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 中 見 同 論 科 學 美 與 中 國 文 學 美 的 本 質 黃 婉 蓮 崇 基 學 院 中 國 語 言 及 文 學 一 引 言 美 存 在 於 生 活 不 同 角 落, 它 予 人 一 種 精 神 上 的 愉 悅, 讓 人 感 覺 稱 心 滿 意, 它 包 含 的 不 僅 是 感 官 上 看 到 一 朵 花 的 美 態, 更 是 理 智 知 性 上 給 人 心 靈 的 滿 足 和 快 樂 由 於 主 修 科 的 關 係, 我 很 能 領 悟 中 國 文 學 的 含 蓄 美 ; 修 讀 通 識 課 程 後, 我 領 悟 到 科 學 嚴 謹 細 密 之 美 科 學 與 文 學 看 似 南 轅 北 轍, 但 細 對 之 下 兩 者 在 美 的 層 面 上 是 異 中 有 同 的 這 讓 人 驚 覺 美 的 確 是 無 所 不 在, 並 以 相 同 本 質 呈 現 出 千 姿 百 態 二 科 學 美 與 文 學 美 異 中 有 同 之 處 ( 一 ) 相 異 : 科 學 美 是 對 應 外 在 環 境 的 理 性 美 ; 文 學 美 是 對 應 內 心 世 界 的 感 性 美 科 學 美 來 自 發 現 外 在 事 物 規 律 秩 序 的 理 性 美, 而 文 學 美 則 是 透 過 抒 發 情 感 對 應 內 心 世 界 的 感 性 美 龐 加 萊 曾 說 科 學 家 研 究 自 然 是 因 為 它 的 美, 這 種 美 超 越 感 官, 它 來 自 各 部 分 的 和 諧 秩 序, 並 且 純 粹 的 理 智 能 夠 把 握 它 (Poincaré 165) 1, 例 如 牛 頓 的 萬 有 引 力 定 律 解 釋 1 本 篇 所 有 引 文 由 作 者 翻 譯
112 與 自 然 對 話 In Dialogue with Nature 地 球 上 的 事 物 向 下 掉 的 原 因, 更 推 論 出 天 體 與 地 球 事 物 亦 按 同 一 規 律 運 行 (61), 當 中 就 帶 有 探 求 出 宇 宙 秩 序 的 理 智 美, 它 帶 給 科 學 家 愉 悅, 使 其 有 動 機 繼 續 探 索 深 奧 莫 測 的 自 然 世 界, 這 種 理 性 美 是 指 向 外 面 世 界 的 文 學 作 品 除 了 表 面 描 述 事 物, 更 高 層 次 的 是 透 過 抒 情 引 起 他 人 共 鳴, 人 從 心 靈 契 合 中 產 生 愉 悅 的 美 感 中 國 詩 有 言 志 的 傳 統, 就 是 以 詩 表 述 心 志 和 抒 發 情 感, 例 如 詩 經 關 睢 裏 面 窈 窕 淑 女, 君 子 好 逑 抒 發 君 子 對 淑 女 的 愛 慕 之 情, 有 情 人 讀 則 會 心 有 共 鳴, 產 生 心 有 靈 犀 的 愉 悅 陳 惠 英 轉 述 普 賽 克 的 研 究, 言 及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寫 實 傳 統 的 古 典 作 品 加 入 抒 情 就 披 上 了 一 層 藝 術 的 美 學 外 衣 (5), 這 種 從 心 出 發 的 感 性 美 無 異 是 向 內 的 ( 二 ) 相 同 : 知 性 美 的 呈 現 科 學 理 性 美 與 文 學 感 性 美 的 本 質 同 樣 是 超 越 感 官 具 有 哲 理 性 的 知 性 美 不 像 欣 賞 美 景 或 名 畫 能 帶 來 悅 目 的 感 官 美, 於 科 學 而 言, 人 不 會 因 為 觀 察 到 蘋 果 往 下 掉 的 現 象 而 感 到 美 感 帶 來 的 快 樂, 而 是 要 用 理 智 聯 想 到 掉 下 來 的 現 象 背 後 存 在 不 變 的 規 律, 這 個 規 律 又 能 應 用 於 超 過 眼 前 有 限 的 觀 察, 知 性 美 才 會 油 然 而 生 中 國 文 學 雖 然 可 透 過 漢 字 本 身 的 構 造 予 人 感 官 美, 例 如 雨 字 彷 彿 呈 現 雨 水 淅 瀝 的 景 象, 但 最 終 其 美 感 在 於 人 從 雨 所 引 發 的 情 感 例 如 李 清 照 聲 聲 慢 一 詞 中 梧 桐 又 兼 細 雨 一 句 的 美 不 但 在 於 腦 海 中 浮 現 的 淒 清 之 景, 更 在 於 情 景 勾 起 人 寂 寞 的 情 意, 王 國 維 言 一 切 景 語 皆 情 語 (120), 意 即 寫 景 中 有 抒 情, 正 是 此 意, 抒 情 才 是 美 的 最 終 體 現, 此 感 性 美 是 知 性 美 另 一 種 呈 現 方 式 另 外 文 學 作 品 具 有 哲 理 性, 例 如 諸 子 百 家 的 學 說 均 具 教 化 意 義, 朱 自 清 也 贊 同 文 藝 有 能 力 引 起 人 格 的 變 化, 能 教 導 人, 能 鼓 舞 人 (227), 亦 呈 現 出 思 想 教 育 上 的 知 性 美
黃 婉 蓮 : 異 中 見 同 - 論 科 學 美 與 中 國 文 學 美 的 本 質 113 ( 三 ) 相 異 : 科 學 美 見 於 客 觀 的 準 確 ; 文 學 美 見 於 主 觀 的 朦 朧 潘 國 駒 在 漫 談 科 學 與 人 生 一 書 中 引 述 物 理 學 家 楊 振 寧 訪 談 時 的 話, 談 及 科 學 家 認 為 一 個 規 律 是 美 的 元 素 中 包 含 合 適 妙 舒 服 ( 44), 其 中 合 適 就 是 指 定 律 能 準 確 無 誤 如 榫 卯 般 完 美 解 釋 客 觀 現 象 的 絕 對 性 美 感 發 現 DNA 是 遺 傳 密 碼 的 華 生 於 確 定 了 DNA 為 雙 螺 旋 結 構 時, 就 曾 驚 歎 那 簡 單 結 構 的 準 確 性, 碱 基 序 列 沿 着 雙 鏈 排 列 的 互 補 特 性, 只 要 知 道 一 條 鏈 的 序 列 就 能 推 知 另 一 條 鏈 的 序 列, 這 正 是 細 胞 分 裂 前 染 色 體 複 製 時 基 因 遺 傳 訊 息 能 精 確 重 現 的 原 因 (Watson 132) 這 種 絲 毫 不 差 的 準 確 性 正 好 符 合 人 尋 找 真 理 與 答 案 的 渴 求, 因 而 產 生 拍 手 叫 絕 的 奇 妙 之 感, 為 科 學 客 觀 美 的 呈 現 文 學 的 美 則 往 往 呈 現 於 模 糊 不 清 予 人 想 像 中 留 白 的 朦 朧 美, 作 品 中 情 感 越 畢 露 則 越 無 美 感, 此 所 謂 言 盡 而 意 不 盡 之 含 蓄 美 例 如 中 國 的 詞 詩 就 極 為 重 視 餘 韻, 此 舉 詩 人 李 白 玉 階 怨 一 詩 為 例 : 玉 階 生 白 露, 夜 久 侵 羅 襪, 卻 下 水 晶 簾, 玲 瓏 望 秋 月 詩 人 以 白 露 水 晶 玲 瓏 等 晶 瑩 卻 寒 冷 之 物 營 造 淒 冷 氣 氛, 詩 中 無 直 接 怨, 但 透 過 營 造 的 意 境 玲 瓏 望 秋 月 的 動 作, 讀 者 可 以 想 像 一 閨 婦 在 夜 裏 孤 獨 等 待 情 人 的 畫 面, 怨 之 情 埋 於 望 秋 月 的 行 動 中 相 比 另 一 首 謝 朓 的 玉 階 怨 尾 句 思 君 此 何 極 此 坦 露 情 感 的 寫 法, 李 白 含 蓄 地 描 出 幽 怨 的 朦 朧 感 才 是 文 學 美 的 精 粹 ( 四 ) 相 同 : 對 真 實 的 追 求 科 學 美 與 文 學 美 同 樣 來 自 求 真 精 神, 前 者 追 求 事 物 的 真 實 本 質 ; 後 者 則 追 求 人 生 的 真 實 本 質 科 學 美 在 於 發 現 事 物 背 後 的 真 實 定 律, 例 如 歐 幾 里 德 在 命 題 20 中 提 出 在 任 意 三 角 形 中, 任 意 選 取 的 兩 條 邊
114 與 自 然 對 話 In Dialogue with Nature 合 在 一 起 大 於 剩 餘 的 一 條 邊 (Dunham 271), 雖 然 被 人 認 為 證 明 這 個 顯 然 易 見 的 定 理 是 愚 蠢 的 事, 但 本 着 科 學 求 真 的 精 神, 他 利 用 嚴 密 的 推 理 以 及 精 妙 地 運 用 不 等 式 找 出 表 面 真 理 的 背 後 原 理, 這 正 是 科 學 追 根 究 底 的 求 真 精 神, 最 後 得 出 精 密 準 確 的 美 感 而 文 學 美 則 是 透 過 不 同 文 學 手 法 將 人 生 描 摹, 以 呈 現 人 生 的 真 實 面 貌 朱 自 清 說 文 學 是 文 字 的 藝 術, 透 過 文 字 引 起 人 的 思 想 與 經 驗, 進 而 與 個 人 的 人 生 連 繫 ( 頁 234), 文 學 的 美 正 在 於 表 達 最 真 實 的 生 命 本 質 與 內 心 情 感 如 以 上 玉 階 怨 一 詩 描 寫 的 是 女 子 等 待 情 人 的 事, 只 是 用 詞 上 營 造 淒 清 與 朦 朧, 不 正 正 真 實 反 映 古 代 女 子 獨 自 守 候 情 人 卻 無 法 言 喻 的 可 悲 境 況 嗎? 文 學 的 美 正 在 於 呈 現 真 實 1. 簡 約 美 科 學 與 文 學 求 真 而 生 的 美 基 於 同 樣 審 美 的 本 質 簡 約 而 普 及 正 因 為 簡 約 是 美 的, 人 才 會 選 擇 研 究 簡 單 的 事 (Poincaré 166), 簡 約 美 見 於 定 律 簡 單 卻 能 遍 用 於 絕 大 部 分 的 情 況 華 生 就 曾 讚 歎 DNA 雙 螺 旋 結 構 是 簡 單 美 麗 的 構 造 (Watson 132), 而 這 個 結 構 不 但 能 出 現 在 人 類 身 上, 也 能 解 釋 與 人 類 外 表 截 然 不 同 的 生 物 上 這 種 簡 單 精 緻 卻 又 見 於 複 雜 世 界 的 情 況 正 是 科 學 美 的 一 大 特 徵, 千 變 萬 化 的 幾 何 圖 形 建 基 於 歐 幾 里 德 的 幾 十 條 定 理 也 是 同 一 原 理 在 文 學 上, 文 字 言 簡 意 豐 作 品 無 過 多 技 巧 修 飾, 卻 能 貼 近 生 活 刻 劃 真 實 的 正 正 更 能 打 動 人 心 就 如 巴 金 所 說 作 品 的 最 高 境 界 應 是 與 生 活 一 致, 而 文 學 最 高 技 巧 為 無 技 巧 (126 127); 王 國 維 亦 言 大 作 應 是 無 矯 揉 妝 束 之 態 以 其 所 見 者 真, 所 知 者 深 (94), 不 雕 飾 不 造 作 才 為 文 學 美 的 本 質 如 元 曲 天 淨 沙 秋 思 中 枯 籐 老 樹 昏 鴉, 小 橋 流 水 人 家, 古 道 西 風 瘦 馬 夕 陽 西 下, 斷 腸 人 在 天 涯 中 直 描 不 同 景 象, 只 以 斷 腸 簡 潔 精 煉 概 括 情 感, 樸 素 真 摯, 言 簡 但 陳 設 圖 畫 悲 涼, 從 景 中 生 出 的 遊 子 哀 思 卻 比 用 帶 悲 傷 色 彩 的 字 詞 更 多, 可 見 文 學 的 簡 約 更 能 道 出 真 實, 觸 動 人 心
黃 婉 蓮 : 異 中 見 同 - 論 科 學 美 與 中 國 文 學 美 的 本 質 115 三 結 論 總 括 而 言, 用 理 性 欣 賞 的 科 學 美 與 用 感 性 欣 賞 的 文 學 美 看 似 迥 然 不 同, 但 其 實 當 中 異 中 見 同 首 先, 科 學 是 探 索 外 在 世 界 而 來 的 美 感 ; 文 學 是 揭 示 內 在 情 感 而 來 的 美 感, 但 兩 者 同 屬 超 越 感 官 刺 激 的 理 性 美 其 次, 科 學 美 見 於 具 體 定 律 的 精 準 不 變 ; 文 學 美 見 於 抽 象 感 受 的 朦 朧 不 清, 但 兩 者 同 樣 在 追 求 真 實 本 質, 而 追 求 真 實 中 又 同 樣 持 守 着 簡 約 美 的 原 質 美 如 萬 花 筒 般 多 變, 其 內 在 本 質 材 料 卻 是 如 出 一 轍 徵 引 書 目 Dunham, William. The Mathematical Universe.1994. Rpt. in In Dialogue with Nature: Textbook for General Education Foundation Programme. Eds. Chi-wang Chan, Wai-man Szeto, and Wing-hung Wong. 2nd ed. Hong Kong: Office of University General Education,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2012. 259 290. Poincaré, Henri. Science and Method. Rpt. in In Dialogue with Nature: Textbook for General Education Foundation Programme. Eds. Chiwang Chan, Wai-man Szeto, and Wing-hung Wong. 2nd ed. Hong Kong: Office of University General Education,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2012. 161 178. Watson, James D. DNA: The Secret of Life. 2003. Rpt. in In Dialogue with Nature: Textbook for General Education Foundation Programme. Eds. Chi-wang Chan, Wai-man Szeto, and Wing-hung Wong. 2nd ed. Hong Kong: Office of University General Education,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2012. 97 141. 巴 金, 探 索 集,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1
116 與 自 然 對 話 In Dialogue with Nature 王 國 維, 人 間 詞 話 譯 注, 施 議 對 譯 注, 長 沙 : 嶽 麓 書 社,2003 朱 自 清, 文 學 的 美, 台 北 : 開 今 文 化 事 業,1994 陳 惠 英, 抒 情 的 愉 悅, 香 港 : 中 華 書 局 有 限 公 司,2008 潘 國 駒, 漫 談 科 學 與 人 生, 新 澤 西 : 八 方 文 化 企 業 公 司,1999 * * * * * * * * * * 老 師 短 評 這 是 非 常 精 彩 的 一 篇 文 章 要 有 效 地 比 較 科 學 美 與 文 學 美 的 異 同, 作 者 需 要 對 二 者 都 有 一 定 的 了 解 在 這 樣 短 短 的 一 篇 文 章 中, 婉 蓮 抽 絲 剝 繭, 從 科 學 與 文 學 的 幾 個 顯 見 的 相 異 之 處 中, 發 掘 到 其 更 深 層 次 的 相 同 本 質 通 過 比 較 與 聯 繫, 有 理 有 據 的 體 現 了 作 者 所 說 的 美 如 萬 花 筒 般 多 變, 其 內 在 本 質 材 料 確 是 如 出 一 轍, 讓 人 印 象 深 刻 ( 吳 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