 像 文 中 有 一 段, 他 以 思 考 分 類, 何 者 為 先? 為 題 旨, 自 問 : 當 我 思 考 時, 會 先 行 分 類? 還 是 思 考 在 先, 而 後 知 分 類? 這 樣 的 提 問 已 足 以 引 發 一 連 串 的 問 題 : 培 瑞 克 作 為 法 國 文 化 的 傳 承 者, 思 考 對 他 而 言, 是 依 循 笛 卡 爾 (René Descartes, 1596-1650) 巴 斯 卡 (Blaise Pascal, 1623-1662) 1 請 參 閱 培 瑞 克 的 文 集 :Cantatrix Sopranica L. et autres écrits scientifiques. Paris : Editions du Seuil, 1991 2

還 是 其 他 思 想 家 之 見? 2 在 論 理 過 程 中, 是 否 發 現 悖 離 邏 輯 岔 題 而 出 自 相 矛 盾 等 等 現 象, 也 是 常 態? 分 類, 應 當 以 何 為 根 據? 從 何 據 點 出 發? 自 詡 精 準 的 分 類 標 準, 為 何 終 難 免 不 一 致, 無 法 含 納 一 切? 怎 知 如 何 界 定 所 謂 的 一 切? 分 類 何 以 總 有 個 其 他 項 目? 如 何 看 待 分 類 秩 序 與 位 階 中 這 令 人 不 安 又 無 法 驅 趕 而 去 的 怪 物 (monstre), 也 就 是 : 不 可 分 類 者? 綜 言 之, 思 考 / 分 類 這 篇 文 章 格 外 奇 妙 的 地 方, 並 非 只 因 遠 古 以 來 人 類 文 明 的 老 問 題, 再 度 被 提 了 出 來, 顯 得 既 清 晰 又 荒 謬 ( 一 如 歷 來 非 主 流 的 少 數 法 國 作 家 所 偏 愛 的 矛 盾 作 風 -- 既 清 晰 又 荒 謬, 也 是 一 種 非 常 法 國 式 的 作 風 )(Morellet 346), 而 是 在 其 短 短 篇 幅 中, 培 瑞 克 須 就 如 何 處 理 思 考 / 分 類 這 一 問 題 去 進 行 思 考, 而 其 思 考 又 需 仰 賴 某 種 分 類 的 建 立, 或 者 說, 應 設 法 找 尋 分 類 的 可 能 而 後 才 可 開 始 思 考 如 此 一 來, 該 問 的, 也 是 文 章 的 結 構 組 織 應 如 何 安 排? 再 進 一 步 問, 當 我 們 解 讀 培 瑞 克 如 何 思 考 分 類 以 處 理 思 考 / 分 類 的 問 題 時 3, 不 但 要 提 出 我 們 的 思 考 / 分 類 路 徑 與 區 辨 法 則, 同 時 也 不 得 不 開 始 反 身 自 省 我 們 自 己 又 如 何 進 行 思 考 / 分 類? 特 別 又 因 這 樣 的 一 篇 文 章 挑 戰 我 們 習 於 面 對 的 條 理 分 明 循 序 漸 進 的 申 論 文 ( 即 法 國 知 識 份 子 的 基 本 訓 練 )? 然 而, 正 因 意 識 到 螺 旋 惡 圈 存 在 其 中, 也 是 對 於 思 考 / 分 類 之 難 題 有 了 自 我 提 醒 後, 以 下, 筆 者 先 試 圖 釐 清 培 瑞 克 這 篇 散 文 的 組 織 特 色, 並 界 定 這 篇 文 章 在 他 文 學 生 涯 中 的 定 位 就 創 作 年 代 來 講, 思 考 / 分 類 裡 的 各 篇 文 章 在 收 錄 文 集 之 前, 分 別 發 表 於 1976 到 1982 年 間, 就 培 瑞 克 短 暫 的 生 命 歷 程 來 看, 可 算 是 晚 期 作 品 其 中 思 考 / 分 類 4 協 助 編 輯 出 版 («53 jours». Paris : P.O.L., 1989) 3 不 幸 成 為 他 有 生 之 年 親 見 發 表 的 最 後 一 篇 文 章 在 這 幾 年 間, 培 瑞 克 的 創 作 正 達 到 顛 峰 正 當 他 的 複 數 小 說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 La vie mode d emploi, 1978) 獲 頒 梅 迪 奇 文 學 獎 (Prix Médicis) 時, 他 已 忙 於 構 思 結 構 更 為 繁 複 多 皺 摺 的 懸 疑 小 說 53 天 ( «53 jours») 5, 作 為 演 練 限 定 文 學 更 高 難 度 的 自 我 挑 戰 他 一 邊 盡 心 鑽 研 小 說 敘 事 的 潛 力, 一 邊 又 因 個 人 偏 好 或 接 受 邀 稿, 一 如 過 去, 經 常 撰 寫 ( 有 或 無 指 定 題 材 的 ) 雜 感 文, 或 者 有 時 為 不 易 歸 入 任 何 既 定 傳 統 文 類 的 文 本 這 些 姑 且 泛 稱 為 散 文 (essai) 的 作 品, 反 映 的 是 他 對 於 社 會 學 的 關 懷, 遊 戲 性 的 挑 戰, 以 及 悄 悄 滲 入 的 自 傳 性 或 生 命 軌 跡 之 探 索 由 社 會 遊 戲 自 傳 這 三 大 方 向 來 界 定 思 考 / 分 類 文 集, 可 有 以 下 幾 點 初 步 的 觀 察 : 一 就 其 各 篇 題 旨 而 言, 很 明 顯 都 可 歸 納 為 社 會 學 式 的 關 懷 或 詢 問 2 事 實 上, 在 1990 年 曾 出 過 一 部 論 文 集 討 論 思 考 分 類 書 寫, 便 是 以 巴 斯 卡 和 培 瑞 克 之 名 為 代 表 :Penser, Classer, Ecrire : de Pascal à Perec.(etudes reunites et présentées par Béatrice Didier, Jacques Neefs). Saint-Den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Vincennes, 1990. 可 惜 筆 者 在 準 備 撰 寫 本 論 文 期 間 尚 無 法 取 得 這 部 論 文 集 作 為 參 考 3 試 問 : 最 有 趣 的 作 法, 最 有 效 的 體 驗, 最 豐 碩 的 閱 讀 回 響, 是 否 該 仿 其 風 格, 試 圖 如 鏡 相 反 照 般, 模 擬 一 篇 培 瑞 克 風 的 雜 感 文, 與 之 相 互 呼 應? 然 而, 若 要 仿 其 風 格 必 先 要 掌 握 其 風 格 特 色, 難 就 難 在 其 風 格 之 界 定, 更 遑 論 對 其 模 仿 了! 4 思 考 / 分 類 («Penser/Classer») 刊 於 1982 年 第 二 號 人 類 期 刊 (Le Genre humaine), 頁 111-127 5 53 天 在 培 瑞 克 去 世 時 尚 未 真 正 完 成, 其 後 由 友 人 (Harry Mathews, Jacques Roubaud)

(interrogation, 培 瑞 克 個 人 偏 好 的 用 語 ), 並 放 大 檢 視 平 凡 瑣 碎 的 日 常 生 活 小 細 節, 如 物 件 的 擺 設 習 慣, 一 般 動 詞 的 慣 用 法, 生 活 中 的 身 體 姿 態 等 ; 二 其 遊 戲 性 必 然 是 表 現 在 遣 字 造 句 或 整 體 組 織 的 構 想 6 ; 讀 者 若 對 形 式 安 排 的 掌 握 不 夠 敏 銳, 甚 至 極 易 忽 略 過 去 ; 三 其 自 傳 性 至 少 可 分 三 個 層 次, 首 先 就 取 材 而 言, 培 瑞 克 將 個 人 的 日 常 生 活 經 驗 觀 察 與 回 憶 具 體 載 錄 於 文 字, 融 入 其 議 題 探 討, 換 言 之, 他 自 己 的 生 活 便 是 現 代 城 市 人 類 社 會 學 可 就 近 考 察 的 最 重 要 客 體 另 一 方 面, 培 瑞 克 的 傳 記 作 者 貝 洛 斯 (David Bellos) 引 用 思 考 / 分 類 裡 的 某 些 段 落 為 作 家 不 同 生 命 時 期 下 評 註 7, 多 次 被 引 述 的 尤 其 是 首 篇 文 章 記 我 所 尋 ( «Notes sur ce que je cherche», 1978), 綜 論 其 當 時 的 寫 作 方 向, 以 及 詭 計 的 地 點 / 話 題 ( «Les lieux d une ruse», 1977), 培 瑞 克 在 這 篇 文 章 裡 評 述 自 己 在 1970 年 前 後 接 受 精 神 分 析 診 療 的 過 程 不 過, 熟 悉 培 瑞 克 的 讀 者 大 可 合 理 地 懷 疑 或 許 還 有 第 三 個 層 面 存 在, 甚 且 是 較 為 隱 密 的 層 面, 即 悄 然 依 存 於 文 字 遊 戲 中 的 個 人 密 碼 8, 絕 非 一 目 瞭 然, 仍 待 我 們 抽 絲 剝 繭 細 細 觀 察, 稍 後 再 詳 談 上 述 兩 三 篇 文 章 帶 有 後 設 互 文 角 色, 經 常 被 引 用 以 評 論 培 瑞 克 其 人 其 文, 除 此 之 外, 這 本 文 集 向 來 受 到 文 藝 批 評 界 重 視 的, 是 其 中 幾 篇 帶 有 機 械 化 或 公 式 化 風 格 的 文 章 : 也 就 是 純 粹 的 列 單, 如 供 初 學 者 入 門 的 81 帖 食 譜 ( «81 fiches-cuisine à l usage des débutants») 關 於 想 像 一 座 理 想 城 市 的 困 難 ( «De la difficulté qu il y a à imaginer une Cité idéale») 我 記 得 馬 樂 暨 以 撒 版 ( «Je me souviens de Malet & Issac») 記 我 擺 在 工 作 檯 上 的 東 西 ( «Notes concernant les objets qui sont sur ma table de travail», 1976) 憶 起 三 間 臥 房 ( «Trosi chambres retrouvées», 1977) 有 的 在 列 舉 之 外, 又 仿 人 類 學 觀 察 的 方 法, 對 用 途 詳 加 說 明, 或 分 析 使 用 習 慣, 再 補 充 顯 而 易 見 但 又 常 被 忽 略 的 各 種 細 節, 事 例 本 身 盡 可 能 多 元 多 樣, 這 類 文 章 比 如 關 於 動 詞 住 的 幾 個 用 法 ( «De quelques emplois du verbe habiter») 整 理 自 己 的 書 籍 之 方 法 和 藝 術 略 記 ( «Notes brèves sur l art et la manière de ranger ses livres») 眼 鏡 考 ( «Considérations sur les lunettes») 最 後 是 評 論 多 於 舉 例 的 雜 感 文, 如 檢 討 流 行 現 象 的 十 二 點 側 目 ( «Douze regards obliques») 閱 讀 : 社 會 生 理 學 速 寫 ( «Lire : esquisse socio-physiologique») 若 是 以 羅 列 細 述 評 論 三 種 言 述, 作 為 粗 分 的 三 項 準 則, 這 本 書 的 作 法 主 要 就 是 選 項 後 加 以 羅 列, 可 以 說, 突 顯 分 類 多 於 思 考, 但 分 6 比 如 供 初 學 者 入 門 的 81 帖 食 譜 («81 fiches-cuisine à l usage des débutants», 1980) 便 是 純 虛 構 的 菜 單, 以 食 材 配 料 準 備 料 理 手 續 幾 個 基 本 元 的 不 同 內 容 作 排 列 組 合, 得 出 三 的 四 次 方, 共 八 十 一 份 大 同 小 異 的 食 譜 此 即 限 定 規 則 之 文 學 的 一 種 窮 盡 式 演 練 另 一 篇 關 於 想 像 一 座 理 想 城 市 的 困 難 ( «De la difficulté qu il y a à imaginer une Cité idéale», 1981) 一 條 條 的 句 子 是 按 照 字 母 順 序 來 選 擇 關 鍵 字 眼 以 造 句 7 請 參 閱 貝 洛 斯 所 著 的 傳 記 喬 治. 培 瑞 克, 文 字 中 的 一 場 生 命 (Georges Perec, une vie dans les mots. Paris : Seuil, 1994), 其 對 思 考 / 分 類 之 引 用 散 見 於 全 書 各 處 8 以 字 母 和 數 字 為 單 位, 長 期 對 培 瑞 克 的 文 本 進 行 生 命 密 碼 之 分 析 研 究 卓 著 者 為 邁 涅 (Bernard Magné), 其 專 著 有 Georges Perec (Paris: Nathan, 1999.), 也 可 參 考 其 單 篇 論 文 :«L Autobiotexte perequien», Le Cabinet d amateur, Revue d études perecquiennes No.5, L Autobiographie (Deux). (Toulouse :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u Mirail-Toulouse, 1997) 4

類 如 何 產 生 的, 恐 怕 又 要 回 到 初 始 的 老 問 題 : 不 正 是 經 由 思 考 才 得 以 分 類 的 嗎? ( 參 閱 文 末 附 件 ) 二 關 於 表 單 的 表 單 liste des listes 有 個 想 法 是, 世 上 沒 有 任 何 事 物 獨 特 到 無 以 納 入 某 個 名 單 內, 這 點 令 人 感 要 既 興 奮 又 害 怕 一 切 都 可 以 被 清 點 (Perec 1985-1 : 167) 溯 其 源, 思 考 / 分 類 和 宇 宙 起 源 論 已 大 有 關 聯 古 文 明 開 天 闢 地 的 神 話, 無 論 是 從 希 伯 萊 北 歐 或 回 教 傳 統 神 話 觀 之, 往 往 都 論 及 天 地 從 思 想 而 來, 亦 即 為 思 想 直 接 創 造 的 產 物, 或 者 由 恆 存 的 造 物 者 能 思 主 體, 或 者 在 根 本 無 主 體 的 弔 詭 之 中 自 行 實 現 : 思 故 在, 尚 無 我 而 當 世 界 一 旦 形 成 後, 第 二 個 在 思 考 中 催 生 的 寶 物 往 往 是 語 言 ; 當 人 類 獲 得 語 言 能 力 後, 頭 一 件 要 做 的 事, 就 是 為 宇 宙 萬 物 命 名, 因 而 啟 開 了 分 類 之 始 9 人 對 於 世 間 萬 物 的 掌 握 與 認 識 亦 然, 思 考 / 分 類 至 為 重 要 面 對 有 形 無 形 的 存 在, 不 斷 地 探 索 征 服 掌 握 認 識, 然 後 收 藏 分 類 思 考 運 用 每 當 一 項 可 劃 歸 一 類 之 認 識 客 體, 或 者 系 統 性 的 收 藏 累 積 到 可 觀 的 量 時, 其 內 部 總 會 逐 漸 出 現 多 樣 雜 陳 的 別 類, 必 須 再 設 想 更 細 致 的 分 門 別 類, 這 時, 便 需 要 特 定 的 內 行 的 專 業 人 士 來 思 考 如 何 訂 定 新 的 分 類 準 則, 從 大 類 中 劃 分 小 類, 主 項 中 再 增 次 項 次 次 項, 進 一 步 形 成 分 層 秩 序, 如 此, 一 邊 開 展 了 無 限 之 廣 幅, 一 邊 又 進 入 細 密 之 分 劃 一 個 十 足 具 有 代 表 性 的 例 子, 便 是 收 藏 量 龐 大 且 以 類 項 繁 多 著 稱 的 羅 浮 宮 博 物 館 近 年 來, 館 方 本 身 對 其 無 盡 之 收 藏 有 著 越 來 越 高 度 的 自 覺, 為 了 翻 新 對 其 館 藏 的 認 識, 並 後 設 省 思 藏 館 之 意 義, 這 幾 年 來 更 經 常 舉 辦 各 種 創 意 展 覽, 邀 請 著 名 學 者 就 其 藏 品 進 行 思 考 分 類 以 便 策 展, 如 此, 欲 經 由 外 人 的 眼 光 以 自 鑑, 反 思 其 經 年 累 月 以 來 形 成 之 不 可 思 議 的 收 藏 累 聚 的 成 果 自 然 已 令 人 感 到 驕 傲, 更 重 要 的, 藉 這 些 策 展 也 使 館 藏 之 壯 舉 歷 史 更 清 楚 地 描 繪 出 人 類 文 明 的 行 進 軌 跡, 不 只 呈 顯 了 理 性 可 予 規 劃 者, 也 揭 露 了 軌 跡 之 外 遊 離 的 存 在 其 中 特 別 具 有 的 代 表 性 的 是 名 為 令 人 昏 眩 的 名 單 (Vertige de la liste) 特 展 這 是 由 意 大 利 文 學 家 也 是 博 學 者 艾 可 (Umberto Eco, 1932-) 於 2009 年 為 羅 浮 宮 構 思 的 一 項 特 展, 其 中 並 置 展 陳 的 是 古 今 世 界 文 學 與 圖 像 藝 術 中 關 於 現 實 或 9 這 一 整 套 的 神 話 模 式 對 許 多 作 家 而 言 不 也 正 是 攸 關 文 學 生 產 的 神 話 原 型? 況 且, 與 其 說 文 學 是 在 思 想 中 孕 育 雛 形, 不 如 更 精 確 講, 是 惟 有 在 得 以 藉 著 語 言 開 始 對 那 可 有 可 無 的 雛 形 加 以 描 述 解 析 分 類 時 方 得 到 落 實 這 點 至 少 對 培 瑞 克 來 講 顯 得 步 步 貼 切 命 名 描 寫 區 分 列 舉 分 類, 是 為 知 識 的 進 程, 而 藝 術 表 現 不 也 經 常 效 法 和 模 擬 其 步 驟? 培 瑞 克 的 作 品 也 就 不 難 在 世 界 文 藝 史 上 找 到 其 宗 親 家 族 5

想 像 領 域 的 事 物 集 合, 突 顯 自 古 以 來 人 類 如 何 為 宇 宙 甚 或 超 自 然 的 存 在 精 心 細 密 地 分 劃 家 族 成 員 事 實 上, 以 羅 列 人 事 物 為 內 容 的 文 學 或 視 覺 圖 像 作 品 古 已 有 之 且 不 僅 如 此, 從 這 個 展 覽, 更 顯 見 人 類 特 有 的 癖 好, 定 要 將 事 物 的 各 色 品 種 不 斷 地 區 辨 細 分, 不 厭 其 煩, 點 數 羅 列, 一 個 也 不 放 過 ; 彷 彿 在 細 數 羅 列 的 過 程 中 亦 能 趨 近 狂 喜 的 狀 態, 甚 至 忘 卻 知 識 本 身 掌 握 與 否 艾 可 展 現 的 文 藝 作 品, 其 中 所 匯 聚 的 人 事 物, 可 謂 包 羅 萬 象, 無 奇 不 有, 從 市 場 上 眼 花 撩 亂 的 果 蔬 種 類 長 長 一 串 的 天 使 名 單 在 一 場 革 命 之 歷 史 場 景 現 身 的 群 眾 等 ; 不 論 是 慣 常 擺 在 一 起 或 是 隨 機 聚 集 於 同 一 場 所 的 任 何 物 件, 都 被 一 一 再 現 於 圖 景 或 文 字 中 有 的 強 調 其 雜 沓 紛 亂, 不 勝 枚 舉, 有 的 井 然 有 序 ; 固 執 堅 持, 悶 悶 騷 動 繃 緊 神 經, 既 有 自 律 性, 又 彷 彿 散 發 著 抑 止 不 住 的 滋 生 力 量 艾 可 所 策 劃 的 名 單 展, 若 是 以 展 陳 事 實, 訴 諸 視 覺 感 官, 數 大 為 美 取 勝 反 之, 法 國 作 家 琥 柏 (Jacques Roubaud, 1932-) 應 羅 浮 宮 之 邀 所 推 出 的 創 作 展 羅 浮 宮 的 居 民 (Les Habitants du Louvre) 10, 則 是 利 用 館 藏 藏 品 為 素 材, 投 注 以 一 種 全 新 的 不 同 的 眼 光, 而 獲 致 另 類 的 認 識 琥 柏 與 培 瑞 克 同 屬 文 學 潛 能 工 坊 (Ouvroir de littérature potentielle, 以 下 簡 稱 Oulipo) 的 成 員, 他 的 作 品 計 劃, 名 義 上 是 為 臨 時 特 展 挑 選 參 展 者 名 單, 但 是 他 對 於 羅 浮 宮 成 千 上 萬 歷 代 藝 術 家 的 興 趣, 並 不 在 於 作 品 的 題 材 採 取 的 風 格 或 居 於 藝 術 史 的 地 位 如 何, 而 是 以 他 身 為 Oulipo 成 員 對 字 元 的 敏 感 關 注 為 主 導, 將 全 部 畫 家 化 約 為 一 連 串 的 姓 名 文 字 符 號, 針 對 字 元 與 字 母 的 組 合 進 行 分 析, 以 此 新 的 分 類 標 準 在 畫 家 之 間 重 新 建 立 家 族 相 像 舉 一 兩 個 例 子 來 看 : 在 他 所 整 理 的 表 單 當 中, 有 一 份 是 建 立 在 姓 氏 的 單 子 音 原 則 (monoconsonnantisme), 由 此 會 集 了 DADD Richard/ DO Giovanni/ DOU Gérard/ ES Jacob Fopsen Van/ NINI Jean-Baptiste/ OS Jan Van / ROORE Jacobus 等 幾 位 畫 家 11 其 他 亦 有 純 粹 從 字 形 出 發, 如 有 名 的 囚 犯 名 單 12, 規 則 是 只 准 許 用 那 些 僅 具 中 段 無 伸 頭 露 腳 的 字 母 (b, d, f, g, j, k... 等 都 不 行 ) 拼 出 的 姓 式, 如 camus/ canova/ manzoni/ nazaire/ ravrio/ vieusseux 等 等 艾 可 的 展 並 不 否 定 再 現 圖 像 或 文 字 對 外 在 指 涉 ( 無 論 是 實 存 或 想 像 界 ) 的 關 聯, 相 反 的, 琥 柏 則 從 字 元 符 號 出 發, 由 其 規 限 條 件 產 生 了 另 類 的 詩 學 至 於 培 瑞 克 的 列 單 文 本 應 同 時 包 含 這 兩 個 方 向 10 此 展 實 際 上 是 作 家 與 藝 術 家 的 雙 人 展 同 展 的 波 東 斯 基 則 是 利 用 兩 人 的 大 頭 照 和 館 藏 的 肖 像 面 孔 作 上 下 切 半 再 並 置 的 各 種 組 合 嘗 試, 請 參 閱 Boltanski, Christian & Jacques Roubaud. Les Habitants du Louvre. Paris : Editions Dilecta, Musée du Louvre. 2009. 11 再 如 較 簡 單 的 規 則, 如 姓 氏 同 於 果 疏 名 者 或 是 與 著 名 作 家 同 姓 者 (Balzac, Corneille); 或 是 內 含 法 文 水 一 字 的 三 個 字 母 (E A U) 在 內 的 所 有 姓 氏 (BEAUMETZ, BERTHAULT, DELVAUX, REGNAULT 等 ) 12 此 一 規 則 的 名 稱 來 源, 是 因 囚 犯 在 難 以 取 得 的 小 紙 頭 上 寫 字, 為 了 節 省 空 間, 盡 可 能 利 用 只 具 中 段 的 字 母 可 拼 成 的 字, 以 便 在 有 限 的 空 間 內 寫 入 最 多 的 字 數 6

Oulipo 的 作 家 成 員 多 以 愛 列 單 者 (listeurs) 著 稱, 對 列 單 式 書 寫 樂 此 不 疲 而 培 瑞 克 更 是 其 中 的 佼 佼 者, 他 以 列 單 手 法 完 成 的 作 品, 淋 漓 盡 致, 達 到 令 人 驚 歎 無 比 的 表 現, 說 他 是 列 單 經 典 達 人, 實 至 名 歸 : 今 日 若 提 到 列 單 的 手 法 幾 乎 都 會 想 到 培 瑞 克, 或 者 也 有 人 乾 脆 稱 之 為 培 瑞 克 風 列 單 本 身 在 現 實 生 活 中 的 使 用 早 已 無 處 不 在, 且 本 來 就 是 極 為 古 老 的 一 種 書 寫 方 式 (Turin 43), 如 今, 在 當 代 文 學 中 再 度 成 為 一 種 值 得 賞 析 之 美 學 風 格, 或 作 為 一 種 相 對 於 敘 事 邏 輯 的 另 類 書 寫 啟 動 鏈, 培 瑞 克 確 實 功 不 可 沒 13 而 他 在 多 次 的 訪 談 當 中, 對 拉 伯 雷 (François Rabelais 1494-1553) 維 爾 納 等 作 家 作 品 中 經 常 出 現 的 清 單 表 達 了 無 限 的 讚 賞 14 琥 柏 曾 好 奇 地 問 : 究 竟, 培 瑞 克 因 為 是 Oulipo 成 員, 所 以 成 為 列 單 的 藝 術 大 師? 還 是 說, 他 在 Oulipo 的 作 法 當 中 找 到 足 以 展 現 其 熱 愛 列 單 的 最 佳 場 域, 因 而 成 為 Oulipo 的 成 員? (De Bary 415) 對 此 孰 因 孰 果, 德 芭 希 (Cécile De Bary) 提 出 了 以 下 的 看 法 : 她 指 出 列 單 雖 非 Oulipo 專 屬 的 手 法, 但 確 實 有 多 項 文 字 遊 戲 規 則 包 含 了 列 單 式 的 準 備 階 段 或 最 終 的 形 式 表 現 不 過, 更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相 較 於 Oulipo 文 字 遊 戲 規 則 所 強 調 的 限 定 性, 列 單 毋 寧 是 一 種 不 太 有 限 定 的 形 式 (une forme peu contraignante)(de Bary 417), 不 太 限 定, 也 就 是 只 限 定 了 一 點 點 而 已 ; 或 說, 既 限 定 又 開 放, 此 因 預 選 一 個 標 準, 不 管 很 簡 單 或 是 嚴 謹 複 雜, 一 旦 設 定 了 之 後, 便 可 一 路 列 舉 下 去, 且 經 常 在 換 喻 所 開 啟 的 聯 想 之 下, 得 以 繼 續 不 斷 地 銜 接, 連 帶 引 入 一 個 接 一 個 甚 至 原 本 意 想 不 到 的 夠 格 入 單 者 於 是 列 單 表 明 的 是 窮 盡 之 欲, 同 時 又 暗 示 不 斷 擴 充 的 潛 能, 在 兩 種 傾 向 之 間 不 停 地 擺 盪 (De Bary 417) 因 此, 即 使 號 稱 是 已 窮 盡 所 有 元 素 的 清 單 (inventaire), 亦 可 能 不 是 真 正 完 整 而 封 閉 的, 尚 且 留 有 不 可 全 然 控 管 的 開 口 就 因 這 樣 的 可 能 性, 適 足 以 表 彰 Oulipo 的 一 項 信 念, 即 任 何 規 則 必 有 其 不 完 善 性, 幸 而 如 此, 不 只 能 避 免 落 入 極 權 自 滿 的 境 地, 且 更 為 重 要 的 是 如 此 才 符 合 宇 宙 自 然 的 真 相, 只 有 在 這 偶 然 發 生 的 脫 軌 狀 態 (clinamen), 方 能 啟 開 活 化 的 契 機 (Magné 1999 : 43-44), 也 即 是 一 次 又 一 次 的 思 考 分 類 演 化 由 此, 再 回 頭 看 培 瑞 克 寫 作 時 的 列 舉 癖, 應 該 說, 他 正 如 所 有 的 Oulipo 成 員 一 般, 熱 衷 於 限 定 規 則 的 挑 戰, 同 時 也 靜 觀 列 單 的 失 控, 利 用 這 失 控 地 帶 的 無 限 潛 能 培 瑞 克 喜 愛 的 日 本 古 典 作 家 清 少 納 言 (966?-1025?), 在 思 考 / 分 類 文 集 中 曾 被 兩 度 引 用 與 評 介, 正 因 其 散 文 名 著 枕 草 子 的 寫 作 策 略 展 現 的 是 自 由 開 合 的 喘 息 空 間 13 甚 至 也 有 人 把 培 瑞 克 尊 為 當 代 列 舉 風 作 品 之 父 (Turin 43) 受 培 瑞 克 寫 作 計 劃 啟 發 的 當 代 文 學 作 家 與 藝 術 家 可 能 不 在 少 數, 已 可 想 見 一 個 列 單 作 家 系 譜 的 建 立, 請 參 閱 新 近 兩 期 培 瑞 克 研 究 筆 記 對 這 方 面 的 評 介 (Cahiers Georges Perec 10 : Perec et l art contemporain [textes réunis et présentés par Jean-Luc Joly]. Bordeaux : Le Castor Astral, 2010 ; Cahiers Georges Perec 11 : Filiations perecquiennes [textes réunis et présentés par Maryline Heck]. Bordeaux : Le Castor Astral, 2011) 或 是 論 培 瑞 克 與 視 覺 藝 術 的 專 著 :Joseph K. / Musée des beaux-arts de Nantes / Musée des beaux-arts de Dole. «regarde de tous tes yeux, regarde» : l art contemporain de Georges Perec. Joseph K. / Musée des beaux-arts de Nantes / Musée des beaux-arts de Dole. 2008. 14 培 瑞 克 曾 多 次 指 出 維 爾 納 或 許 是 繼 拉 伯 雷 (François Rabelais) 之 後, 唯 一 一 位 作 家 能 一 連 寫 五 頁 的 魚 類 名 稱, 而 不 會 令 人 感 到 厭 煩, 引 自 Bernard Noël. Georges Perec/ Bernard Noël. Marseille : André Dimanche Editeur. 1997 7

德 芭 希 的 上 述 論 點 以 失 控 / 空 逝 為 必 要 元, 抱 以 樂 見 的 態 度, 視 其 為 解 放 的 力 量, 藉 以 逃 脫 限 定 性 規 範 可 能 導 向 固 步 自 封 的 絕 完 感 不 過, 固 執 於 列 單 的 行 為 本 身, 從 精 神 分 析 的 觀 點 來 看, 顯 然 同 時 隱 含 著 生 命 驅 力 與 死 亡 驅 力 (Rabaté 82) 兩 相 並 存 的 矛 盾 (ambivalence) 列 單 策 略 之 選 用, 也 就 不 單 純 是 規 限 文 學 下 的 形 式 取 決 問 題 而 已 學 者 杜 蘭 (Gaspard Turin) 對 培 瑞 克 式 列 單 的 研 究 中, 也 從 生 命 書 寫 以 及 現 實 指 涉 的 關 聯 性 為 我 們 補 充 了 兩 點 詮 釋, 深 具 啟 示 性 他 指 出 列 單 的 功 用 是 開 向 雙 重 而 又 相 對 的 視 野 : 一 是 列 單 的 過 度 壅 腫 飽 滿 (plétore) 饜 足, 朝 向 的 是 誇 大 而 狂 妄 (mégalomanie) 傾 向 的 享 樂 形 象 ; 另 一 方 面, 則 是 那 可 能 出 現 的 開 口 欠 缺 猶 豫 不 決 (l irrésolu), 列 單 似 乎 總 有 無 以 完 滿 的 缺 口 空 白 不 可 迴 避 的 斷 裂 缺 席 因 不 在 場 而 無 以 形 容 不 得 言 喻, 醒 目 的 空 缺 永 遠 無 以 填 補, 因 而 這 樣 的 列 單 可 名 之 為 幽 鬱 (mélancolie)(turin 43), 且 必 然 是 接 近 佛 洛 依 德 定 義 下 的 幽 鬱 由 此 觀 點, 必 可 想 見 列 單 的 雙 重 視 野 可 在 培 瑞 克 的 自 傳 性 作 品 中 一 再 反 覆 地 找 到 切 入 點 15 尤 其 兩 種 類 型 對 比 並 陳, 更 足 以 突 顯 培 瑞 克 生 命 中 無 已 彌 補 的 缺 憾, 即 作 為 孤 兒 的 他 未 得 了 結 的 悼 念 ( 或 療 殤 作 用 ) (deuil) 與 此 不 無 關 聯 的 是, 杜 蘭 還 發 現 培 瑞 克 的 列 單 有 時 也 作 為 一 種 跨 出 能 指 (signifiant) 朝 向 現 實 指 涉 對 象 (référent) 的 追 尋 之 舉 這 點 從 其 寫 作 之 社 會 學 關 切 面 來 看 極 易 成 立 : 確 實, 他 選 列 的 事 物 清 單 欲 將 平 日 生 活 中 微 不 足 道 最 不 起 眼 的 日 常 事 物, 藉 由 語 文 之 呼 喚 點 名, 而 賦 予 了 可 見 性 (visibilité) 16 柏 吉 蘭 (Claude Burgelin) 則 引 用 史 學 家 法 爾 吉 (Arlette Farge) 省 思 檔 案 (l archive) 的 文 字, 認 為 培 瑞 克 能 尊 重 檔 案 之 最 低 限 性, 一 如 法 爾 吉 所 一 再 強 調 的, 要 讓 人 們 感 知 歷 史 華 廈 的 壯 觀 碩 大, 其 建 造 過 程 必 得 奠 立 於 一 項 原 則, 即 不 能 將 歷 史 的 細 沙 轉 成 堅 硬 的 水 泥, 不 可 讓 土 泥 變 成 了 磚 頭 (Burgelin 2012 : 72), 必 要 使 得 生 活 故 事 之 微 末 細 節 皆 能 各 自 於 列 單 中 平 等 存 在, 歷 歷 現 身 然 而, 一 旦 涉 及 的 是 培 瑞 克 自 傳 作 品 中 的 列 單, 對 於 真 實 事 物 的 指 涉, 有 時 卻 自 覺 不 自 覺 地 任 其 真 真 假 假, 魚 目 混 珠 ; 而 再 多 的 列 舉, 過 度 的 充 斥, 到 頭 來 只 點 出 了 未 能 指 名 無 法 指 涉, 甚 而 遮 掩 不 得 的 一 個 空 缺 位 置 (Turin 44), 因 而 落 入 了 上 述 所 言 之 幽 鬱 境 地 比 如 以 他 對 家 人 照 片 的 描 寫 來 看 這 點, 尤 能 說 明 : 在 W 或 童 年 回 憶 (W ou le souvenir d enfance, 1975) 中, 培 瑞 克 將 一 張 他 幼 時 和 姑 媽 的 合 照, 以 帶 點 嘲 弄 15 此 外, 在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中 10X10 的 章 節 分 配 對 應 公 寓 的 使 用 空 間, 但 事 實 上 全 書 只 有 九 十 九 章 而 非 一 百 章, 此 因 培 瑞 克 刻 意 漏 了 左 下 角 的 一 間 地 下 室 而 未 述 及, 而 邁 涅 追 究 其 原 因, 以 類 比 法 或 鏡 相 返 照 (mise en abyme) 觀 點 指 出 故 事 中, 有 個 小 女 孩 咬 了 一 小 口 LU 牌 的 方 型 餅 乾 而 造 成 缺 口 缺 左 下 角 的 方 框 其 實 是 個 反 覆 出 現 的 意 象 模 式, 更 早 的 源 頭 應 溯 自 W 或 童 年 回 憶 中 敘 事 者 的 第 一 個 童 年 回 憶, 回 憶 中 虛 構 的 希 伯 萊 文 字 母 便 有 類 似 的 造 型 缺 角 的 方 框 就 培 瑞 克 之 生 命 密 碼 解 析 意 義 而 言, 便 代 表 了 他 個 人 身 份 中 帶 有 缺 憾 而 永 不 完 滿 的 猶 太 性 (Judéité) (Magné 1999 : 43-46) 16 培 瑞 克 的 猶 太 導 演 友 人 玻 貝 (Robert Bober) 在 一 部 紀 念 培 瑞 克 的 影 片 走 上 威 嵐 街 (En remontant la rue Vilin, 1992) 中 提 到 依 照 猶 太 人 的 掃 墓 儀 式, 過 程 中 必 要 大 聲 把 先 人 的 名 字 一 個 一 個 順 序 念 出 來, 以 示 不 忘, 而 這 也 屬 於 一 種 列 單 式 的 民 間 習 俗 語 言 用 法 8

刻 意 冷 漠 的 疏 離 口 吻, 不 分 是 人? 是 動 物? 加 以 編 號 分 述, 也 對 細 節 物 進 一 步 詳 細 的 分 解, 這 段 文 字 在 一 篇 自 傳 敘 事 文 當 中 顯 得 格 外 突 兀 17 : 照 片 上 有 七 個 個 體 -- 四 個 分 屬 不 同 的 動 物 物 種, 三 個 屬 於 人 類 -- 出 現 在 前 景 處 ( 照 片 上 ) 從 右 到 左 分 別 是 : 一 一 隻 黑 山 羊 帶 著 些 許 白 色 斑 紋, 部 份 被 照 片 右 側 的 邊 緣 所 裁 斷, 它 有 著 很 長 的 山 羊 鬍 ; 極 有 可 能 是 被 栓 在 一 根 柱 子, 好 像 沒 注 意 到 有 人 正 對 著 它 拍 照 ; 二 我 姑 媽 ; 她 穿 著 一 條 灰 色 毛 料 的 長 褲, 褲 管 口 有 小 翻 面, 褲 子 上 有 明 顯 的 縐 褶, 一 件 淺 色 的 上 衣 ( 或 襯 衫 ), 短 袖 的, 或 也 許 只 是 把 袖 子 捲 起 來, 一 件 安 哥 拉 開 襟 羊 毛 衣, 披 在 肩 膀 上, 只 用 最 上 方 的 一 顆 鈕 釦 扣 住 她 好 像 沒 戴 首 飾 她 的 髮 線 中 分, 頭 髮 往 後 梳, 從 後 腦 杓 盤 起 她 帶 著 一 絲 憂 愁 微 笑 著 ; 她 的 手 中 抱 著 : 三 一 隻 黑 頭 的 小 白 山 羊, 好 像 並 不 怎 麼 開 心, 往 後 看 向 右 邊, 山 羊 所 在 的 方 向, 大 概 是 它 的 母 親 ; 四 我 本 人 ; 左 手 牽 著 小 山 羊 的 一 條 腿, 從 右 手 的 姿 勢 看 來, 好 像 我 正 要 向 為 我 們 拍 照 的 人 引 介 入 室 一 般, 還 拿 著 一 頂 白 色 的 大 帽 子, 草 編 的 或 布 作 的, 大 概 是 姑 媽 的 帽 子 ; 我 穿 著 暗 色 布 料 的 短 褲, 一 件 牛 仔 風 的 格 子 襯 衫, 短 袖 (...) 一 件 無 袖 背 心 我 的 襪 子 垂 落 腳 上 ; 肚 子 有 點 圓 鼓 鼓 的 我 的 頭 髮 剪 得 很 短, 但 有 一 搓 不 整 齊 的 瀏 海 掉 在 額 頭 上 我 的 耳 朵 很 大, 非 常 招 風 耳 ; 我 的 頭 略 略 往 前 傾, 有 點 倔 強 的 模 樣, 我 抬 眼 看 著 鏡 頭 在 姑 媽 小 山 羊 和 我 組 成 的 三 元 群 組 後 頭, 相 當 明 顯 偏 左 側 的 地 方, 有 : 五 一 隻 白 色 的 母 雞, 半 被 遮 住, 其 前 方 是 : 六 一 名 年 約 六 十 來 歲 的 農 婦, 身 著 一 件 黑 色 衣 袍, 戴 著 一 頂 大 草 帽, 幾 乎 掩 蓋 住 整 張 臉 ; 她 一 手 插 在 腰 上 ; 在 她 身 旁 的 是 : 七 一 匹 毛 色 較 深 的 馬, 上 了 鞍 轡, 戴 著 耳 罩, 半 身 被 相 片 左 沿 給 切 掉 了 照 片 下 方 右 側, 可 約 略 看 到 一 只 皮 包, 假 皮 或 劣 等 皮 製 的, 提 手 很 寬 大, 可 能 是 我 姑 媽 的 皮 包 ( 培 瑞 克 195-197) 猶 如 上 文, 詳 盡 的 寫 法, 雖 毫 不 放 過 照 片 框 架 內 的 任 一 生 物, 卻 永 遠 暗 指 有 一 個 完 全 的 不 在 場 者 : 自 己 的 母 親 如 此, 以 點 名 列 舉 的 方 式 打 破 了 敘 事 ( 小 說 或 自 傳 皆 然 ) 的 流 暢 性, 取 代 了 敘 事, 也 無 異 於 規 避 了 因 果 論 或 時 序 先 後 論 非 得 必 要 面 臨 的 解 說 18 同 樣 在 那 時 代, 不 可 見 於 私 人 相 片 之 內 的 大 歷 史 事 件 -- 那 慘 烈 的 戰 爭 災 難 猶 太 族 群 的 集 中 營 浩 劫 --, 也 是 他 在 自 身 童 年 體 驗 所 存 錄 的 記 憶 檔 案 中 無 以 指 涉 的 參 照 上 述 各 項 論 點, 再 回 到 思 考 / 分 類 所 收 錄 的 文 章, 小 作 歸 結 如 下 : 這 本 文 集 是 以 日 常 生 活 事 物 之 關 照 為 主 題, 既 有 迎 對 限 定 規 則 的 自 律 實 驗, 也 有 窮 盡 列 單 的 炫 技 式 表 現 ; 雖 與 其 現 實 生 活 或 個 人 回 憶 搭 上 了 橋 樑, 但 乍 看 之 下, 17 W 或 童 年 回 憶 中 不 只 一 次 出 現 列 單 式 的 寫 法 除 了 照 片 的 描 寫 之 外, 杜 蘭 特 別 提 到 培 瑞 克 曾 將 他 出 生 當 日 的 報 紙 標 題 一 一 抄 錄 成 表 ( 培 瑞 克 63-66), 並 指 出 這 樣 的 寫 法 以 歷 史 時 事 的 熱 鬧 豐 富 ( 事 件 之 多 ) 對 比 培 瑞 克 的 孤 單 身 世 ( 近 乎 無 事 ), 甚 至 不 存 什 麼 個 人 往 事 可 資 回 憶 (Turin 44-45) 18 研 究 描 寫 文 的 阿 蒙 (Philippe Hamon) 也 認 為 描 寫 文 特 有 的 詞 彙 堆 砌 手 法 具 有 延 遲 建 構 完 整 性 的 推 托 傾 向 或 企 圖, 因 而 與 敘 事 文 所 強 調 之 邏 輯 性 結 構 穩 固 的 推 進 法 相 對 立, 也 可 視 為 一 種 原 地 踏 步 的 展 演 式 藝 術 (Hamon 44-45) 9

仍 難 以 偵 測 出 直 接 指 涉 其 幽 鬱 面 向 的 列 單 開 口 而 思 考 / 分 類 最 後 這 篇 散 文, 針 對 人 類 文 明 中 的 知 識 體 系 以 舉 例 討 論 的 方 式 提 問, 尚 且 模 擬 論 說 文 的 客 觀 性 與 推 論 步 調, 同 時 似 乎 也 對 他 熱 愛 的 Oulipo 美 學 進 行 了 鏡 相 返 照 式 的 省 思 然 而, 正 巧 作 為 他 最 後 出 版 之 作 的 這 篇 散 文, 難 到 沒 有 轉 而 指 其 生 命 缺 口 -- 或 者 喘 息 空 間 -- 的 暗 示? 字 裡 行 間, 到 底 藏 在 哪 個 角 落 呢? 在 試 圖 探 索 這 個 問 題 之 前, 以 下 先 針 對 這 篇 散 文 的 重 點 與 結 構 進 行 掃 描 分 析 三 劃 界 或 開 道 ouvrir un champ ou une piste 省 思, 要 透 過 一 種 書 寫 佈 局 的 選 定 來 推 進, 熱 愛 佈 局 的 培 瑞 克 即 使 在 這 小 小 篇 幅 的 散 文 中 也 不 放 過 嘗 試 不 同 實 驗 的 機 會 培 瑞 克 對 思 考 / 分 類 所 提 出 的 見 解, 乍 看 之 下 本 身 並 非 什 麼 創 見,( 筆 者 經 過 邏 輯 因 果 重 整 後 ) 摘 要 如 下 : 一 般 而 言, 人 對 萬 物 皆 尋 求 合 理 的 分 類, 隨 著 地 域 文 化 而 有 或 多 或 少 的 差 異, 但 難 以 理 解 的 分 類 仍 無 處 不 在, 甚 至 為 人 們 所 習 以 為 常 ; 原 則 上, 分 類 以 理 性 至 上 為 指 導, 然 而 與 其 劃 界 分 類, 不 如 開 出 四 通 八 達 的 道 路, 容 我 們 隨 性 列 舉, 尌 像 清 少 納 言 在 枕 草 子 中, 依 個 體 主 觀 感 受 自 訂 各 種 準 則, 再 列 舉 事 物 何 況 各 種 各 樣 的 分 類, 到 頭 來 可 能 交 叉 於 同 一 路 口, 左 分 右 分, 都 有 理 可 通, 極 盡 的 分 類 思 考 反 而 自 曝 荒 謬, 還 是 要 留 個 其 他 雜 項 收 容 不 可 分 類 者 或 待 分 類 者 - - 然 後 呢? 還 有 什 麼 別 的 呢? 最 後, 培 瑞 克 就 以 一 個 問 號 (?) 作 為 開 放 式 的 結 尾, 經 過 了 正 反 辯 證 而 未 真 正 收 合 不 過, 若 立 刻 將 最 後 這 個 結 尾 的 問 號 視 為 上 述 的 幽 鬱 缺 口, 又 未 免 太 簡 單 了 事, 完 全 不 似 培 瑞 克 的 作 風 與 文 風 會 留 予 讀 者 的 考 驗 實 際 上, 初 次 閱 讀 培 瑞 克 這 篇 散 文, 想 必 會 感 到 有 些 零 亂, 有 序 似 無 序 它 本 身 是 個 奇 怪 的 組 合 物 : 培 瑞 克 是 以 冷 靜 嚴 肅 的 研 究 者 語 氣 下 筆, 表 面 上, 採 取 的 是 1970 年 代 以 來 盛 行 的 斷 片 (fragments) 文 體, 以 拒 斥 傳 統 議 論 文 那 自 詡 合 乎 邏 輯 的 起 承 轉 合, 但 其 內 在 又 透 露 了 一 種 文 格 分 裂 的 詭 奇 樣 貌 : 一 方 面, 順 序 而 下, 從 一 則 片 段 到 一 則 片 段 之 間, 不 難 理 出 一 個 大 體 上 依 循 法 國 議 論 文 常 見 的 論 法 : 從 目 錄 提 出 問 題 關 鍵 詞 釋 義, 先 從 思 考 切 入, 然 後 反 覆 地 舉 例 說 明 歸 結 論 點, 接 著 續 談 分 類, 同 樣 舉 例 說 明, 加 以 議 論, 從 理 性 分 類 觀 點 之 質 疑, 逐 漸 讓 步 給 肯 定 列 舉 之 無 以 言 喻 的 歡 愉 ( «les joies ineffables de l énumération») 19, 似 在 交 互 進 行 著 辯 證 之 正 反 論 ; 且 彷 彿 隨 著 內 容 所 論 及 的, 關 於 思 考 之 正 常 混 亂 性, 而 逐 漸 自 由 開 展, 也 就 是 漸 漸 從 明 顯 的 論 文 發 展 架 構 岔 離 開 來 誠 然, 所 有 的 片 段 皆 不 脫 離 思 考 / 分 類 的 問 題 在 打 轉, 不 過, 段 與 19 就 在 這 一 段 之 下, 培 瑞 克 提 及 清 少 納 言 的 枕 草 子, 將 思 考 與 分 類 暫 放 入 括 弧, 以 歡 愉 取 代 理 性 作 為 個 人 書 寫 之 奉 行 準 則, 不 去 論 : 我 思 故 我 在, 而 突 顯 : 我 喜, 任 我 不 在 列 舉 之 作 法, 不 在 於 圈 限 於 一 個 類 型 的 完 整 圍 框, 而 是 決 定 啟 開 一 條 又 一 條 望 不 見 盡 頭 的 路, 隨 走 隨 停 10

段 之 間 並 無 轉 折 詞, 沒 有 謹 守 行 文 所 當 有 的 承 接 句 以 作 為 引 導 推 理 用, 反 而 是 每 一 段 告 一 段 落, 似 完 未 完, 另 一 段 又 重 新 開 始 每 段 所 舉 的 分 類 實 例, 分 從 天 南 地 北 各 種 各 樣 的 知 識 領 域 得 來 ( 他 提 到 博 覽 會 雪 的 顏 色 商 品 條 碼 地 名 某 人 得 過 的 病 症 等 等, 還 引 了 波 赫 斯 有 名 的 中 國 動 物 分 類 法, 傅 科 亦 曾 提 及 ), 更 使 得 片 段 與 片 段 之 間, 猶 如 隨 意 攤 開 百 科 全 書, 讓 或 此 或 彼 紛 雜 無 比 的 辭 條 自 行 拼 湊 而 成 ; 數 字 字 母 一 般 名 詞 專 有 名 詞 單 字 或 短 句, 交 錯 變 換 著 文 字 組 合 的 樣 貌, 更 如 隨 想 意 象 的 拼 貼, 在 文 字 排 版 上 求 變 化, 猶 如 一 種 低 限 而 低 調 的 圖 像 詩 20 然 而, 如 同 所 有 Oulipo 成 員 一 般, 作 家 培 瑞 克 並 不 喜 歡 任 意 而 行, 而 總 是 費 盡 心 思, 步 步 為 營 有 趣 的 正 是, 培 瑞 克 是 以 自 身 文 章 的 構 成 來 展 演 分 類 與 列 舉 的 多 樣 可 能 組 合, 以 及 上 述 之 分 類 的 正 常 混 亂 性 表 面 看 似 隨 意, 卻 可 能 是 特 別 經 過 思 考 的 選 擇 表 面 的 隨 意 性 印 象, 尤 其 是 就 出 自 於 各 片 段 之 編 碼 方 式 : 培 瑞 克 選 用 的 是 二 十 六 個 法 文 字 母, 不 按 照 原 來 的 順 序 排 列 選 碼 的 亂 序 依 何 而 來? 究 竟 是 如 何 訂 定 的? 他 在 文 中 也 給 了 答 案 首 先, 他 在 編 碼 為 T) 的 第 十 一 段 文 字 中, 自 行 議 論 字 母 表 的 先 後 序, 他 指 出 字 母 序 原 本 是 恣 意 無 表 情, 因 而 是 中 性 的 : 客 觀 而 言,A 並 不 比 B 更 有 價 值 (Perec 1985-1 : 160), 但 是 既 然 這 樣 的 先 後 序 已 固 定 存 在, 且 已 通 行 上 千 年, 隨 之 而 來 的 應 用 結 果, 卻 是 經 常 照 其 順 序 被 借 用 來 訂 定 品 質 的 高 下, 例 如 最 常 見 的 是 用 來 給 學 生 作 業 打 分 數, 或 者 訂 定 影 片 的 等 級, 或 形 成 流 行 俗 語 說 的 A 咖 C 咖 人 事 物 之 間 的 優 劣 差 異 同 時 不 可 免 的, 培 瑞 克 在 這 段 小 結 處 仍 不 忘 舉 出 一 個 反 例, 即 排 位 第 一 的 A 也 可 能 居 於 劣 勢, 在 生 活 中 同 樣 不 難 找 到 實 例 比 如 學 生 若 姓 氏 起 首 字 母 排 在 最 前 頭, 就 有 較 高 的 機 率 在 課 堂 上 被 抽 問 到 21, 因 此 推 而 論 之, 字 母 序 有 時 也 能 決 定 所 屬 者 之 命 運 讀 到 這 段 文 字, 一 般 讀 者 想 必 會 認 為 這 篇 散 文 之 文 字 片 段 編 碼 只 是 取 字 母 之 間 那 中 性 無 高 下 差 別 質 來 隨 選 出 場, 但 亦 不 能 忽 略 他 文 末 所 警 示 的, 慣 常 恣 意 之 先 後 序 也 可 無 來 由 地 左 右 人 的 運 勢 然 而, 當 讀 者 念 到 第 二 十 四 段 ( 編 碼 W) 時, 卻 發 現 培 瑞 克 難 得 慷 慨 地 直 接 在 文 中 解 說 了 他 的 排 序 根 據 來 源 : 換 言 之, 他 並 未 隨 意 亂 擺, 而 確 實 先 選 了 一 定 的 準 則 以 規 範 其 字 母 的 出 場 編 碼 序 事 實 上, 他 是 依 照 1981 年 新 近 剛 出 版 的 卡 爾 維 諾 小 說 法 譯 本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Si 20 培 瑞 克 從 字 母 (Alphabets, 1976)) 封 閉 及 其 他 的 詩 (La Clôture et d autres poems, 1978) 等 依 文 學 限 定 規 則 撰 寫 的 詩 作 發 表 後, 即 使 是 寫 散 文 體 作 品, 亦 對 於 文 字 的 音 韻 文 句 的 節 奏 性 與 排 版 造 型 等 詩 作 的 潛 力 越 發 講 究 21 這 個 舉 例 事 項 自 然 是 學 生 上 課 習 見 的 小 煩 惱 然 而, 若 是 了 解 培 瑞 克 身 為 二 十 世 紀 初 的 猶 太 移 民 後 來 所 遭 受 到 的 滅 族 迫 害, 便 可 知 改 名 換 姓 對 命 運 之 變 化 有 著 十 分 切 身 的 關 係, 因 而 在 童 年 回 憶 中, 他 有 必 要 仔 細 地 交 待 其 家 族 姓 氏 拼 法 的 演 變 歷 程, 以 及 同 一 家 人 之 間 何 以 無 法 擁 有 單 一 相 同 的 姓 氏 此 外, 在 W 的 故 事 中, 還 討 論 了 名 字 的 另 一 種 社 會 功 能 : 培 瑞 克 誇 張 地 呈 現 了 現 代 體 育 界 的 姓 名 神 話 學, 證 明 一 個 名 字 所 彙 聚 於 己 身 的 所 有 特 值, 決 定 其 名 字 的 價 值 意 義 ( 與 貴 族 或 騎 士 的 封 號 雷 同 ), 追 名 號 成 為 運 動 員 追 求 功 名 利 祿 的 同 一 目 標 11

par une nuit d hiver un voyageur) 第 七 章 後 半 小 說 中 的 小 說 的 標 題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 «Dans un réseau de lignes entrecroisées»), 順 著 每 個 第 一 次 出 現 的 字 母 序 來 訂 其 編 碼, 因 此 先 得 出 :D, A, N, S, U, R, E, L, I, G, T, C, O, 即 該 標 題 包 含 了 編 碼 序 的 前 十 三 個 字 母 至 於 其 他 尚 未 遇 到 的 字 母, 就 從 章 節 內 文 起 一 行 一 行 往 下 找, 逐 漸 地, 最 難 的 最 少 用 的 幾 個 字 母 也 一 一 出 現 了 (... K, W, Y, Z), 二 十 六 個 字 母 也 就 全 都 到 齊 了 接 著 培 瑞 克 下 了 個 結 論 : 他 指 出, 由 二 十 六 個 字 母, 一 個 也 不 缺, 都 被 用 上 場 的 事 實, 足 以 證 明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 此 僅 指 培 瑞 克 所 採 用 的 法 譯 本 ) 不 是 一 本 採 漏 字 文 (lipogramme) 22 規 則 撰 寫 的 小 說, 並 指 出 I, Y, Z 在 本 文 的 出 現 序 正 符 合 原 字 母 序 這 一 觀 察 正 符 合 培 瑞 克 自 我 界 定 為 Oulipo 作 家 身 份 的 慣 常 反 應, 不 忘 細 究 每 一 字 元 的 選 用 然 而, 這 樣 的 觀 察 事 實 上 雖 有 解 答 了 謎 團, 卻 又 僅 僅 停 留 在 膚 淺 的 字 面 層 次 而 已, 令 熟 知 其 作 品 的 讀 者 不 能 不 心 生 好 奇, 試 問 : 還 有 什 麼 尚 被 藏 匿 不 見 的? 正 如 培 瑞 克 在 他 處 所 自 言 的 : 又 一 次, 書 寫 的 陷 阱 已 佈 局 好 了 又 一 次, 我 像 個 孩 童 在 玩 躲 迷 藏, 卻 不 知 自 己 最 害 怕 或 最 渴 望 的, 到 底 是 哪 一 樣 : 躲 藏 好, 還 是 被 人 發 現? ( 培 瑞 克 36) 23 而 光 看 那 標 題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豈 不 已 在 暗 示 我 們 書 寫 的 陷 阱 就 在 眼 前? 那 交 織 的 線, 或 許 就 如 古 希 臘 神 話 中 亞 莉 安 (Ariane) 為 提 修 斯 (Thésée, Theseus) 逃 出 迷 宮 所 提 供 的 線 / 線 索 只 是 這 回 在 我 們 走 出 迷 宮 之 前, 線 會 在 其 中 多 次 交 疊 纏 繞 四 在 那 無 盡 曲 折 蜿 蜒 處 Dans les méandres de... 引 人 探 尋 的 地 方, 想 必 就 該 從 卡 爾 維 諾 的 小 說 文 本 進 入 翻 開 這 部 書 中 有 書 結 構 複 雜 的 小 說, 展 讀 第 七 章 與 其 後 以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為 標 題 的 小 說 中 的 小 說 就 在 那 裡, 原 本 以 為 是 建 造 在 地 面 上 的 迷 官 世 界, 卻 出 現 了 深 陷 之 凹 摺, 引 人 往 下 探 ( 猶 如 牧 羊 人 為 了 進 入 洞 穴 尋 找 迷 途 的 羊, 卻 發 現 埋 藏 於 地 底 下 的 遠 古 世 界 ) 果 然, 令 人 十 分 訝 異 地 發 現 在 其 中 播 散 著 許 多 與 培 瑞 克 自 身 的 作 品 有 所 交 集 的 種 種 元 素, 從 主 題 內 容 結 構 人 物, 到 標 題 都 有 就 整 本 小 說 而 言,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和 培 瑞 克 的 小 說 一 個 睡 覺 的 人 (Un homme qui dort, 1967) 22 文 本 內 完 全 不 用 一 個 兩 個 或 多 個 特 定 字 母 ; 或 者 全 文 僅 使 用 某 單 一 母 音 寫 成 的 文 章 稱 為 漏 字 文, 為 Oulipo 著 名 規 則 之 一 23 培 瑞 克 對 於 自 己 在 文 字 中 成 功 地 隱 藏 了 隱 射 之 玄 機 而 不 為 人 所 察 覺, 感 到 沾 沾 自 喜, 但 卻 又 常 在 訪 談 中 自 行 透 露, 正 是 既 掩 欲 彰 的 矛 盾 心 態 表 露 無 疑, 有 成 功 密 謀 者 的 快 樂, 也 有 對 於 共 謀 者 的 渴 望 請 參 閱 他 於 1981 年 3 月 接 受 的 訪 談 內 容 :En dialogue avec l époque et autres entretiens. (édition établie par Dominique Bertelli et Mireille Ribière). Joseph K. 2011. pp.148-162. 12

自 傳 W 或 童 年 回 憶 皆 有 著 雙 重 或 多 重 故 事 交 錯 並 置 的 結 構, 並 與 一 個 睡 覺 的 人 一 樣, 也 採 用 了 第 二 人 稱 單 數 (Tu) 作 為 敘 事 觀 點 第 七 章 之 所 以 格 24 外 令 人 想 到 培 瑞 克 思 考 / 分 類 裡 的 各 篇, 是 因 為 當 主 人 翁 第 一 次 進 入 女 主 角 家 中 時, 對 公 寓 內, 尤 其 是 廚 房 的 陳 設 物 感 到 好 奇, 對 書 架 上 書 本 的 排 列 方 式 與 類 型 也 很 仔 細 地 察 看, 想 解 讀 使 用 者 的 習 慣 品 味 和 偏 好 而 這 樣 的 內 容 又 不 禁 令 人 想 到 培 瑞 克 的 小 說 作 品 東 西 (Les Choses, 1965), 同 樣 都 反 映 了 巴 特 解 構 社 會 符 號 神 話 學 的 觀 點, 所 釋 出 的 一 些 感 想 但 事 實 上, 不 只 是 思 考 / 分 類, 從 東 西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La vie mode d emploi, 1978) 到 散 文 集 空 間 物 種 (Espèces d espaces, 1985), 無 處 不 見 的 是 培 瑞 克 對 生 活 空 間 鉅 細 靡 遺 的 描 寫 至 於 有 關 書 籍 上 架 的 排 法 和 看 書 的 身 體 習 慣, 怎 會 不 令 人 想 到 整 理 自 己 的 書 籍 之 方 法 和 藝 術 略 記 閱 讀 : 社 會 物 理 學 速 寫 等 兩 篇 散 文? 若 說 第 七 章 有 著 豐 富 的 日 常 生 活 材 料, 相 對 的, 其 後 那 篇 小 說 中 的 小 說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主 人 翁 對 各 種 各 樣 的 幻 視 光 學 玩 具 和 鏡 子 的 收 藏 偏 好, 喚 起 的 則 是 培 瑞 克 幾 個 展 現 收 藏 癖 的 文 本, 如 我 記 得 (Je me souviens,1978) 專 收 集 夢 的 暗 店 (La Boutique obscure,1973) 25, 或 者 次 平 凡 (L infra-ordinaire, 1989) 裡 羅 列 的 事 物 ( 如 明 信 片 ) 愛 好 者 的 藏 畫 室 (Cabinet d amateur, 1979) 裡 有 如 藝 術 拍 賣 場 圖 錄 的 一 系 列 畫 作 名 單 但 是 更 重 要 的, 當 然 是 這 篇 故 事 所 涉 及 的 陰 謀 與 反 陰 謀 防 備 埋 伏 設 陷 報 仇 等 主 題, 正 是 培 瑞 克 最 偏 好 的 一 大 類 型 故 事 : 無 論 是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消 逝 (La Disparition, 1969) 愛 好 者 的 藏 畫 室 傭 兵 隊 長 (Le Condottière, 2012) 26, 都 有 個 陰 鬱 的 人 物, 默 不 吭 聲, 孤 自 一 人, 有 的 不 計 時 間 代 價, 傾 其 心 力, 投 注 一 生, 只 為 了 完 成 報 復 密 謀 行 動 27, 甚 至 預 想 在 自 身 死 後 依 然 冥 冥 守 候 著 掌 控 著 最 後 的 結 局 ; 而 所 謂 的 敵 人 有 形 無 形 的 敵 對 者, 並 不 一 定 有 任 何 自 我 表 白 的 時 刻, 有 時 尚 且 從 未 現 身, 甚 至 純 是 個 空 想, 連 讀 者 也 始 終 未 能 得 知, 謎 上 加 謎 這 樣 複 雜 而 糾 葛 的 主 題, 不 僅 對 應 了 卡 爾 維 諾 所 下 的 標 題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同 時 其 作 為 一 種 文 學 隱 喻 以 及 意 象 本 身, 也 為 兩 位 作 家 所 共 享 就 培 瑞 克 這 一 方 而 言, 交 織 線 與 網 絡 必 然 讓 人 想 到 的 是 他 一 生 所 喜 愛 的 圍 棋 或 西 洋 棋 盤 上 棋 子 的 行 進 路 線 交 錯 24 還 有 一 個 跨 越 文 本 的 巧 合 是 卡 爾 維 諾 小 說 中 的 女 主 角 名 為 Ludmilla, 而 培 瑞 克 與 凱 桑 (Bernard Queysanne) 於 1974 年 合 導 的 培 瑞 克 小 說 改 編 電 影 一 個 睡 覺 的 人 ( 小 說 於 1967 年 出 版 ), 請 了 一 位 女 演 員 來 擔 任 完 全 不 現 身 的 電 影 旁 白, 也 就 是 片 中 只 出 現 她 朗 讀 小 說 片 段 的 嗓 音, 這 位 女 聲 演 員 名 叫 Ludmila Mikaël, 和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女 主 角 的 名 字 比 只 少 了 一 個 字 母 (l) 而 我 們 別 忘 了, 事 實 上 無 論 是 培 瑞 克 的 這 部 小 說 或 改 編 的 電 影, 時 代 上 都 早 於 卡 爾 維 諾 的 作 品 25 暗 店 所 描 述 的 124 則 夢 境 敘 事, 也 充 滿 了 貼 近 日 常 生 活 或 者 充 滿 奇 想 異 境 的 空 間 描 繪 26 傭 兵 隊 長 是 培 瑞 克 最 早 完 整 寫 畢 並 曾 試 圖 投 稿 的 小 說 作 品, 留 存 有 原 稿, 於 今 年 (2012) 三 月 方 正 式 出 版 (Paris: Seuil, 2012), 離 他 去 世 正 好 滿 三 十 週 年 27 卡 爾 維 諾 這 篇 故 事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的 陰 謀 主 題, 尤 其 令 人 想 到 卡 夫 卡 (Kafka) 的 短 篇 故 事 洞 穴 ( Le Terrier ), 後 者 以 第 一 人 稱 擬 人 化 動 物 為 敘 事 者, 內 容 主 題 也 是 主 人 翁 因 不 斷 地 幻 想 敵 人 無 處 不 在 而 佈 局 十 分 複 雜 的 陷 阱 與 密 道 來 自 我 防 衛 這 篇 故 事 同 時 也 是 培 瑞 克 在 一 個 睡 覺 的 人 當 中 對 卡 夫 卡 的 諸 多 影 射 之 一, 請 參 閱 畢 郭 (Stéphane Bigot) 為 小 說 所 作 的 解 說 (Georges Perec, Un homme qui dort, texte intégral, dossier. Paris : Denoël, 1998. p.187) 13

圖 28 填 字 遊 戲 方 塊 (mots croisés) 29, 以 及, 最 重 要 的, 和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30 有 絕 對 關 聯 的 拼 圖, 表 面 那 幾 十 幾 百 個 十 字 形 洛 林 十 字 形 或 人 形 單 元 小 塊, 所 割 劃 出 ( 同 時 也 是 組 合 出 ) 的 交 織 網 線 ; 除 此 之 外, 更 重 要 的 是 一 再 於 其 自 傳 W 或 童 年 回 憶 中 提 及 的 各 種 大 小 粗 細 線, 培 瑞 克 猶 能 意 識 到 那 些 線 即 代 表 著 他 的 命 運 之 線 : 字 母 造 形 的 線 條 跳 傘 的 繩 索 纏 繞 手 臂 的 布 條 或 三 角 巾 疝 氣 的 懸 帶 卓 別 林 的 褲 吊 帶, 還 有 : 我 不 知 銜 接 童 年 的 線 在 何 處 斷 了 ( 培 瑞 克 47) ( ) 31 ( 培 瑞 克 131) 在 這 兩 者 交 織 的 網 絡 中, 以 及 我 為 了 此 事 讀 的 書 當 中, 我 知 道, 尌 在 那 裡 刻 印 著 描 述 著 我 所 曾 行 經 的 道 路, 我 的 故 事 緩 緩 前 行, 我 緩 緩 前 行 的 故 事 ( 培 瑞 克 37) 在 他 最 早 的 巴 黎 學 校 生 活 回 憶 中 還 有 一 幕 勞 作 課, 他 因 為 熟 練 了 技 巧 而 倍 感 驕 傲, 也 顯 示 他 對 於 編 造 交 織 線 的 興 趣 : 我 們 在 學 校 學 作 摺 紙 的 回 憶 : 先 把 五 顏 六 色 薄 薄 的 狹 長 紙 條 平 行 並 排, 再 把 同 形 的 紙 條 垂 直 交 疊, 一 次 往 上 一 次 往 下, 穿 過 垂 直 的 紙 條 我 記 得 這 個 遊 戲 很 令 我 著 迷, 我 很 快 尌 掌 握 了 原 理, 然 後 做 得 非 常 好 (Perec 1975 : 80) 這 則 小 事 意 味 深 長 : 事 實 上, 也 許 在 他 整 個 作 家 生 涯 中, 他 仍 不 斷 在 重 複 迷 戀 著 這 樣 的 演 練, 並 且 不 斷 設 想 發 明 越 來 越 繁 複 曲 折 但 又 井 然 有 序 的 佈 局 脈 絡 而 這 樣 的 傾 向 若 推 至 極 端, 豈 不 近 似 卡 爾 維 諾 筆 下 的 那 位 光 學 儀 器 與 明 鏡 收 藏 家? 他 把 自 己 的 住 家 整 個 上 上 下 下 前 後 左 右 都 滿 滿 佈 置 了 鏡 子, 使 得 自 己 在 鏡 相 無 限 的 返 照 之 中 (mise en abyme) 逃 逸 消 形, 不 只 讓 他 人 虛 實 難 辨, 也 讓 自 己 最 後 完 全 迷 失 其 中 劇 情 的 高 潮 就 是, 他 在 外 頭 被 他 的 敵 人 擄 獲, 帶 回 禁 閉 在 他 自 己 的 鏡 宮 之 家 32 關 於 無 限 的 鏡 相 返 照, 培 瑞 克 也 曾 描 繪 一 則 微 縮 版 的 類 似 景 像, 在 一 瞬 間 閃 現 這 是 在 短 篇 小 品 逃 家 地 點 ( «Lieux d une fugue», 1965), 他 以 第 三 人 稱 單 數 的 敘 事 觀 點 寫 自 身 的 一 段 童 年 回 憶 : 寬 廣 門 廳 的 大 鏡 面 有 那 麼 一 會 兒 反 映 出 無 限 多 個 他 的 身 影 他 走 出 門 去 (Perec 1990 : 21) 33 28 棋 局 般 的 路 徑 圖 正 是 他 經 常 依 循 以 創 造 作 品 結 構 的 根 據, 如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未 完 成 的 地 點 (Lieux) 等 此 外, 其 劇 本 加 薪 (L Augmentation, 1970) 乃 依 照 一 個 極 為 複 雜 的 是 與 否 二 擇 一 選 項 行 進 圖 所 寫 成, 不 斷 地 繞 轉 其 中, 形 同 迷 宮 29 培 瑞 克 直 到 去 世 之 前 每 週 固 定 花 時 間 為 雜 誌 編 想 填 字 方 塊 遊 戲, 並 已 結 集 出 版 :Les Mots croisés(mazarine, 1979) Les Mots croisés II. (P.O.L/ Mazarine, 1986.) 30 十 字 型 (croix) 洛 林 十 字 型 (croix de Lorraine) 人 型 (bonshommes) 是 拼 圖 切 塊 的 三 種 常 用 型 及 法 語 名 稱 31 ( ) 為 W 或 童 年 回 憶 兩 大 章 節 之 間 空 白 頁 的 獨 立 符 號, 用 以 標 示 情 節 有 所 省 略 32 卡 爾 維 諾 的 小 說 結 尾 : 彷 彿 尌 在 此 刻, 我 身 週 邊 環 繞 著 我 的 都 不 過 是 我 自 己 的 一 部 份, 而 我 終 於 成 為 所 有 一 切 了 (Calvino 180) 33 這 個 景 像 也 出 現 在 比 如 威 爾 斯 (Orson Welles, 1915-1985) 自 導 自 演 的 影 片 大 國 民 (Citizen Kane, 1941) 之 中, 而 該 片 因 其 身 世 之 謎 的 探 索 主 題, 也 曾 被 紀 錄 片 導 演 勒 維 (Pierre-Oscar Lévy) 借 用 以 影 射 培 瑞 克 的 生 命 故 事 培 瑞 克, 他 們 之 中 的 一 位 (Georges Perec, Un parmi eux, 2000), 14

他 走 出 門 去, 沒 去 上 學, 離 家 出 走 一 整 天, 他 不 願 回 家, 卻 一 直 期 待 著 別 人 來 找 他 行 文 至 此, 似 乎 已 和 起 頭 關 於 思 考 / 分 類 的 討 論 漸 行 漸 遠 從 一 篇 擬 科 學 式 的 散 文 出 發, 我 們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被 引 入 了 卡 爾 維 諾 的 小 說 世 界 34, 而 在 那 裡, 卻 驚 見 培 瑞 克 有 若 納 西 斯 一 般 的 自 我 倒 影, 在 一 陣 突 然 的 波 盪 之 間 幻 化 成 了 千 百 碎 散 影 像 直 到 我 們 發 覺, 藏 在 其 中 期 望 別 人 會 來 找 他 的 那 個 孩 童, 那 個 想 要 回 家 的 逃 家 孩 童, 還 一 直 活 在 他 的 文 字 中, 在 互 文 文 本 鏡 相 中 不 斷 地 映 照 再 現 我 們 別 忘 了 卡 爾 維 諾 的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完 成 於 1979 年, 法 譯 本 於 1981 年 出 版, 比 培 瑞 克 之 上 述 所 有 作 品 都 還 要 晚 才 問 世 而 培 瑞 克 寫 思 考 / 分 類 一 文 時, 這 個 法 譯 本 也 才 剛 出 爐 不 久 從 這 篇 Oulipo 意 大 利 友 人 的 後 來 作 品, 竟 然 足 以 回 返 以 探 索 培 瑞 克 那 萬 花 筒 碎 花 鏡 照 般 的 文 本 記 憶 可 是 培 瑞 克 卻 在 思 考 / 分 類 散 文 的 脈 絡 中 故 佈 疑 陣, 轉 移 焦 點, 僅 以 限 定 規 則 的 觀 察 為 那 本 書 下 了 個 簡 單 甚 至 有 點 多 此 一 舉 的 評 語 然 而, 誰 知 他 是 否 竊 竊 期 待 有 心 的 讀 者, 和 他 能 夠 心 有 靈 犀 一 點 通, 會 心 生 疑 惑, 進 而 往 下 深 探 果 然, 從 卡 爾 維 諾 的 文 本 地 圖 尋 索, 竟 可 直 接 透 視 培 瑞 克 自 身 如 上 所 述 之 種 種 交 集 元 素, 也 就 在 不 同 的 層 面 重 疊 於 卡 爾 維 諾 的 文 字 間, 各 得 其 所 而 歷 歷 分 明, 可 否 用 這 樣 的 生 活 化 比 喻 來 形 容 : 猶 如 各 種 各 樣 的 食 材, 作 成 了 沙 拉 後, 成 了 一 個 新 的 整 體, 賞 心 悅 目 在 仿 擬 論 說 文 的 包 覆 之 下, 同 時 也 在 Oulipo 意 向 所 指 的 字 元 表 面 掩 護 下, 我 們 再 次 遇 見 了 培 瑞 克 從 其 書 寫 所 建 構 而 出 的 個 人 神 話 世 界 ; 換 言 之, 從 一 個 看 似 不 經 意 的 凹 摺 彎 陷 處 潛 溜 下 去, 竟 別 有 洞 天, 使 得 這 篇 散 文 除 了 具 有 遊 戲 性, 社 會 性 的 詢 問 之 外, 尚 且 悄 悄 指 涉 了 培 瑞 克 有 關 創 作 方 向 的 另 外 兩 大 詢 問 : 故 事 性 與 自 傳 性 這 篇 散 文 追 根 究 底, 況 且 比 自 傳 還 自 傳 卡 爾 維 諾 的 小 說 之 為 小 說, 折 射 出 的 竟 是 培 瑞 克 足 以 環 顧 一 生 之 全 員 作 品 要 素 ( 包 括 一 些 生 命 主 題, 但 已 化 為 隱 喻 概 念 ), 就 在 我 們 交 叉 閱 讀 時 閃 現, 帶 著 幾 乎 令 人 不 安 的 先 兆 性 - - 現 今 回 顧 則 已 帶 有 遺 言 價 值 且 讓 我 們 再 提 醒 一 次, 這 是 培 瑞 克 生 前 所 見 最 後 請 參 閱 許 綺 玲, 作 家 培 瑞 克 的 紀 錄 片, 電 影 欣 賞 季 刊 2011 年 10-12 月 號 第 149 期, 頁 45-52 34 第 七 章 後 的 這 篇 小 說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被 認 為 是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整 本 書 就 主 題 與 結 構 而 言 的 核 心 所 在, 其 萬 花 筒 之 鏡 相 一 與 多 之 分 合 辨 爭, 對 卡 爾 維 諾 而 言 更 是 文 學 本 身 概 念 的 一 種 隱 喻 形 象 (Segre 202) 筆 者 認 為 這 點 也 可 用 以 形 容 培 瑞 克 的 書 寫 本 質, 因 對 他 而 言, 書 寫 的 開 端 即 是 書 寫 生 命 的 開 端, 其 一 生 的 書 寫 是 從 多 元 風 格 之 變 化, 一 再 嘗 試 回 返 至 其 生 命 創 傷 源 頭 的 書 寫 15

出 版 的 一 篇 文 章! 言 外 所 指, 不 具 表 意, 卻 又 顯 眼 無 比, 不 言 自 喻, 只 要 你 睜 大 眼 睛, 全 心 全 力 地 看! 35 然 而, 看 見 的 是, 培 瑞 克 借 用 卡 爾 維 諾 標 題 名 ( 在 交 織 線 的 網 絡 中 ) 的 段 落 正 巧 落 在 編 碼 為 W 的 第 二 十 四 段 : 不 能 不 看 見 ; 而 這, 會 是 偶 然 嗎?W 的 意 義 自 然 非 同 小 可 我 們 知 道 他 在 W 或 童 年 回 憶 中 虛 構 的 W 運 動 島 殘 酷 世 界, 用 以 象 徵 任 何 形 式 的 集 中 營 36 : 我 忽 然 想 起 來, 這 個 故 事 叫 作 W, 而 尌 某 方 面 來 講, 它 若 非 尌 是 我 童 年 的 全 部 故 事, 也 至 少 是 我 童 年 的 故 事 之 一 ( 培 瑞 克 36) 筆 者 在 此 僅 強 調 培 瑞 克 在 寫 完 自 傳 後, 依 然 對 於 W 以 及 一 切 引 申 而 出 的 交 織 線 網 絡 念 念 不 忘, 成 為 至 死 不 渝 的 執 念 五 W 對 X 如 果 在 冬 夜 一 個 旅 人 中 的 女 主 角, 愛 讀 書 的 魯 米 娜 (Ludmilla) 曾 言 : 我 喜 歡 的 書, 裡 頭 所 有 的 謎 和 一 切 令 人 焦 慮 的 事 物 都 表 現 得 又 準 又 冷, 且 毫 無 陰 影, 尌 像 一 位 下 棋 者 之 精 神 表 現 (Calvino 168) 有 學 者 (Cesare Segre) 認 為 這 句 話 不 一 定 暗 指 卡 爾 維 諾 的 作 品 風 範, 此 因 卡 爾 維 諾 的 文 字 確 實 精 準, 但 同 時 也 具 有 溫 馨 幽 默 的 性 質, 絲 毫 不 讓 人 感 覺 冷 (Segre 206) 相 較 之 下, 培 瑞 克 的 文 風 更 適 於 用 精 準 冷 酷 來 形 容, 魯 米 娜 心 目 中 的 理 想 作 家 似 乎 非 他 莫 屬 而 他 也 正 如 下 棋 者 一 般, 總 試 圖 想 掌 控 棋 局 的 每 一 步, 更 希 望 讀 者 在 閱 讀 過 程 中 很 有 默 契 地 回 溯 揣 摩 他 所 走 過 的 每 一 步 棋 因 此, 當 我 們 繼 續 追 究 下 去, 便 發 現 真 正 不 可 思 議 的 事 : 編 碼 W 既 然 是 排 在 第 二 十 四 的 順 位, 也 就 是 W 佔 據 了 ( 或 取 代 了 ) 本 來 是 X 字 母 的 排 序 位 置! 培 瑞 克 的 自 傳 曾 告 訴 我 們 :W 字 母 的 造 型 原 則 和 其 他 許 多 與 他 生 命 至 為 相 關 的 符 號 ( 如 納 粹 的 黨 徽 禁 衛 軍 SS 還 有 猶 太 大 衛 六 角 星 等 ), 都 可 以 從 X 拆 解 折 疊 組 合 變 換 出 來 ( 培 瑞 克 156-157) 而 現 在 W 剛 巧 出 現 在 X 本 來 的 位 置 上, 這 樣 的 巧 合, 又 如 何 能 不 想 起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裡 的 拼 圖 故 事 結 尾,W 與 X 之 間 有 一 場 最 後 的 生 死 對 決 : 這 是 在 一 九 七 五 年 六 月 二 十 三 日 接 近 晚 上 八 點 的 時 刻 巴 托 布 茲 坐 對 拼 圖 前, 剛 剛 過 世 擺 在 桌 布 上, 在 那 第 四 百 三 十 九 個 拼 圖 風 景 中, 向 晚 時 分 的 天 空 某 處, 僅 存 35 筆 者 套 用 培 瑞 克 在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扉 頁 上 引 自 維 爾 納 作 品 (Michel Strogoff) 的 一 句 引 言 : 用 你 的 眼 全 心 全 力 地 看, 看 啊! (Regarde de tous tes yeux, regarde) 36 有 關 W 或 童 年 回 憶 裡 成 對 的 虛 實 故 事 如 何 對 位, 如 何 成 為 時 代 縮 影, 已 有 文 章 詳 盡 析 論, 不 再 贅 述, 請 參 閱 許 綺 玲 論 文 : W 島 的 運 動 寓 言 與 / 或 童 年 回 憶, 生 命 書 寫 專 書 ( 紀 元 文 李 有 成 主 編 ), 中 央 研 究 院 歐 美 研 究 所 (2011:03), 頁 :413-454 16

一 個 尚 未 填 入 拼 圖 小 塊 的 黑 洞, 呈 現 了 幾 近 完 美 的 一 個 X 形 然 而 死 者 握 在 指 間 的 那 一 枚, 其 反 諷 本 身 長 久 以 來 早 可 預 見, 卻 是 一 個 W 形 37 (Perec 1978 : 600) 如 此, 不 只 在 培 瑞 克 提 示 的 卡 爾 維 諾 選 文 中 折 射 出 培 瑞 克 的 種 種 自 傳 / 作 品 要 素, 更 令 人 費 解 的 是 :( 依 培 瑞 克 自 己 的 說 明 ) 原 本 是 照 著 書 頁 一 行 一 行 尋 找 每 個 首 次 出 現 的 字 母 而 排 列 下 來 的 順 序, 怎 會 如 此 湊 巧? 就 在 有 待 湊 齊 的 二 十 六 個 字 母 當 中, 偏 偏 W 就 落 在 X 本 該 出 現 的 位 置 上? 是 客 觀 的 偶 然? 意 外 的 恰 巧? 在 愛 琴 海 上 遭 到 暴 風 雨 襲 擊 的 船 支 正 巧 漂 流 到 了 克 里 特 島? 如 何 看 待 這 個 偶 遇? W 與 X 堅 持 其 在 培 瑞 克 的 個 人 思 考 / 分 類 中 有 著 可 相 互 置 換 性 的 宿 命 關 係?W 終 於 填 進 了 X 留 下 的 黑 洞? 或 者 說, 就 在 W 所 在 的 位 置, 其 下? 其 後? 其 深 底 處? 仍 一 直 留 存 著 一 個 無 底 的 X 黑 洞, 作 為 一 種 必 然 的 不 完 美 與 脫 軌 例 外 (clinamen) -- 弔 詭 地 在 此 成 為 出 乎 意 料 的 巧 合? 難 到 說, 培 瑞 克 至 終 也 真 如 他 筆 下 的 人 物 一 般, 留 下 了 無 解 之 謎, 並 以 死 亡 作 為 謎 之 無 解 的 永 久 保 存 期, 成 了 其 生 命 之 一 大 反 諷? 同 時, 還 早 已 告 知 我 們 其 先 兆 長 久 之 間 早 已 可 預 見! 解 析 培 瑞 克 的 文 本 在 記 / 寄 與 存 於 他 者 文 本 的 微 妙 依 存 關 係 後, 我 們 發 現 其 對 外 部 知 識 體 系 的 興 趣, 至 終 依 然 悄 悄 地 指 向 了 自 我 認 識 的 企 圖, 此 一 企 圖 以 未 知 的 黑 洞 暫 為 作 結, 以 空 缺 作 為 替 代 者, 暗 示 透 露 給 讀 者 的, 只 是 浮 現 於 向 晚 清 空 中 的 一 個 叉 號 (X), 既 標 示 又 抹 殺 至 此, 若 要 下 任 何 的 合 理 結 論 幾 乎 形 同 自 欺! 然 而 柏 吉 蘭 (Claude Burgelin) 論 述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的 以 下 這 段 話, 雖 在 此 被 筆 者 斷 章 取 義 所 挪 用, 卻 似 乎 從 遊 戲 的 逆 反 法 則 中, 命 中 了 這 個 不 可 思 議 的 脫 軌 巧 合 : 培 瑞 克 需 要 一 個 結 構, 一 道 法 規, 他 好 轉 化 成 一 種 內 在 的 必 然, 而 於 此 同 時, 卻 是 想 顛 覆 它, 在 其 中 注 入 一 點 偶 然 ; 偶 然, 也 尌 是 人 言 之 生 命 以 嚴 格 遵 循 規 則 為 代 價, 不 只 讓 遊 戲 成 為 可 能, 也 實 現 了 遊 戲 中 的 遊 戲, 也 尌 是 逾 越, 神 不 知 鬼 不 覺 的, 尌 在 遊 戲 險 些 自 成 枷 鎖 的 那 一 刻, 得 以 重 新 讓 遊 戲 成 為 遊 戲 尌 這 樣, 那 原 本 忠 誠 而 絕 斷 地 被 引 入 的 必 然 ( nécessité), 尌 在 這 過 程 中 被 點 名, 轉 變 成 隨 性 而 來 者 (l aléatoire), 尌 在 此 時, 彰 顯 結 構 - 法 規 的 目 的 只 是 為 了 壓 抑 ( 或 說, 裝 成 是 在 壓 抑 ) 偶 然 結 果 是 : 法 規 不 過 尌 是 遊 戲 (Burgelin 1988 : 176) 寄 託 於 必 然, 真 正 期 待 的 是 偶 然, 偶 然 並 未 被 壓 抑, 而 思 考 分 類 之 脫 軌 例 外 : 就 是 朝 向 生 命 2012.04.14 37 生 活 使 用 指 南 當 中 一 名 最 重 要 的 人 物 巴 托 布 茲 (Barthlebooth), 曾 有 計 劃 地 環 遊 世 界 各 地, 為 的 是 每 到 一 處 海 港, 要 完 成 一 幅 水 彩 寫 生 畫 作, 以 便 將 來 交 由 一 位 名 叫 賈 斯 帕 溫 克 萊 (Gaspard Winckler) 的 鄰 居 藝 匠 製 成 拼 圖 這 位 藝 匠 與 巴 托 布 茲 之 間 有 著 靜 默 的 主 僕 競 爭 關 係, 持 續 了 一 輩 子 之 久 直 到 溫 克 萊 死 後 還 留 給 了 巴 托 布 茲 一 個 讓 他 至 死 也 不 得 解 的 拼 圖 難 題 17

附 件 思 考 / 分 類 各 篇 名 列 舉 細 解 評 論 記 我 所 尋 ( «Notes sur ce que je cherche», 1978) * * * 關 於 動 詞 住 的 幾 個 用 法 ( «De quelques emplois du * * verbe habiter», 1981) 記 我 擺 在 工 作 檯 上 的 東 西 ( «Notes concernant les objets * * qui sont sur ma table de travail», 1976) 憶 起 三 間 臥 房 («Trosi chambres retrouvées», 1977) * * 整 理 自 己 的 書 籍 之 方 法 和 藝 術 略 記 ( «Notes brèves sur * * l art et la mnaière de ranger ses livres», 1978) 十 二 點 側 目 ( «Douze regards obliques», 1976) * * 詭 計 的 地 點 / 話 題 ( «Les lieux d une ruse», 1977) * 我 記 得 馬 樂 暨 以 撒 版 ( «Je me souviens de Malet & * Issac», 1979) 供 初 學 者 入 門 的 81 帖 食 譜 ( «81 fiches-cuisine à l usage * des débutants», 1980) 閱 讀 : 社 會 物 理 學 速 寫 ( «Lire : esquisse socio- * * * physiologique», 1976) 關 於 想 像 一 座 理 想 城 市 的 困 難 ( «De la difficulté qu il y * a à imaginer une Cité idéale», 1981) 眼 鏡 考 ( «Considérations sur les lunettes», 1980) * * 思 考 / 分 類 («Penser / Classer», 1982) * * * 引 用 書 目 -Bary, Cécile De. «Les Listes oulipiennes», Poétique. Paris : Seuil, Novembre 2011. -Bellos, David. Georges Perec, une vie dans les mots. Paris : Seuil, 1994. -Boltanski, Christian & Jacques Roubaud. Les Habitants du Louvre. Paris : Editions Dilecta, Musée du Louvre. 2009. -Burgelin, Claude. Georges Perec. Paris : Seuil, 1988. -----------. «Perec et l archive : A la manière d Arlette Farge», Europe- Georges Perec. No. 993-994. Janvier-Février, 2012. pp. 71-81. -Cahiers Georges Perec 10 : Perec et l art contemporain (textes réunis et présentés par Jean-Luc Joly). Bordeaux : Le Castor Astral, 2010. -Cahiers Georges Perec 11 : Filiations perecquiennes (textes réunis et présentés par Maryline Heck). Bordeaux : Le Castor Astral, 2011.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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