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鄢 定 嘉 摘 要 巴 別 爾 可 謂 是 俄 國 文 壇 第 一 位 深 度 書 寫 猶 太 主 題 的 作 家 從 踏 入 文 壇 起, 巴 別 爾 就 開 始 思 考 猶 太 主 題, 並 在 自 己 的 猶 太 論 述 中, 表 現 與 十 九 世 紀 俄 國 作 家 迥 異 的 視 角 他 觸 及 猶 太 人 的 生 活 風 俗 信 仰 民 族 世 界 觀 等, 同 時 藉 文 學 人 物 身 份 立 場 的 搖 擺 與 追 尋, 思 考 俄 羅 斯 境 內 猶 太 人 的 命 運 巴 別 爾 短 篇 小 說 集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亦 稱 童 年 故 事 集, 以 我 的 觀 點 講 述 十 歲 至 二 十 三 歲 的 生 活 故 事 敘 事 者 一 方 面 想 逃 離 令 他 窒 息 的 猶 太 家 庭 氛 圍, 逃 離 自 己 的 身 份, 並 在 革 命 後 成 為 蘇 維 埃 的 自 己 人 ; 另 一 方 面, 他 在 世 界 文 學 當 中 找 到 安 身 立 命 之 處, 並 以 創 作 為 使 命 誠 如 拉 岡 所 言, 自 我 的 概 念 由 他 者 的 目 光 形 塑 觀 看 行 為 因 此 成 為 身 份 / 認 同 議 題 重 要 的 切 入 點 作 為 俄 國 社 會 文 化 中 的 他 者, 敘 事 者 如 何 看 待 自 己 的 身 份, 又 如 何 為 自 己 找 到 定 位, 是 筆 者 探 討 的 重 點 本 文 以 敘 事 學 的 視 角 與 聚 焦 分 析 為 研 究 途 徑, 從 敘 事 者 視 野 中 的 大 時 代 地 方 感 受 與 文 化 認 同 等 層 面, 分 析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之 主 體 意 識, 並 探 討 敘 事 者 的 認 同 問 題 關 鍵 詞 : 巴 別 爾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他 者 認 同 兒 童 視 角 本 文 2013 年 11 月 18 日 到 稿,2013 年 12 月 15 日 審 查 通 過 作 者 係 國 立 政 治 大 學 斯 拉 夫 語 文 學 系 助 理 教 授 51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Discussing the Identity Complex in The Story of My Dovecot Ting-chia Yen Abstract Isaac Babel, born in Odessa, was arguably the first writer who deeply focused on the Jewish themes in Russian literature. From the early days of his literary career, I. Babel reflected Jewish themes, and presented entirely different perspective from the 19 th century Russian writers in his Jewish discourse. He mentioned the Jewish custom, faith, and ethnic worldview in his literary works. Babel deliberated about the fate of the Jews in Russia by his literary figures hesitation and pursuance of identity. Babel s Story of My Dovecot, was known as the childhood stories in which there were the first-person narrative stories between narrator s age from ten to twenty-three. On the one hand, the narrator tried to escape from the suffocated Jewish atmosphere, get away from the identity, and become one of us after the Soviet revolution. On the other hand, he found the place to settle down in world literature, and took literary creation as his mission. For Lacan, the formation of the ego is a process of identification with an external image/other. The gaze becomes the focal point of identity / identity issue. In this article, author focuses on how did the narrator regard his identity and find the position for himself as the other in Russian society and culture. The research approaches of the paper are perspective and focus analysis of narratology. From the narrator s sight of the great era, local reception and cultural identity, the author intends to analyze the subject consciousness in The Story of My Dovecot, and discuss the narrator s identity issue. Keywords: I. Babel, The Story of My Dovecot, the Other, identity, child's point of view Received: November 18, 2013; Accepted: December 15, 2013. Assistant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Slavic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52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一 前 言 自 西 元 十 世 紀 起, 即 有 猶 太 人 定 居 於 俄 國 南 方, 隨 著 十 八 世 紀 俄 羅 斯 三 次 瓜 分 波 蘭 (1772, 1793, 1795), 因 國 土 重 新 劃 分, 原 居 於 波 蘭 及 立 陶 宛 土 地 上 的 猶 太 人 成 為 俄 國 人, 並 形 成 獨 特 的 俄 國 猶 太 人 (российское еврейство) 族 群 1 主 要 居 住 地 為 聖 彼 得 堡 維 爾 納 (Вилна) 2 基 輔, 奧 德 薩 (Одесса) 3 則 於 十 九 世 紀 末 後 來 居 上, 因 為 遠 離 政 治 中 心, 成 為 俄 羅 斯 帝 國 猶 太 人 之 重 要 聚 集 地 奧 德 薩 不 僅 在 俄 國 歷 史 與 文 化 中 扮 演 特 殊 角 色, 文 學 上 更 是 人 才 輩 出, 巴 別 爾 (Исаак Бабель, 1894-1940) 歐 列 沙 (Юрий Олеша, 1899-1960) 卡 塔 耶 夫 (Валентин Катаев, 1902-1937) 伊 里 夫 (Илья Ильф, 1897-1937) 彼 得 羅 夫 (Евгений Петров, 1903-1942) 帕 烏 斯 托 夫 斯 基 (Константин Паустовский, 1892-1968) 巴 格 里 茨 基 (Эдуард Багрицкий, 1895-1934) 等 二 十 世 紀 知 名 作 家 與 詩 人, 雖 然 分 別 為 猶 太 人 俄 羅 斯 人 與 波 蘭 人, 但 皆 出 身 奧 德 薩, 形 成 俄 國 文 學 中 的 奧 德 薩 學 派 (Odessa School) 4, 其 中 又 以 巴 別 爾 最 受 注 目 5 巴 別 爾 於 1894 年 出 生 在 奧 德 薩 一 個 猶 太 商 人 家 庭, 父 母 非 常 重 視 他 的 教 育, 除 了 俄 語 法 語, 還 堅 持 讓 他 學 習 意 第 緒 語, 並 聘 家 庭 教 師 教 授 舊 約 聖 經 及 猶 太 教 經 典 塔 1 Маркиш Ш. Бабель и другие. М.: «Михаил Щиголь», 1997. С. 194. 2 即 今 日 立 陶 宛 首 都 維 爾 紐 斯 (Вильнюс) 3 奧 德 薩 位 在 黑 海 旁, 現 為 烏 克 蘭 所 有 歷 史 上 它 曾 為 韃 靼 人 聚 居 之 地, 受 過 希 臘 殖 民, 十 五 世 紀 成 為 鄂 圖 曼 土 耳 其 帝 國 領 土, 當 時 稱 為 霍 及 貝 (Ходжибей) 或 阿 及 貝 (Аджибей) 1764 年 此 處 建 立 葉 尼 杜 尼 亞 (Ени-Дунья) 堡 壘, 第 二 次 俄 土 戰 爭 (1789-1792) 期 間 為 俄 國 攻 克,1794 年 凱 薩 琳 二 世 下 令 以 霍 及 貝 為 基 礎, 建 立 港 口 城 市 奧 德 薩, 成 為 俄 羅 斯 帝 國 的 領 土 之 一 複 雜 的 行 政 歸 屬, 使 奧 德 薩 成 為 民 族 融 爐 : 希 臘 人 土 耳 其 人 法 國 人 德 國 人 大 俄 羅 斯 人 小 俄 羅 斯 人 及 猶 太 人, 其 中 俄 羅 斯 人 為 當 地 主 要 居 民, 而 猶 太 人 1858 年 僅 佔 總 人 口 數 的 14%, 到 了 1897 年, 猶 太 人 口 的 比 例 增 至 35%, 二 十 世 紀 初 革 命 時 期 更 高 達 50%, 首 度 超 越 俄 羅 斯 人, 成 為 奧 德 薩 主 要 居 民 參 見 Stanton, R. Identity Crisis: The Literary Cult and Culture of Odessa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Symposium: A Quarterly Journal in Modern Literatures, 57.3, (2003): 119. 4 形 式 主 義 理 論 家 什 克 洛 夫 斯 基 (В. Шкловский) 在 1933 年 的 文 章 西 南 (Юго-Запад) 亦 稱 奧 德 薩 學 派 為 西 南 學 派 (юго-западная школа), 該 學 派 的 創 作 強 項 為 獨 特 的 情 節 發 展, 而 且 影 響 俄 國 文 學 甚 鉅 參 見 Шкловский В. Гамбургский счет: Статьи-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эссе. М.: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С. 475. 5 Stanton, R. Identity Crisis: The Literary Cult and Culture of Odessa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pp. 117-118; Katz, Michael R. Odessa s Jews: The End of Assimilation. Southwest Review, 87. 2/3, (2002): 272. 53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木 德 (Талмуд) 6 雖 然 巴 別 爾 受 的 是 商 貿 教 育 7, 但 他 喜 愛 寫 作, 奉 法 國 作 家 莫 泊 桑 (Guy de Maupassant, 1850-1893) 為 偶 像, 並 試 圖 以 法 語 創 作 1913 年 巴 別 爾 的 俄 文 處 女 作 老 施 洛 梅 (Старый Шлойме) 問 世, 兩 年 後 在 高 爾 基 的 編 年 雜 誌 («Летопись») 中 刊 登 的 兩 篇 小 說 艾 里 亞. 伊 薩 科 維 奇 與 瑪 格 麗 特. 普 羅 科 菲 夫 娜 (Элья Исаакович и Маргарита Прокофьевна) 和 媽 媽 莉 瑪 與 阿 菈 (Мама, Римма и Алла), 確 立 其 簡 潔 有 力 的 文 風 而 後 的 紅 色 騎 兵 軍 ( Конармия ) 與 奧 德 薩 故 事 集 (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分 別 以 俄 波 戰 爭 及 奧 德 薩 民 情 為 背 景, 獨 特 的 視 角 與 修 辭 手 法, 奠 定 了 巴 別 爾 的 文 學 名 聲 美 國 學 者 卡 爾 林 斯 基 (S. Karlinsky) 將 俄 國 文 學 分 為 主 要 次 要 兩 個 傳 統 : 主 要 傳 統 崇 尚 人 道 主 義, 著 重 說 教, 並 試 圖 在 作 品 中 解 決 社 會 道 德 或 宗 教 問 題, 意 識 形 態 相 對 濃 厚 ; 次 要 傳 統 (lesser tradition) 關 心 真 實 世 界 內 的 個 人, 以 及 其 所 發 生 的 事 件, 注 重 對 生 活 的 觀 察 記 錄 預 言, 以 藝 術 手 法 描 繪 現 實 普 希 金 契 訶 夫 與 納 博 科 夫 屬 於 俄 國 文 學 當 中 的 次 要 傳 統 8 卡 登 (P. Carden) 延 續 卡 爾 林 斯 基 的 說 法, 將 巴 別 爾 納 入 俄 國 文 學 的 次 要 傳 統 中, 而 重 視 藝 術 技 巧 及 形 式 不 以 作 者 為 中 心 強 調 精 練 的 美 學 等, 為 其 重 要 的 創 作 特 徵 9 筆 者 認 為, 巴 別 爾 集 結 猶 太 人 與 蘇 聯 作 家 的 身 份, 以 有 別 與 俄 國 本 土 作 家 的 獨 特 視 角 在 文 壇 嶄 露 頭 角, 成 為 俄 國 猶 太 文 學 的 代 表 人 物 他 以 自 身 的 生 活 經 歷 為 創 作 來 源, 筆 下 的 人 物 通 常 是 猶 太 人, 因 此, 其 作 品 中 呈 現 的 猶 太 議 題 最 受 研 究 者 重 視 奧 德 薩 故 事 集 的 相 關 研 究 多 集 中 在 分 析 主 角 貝 尼 亞. 克 利 克 (Беня Крик) 的 形 象 作 品 中 呈 現 奧 德 薩 犯 罪 團 體 的 眾 生 相 和 風 土 民 情, 以 及 猶 太 民 族 歌 曲 等 議 題 之 探 討 10 而 紅 色 騎 兵 軍 之 研 究 6 Бабель И. Автобиография // Бабель И. Сочинения в 2 т. Т. 1. М.: ТЕРРА, 1996. С. 5. 7 巴 別 爾 畢 業 於 奧 德 薩 商 業 學 校 1917 年 2 月 革 命 前, 俄 國 政 府 對 猶 太 人 多 所 限 制, 除 了 在 許 多 城 市 設 有 猶 太 居 住 區 (черта оседлости), 並 實 施 教 育 配 額 制, 囿 限 孩 童 受 教 權, 猶 太 兒 童 無 權 在 普 通 中 學 就 讀, 只 能 在 少 數 商 業 學 校 接 受 教 育 8 Karlinsky, Simon. Nabokov and Chekhov: the lesser Russian Tradition. TriQuarterly, No. 17. (Winter, 1970): 7-16. 9 參 見 Carden, Patricia. Chekhov, Babel and the Lesser Tradition in Russian Literature. Modern Language Studies, Vol. 3, No. 2 (Autumn, 1973): 76. 10 詳 參 Briker, Boris. The Underground of Benia Krik and I. Babel s Odessa Story. Canadian Slavonic Papers, 36:1/2 (1994: Mar. / June): 115-134; Белая Г. Трагедия Исаака Бабеля // Бабель И.Э. Собрание 54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則 聚 焦 於 認 同 問 題 與 猶 太 人 對 蘇 維 埃 革 命 的 態 度 11 綜 觀 與 巴 別 爾 相 關 的 研 究 文 獻, 不 難 發 現 研 究 者 多 著 重 於 分 析 他 最 具 代 表 性 的 短 篇 小 說 集 紅 色 騎 兵 軍 童 年 故 事 集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История моей голубятни) 則 相 對 較 少 受 到 注 意 若 就 作 品 完 成 時 間 看 來, 第 一 篇 小 說 為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 (Детство. У бабушки, 1915), 接 著 依 序 是 初 戀 (Первая любовь, 1925)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История моей голубятни, 1925) 我 的 第 一 份 稿 酬 (Мой первый гонорар, 1922-1928) 在 地 下 室 (В подвале, 1931) 覺 醒 (Пробуждение, 1931) 道 路 (Дорога, 1932) 莫 泊 桑 (Гюи де Мопассант, 1932) 迪. 格 拉 索 (Ди Грассо, 1937) 但 小 說 集 的 編 排 並 非 按 照 寫 作 時 間, 而 是 依 照 故 事 發 生 時 間, 亦 即 主 角 / 敘 事 者 從 十 歲 到 二 十 三 歲 的 生 活 故 事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成 書 時 間 雖 晚 於 紅 色 騎 兵 軍 和 奧 德 薩 故 事 集, 卻 與 它 們 有 著 密 切 的 內 在 聯 繫 皆 以 猶 太 人 為 故 事 主 要 敘 事 者, 由 他 的 視 角 觀 看 所 屬 族 群, 以 及 他 對 自 身 身 份 的 態 度 以 下 將 以 敘 事 學 的 視 角 與 聚 焦 分 析 為 研 究 途 徑, 從 敘 事 者 視 野 中 的 大 時 代 地 方 感 受 與 文 化 認 同 等 層 面, 分 析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之 主 體 意 識, 並 探 討 敘 事 者 的 認 同 問 題 11 сочинений: В 2 т. Т. 1: Рассказы; Конармия: Цикло новелл;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М.: Альд, Литература, 2002. С. 24-26. 如 中 國 學 者 謝 春 豔 在 騎 兵 軍 與 巴 別 爾 的 雙 重 文 化 情 結 一 文 中, 探 討 敘 事 者 柳 托 夫 (Кирилл Васильевич Лютов) 在 猶 太 與 哥 薩 克 的 雙 重 情 結 中 搖 擺 不 定 美 國 學 者 薩 弗 蘭 (Gabriella Safran) 從 作 家 傳 記 與 文 學 史 政 治 歷 史 語 境 民 間 文 學 與 語 言 學 四 個 層 面 探 討 巴 別 爾 早 期 短 篇 小 說 伊 利 亞. 伊 薩 科 維 奇 與 瑪 格 麗 特. 普 羅 科 菲 夫 娜, 認 為 作 家 成 功 創 造 了 新 猶 太 人 形 象 雷 德 曼 (Н.Л. Лейдерман) 對 比 紅 色 騎 兵 軍 的 敘 事 者 柳 托 夫 和 拉 比 (Рабби) 拉 比 之 子 (Сын рабби) 主 角 布 拉 茨 拉 夫 斯 基 (Илья Брацлавский ), 兩 人 皆 來 自 猶 太 世 界, 都 是 追 尋 真 理 者 (правдоискатель), 面 對 革 命 的 態 度 卻 迥 然 不 同 : 柳 托 夫 既 想 得 到 群 體 的 認 同, 面 對 血 流 成 河 的 革 命, 卻 又 無 法 給 予 絕 對 正 面 的 評 價 ; 而 布 拉 茨 拉 夫 斯 基 試 圖 結 合 托 拉 (Тора) 中 先 賢 的 教 誨 與 黨 代 表 大 會 中 提 供 的 新 觀 念, 讓 它 們 成 為 自 己 的 真 理, 並 將 此 真 理 推 廣 至 全 世 界 詳 參 謝 春 豔, 騎 兵 軍 與 巴 別 爾 的 雙 重 文 化 情 結, 俄 羅 斯 文 藝,2009 年, 第 一 期, 頁 61-65;Safran, Gabriella. Isaak Babel s El ia Isaakovich as a New Jewish Type. Slavic Review, Vol. 61, No. 2 (Summer, 2002): 253-272; Лейдерма Н.Л. В вывихнутом мире (О «Конармии» и «Одесских рассказах» И. Бабеля // Лейдерман Н.Л. С веком направне: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классика в советскую эпоху (Монографические очерки). СПб.: «Златоуст», 2005. С. 70-74. 55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二 我 是 誰? 巴 別 爾 內 在 視 角 觀 照 下 的 身 份 認 同 巴 別 爾 是 俄 國 文 壇 第 一 位 深 度 書 寫 猶 太 主 題 的 作 家 從 踏 入 文 壇 起, 巴 別 爾 就 開 始 思 考 猶 太 主 題, 並 在 自 己 的 猶 太 論 述 中, 表 現 與 十 九 世 紀 俄 國 作 家 迥 異 的 視 角 12 在 處 女 作 老 施 洛 梅 (Старый Шлойме, 1913) 中, 巴 別 爾 以 八 十 六 歲 的 老 施 洛 梅 為 主 角, 他 幾 近 耳 聾, 只 求 溫 飽, 對 日 常 生 活 早 已 視 若 無 睹, 直 到 某 日 兒 子 在 他 耳 畔 喊 叫 爸 爸, 我 們 要 被 趕 走 了, 他 才 開 始 注 意 周 遭 親 人 陷 入 焦 慮 ; 有 一 回 兒 子 媳 婦 談 話 時, 忘 了 父 親 尚 在 人 世, 大 聲 地 說 出 某 一 個 字, 讓 老 施 洛 梅 搖 搖 晃 晃 地 緩 緩 走 向 兒 子, 抓 住 他 的 手, 撫 摸 並 親 吻 它, 發 炎 的 紅 眼 睛 凝 視 著 他, 數 度 搖 頭, 眼 淚 從 多 年 來 沒 掉 過 一 滴 淚 水 的 眸 子 中 傾 瀉 而 下 由 於 無 法 接 受 兒 子 想 要 離 開 自 己 民 族, 信 仰 新 的 上 帝 13, 老 施 洛 梅 當 晚 就 在 自 家 門 口 上 吊 自 殺 當 兒 子 在 國 族 認 同 之 間 搖 擺 時, 平 日 並 無 特 別 堅 定 宗 教 信 仰 的 老 施 洛 梅 卻 以 自 縊 的 激 烈 手 段, 對 想 投 靠 新 上 帝 的 兒 子 做 出 無 言 的 抗 議 巴 別 爾 此 後 的 作 品 幾 乎 都 觸 及 猶 太 人 的 生 活 風 俗 信 仰 民 族 世 界 觀 等, 同 時 藉 文 學 人 物 對 身 份 的 追 尋 / 逃 離 與 確 認 / 否 定, 思 考 俄 羅 斯 境 內 猶 太 人 的 命 運 1920 年 俄 波 戰 爭 爆 發 時, 巴 別 爾 自 願 從 軍, 擔 任 紅 色 騎 兵 報 ( Красный каварелист) 的 戰 地 記 者 戰 爭 結 束 後, 他 以 軍 旅 生 活 所 寫 的 1920 騎 兵 日 記 做 為 素 材, 完 成 短 篇 小 說 集 紅 色 騎 兵 軍, 結 合 日 常 新 聞 和 現 代 主 義 的 表 現 性 及 離 心 詩 12 學 者 艾 德 爾 施 坦 (М. Эдельштейн) 認 為, 俄 國 知 識 份 子 從 1860 年 代 起 才 開 始 正 視 猶 太 問 題, 此 前 的 猶 太 人 形 象, 多 為 民 間 流 傳 的 刻 板 印 象, 著 重 外 在 描 寫, 帶 有 大 俄 羅 斯 民 族 對 猶 太 人 的 嘲 諷 口 吻 由 於 猶 太 人 不 承 認 基 督 教 世 界 奉 耶 穌 為 真 神, 又 因 教 義 中 許 多 神 秘 元 素 被 視 為 異 端 黑 巫 師 或 嗜 血 之 人, 因 此 俄 羅 斯 人 對 其 避 之 惟 恐 不 及, 而 其 因 顛 沛 流 離, 被 迫 學 習 不 同 語 言, 所 以 經 常 被 認 為 是 間 諜 這 樣 的 歷 史 背 景, 一 方 面 在 俄 國 文 學 中 形 成 恐 猶 論 述, 對 很 多 知 識 份 子 而 言, 猶 太 人 體 現 資 本 主 義 與 布 爾 喬 亞 精 神, 例 如 涅 克 拉 索 夫 (Н.А. Некрасов, 1821-1878) 在 詩 歌 中 就 描 繪 猶 太 暴 發 戶 的 形 象, 言 詞 間 充 滿 反 猶 情 緒, 而 薩 替 科 夫 謝 德 林 (М. Салтыков-Щедрин, 1826-1889) 則 創 造 極 度 負 面 的 猶 太 剝 削 者 形 象 另 一 方 面, 自 詡 為 民 主 人 士 的 知 識 份 子 同 樣 利 用 作 品 表 達 對 猶 太 人 的 同 情 根 據 艾 德 爾 施 坦 的 分 析, 民 主 作 家 和 反 猶 作 家 運 用 同 樣 的 創 作 方 法 與 形 象, 把 猶 太 人 寫 成 充 滿 大 蒜 氣 息 的 民 族, 其 語 言 宛 如 鳥 語, 兩 派 的 差 別 只 在 於 前 者 稱 之 為 猶 太 人 (еврей), 後 者 則 稱 其 猶 太 佬 13 Бабель И. Одесса // Бабель И.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 2 т. Т. 1. Рассказы; Конармия: Цикл новелл;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М.: Альд, Литература, 2002. С. 38-39. 56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學 14, 創 造 新 的 短 篇 小 說 類 型 15 在 這 幅 戰 爭 浮 世 繪 中, 除 了 槍 林 彈 雨 的 血 腥 場 面, 馬 匹 雜 沓 嘶 鳴 傷 員 呻 吟 吼 叫 聲 外, 還 有 俄 羅 斯 人 烏 克 蘭 人 猶 太 人 波 蘭 人 各 民 族, 以 及 農 民 婦 女 老 人 哥 薩 克 人 等 不 同 社 會 階 層 的 眾 生 相 作 家 借 主 要 敘 事 者 柳 托 夫 (Кирилл Васильевич Лютов) 之 眼, 觀 察 戰 場 上 的 人 性, 以 自 然 主 義 (натурализм) 筆 法, 描 寫 革 命 與 內 戰 時 期 人 們 面 臨 的 生 命 抉 擇 16 在 紅 色 騎 兵 軍 中, 敘 事 者 的 身 份 與 認 同 模 式 值 得 關 注 他 敘 述 軍 隊 移 動 時 所 見 的 猶 太 人, 17 並 將 視 角 聚 焦 在 猶 太 人 信 仰 的 猶 太 教 上, 描 繪 哥 薩 克 人 與 波 蘭 人 對 猶 太 人 的 迫 害 : 每 年 最 重 要 的 逾 越 節 才 拿 出 來 使 用 的 瓷 器, 是 猶 太 人 視 為 珍 寶 的 器 皿, 卻 被 軍 隊 打 碎 散 落 一 地, 看 在 柳 托 夫 眼 裡, 可 謂 對 猶 太 教 的 褻 瀆 於 此 同 時, 為 了 得 到 哥 薩 克 人 的 認 同, 這 名 書 生 不 惜 軍 刀 一 揮, 砍 死 漫 步 在 院 落 的 鵝, 原 本 態 度 輕 蔑 的 同 袍 才 刮 目 相 看, 並 邀 他 共 進 晚 餐, 讓 他 成 功 打 入 渴 望 進 入 的 社 群 ( 我 的 第 一 隻 鵝 ) 在 描 寫 貧 苦 飽 受 凌 虐 的 猶 太 人 的 同 時, 紅 色 騎 兵 軍 的 敘 事 者 也 頌 揚 哥 薩 克 人 的 暴 力 美 學, 強 烈 突 顯 他 對 身 份 認 同 的 雙 重 態 度 由 於 巴 別 爾 將 自 己 在 紅 色 騎 兵 報 中 的 筆 名 賦 予 小 說 敘 事 者, 虛 構 的 小 說 人 物 柳 托 夫 的 感 受, 是 否 因 此 代 表 真 實 作 家 巴 別 爾? 作 家 的 同 時 代 人 司 捷 潘 諾 夫 (Н. Степанов) 稱 柳 托 夫 為 巴 別 爾 在 作 品 中 所 戴 的 面 具, 並 認 為 作 者 的 面 具 (авторская маска) 不 等 同 於 作 者, 卻 反 映 他 的 精 神, 是 作 者 存 在 於 敘 事 中 的 一 種 表 述 方 法 18 馬 爾 基 什 (Ш. Маркиш) 則 認 為 紅 色 騎 兵 軍 美 學 上 的 創 新 之 處, 在 於 運 用 內 外 兩 種 視 角 觀 看 猶 太 人, 但 巴 別 爾 絕 不 等 於 柳 托 夫, 而 且 革 命 為 作 家 帶 來 的 是 第 二 種 身 份 認 同 : 強 烈 意 識 到 自 己 是 蘇 聯 作 家, 所 以 柳 托 夫 代 表 的 不 過 是 14 Сухих И. О звездах, крови, людях и лошадях. 1923-1925. «Конармия». Бабель // Сухих И. Книги ХХ века: руссчкий канон: Эссе. М.: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 2001. С. 206. 15 韓 國 研 究 者 Ли Су Ен 從 文 集 (цикл) 角 度 分 析 紅 色 騎 兵 軍 ; 筆 者 於 2002 年 發 表 的 寫 實 與 虛 構 之 間 巴 別 爾 的 騎 兵 軍 團 中 則 探 討 巴 別 爾 如 何 以 華 麗 散 文 (орнаментальная проза) 建 構 戰 爭 時 期 俄 國 境 內 各 民 族 之 心 靈 風 貌 詳 見 Ли Су Ен. Исаак Бабель. «Конармия» и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Поэтика цикл. СПб.: Mipъ, 2005; 鄢 定 嘉, 寫 實 與 虛 構 之 間 巴 別 爾 的 騎 兵 軍 團, 俄 語 學 報, 第 五 期,2002 年, 頁 235-254 16 Маркиш Ш. Бабель и другие. С. 204. 17 詳 見 泅 渡 茲 勃 魯 契 河 (Переход через Збруч) 基 大 利 (Гедали) 拉 比 等 篇 章 18 Белая Г. Трагедия Исаака Бабеля // Бабель И. Э. Соч. в 2-х томах. Т. 1. Рассказы 1913-1924гг.; Публицистика; Письма. C. 21. 57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作 家 的 第 一 種 身 份 : 猶 太 人 19 甘 德 列 夫 斯 基 (С. Гандлевский) 則 強 調 柳 托 夫 是 巴 別 爾 的 分 身, 完 全 反 映 作 家 的 身 份 與 意 識 形 態 20 巴 別 爾 常 將 生 命 經 驗 置 入 文 學 創 作, 在 作 中 提 及 意 第 緒 語 塔 木 德 或 傳 統 猶 太 節 慶 飲 食 歷 史 洪 流 中 的 人 及 其 內 在 意 識, 亦 為 他 書 寫 的 對 象 如 果 他 在 奧 德 薩 故 事 集 重 現 故 鄉 風 土 民 情, 在 紅 色 騎 兵 軍 反 映 戰 爭 經 歷, 那 麼 童 年 生 活 及 身 份 認 同 議 題, 則 表 現 在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當 中 這 部 自 傳 色 彩 濃 厚 的 小 說 集 描 述 敘 事 者 父 母 為 求 兒 子 出 人 頭 地, 經 常 為 他 設 立 各 種 目 標, 導 致 他 心 中 渴 望 逃 離 嚴 厲 管 教, 來 到 自 由 的 外 在 世 界 當 中 許 多 篇 章, 反 映 了 作 家 童 年 所 受 教 育, 以 及 他 對 外 在 世 界 的 看 法, 可 謂 理 解 巴 別 爾 敘 事 美 學 及 認 同 意 識 的 重 要 依 據 三 歷 史 洪 流 中 的 自 我 觀 照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的 雙 重 認 同 情 結 認 同 / 身 份 (identity) 必 須 透 過 與 他 者 關 係 的 確 立, 方 能 達 成 建 構 奧 地 利 精 神 分 析 學 家 弗 洛 伊 德 (S. Freud, 1856-1939) 認 為 人 的 認 同 / 身 份 形 成 於 潛 意 識 過 程, 破 除 笛 卡 兒 (René Descarte, 1596-1650) 名 言 我 思 故 我 在 背 後 隱 含 的 整 一 認 同 之 主 體 觀 念 拉 岡 (J. Lacan, 1901-1981) 繼 承 弗 洛 伊 德 的 論 點, 認 為 認 同 / 身 份 並 非 與 生 俱 來, 而 是 透 過 潛 意 識 建 構 拉 岡 提 出 鏡 像 理 論 (mirror theory), 主 張 自 我 的 概 念 由 他 者 的 目 光 形 塑, 他 並 提 出 想 像 (imaginary) 符 號 層 (symbolic) 和 真 實 (real) 的 三 角 結 構, 說 明 主 體 自 我 與 話 語 之 間 的 關 係, 而 想 像 層 的 基 礎 是 鏡 像 期 (mirror stage) 的 自 我 形 構, 自 我 依 據 鏡 中 浮 現 的 他 者 ( 即 自 我 的 影 像 ), 並 認 同 這 位 他 者 之 後, 才 真 正 形 成 自 我 的 概 念 因 此, 認 同 成 為 想 像 層 中 最 重 要 的 層 面 21 兒 童 在 觀 看 的 活 動 中 開 啟 與 外 在 世 界 的 符 號 聯 繫, 從 而 進 入 語 言 文 化 性 別 等 關 係 網 絡 這 種 艱 難 的 進 入 將 伴 隨 矛 盾 感 與 19 Маркиш Ш. Бабель и другие. С. 16-17. 20 參 見 Гадлевский С. Гибель с музыкой (о Бабеле) // Знамя. 2009. 9. С. 191. 21 參 照 伊 凡 斯 著, 劉 紀 蕙 等 譯, 拉 岡 精 神 分 析 辭 彙 台 北 : 巨 流,2009 頁 136 58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懸 而 未 決 感, 在 其 自 我 的 潛 意 識 形 構 中 是 關 鍵, 並 將 導 致 主 體 發 生 碎 裂 22 保 加 利 亞 裔 法 國 學 者 克 里 絲 蒂 娃 (Julia Kristeva, 1941-) 將 這 種 主 體 碎 裂 的 現 象 稱 為 人 格 解 體 (dépersonnalisation), 並 將 其 定 義 為 非 我 的 境 界 雖 然 如 此, 主 體 卻 認 為 自 己 的 經 驗 是 統 一 整 合 的, 這 就 是 認 同 的 矛 盾 性 起 源, 主 體 因 此 產 生 內 心 強 烈 的 疏 離 感 23 觀 看 行 為 也 是 敘 事 學 研 究 的 重 點 敘 事 者 處 在 故 事 與 讀 者 之 間, 由 他 決 定 講 述 什 麼 但 作 品 中 的 事 件 是 誰 看 見 的? 從 什 麼 位 置 被 看 見 的? 視 點 (point of view ) 視 角 (perspective) 聚 焦 (focalization) 等 概 念 應 運 而 生, 也 成 為 瞭 解 作 品 內 容 意 義 的 重 要 依 據 早 期 敘 事 學 探 討 觀 看 行 為 時, 通 常 使 用 視 點 一 詞, 並 稱 視 點 發 出 者 為 觀 察 者 (observer), 然 而, 文 學 人 物 都 可 能 是 觀 看 者, 觀 看 角 度 牽 涉 自 身 對 觀 看 對 象 的 認 知 態 度, 或 者 其 心 理 狀 態 與 意 識 形 態 ; 斯 坦 澤 爾 (F.K. Stanzel) 馬 丁 (W. Martin) 等 主 張 以 視 角 取 代 視 點 近 代 敘 事 學 者 則 認 為 視 角 雖 然 涵 蓋 感 知 點 的 物 質 及 精 神 層 面, 卻 不 包 括 正 在 進 行 敘 事 行 動 的 行 為 者, 遂 以 聚 焦 一 詞 取 代 視 點 與 視 角 所 謂 聚 焦, 乃 觀 察 者 透 過 視 覺 與 被 觀 看 對 象 之 間 產 生 的 聯 繫 巴 爾 (Mieke Bal) 表 示, 聚 焦 者 (focalizer) 是 諸 成 份 被 觀 察 的 視 點, 這 一 視 點 可 以 寓 於 一 個 人 物 之 中, 或 者 置 身 其 外 如 果 聚 焦 者 與 人 物 重 合, 那 麼, 這 個 人 物 將 具 有 超 越 其 他 人 物 的 技 巧 上 的 優 勢 讀 者 以 這 一 人 物 的 眼 睛 去 觀 察, 原 則 上 將 會 傾 向 於 接 受 這 一 人 物 所 提 供 的 視 覺 24 因 此, 觀 看 行 為 不 僅 決 定 自 我 與 他 者 間 的 關 係, 還 能 反 諸 自 身, 傳 達 個 人 的 主 體 意 識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共 收 錄 九 篇 小 說, 均 以 第 一 人 稱 敘 事, 從 我 的 觀 點 講 述 從 童 年 至 青 年 時 期 的 生 活 故 事, 在 這 十 幾 年 間, 敘 事 者 由 猶 太 少 年 變 為 蘇 維 埃 士 兵, 外 在 身 份 有 了 明 顯 變 化, 但 其 內 在 身 份 是 否 也 有 變 化? 敘 事 者 如 何 看 待 自 己 和 其 所 屬 族 裔? 以 下 將 從 敘 事 者 視 野 中 的 大 時 代 地 方 感 受 與 文 化 認 同 等 層 面, 分 析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之 主 體 意 識, 並 探 討 敘 事 者 的 認 同 問 題 22 陶 東 風, 後 殖 民 主 義 台 北 : 揚 智,2000 頁 165-166 23 詳 見 吳 錫 德, 非 我 與 求 異 談 陌 生 書 寫 之 必 要, 世 界 文 學 創 刊 號 台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2001 頁 26 24 米 克. 巴 爾 著, 譚 君 強 譯, 敘 述 學 : 敘 事 理 論 導 論 ( 第 二 版 ) 北 京 :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出 版 社, 2003 頁 173 59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1. 孩 童 視 野 中 大 時 代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初 戀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的 開 頭 反 映 俄 國 政 府 為 約 束 猶 太 人 受 教 育 之 管 道 所 實 行 的 限 額 政 策 : 班 上 四 十 個 男 孩 之 中, 只 有 兩 人 能 夠 擠 入 預 備 班 25, 敘 事 者 通 過 入 學 考 試 後, 父 親 為 他 舉 辦 盛 大 的 宴 會, 人 稱 利 伯 曼 先 生 (мосье Либерман) 的 老 人 舉 杯 祝 賀 主 角 在 考 試 中 戰 勝 了 敵 人, 戰 勝 那 些 圓 臉 的 俄 羅 斯 男 孩 正 如 古 代 猶 太 國 的 大 衛 王 戰 勝 哥 利 亞, 我 戰 勝 了 哥 利 亞, 正 如 我 們 的 人 民 用 自 己 的 智 慧 戰 勝 了 曾 經 包 圍 我 們 等 著 喝 我 們 鮮 血 的 敵 人 (116) 自 己 ( 我 們 )/ 異 己 ( 敵 人 ) 決 定 了 小 說 中 兩 個 對 立 的 人 物 陣 營 : 猶 太 人 與 非 猶 太 人 但 這 兩 類 人 又 有 不 同 面 貌 在 猶 太 人 之 間, 有 賄 賂 老 師 的 糧 食 商 哈 里 頓. 埃 夫 魯 西 (Харитон Эфрусси), 一 家 都 容 易 信 任 別 人 性 子 急 做 事 欠 考 慮 的 敘 事 者 家 族, 有 教 授 摩 西 五 經 和 古 猶 太 語 的 利 柏 曼, 有 頭 腦 清 晰 的 悲 觀 母 親, 以 及 被 種 族 仇 視 主 義 嚇 壞 的 敘 事 者 非 猶 太 人 方 面, 有 稱 猶 太 人 為 魔 鬼 的 副 督 學 皮 亞 特 尼 茨 基 (Пятницкий), 病 態 的 馬 卡 連 科 (Макаренко) 和 他 歇 斯 底 里 的 妻 子 卡 秋 莎 (Катюша), 以 及 好 心 收 拾 敘 事 者 堂 祖 父 邵 伊 爾 (Шойл) 遺 體 的 庫 茲 瑪 (Кузьма) 敘 事 者 自 孩 提 時 期 就 夢 想 養 鴿 子, 當 他 的 名 字 出 現 在 錄 取 榜 單, 堂 祖 父 替 他 做 了 鴿 子 26 籠, 他 則 興 高 采 烈 地 到 市 場 買 了 三 隻 鴿 子 這 正 好 是 尼 古 拉 二 世 發 表 宣 言 後 的 隔 天, 敘 事 者 所 居 住 的 尼 古 拉 耶 夫 (Николаев) 及 其 他 猶 太 聚 居 地 發 生 大 屠 殺 當 他 懷 裡 揣 著 鴿 子 準 備 回 家 時, 在 路 上 遇 到 身 障 人 士 馬 卡 連 科 與 其 妻 卡 秋 莎 大 屠 殺 發 生 前, 馬 卡 連 科 坐 輪 椅 在 城 裡 各 處 賣 捲 菸, 孩 子 們 很 喜 歡 他 (119), 但 在 25 Бабель И.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СПб.: Азбука, Азбука-Аттикус, 2012. С. 111. 本 文 以 下 所 有 童 年 故 事 集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之 引 言 皆 出 自 該 文 集, 不 再 重 複 做 註, 僅 在 引 文 後 方 以 括 號 標 出 頁 數 作 品 引 言 皆 為 筆 者 自 譯 26 1905 年 10 月 8 日, 俄 國 大 臣 會 議 (Совет министров) 主 席 維 特 (Сергей Витте) 上 書 尼 古 拉 二 世, 勸 請 沙 皇 同 意 設 立 立 法 杜 馬 (Дума) 並 實 行 憲 政 尼 古 拉 二 世 贊 成 有 限 的 改 革, 並 責 成 維 特 擬 定 詳 細 的 改 革 方 針,10 月 17 日 凌 晨, 沙 皇 在 整 頓 國 家 秩 序 宣 言 上 簽 名, 當 日 以 詔 書 形 式 發 布 全 國, 又 稱 為 一 九 一 五 年 十 月 十 七 日 宣 言 (Манифест 17 октября 1905 года) 或 十 月 詔 書 尼 古 拉 二 世 宣 佈 俄 國 將 施 行 民 主 立 憲, 確 保 人 身 自 由 和 公 民 權 利, 並 保 證 立 即 舉 辦 國 家 杜 馬 的 選 舉, 任 何 法 律 在 杜 馬 的 認 可 下 才 得 以 生 效 原 本 沙 皇 預 期 藉 此 消 弭 反 政 府 的 輿 論, 不 料 適 得 其 反, 人 民 已 不 再 相 信 政 府, 各 地 動 亂 頻 傳 60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動 亂 之 中, 他 搶 下 敘 事 者 的 鴿 子, 狠 狠 賞 他 一 個 耳 光, 卡 秋 莎 在 一 旁 幫 腔 : 應 該 消 滅 這 個 民 族, 我 見 不 得 這 個 民 族, 還 有 他 們 臭 烘 烘 的 男 人 (120) 敘 事 者 承 受 不 住 重 擊, 應 聲 倒 在 地 上, 鴿 子 內 臟 從 他 的 太 陽 穴 滑 至 雙 頰, 細 嫩 的 腸 子 在 他 的 額 頭 蠕 動, 於 是 他 閉 上 黏 乎 乎 的 眼 睛, 不 願 見 到 這 個 又 窄 小 又 恐 怖 (121) 的 世 界, 身 心 所 受 傷 害 可 見 一 斑 當 他 踉 蹌 回 到 家 中, 見 到 堂 祖 父 的 遺 體 和 殘 破 的 容 顏, 爾 後 隨 著 管 院 子 的 庫 茲 瑪 來 到 收 留 親 人 的 盧 布 佐 夫 (Рубцов) 家 初 戀 中 的 加 莉 娜 (Галина) 是 稅 務 督 察 官 盧 布 佐 夫 之 妻, 也 是 敘 事 者 的 初 戀 對 象 猶 太 大 屠 殺 當 天, 敘 事 者 父 親 的 店 面 被 反 猶 人 士 搗 毀, 對 猶 太 人 向 來 友 善 的 盧 布 佐 夫 收 留 他 們 加 莉 娜 替 男 孩 清 洗 臉 上 污 垢 與 血 漬, 要 他 勸 一 天 都 待 在 街 上 的 父 親 回 屋 裡 敘 事 者 在 窗 邊 目 賭 父 親 跪 在 哥 薩 克 軍 人 面 前 訴 苦, 而 暴 徒 正 在 搗 毀 店 舖, 並 撕 毀 他 穿 著 中 學 制 服 照 的 新 相 片 對 十 歲 孩 童 而 言, 這 種 悲 痛 的 程 度 實 在 太 大, 以 致 他 開 始 打 嗝, 而 且 怎 樣 也 無 法 停 止 他 只 能 運 用 想 像 力, 好 忘 卻 鴿 子 與 爺 爺 之 死 帶 來 的 痛 苦 : 我 想 像 自 己 是 猶 太 自 衛 隊 隊 員, 踏 著 皮 靴, 肩 上 扛 著 繫 上 綠 繩 的 故 障 槍 枝 ; 我 跪 站 在 老 舊 的 木 頭 圍 牆 旁 掃 射 兇 手 們 老 邁 的 槍 枝 攻 擊 力 微 弱, 一 口 白 牙 的 大 鬍 子 向 我 逼 近, 我 體 驗 到 臨 死 前 的 驕 傲 感, 仰 頭 在 蔚 藍 天 際 中 看 到 加 莉 娜 我 展 開 想 像 的 翅 膀, 好 讓 自 己 更 痛 苦 更 熱 烈 更 無 望 地 愛 著 盧 布 佐 娃 (127)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和 初 戀 的 故 事 都 發 生 在 1905 年 10 月 20 日, 透 過 敘 事 者 孩 童 的 視 角, 觀 看 猶 太 大 屠 殺 事 件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大 屠 殺 導 致 他 的 家 園 毀 壞 堂 祖 父 橫 死, 但 他 心 中 真 正 在 乎 的, 卻 是 朝 思 暮 想 的 鴿 子 遭 到 打 死, 還 有 動 亂 中 表 現 對 初 戀 情 人 的 愛 慕 之 情 令 人 傷 痛 的 歷 史 經 驗, 變 成 生 活 背 景, 居 生 命 的 次 要 地 位 此 種 抽 象 的 敘 事 方 法 (nonobjective narrative approach) 有 加 強 讀 者 對 事 件 產 生 悲 劇 感 受 的 效 果 為 了 表 現 新 世 代 的 雙 重 認 同 態 度, 猶 太 作 家 經 常 透 過 兒 童 之 眼 進 行 敘 事, 因 為 孩 童 的 受 限 聚 焦 (narrow focus) 是 特 殊 濾 鏡, 將 讀 者 置 放 觀 看 者 身 旁, 看 到 大 時 代 中 糾 葛 的 暴 力 與 複 雜 人 性, 並 做 出 自 己 對 事 件 的 看 法 27 此 外, 孩 童 所 面 臨 的 抉 擇, 極 可 能 引 導 他 27 Hetényi, Zsuzsa. Isaac Babel s Innovation in Narration in Russian-Jewish, American, and European Literary Contexts. Budapast, New York: 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 175-176. 61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們 走 向 新 的 民 族 自 決 (self-determination) 28 巴 別 爾 在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即 運 用 這 一 寫 作 方 法 在 初 戀 的 結 尾, 飽 受 驚 嚇 的 敘 事 者 並 未 因 想 像 而 停 止 打 嗝 隔 天 早 上 家 人 帶 他 就 醫, 被 醫 生 診 斷 為 精 神 病 (нервная болезнь): 他 囑 咐 盡 快 到 奧 德 薩 找 專 家 治 療, 並 要 我 在 那 裡 待 到 溫 暖 時 期, 可 以 洗 洗 海 水 浴 (130) 在 母 親 的 陪 同 下, 敘 事 者 告 別 度 過 童 年 生 活 的 尼 古 拉 耶 夫 城, 投 靠 奧 德 薩 的 列 維 伊 茨 霍 克 爺 爺 (дед Лейви-Ицхок) 2. 矛 盾 的 地 方 與 身 份 感 受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 在 地 下 室 誠 如 美 國 學 者 T. Cresswell 所 言, 地 方 不 僅 是 世 間 事 物, 也 是 一 種 觀 看 認 識 和 理 解 世 界 的 方 式 29 因 此, 人 的 身 份 認 同 與 地 方 感 受 有 直 接 關 係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和 初 戀 以 時 間 為 主 軸, 由 孩 童 視 角 觀 看 歷 史 事 件 ;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 與 在 地 下 室 則 從 空 間 出 發, 敘 述 空 間 與 兒 童 內 心 萌 生 的 認 同 意 識 之 關 聯 這 兩 篇 故 事 中, 奧 德 薩 城 對 敘 事 者 認 同 意 識 的 養 成 扮 演 重 要 角 色 奧 德 薩 不 僅 是 俄 羅 斯 帝 國 時 期 猶 太 人 口 數 量 最 多 的 城 市, 也 是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多 篇 小 說 的 場 景 最 早 完 成 的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 中, 巴 別 爾 運 用 十 歲 猶 太 小 男 孩 的 陌 生 化 視 點 (the estranged viewpoint) 30 觀 察 世 界, 以 納 入 孩 童 視 野 的 城 市 街 道 細 節, 建 構 了 自 己 的 心 靈 故 鄉 : 每 週 六 上 完 六 堂 課, 回 到 家 已 經 很 晚 步 行 返 家 的 路 程 特 別 適 合 拿 來 做 白 日 夢 : 一 切 如 此 親 切 美 好 我 認 得 許 多 招 牌 房 子 上 的 石 頭, 以 及 商 店 的 櫥 窗 我 特 別 瞭 解 它 們, 道 理 只 有 自 己 明 白, 而 且 我 深 信, 我 在 它 們 身 上 看 到 了 最 主 要 最 神 秘 的 部 份, 或 者 如 同 我 們 這 些 成 年 人 所 說 : 看 到 了 事 物 的 本 質 一 切 都 深 刻 烙 印 在 我 的 心 中 如 果 有 人 在 我 面 前 提 到 店 舖, 我 立 刻 憶 起 一 塊 門 牌, 上 頭 有 模 糊 的 金 字, 左 下 角 有 一 道 抓 痕, 還 有 梳 著 半 屏 28 參 見 Hetényi, Zsuzsa. Isaac Babel s Innovation in Narration in Russian-Jewish, American, and European Literary Contexts. p. 177. 29 Tim Cresswell 著, 徐 苔 玲 王 志 宏 譯, 地 方 : 記 憶 想 像 與 認 同 台 北 : 群 學 出 版 社,2006 頁 21 30 Sicher, Efraim. Jews in Russian Literature after the October Revolution. Writers and Artists between Hope and Apostas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p. 77. 62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山 的 收 銀 小 姐 ; 我 還 會 想 起 專 屬 於 這 個 店 面 的 氣 息 我 用 這 些 店 舖 人 們 空 氣 劇 院 海 報 建 構 自 己 的 故 鄉 至 今 我 仍 清 晰 記 得, 也 能 感 覺 它 的 存 在, 並 且 深 愛 著 它 (131) 來 到 奶 奶 住 處 後, 敘 事 者 面 對 悶 熱 的 房 間, 總 是 覺 得 傷 悲, 很 想 掙 脫, 想 要 自 由 (132), 和 先 前 的 愉 悅 情 緒 形 成 強 烈 對 比 家 庭 對 猶 太 人 而 言, 是 神 聖 的 地 方 生 活 的 根 本 為 什 麼 一 個 十 歲 的 孩 童 從 室 外 ( 城 市 開 闊 ) 空 間 進 入 室 內 ( 家 庭 封 閉 ) 空 間 後, 內 心 會 衍 生 逃 離 的 想 法? 這 個 問 題, 可 從 格 托 這 個 特 殊 空 間, 以 及 敘 事 者 凝 視 兩 個 面 向 分 析 二 度 瓜 分 波 蘭 後, 為 防 止 境 內 猶 太 人 散 居 四 方, 對 社 會 產 生 影 響, 凱 薩 琳 大 帝 於 1791 年 頒 布 命 令, 在 各 地 設 置 猶 太 居 住 區 格 托 (гетто) 因 此, 俄 國 人 的 身 份 並 未 為 猶 太 人 帶 來 安 定 生 活, 後 繼 的 沙 皇 甚 至 任 意 遷 徙 猶 太 人, 避 免 他 們 因 久 居 某 地 而 形 成 勢 力 31 格 托 的 出 現 雖 是 歷 史 使 然, 但 它 一 方 面 取 決 於 猶 太 人 居 住 地 主 民 文 化 的 外 在 因 素, 另 一 方 面 則 取 決 於 猶 太 文 化 做 為 客 民 文 化 的 內 在 因 素 接 受 猶 太 人 的 有 關 當 局 以 種 種 理 由 制 定 居 住 管 理 規 範, 以 格 托 約 束 他 們 的 行 動 有 趣 的 是, 猶 太 人 幾 千 年 來 四 處 飄 零, 始 終 懷 有 延 續 自 身 文 化 的 使 命 感, 格 托 便 成 為 他 們 維 持 文 化 命 脈 的 基 地, 因 此, 多 數 猶 太 人 選 擇 群 體 生 活, 無 形 中 與 外 在 隔 絕 在 這 種 雙 重 隔 離 的 環 境 中, 猶 太 傳 統 價 值 觀 世 代 傳 遞, 建 構 了 特 殊 的 精 神 格 托 32 在 與 他 者 不 斷 接 觸 的 過 程 中, 在 他 者 的 凝 視 下, 自 我 的 身 份 才 得 以 成 形, 因 此, 身 份 的 確 立 與 凝 視 密 切 相 關 33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 中 有 這 樣 一 段 描 寫 : 她 黃 濁 的 圓 眼 睛 凝 視 著 我, 我 翻 動 書 頁, 她 追 隨 我 的 手, 緩 緩 移 動 眼 眸, 對 別 人 來 說, 這 種 緊 迫 盯 人 的 眼 神 可 能 很 沉 重, 但 我 已 經 習 慣 (133) 當 俄 籍 家 庭 教 師 索 羅 金 (Сорокин) 到 來, 男 孩 看 見 老 太 婆 冷 峻 銳 利 的 目 光 尾 隨 教 師 的 動 作, 因 為 奶 奶 對 外 人 不 感 興 趣 索 羅 金 的 內 在 感 受 也 納 入 敘 事 者 的 視 域 之 中 : 身 處 在 這 個 遙 遠 的 房 間 裡, 在 安 穩 熟 睡 的 狗 31 van de Stadt, Janneke. A Question of Place: Situation Old Shloime in Isaac Babel s Oeuvre. The Russian Review 66 (January 2007). p. 37. 32 詳 參 劉 洪 一, 走 向 文 化 詩 學 美 國 猶 太 小 說 研 究 頁 46 33 參 見 張 德 明, 流 散 族 群 的 身 份 建 構 當 代 加 勒 比 英 語 文 學 研 究 杭 州 : 浙 江 大 學 出 版 社, 2007 頁 182 63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兒 與 充 滿 敵 意 監 視 他 的 老 太 婆 之 前, 他 ( 筆 者 註 : 索 羅 金 ) 的 感 受 非 常 奇 異 (134) 對 猶 太 族 裔 而 言, 奶 奶 的 凝 視 是 局 內 人 (insider) 的 凝 視, 但 她 只 是 一 心 希 望 孫 子 向 學, 冀 望 他 未 來 能 夠 求 得 功 名 利 祿 ; 與 外 人 接 觸 之 時, 她 卻 漠 然 以 對 文 中 重 複 的 老 太 婆, 應 是 索 羅 金 的 內 在 話 語, 但 敘 事 者 卻 認 同 了 他 人 的 評 價, 甚 至 知 曉 老 師 的 內 在 感 受 然 而, 真 正 讓 敘 事 者 感 到 熟 悉 親 切 的, 不 是 長 輩 的 企 盼, 也 不 是 猶 太 傳 統 的 價 值 觀, 而 是 俄 國 文 學 的 衝 擊, 因 為 當 他 閱 讀 屠 格 涅 夫 的 初 戀 之 後, 心 生 奇 異 感 受, 一 方 面 很 想 逃 跑, 另 一 方 面 又 想 永 遠 留 在 此 地 (133) 由 此 可 見, 猶 太 長 者 的 企 盼 與 孩 童 認 知 之 間, 存 在 很 大 的 差 異 就 故 事 的 情 節 發 展 而 言, 猶 太 人 的 生 活 細 節 ( 芥 末 冷 魚 ) 或 奶 奶 講 述 的 家 族 故 事, 都 只 是 小 說 的 背 景, 作 家 著 眼 於 空 間 營 造, 將 它 一 分 為 二, 製 造 戶 外 / 室 內 開 闊 / 狹 小 清 涼 / 悶 熱 的 空 間 感 受 這 種 室 內 / 室 外 二 分 法 (inside/outside dichotomy) 34, 敘 事 者 關 於 猶 太 人 / 俄 國 人 親 人 / 外 人 過 去 / 未 來 等 概 念 的 對 比 力 度 加 強, 因 此 面 對 猶 太 身 份 與 令 人 窒 息 的 家 庭 氛 圍 時, 內 心 衍 生 掙 脫 / 自 由 逃 跑 / 停 留 的 矛 盾 感 受 在 地 下 室 也 描 寫 敘 事 者 室 外 ( 學 校 ) 與 室 內 ( 家 庭 ) 空 間 的 對 比 地 下 室 空 間 可 與 杜 斯 妥 也 夫 斯 基 的 地 下 室 手 記 (Записки из подполья) 高 爾 基 的 劇 作 在 底 層 (На дне) 有 文 本 上 的 指 涉 關 係, 予 人 封 閉 陰 暗 貧 窮 瘋 狂 的 聯 想 敘 事 者 憑 著 豐 富 的 想 像 力 和 優 秀 的 口 才, 和 班 上 名 列 前 茅 的 馬 克. 博 格 曼 (Марк Боргман) 結 為 好 友 在 與 博 格 曼 的 交 往 過 程 中, 敘 事 者 履 履 讚 嘆 同 學 家 中 華 麗 的 陳 設, 以 及 女 客 身 上 閃 閃 發 亮 的 鑽 石 十 二 歲 男 孩 因 別 人 家 的 富 麗 堂 皇 高 興 得 心 花 怒 放 (139), 儘 管 家 中 有 爺 爺 以 猶 太 文 寫 成 的 手 稿 沒 有 頭 腦 的 人 (Человек без головы), 以 及 各 種 語 言 的 語 法 教 科 書 和 六 十 六 卷 的 塔 木 德 等 珍 寶 (сокровищца, 但 他 對 家 庭 背 景 感 到 自 卑, 因 為 他 出 身 的 家 庭 與 其 他 猶 太 家 庭 不 同, 酗 酒 是 家 族 傳 統, 家 人 引 誘 過 將 軍 的 女 34 同 註 31,p. 49. 64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兒, 沒 等 送 到 邊 境, 就 把 她 們 拋 棄 了 (140), 爺 爺 列 維 伊 茨 霍 克 當 過 拉 比, 因 偽 造 文 書 被 逐 出 城 鎮, 在 鄰 人 眼 裡 是 個 瘋 子, 叔 父 西 蒙 沃 爾 夫 (Симон-Вольф) 行 為 乖 僻, 這 樣 一 個 亂 七 八 糟 的 貧 窮 家 庭 (139) 成 為 男 孩 交 友 的 阻 力 空 間 對 比 的 對 比 突 顯 人 物 貧 富 的 差 異 作 家 以 幽 默 口 吻, 描 繪 敘 事 者 一 開 始 情 緒 高 昂 地 朗 誦 最 喜 愛 的 悲 劇 凱 撒 大 帝 (Юрий Цезарь), 並 想 像 自 己 是 主 角 之 一 的 同 時, 突 然 看 到 叔 父 和 友 人 扛 著 燈 架 與 櫃 子 回 家, 他 高 聲 朗 誦 劇 中 人 安 東 尼 的 台 詞, 以 壓 住 心 中 的 不 安 和 叔 父 的 咒 罵 聲 : 我 使 勁 大 聲 朗 誦, 好 壓 倒 世 間 一 切 的 惡 我 臨 死 前 的 絕 望 和 凱 撒 已 經 完 成 的 死 亡 融 成 一 片 (145); 關 在 鄰 居 家 的 爺 爺 為 了 幫 助 孫 兒, 掙 脫 束 縛 回 到 家 中 混 亂 的 場 面 使 得 驚 嚇 的 博 格 曼 落 荒 而 逃 當 晚 敘 事 者 趁 家 人 熟 睡 之 際, 鑽 進 走 廊 的 大 水 桶 裡, 想 溺 死 自 己 以 得 到 解 脫 巴 別 爾 以 有 別 於 故 事 集 其 他 篇 章 的 敘 事 風 格, 在 在 地 下 室 中 呈 現 十 二 歲 少 年 試 圖 刻 意 營 造 美 好 形 象, 借 想 像 擺 脫 現 實, 以 為 這 樣 就 能 與 富 商 之 子 平 起 平 坐, 計 謀 失 敗 後, 甚 至 想 以 自 殺 結 束 痛 苦 的 生 活 悲 喜 劇 筆 者 認 為, 雖 然 作 家 翔 實 刻 畫 青 少 年 的 心 理 與 行 為, 但 地 下 室 空 間 之 底 層 象 徵, 才 真 正 突 顯 小 說 的 深 層 意 義 : 如 果 猶 太 人 是 俄 國 社 會 中 的 邊 緣 族 群, 敘 事 者 的 家 庭 就 是 邊 緣 中 的 邊 緣, 來 自 傳 統 猶 太 家 族 的 男 孩, 一 心 想 與 俄 羅 斯 少 年 交 好, 表 現 潛 意 識 對 自 我 身 份 的 否 定 而 閱 讀 與 想 像, 成 為 他 掙 脫 居 住 的 地 下 室 / 生 活 底 層 的 方 段 3. 自 我 意 識 的 覺 醒 覺 醒 迪. 格 拉 索 莫 泊 桑 反 映 的 文 化 認 同 人 自 出 生 後, 即 開 始 吸 收 所 處 地 方 的 文 化 系 統, 進 而 認 同 所 從 出 的 文 化, 養 成 價 值 觀 與 世 界 觀, 這 就 是 所 謂 的 文 化 認 同 換 句 話 說, 文 化 認 同 也 可 視 為 人 的 文 化 自 我 (cultural self) 之 表 現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文 化 認 同 建 立 在 分 化 差 異 甚 或 對 立 基 礎 上, 是 多 重 的 選 擇 過 程 那 麼, 巴 別 爾 如 何 表 現 筆 下 人 物 的 文 化 認 同? 家 庭 是 人 出 生 後 首 先 接 觸 的 環 境, 對 價 值 觀 的 養 成 至 關 重 要 世 世 代 代 漂 泊 離 散 的 老 輩 猶 太 人 對 年 輕 世 代 充 滿 期 望 : 老 奶 奶 認 為 只 要 孫 子 用 功 讀 書, 就 能 獲 得 令 人 稱 羨 的 社 經 65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地 位 (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 ); 父 親 對 具 科 學 天 份 的 兒 子 寄 望 很 高, 希 望 有 朝 一 日 家 族 因 他 的 成 就 時 來 運 轉, 變 成 世 上 最 強 盛 最 富 足 的 家 庭 (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 奧 德 薩 的 猶 太 家 長 們 送 子 女 學 音 樂, 把 孩 子 們 當 成 樂 透 彩, 拿 小 孩 子 的 身 子 骨 做 賭 注, 希 望 成 為 閃 耀 世 界 樂 壇 的 神 童, 連 已 經 滿 十 三 歲 的 早 已 超 過 神 童 年 齡 的 敘 事 者, 因 為 個 子 矮 小, 足 以 冒 充 八 歲 孩 童, 還 是 被 送 去 學 小 提 琴 ( 覺 醒 ) 父 輩 的 期 望 呈 現 猶 太 社 會 普 遍 的 病 態 特 徵 : 冀 望 孩 子 達 到 他 們 無 法 企 及 的 社 會 地 位 與 名 聲 敘 事 者 父 親 以 小 店 舖 營 生, 年 邁 的 爺 爺 精 神 不 正 常, 叔 叔 西 蒙 沃 爾 夫 動 輒 打 罵 妻 子, 是 不 折 不 扣 的 怪 人 以 色 列 學 者 巴 爾 約 瑟 夫 認 為 這 種 文 化 落 後 的 家 庭 抑 制 孩 子 感 官 的 活 力, 使 其 性 格 呆 板 暴 戾, 這 類 主 題 和 猶 太 文 學 中 譴 責 宗 教 文 化 壓 抑 生 命 需 求 的 母 題 不 謀 而 合, 也 是 猶 太 社 群 半 調 子 的 同 化 讓 他 們 生 活 在 此 困 頓 之 中 35 而 這 正 是 敘 事 者 總 是 覺 得 傷 悲, 很 想 掙 脫, 想 要 自 由 的 真 正 原 因 文 學 才 是 敘 事 者 真 正 的 志 趣, 也 是 他 獲 得 自 由 的 途 徑 自 小 愛 讀 書 的 他 想 像 力 異 常 豐 富, 除 了 書 裡 的 東 西, 還 加 進 許 多 自 己 的 東 西, 想 像 增 加 了 情 節 的 緊 張 性, 改 變 了 故 事 結 局, 使 開 場 和 結 尾 的 聯 繫 變 得 更 隱 密 ( 在 地 下 室,137); 練 習 小 提 琴 時, 把 屠 格 涅 夫 或 仲 馬 的 書 放 在 譜 架 上 ( 覺 醒,148); 他 閱 讀 屠 格 涅 夫 的 初 戀, 當 下 內 心 悸 動 不 已 : 小 說 中 的 一 切 我 都 很 喜 歡, 清 楚 的 文 字 描 寫 對 話, 讀 到 弗 拉 吉 米 爾 的 父 親 拿 鞭 子 抽 季 娜 伊 達 的 臉 頰 時, 我 的 心 激 動 不 已 我 聽 到 鞭 子 的 響 聲, 他 柔 軟 的 身 體 強 烈 地 讓 人 感 覺 痛 楚 地 瞬 間 滲 入 我 的 體 內 ( 童 年, 在 奶 奶 家 度 過 的 時 光,133) 這 一 瞬 間, 主 角 有 了 既 想 逃 離, 又 想 永 久 留 下 的 衝 突 感 受, 而 且 在 書 寫 的 當 下, 才 終 於 明 白 這 種 怪 異 的 感 受 對 他 而 言, 有 什 麼 重 大 的 意 義 在 與 異 質 文 明 交 際 的 過 程 中, 一 個 必 然 出 現 的 文 化 事 實 是 猶 太 人 與 居 住 地 文 化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實 現 了 文 化 認 同, 也 就 是 說, 猶 太 人 與 居 住 地 文 化 之 間 建 立 了 通 約 性 聯 繫, 在 行 為 與 心 理 上 所 呈 現 的 部 份 趨 同 傾 向 和 共 振 現 象 36 巴 別 爾 的 童 年 故 事 集 當 中, 清 晰 描 繪 敘 事 者 趨 向 異 質 文 化 的 特 質 35 參 見 Bar-Yosef, H. On Isaak Babel s The Story of My Dovecot. Prooftexts, 6.3, (1986): 269. 36 劉 洪 一, 走 向 文 化 詩 學 美 國 猶 太 小 說 研 究 頁 58 66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本 小 節 分 析 的 三 篇 小 說 之 敘 事 者 試 圖 逃 離 自 己 所 屬 的 猶 太 世 界, 以 及 因 領 土 經 濟 與 社 會 限 制 而 形 成 的 格 托 精 神 (ghetto mentality) 37 覺 醒 中 有 另 一 個 細 節, 更 清 楚 地 表 現 敘 事 者 想 要 逃 離 封 閉 社 群 傳 統 束 縛 的 動 機 他 對 音 樂 不 感 興 趣, 總 是 逃 課 到 港 口 閒 晃, 而 防 波 堤 下 的 激 浪 使 他 和 散 發 著 大 蒜 氣 味 和 有 著 猶 太 命 運 的 家 越 來 越 疏 遠 (150), 他 渴 望 學 會 游 泳, 但 祖 先 的 恐 水 症 讓 他 不 斷 往 水 底 沉 去, 但 他 死 命 掙 扎, 一 直 要 到 整 個 肚 子 灌 滿 海 水, 才 肯 回 到 岸 邊 回 到 置 放 小 提 琴 和 樂 譜 的 地 方 敘 事 者 所 言 童 年 時, 我 受 革 馬 拉 律 法 的 束 縛, 過 著 聖 哲 的 生 活, 長 大 後 卻 開 始 爬 樹 (150) 的 自 我 定 義, 同 樣 反 映 他 對 外 在 世 界 的 嚮 往 除 了 閱 讀, 敘 事 者 還 開 始 寫 作 在 奧 德 薩 新 聞 (Одесские новости) 的 校 對 員 斯 莫 利 奇 (Ефим Никитич Смолич) 批 評 他 缺 少 對 大 自 然 的 感 情 (151) 後, 他 苦 澀 地 想 : 他 們 ( 父 母 筆 者 註 ) 在 想 什 麼? 在 想 怎 樣 拒 付 支 票, 在 想 米 沙. 埃 爾 曼 的 花 園 別 墅 (152) 此 處 除 了 指 陳 敘 事 者 和 父 母 價 值 觀 相 異 之 處, 也 表 明 此 時 他 才 真 正 覺 醒 : 月 光 靜 靜 地 照 在 不 知 名 的 灌 木 上 和 樹 上 暗 處, 鳥 兒 叫 了 一 聲 就 不 響 了, 大 概 入 睡 了 這 是 什 麼 鳥? 傍 晚 常 有 露 水 嗎? 大 熊 星 座 在 哪 兒? 太 陽 從 何 方 升 起? 博 布 卡 嬸 嬸 緊 緊 拉 住 我 的 手, 怕 我 溜 掉 她 的 擔 心 是 對 的, 我 是 想 逃 跑 (153-154) 對 於 認 識 萬 物 並 體 驗 生 活 的 渴 求 讓 敘 事 者 醒 覺, 演 員 迪. 格 拉 索 (Ди Грассо) 則 讓 他 見 識 到 藝 術 的 力 量 義 大 利 悲 劇 演 員 迪. 格 拉 索 的 劇 團 在 奧 德 薩 演 出 西 西 里 民 間 劇, 原 本 不 被 敘 事 者 的 老 大 專 賣 黃 牛 票 的 科 利 亞. 史 瓦 茲 看 好, 因 為 獨 特 的 演 出 方 式, 被 奧 德 薩 新 聞 譽 為 本 世 紀 最 驚 人 的 演 員, 之 後 他 還 演 出 李 爾 王 奧 塞 羅 終 身 褫 奪 公 權, 以 及 屠 格 涅 夫 的 食 客, 用 每 一 句 話 每 一 個 動 作 證 明, 充 滿 崇 高 激 情 的 狂 暴, 比 沒 有 歡 樂 循 規 蹈 矩 的 安 寧 更 真 實 更 有 希 望 (156) 格 拉 索 的 表 演 感 染 了 史 瓦 茲 之 妻, 她 主 動 要 求 丈 夫 歸 還 敘 事 者 典 當 給 他 的 金 錶 當 男 孩 緊 緊 攥 著 手 錶, 突 然 看 到 周 圍 一 切 的 真 實 面 貌 幽 謐 和 難 以 言 諭 的 美 (158) 除 了 俄 國 文 學 義 大 利 民 間 劇, 法 國 文 學 也 給 敘 事 者 震 憾 教 育 莫 泊 桑 描 述 敘 事 者 37 Sicher, E. Style and Structure in the Prose of Isaak Babel. Columbia: Slavica Publishers, 1986. p. 86. 67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於 1916 年 冬 天 拿 假 護 照 來 到 彼 得 堡, 身 無 分 文 的 他 幸 得 俄 語 教 師 卡 贊 采 夫 (Казанцев) 收 留, 在 老 師 的 介 紹 下, 他 協 助 出 版 社 老 闆 娘 拉 伊 莎 (Раиса) 修 改 莫 泊 桑 作 品 譯 文, 在 小 說 結 尾, 敘 事 者 和 拉 伊 莎 共 飲 1883 年 份 的 麝 香 葡 萄 酒, 當 他 清 醒 過 來, 閱 讀 梅 尼 阿 爾 (Эдуард де Мениаль) 所 著 莫 泊 桑 生 平 與 創 作, 得 知 偶 像 於 四 十 二 歲 死 於 精 神 病 院, 當 下 內 心 一 陣 抽 緊, 感 受 到 真 理 的 預 兆 (176) 這 個 真 理 是 什 麼? 俄 裔 美 國 學 者 卓 爾 科 夫 斯 基 (А. Жолковский) 從 1883 年 份 的 葡 萄 酒 中 發 現 隱 含 的 密 碼 : 情 愛 翻 譯 與 死 亡 從 小 說 故 事 看 來,1883 年 這 個 年 份 只 能 說 明 這 瓶 酒 很 昂 貴 若 就 莫 泊 桑 生 平 與 創 作 來 說, 他 正 好 於 1883 年 完 成 哈 里 埃 特 小 姐, 且 此 時 正 值 創 作 顛 峰 期 不 僅 如 此, 莫 泊 桑 於 1883 年 滿 三 十 三 歲, 正 好 是 耶 穌 被 釘 上 十 字 架 的 年 紀 而 1883 年 裝 瓶 的 麝 香 葡 萄 酒, 在 小 說 故 事 時 間 一 九 一 六 年 冬 天, 正 好 也 滿 三 十 三 年 眾 所 皆 知, 葡 萄 酒 在 基 督 教 徒 的 潛 意 識 中, 與 耶 穌 的 聖 血 有 直 接 關 聯 因 此, 小 說 的 基 督 教 意 涵 也 隱 藏 在 拉 伊 莎 用 來 形 容 酒 的 修 飾 語 珍 藏 的 (заветный), 這 個 詞 語 不 只 暗 示 禁 止 的 (запретный), 也 可 引 申 為 新 約 的 (ново-заветный) 38 當 敘 事 者 與 拉 伊 莎 將 第 五 杯 酒 獻 給 莫 泊 桑 之 後, 他 探 身 想 吻 拉 伊 莎, 後 者 緊 靠 在 牆 上, 裸 露 的 雙 臂 張 開 她 的 手 臂 和 肩 膀 露 出 一 個 個 斑 點 被 釘 在 十 字 架 上 的 諸 神 中, 這 是 最 富 有 魅 力 的 (174) 如 此 一 來, 小 說 的 深 層 結 構 中 有 兩 個 偽 耶 穌 (квази-иисус): 莫 泊 桑 與 拉 伊 莎 這 顯 示 葡 萄 酒 引 領 敘 事 者 離 開 原 本 投 靠 的 俄 國 東 正 教 價 值 觀, 轉 向 異 國 的 歡 愉 的 多 神 觀 所 以 當 敘 事 者 領 到 第 一 筆 翻 譯 預 付 款, 與 友 人 狂 飲 後, 咒 罵 托 爾 斯 泰 是 縫 了 一 件 信 仰 棉 襖 (171) 的 伯 爵, 而 莫 泊 桑 小 說 表 白 中 男 主 角 波 利 特 和 作 家 的 生 活 方 式, 則 成 為 他 現 實 生 活 的 真 理 也 就 是 說, 如 果 浸 潤 於 異 國 語 言 文 學, 便 能 將 異 國 變 為 祖 國, 那 麼, 法 國 無 疑 成 為 敘 事 者 的 祖 國, 莫 泊 桑 的 美 學 風 格 與 生 活 態 度, 則 成 為 他 終 身 信 奉 的 圭 臬 38 詳 參 Жолковский А.К., Ямпольский М.Б. Бабель / Babel. М.: Carte Blanche, 1994. С. 79-80. 68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4. 誰 的 自 己 人? 道 路 童 年 故 事 集 的 末 篇 小 說 道 路 描 述 的 事 件 發 生 於 十 月 革 命 之 後, 無 論 故 事 時 間 與 主 題 選 擇, 都 與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其 他 的 小 說 迥 異, 表 現 作 家 對 戰 亂 期 間 的 集 體 暴 力 39 的 看 法 進 入 青 年 時 期 的 敘 事 者 離 家 前 往 彼 得 格 勒, 同 臥 舖 包 廂 的 乘 客 有 前 往 柳 邦 (Любань) 投 靠 鐵 路 工 兒 子 的 老 太 太, 以 及 帶 著 新 婚 妻 子 到 彼 得 格 勒 任 教 的 葉 古 德. 維 恩 柏 格 (Иегуд Вейнберг) 途 中 遇 到 證 件 檢 查, 當 檢 查 證 件 的 電 報 員 看 了 由 盧 那 察 爾 斯 基 署 名 的 委 任 狀, 從 皮 襖 裡 掏 出 毛 瑟 槍 朝 維 恩 伯 格 臉 上 開 了 一 槍, 女 人 柔 軟 的 脖 子 瞬 間 腫 脹, 但 她 沒 有 出 聲 40 敘 事 者 不 僅 目 睹 士 兵 殺 死 猶 太 人 的 暴 行, 也 被 趕 下 火 車 搜 身, 隨 身 盤 纏 被 收 刮 一 空, 連 腳 上 的 靴 子 和 上 衣 都 被 脫 下, 接 下 來 的 路 程 也 飽 受 槍 擊 的 威 脅, 表 現 革 命 後 俄 國 境 內 持 續 的 反 猶 暴 力 此 外, 該 篇 小 說 亦 反 映 革 命 後 猶 太 人 從 外 省 的 犧 牲 者 走 向 首 都 權 力 中 心 的 路 徑 歷 經 一 番 波 折 與 生 命 危 險 後, 敘 事 者 終 於 抵 達 彼 得 格 勒, 來 到 亞 歷 山 大 三 世 的 阿 尼 奇 科 夫 宮 (Аничков дворец), 找 到 舊 日 同 袍 卡 盧 金 (Калугин) 梳 洗 完 畢 後, 敘 事 者 穿 上 亞 歷 山 大 三 世 的 長 袍, 和 卡 盧 金 享 用 完 沙 皇 的 菸 捲 和 雪 茄, 觀 賞 瑪 麗 亞 皇 后 房 間 的 物 件, 以 及 尼 古 拉 二 世 的 玩 具 和 其 他 皇 室 親 友 的 物 品, 直 到 天 亮 前 也 沒 能 看 完 這 部 慘 淡 的 走 上 滅 亡 之 路 的 編 年 史 (182) 在 卡 盧 金 的 引 薦 下, 敘 事 者 成 為 蘇 維 埃 的 自 己 人, 進 入 肅 反 委 員 會 (чека) 工 作, 在 原 彼 得 堡 市 政 大 廳 裡 開 始 翻 譯 外 交 官 縱 火 犯 和 間 諜 的 口 供, 不 到 一 天 的 時 間, 就 覺 得 自 己 擁 有 一 切 : 衣 服 食 物 工 作 和 同 志, 忠 於 友 誼 生 死 與 共 的 同 志, 除 了 我 國 以 外 39 Лейдерман Н.Л. В вывихнутом мире (О «Конармии» и «Одесских рассказах» И. Бабеля. С. 67. 40 在 麥 克 達 夫 (David McDuff) 的 英 譯 本 中, 有 一 段 俄 文 版 沒 有 的 描 寫 : 電 報 員 開 槍 後, 他 身 後 的 男 人 在 其 示 意 下, 解 開 死 者 褲 子 拉 鍊, 用 小 刀 切 下 他 的 生 殖 器 官, 將 它 塞 進 妻 子 的 嘴 裡, 並 對 她 說 : 你 們 不 吃 不 潔 之 物, 就 吃 點 符 合 猶 太 教 的 清 淨 食 物 吧, 於 是 女 人 柔 軟 的 脖 子 瞬 間 腫 脹 參 見 Babel, Isaak. Collected Stories. Translated by David McDuff. London: Penguin Books, 1994. p. 81. 筆 者 參 考 三 個 俄 文 版 本, 都 無 這 段 描 寫, 因 此 無 法 確 認 英 文 譯 者 究 竟 採 用 何 種 版 本, 又 或 純 屬 過 度 詮 釋 但 阿 文 斯 的 論 文 以 薩. 巴 別 爾 與 猶 太 人 的 革 命 經 驗 中, 也 提 到 了 這 個 場 景, 詳 見 Avins, Carol J. Isaac Babel and the Jewish Experience of Revolution in Freidin, Gregory (ed.) The Enigma of Isaac Babel. Biography, History, Context.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 86. 69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的 任 何 地 方 都 找 不 到 的 同 志 敘 事 者 逃 離 猶 太 身 份, 進 入 蘇 維 埃 場 域, 精 神 充 實 充 滿 歡 樂 的 美 好 生 活 (183) 於 焉 開 始! 四 結 論 認 同 是 一 種 流 動 的 身 份 追 尋 過 程 猶 太 民 族 長 久 以 來 生 活 在 不 同 的 異 族 之 間, 不 斷 經 歷 淡 化 轉 化 再 確 認 的 身 份 演 變, 形 成 強 烈 的 認 同 情 結 而 那 些 已 經 獲 得 居 住 地 文 化 的 某 種 認 同, 實 現 身 份 再 造 的 猶 太 人, 無 疑 具 備 了 多 重 的 文 化 身 份 41 在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結 尾 的 道 路 一 文 中, 即 表 現 了 敘 事 者 的 身 份 再 造 由 上 述 分 析 可 以 看 出, 無 論 在 身 份 或 文 化 上,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敘 事 者 一 心 想 逃 離 自 身 族 裔 與 文 化, 向 主 流 ( 俄 羅 斯 ) 或 異 國 文 化 靠 攏 這 本 以 第 一 人 稱 寫 成 的 小 說 集 描 繪 的 許 多 事 件 與 生 活 環 境, 都 和 作 者 巴 別 爾 的 真 實 生 活 重 疊, 因 此 許 多 評 論 者 視 其 為 自 傳 性 色 彩 濃 厚 的 作 品 42 席 舍 (E. Sicher) 則 認 為, 童 年 故 事 集 嚴 格 說 來 並 非 自 傳, 卻 完 美 地 結 合 了 自 傳 性 與 藝 術 虛 構 性, 自 由 地 以 俄 國 革 命 前 成 長 在 猶 太 家 庭 中 的 男 孩 視 角 複 現 巴 別 爾 本 人 的 生 活 事 實 43 筆 者 亦 認 為 巴 別 爾 的 文 本 反 映 其 認 同 意 識, 但 必 須 將 視 角 拉 高, 從 作 家 整 體 的 創 作 來 觀 看 其 間 之 關 聯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多 數 篇 章 完 成 於 奧 德 薩 故 事 集 和 騎 兵 軍 團 之 後, 卻 是 這 兩 部 短 篇 小 說 集 的 序 幕 如 果 童 年 時 期 的 敘 事 者 巴 別 爾 一 心 渴 望 脫 離 猶 太 根 源, 那 麼, 待 他 成 年 後 真 正 進 入 主 流 的 非 猶 太 社 群, 卻 發 現 自 己 仍 是 一 個 局 外 人, 因 此 只 能 不 斷 地 游 離 在 兩 個 世 界 中, 並 在 身 份 的 兩 極 擺 盪 這 種 認 同 的 衝 突, 應 是 道 路 中 喜 迎 美 好 生 活 的 敘 事 者 始 料 未 及, 同 時 也 成 為 紅 色 騎 兵 軍 的 敘 事 者 柳 托 夫 如 影 隨 形 的 痛 誠 如 馬 爾 基 什 (Ш. Маркиш) 所 言, 巴 別 爾 展 現 了 俄 國 猶 太 文 學 的 特 點, 為 猶 太 文 學 41 劉 洪 一, 走 向 文 化 詩 學 美 國 猶 太 小 說 研 究 頁 60 42 Erlich, Victor. Modernism and Revolution: Russian Literature in Transition.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59. 43 Sicher, Efraim. Jews in Russian Literature after the October Revolution. Writers and Artists between Hope and Apostasy. p. 77. 70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在 蘇 聯 時 期 俄 國 文 學 中 奠 立 了 發 展 路 線 與 重 要 角 色 44 筆 者 認 為 巴 別 爾 在 俄 國 文 學 中 的 定 位 不 僅 如 此 他 大 膽 觸 及 革 命 內 戰 族 群 等 議 題, 提 供 豐 富 的 語 言 風 格 社 會 文 化 之 研 究 材 料, 是 瞭 解 二 十 世 紀 二 三 年 代 俄 國 文 學 重 要 的 一 環, 值 得 投 入 更 多 關 注 44 Маркиш Ш. Бабель и другие. С. 11. 71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參 考 文 獻 專 書 Бабель И. История моей голубятни // Бабель И.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СПб.: Азбука, 2012. Жолковский А.К., Ямпольский М.Б. Бабель / Babel. М.: Carte Blanche, 1994. Ли Су Ен. Исаак Бабель. «Конармия» и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Поэтика цикл. СПб.: Mipъ, 2005. Маркиш Ш. Бабель и другие. М.: «Михаил Щиголь», 1997. Шкловский В. Гамбургский счет: Статьи-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эссе. М.: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Erlich, Victor. Modernism and Revolution: Russian Literature in Transition.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Hetényi, Zsuzsa. In a Maelstrom: the History of Russian-Jewish prose, 1860-1940. Budapast, New York: 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 Press, 2008. Sicher, E. Style and Structure in the Prose of Isaak Babel. Columbia: Slavica Publishers, 1986. Sicher, E. Jews in Russian Literature after the October Revolution. Writers and Artists between Hope and Apostasy. Cambridg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Tim Cresswell 著, 徐 苔 玲 王 志 宏 譯, 地 方 : 記 憶 想 像 與 認 同 台 北 : 群 學 出 版 社, 2006 米 克. 巴 爾 著, 譚 君 強 譯, 敘 述 學 : 敘 事 理 論 導 論 ( 第 二 版 ) 北 京 :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出 版 社,2003 伊 凡 斯 著, 劉 紀 蕙 等 譯, 拉 岡 精 神 分 析 辭 彙 台 北 : 巨 流,2009 張 德 明, 流 散 族 群 的 身 份 建 構 當 代 加 勒 比 英 語 文 學 研 究 杭 州 : 浙 江 大 學 出 版 社, 2007 72
我 的 鴿 子 籠 故 事 中 認 同 情 結 之 探 討 黃 陵 渝, 猶 太 教 學 北 京 : 當 代 世 界 出 版 社,2000 陶 東 風, 後 殖 民 主 義 台 北 : 揚 智 出 版 社,2000 劉 洪 一, 走 向 文 化 詩 學 美 國 猶 太 小 說 研 究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2002 專 書 篇 章 與 期 刊 論 文 Белая Г. Трагедия Исаака Бабеля // Бабель И.Э.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 2 т. Т. 1: Рассказы; Конармия: Цикло новелл; Одесские рассказы. М.: Альд, Литература, 2002. Гандлевский С. Гибель с музыкой (о Бабеле) // Знамя. 2009. 9. Лейдерман Н.Л. В вывихнутом мире (О «Конармии» и «Одесских рассказах» И. Бабеля // Лейдерман Н.Л. С веком направне: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классика в советскую эпоху (Монографические очерки). СПб.: «Златоуст», 2005. Платонов О. Еврейский вопрос в русской цивилизации // Молодая гвардия. 2005. 3. Сухих И. О звездах, крови, людях и лошадях. 1923-1925. «Конармия». Бабель // Сухих И. Книги ХХ века: руссчкий канон: Эссе. М.: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 2001. Avins, Carol J. Isaac Babel and the Jewish Experience of Revolution in Freidin, Gregory (ed.) The Enigma of Isaac Babel. Biography, History, Context.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Bar-Yosef, H. On Isaak Babel s The Story of My Dovecot. Prooftexts, 6.3, (1986). Briker, Boris. The Underground of Benia Krik and I. Babel s Odessa Story. Canadian Slavonic Papers, 36:1/2 (1994: Mar. / June). Carden, Patricia. Chekhov, Babel and the Lesser Tradition in Russian Literature. Modern Language Studies. Vol. 3, No. 2 (Autumn, 1973). Hetényi, Zsuzsa. The Child s Eye. Isaac Babel s Innovations in Narration in Russian-Jewish, American, and European Literary Contexts in Freidin, G. (ed.) The Enigma of Isaak Babel: biography, history, context.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73
俄 語 學 報 第 24 期 民 國 103 年 6 月 Karlinsky, Simon. Nabokov and Chekhov: the lesser Russian Tradition. TriQuarterly, No. 17. (Winter, 1970). Safran, Gabriella. Isaak Babel s El ia Isaakovich as a New Jewish Type. Slavic Review, Vol. 61, No. 2 (Summer, 2002). Stanton, R. Identity Crisis: The Literary Cult and Culture of Odessa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Symposium: A Quarterly Journal in Modern Literatures, 57.3, (2003). van de Stadt, J. A Question of Place: Situating Old Shloime in Isaac Babel Oeuvre. The Russian Review 66 (January 2007). 吳 錫 德, 非 我 與 求 異 談 陌 生 書 寫 之 必 要, 世 界 文 學 創 刊 號 台 北 : 麥 田,2001, 頁 18-35 鄢 定 嘉, 寫 實 與 虛 構 之 間 巴 別 爾 的 騎 兵 軍 團, 俄 語 學 報, 第 五 期,2002 年, 頁 235-254 謝 春 豔, 騎 兵 軍 與 巴 別 爾 的 雙 重 文 化 情 結, 俄 羅 斯 文 藝,2009 年, 第 一 期, 頁 61-65 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