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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2012 年 第 一 期 ( 總 第 十 九 期 ) 2012 年 6 月 頁 281~308 國 立 中 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281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 張 麗 珠 摘 要 本 文 以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改 造 國 民 性 的 新 民 說 為 主 軸, 觀 察 以 文 化 進 路 做 為 救 國 實 踐 思 想 利 器 的 梁 啟 超, 其 文 化 和 道 德 思 惟 與 傳 統 舊 社 會 道 德 觀 變 遷 的 內 在 聯 繫 寫 作 脈 絡 始 自 清 代 思 想 界 先 自 理 學 持 論 求 利 害 義 的 義 利 對 立 觀, 轉 為 肯 定 義 利 合 趨 之 利 己 思 想, 再 到 梁 啟 超 根 基 在 此 新 義 理 觀 復 受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與 國 家 主 義 影 響, 摶 成 他 既 強 調 自 由 主 義 又 重 視 國 家 利 益 的 道 德 觀 念 在 清 季 救 亡 圖 存 的 時 代 課 題 中, 梁 氏 正 是 以 強 調 道 德 革 命 的 新 民 說 做 為 激 勵 國 人 自 新 其 德 的 理 論 依 據, 期 於 國 人 能 夠 具 備 獨 立 自 由 的 人 格 與 國 家 思 想 群 體 觀 念, 進 以 自 由 與 服 從 獨 立 與 合 群 利 己 與 愛 他 利 群 的 新 民 德, 建 立 起 適 於 天 演 能 對 外 競 爭 的 民 族 國 家 新 民 說 擔 綱 了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關 懷 重 任, 並 體 現 他 持 信 一 切 事 物 皆 循 進 化 公 理 前 進 的 道 德 進 步 思 想 關 鍵 字 : 進 化 論 新 民 說 改 造 國 民 性 道 德 進 步 論 個 人 與 群 體 * 臺 灣 明 道 大 學 國 學 所 教 授 兼 人 文 學 院 院 長

2 282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1 一 前 言 繼 乾 嘉 學 風 主 要 依 據 考 證 學 樹 立 自 身 學 術 規 模 以 後, 清 代 中 晚 期 由 於 政 治 性 議 題 加 入, 學 風 一 變 而 為 援 經 議 政 的 今 文 學 興 盛, 如 龔 自 珍 ( ) 魏 源 ( ) 等 人 ; 再 變 則 為 救 亡 圖 存 下 的 維 新 思 潮, 如 康 有 為 ( ) 梁 啟 超 ( ) 等 代 表 人 物 清 季, 外 力 因 素 已 經 逐 漸 勝 過 對 學 術 思 惟 本 身 的 自 我 反 思 了, 新 型 態 學 術 表 現 出 思 想 導 引 重 於 方 法 確 立 的 學 風 傾 向 2 此 際, 政 學 界 為 了 達 成 政 治 與 社 會 改 革 訴 求, 對 於 傳 統 思 想 有 諸 多 融 合 中 西 學 的 創 造 性 詮 釋 與 思 想 價 值 改 造, 蓋 試 圖 以 文 化 進 路 做 為 救 國 實 踐 與 變 制 革 新 之 思 想 利 器 其 心 愛 國 如 焚, 需 飲 冰 止 之, 並 曾 為 康 有 為 維 新 變 法 重 要 助 手 的 梁 啟 超, 對 於 晚 清 今 文 學 運 動 嘗 為 猛 烈 之 宣 傳 他 在 清 代 學 術 概 論 自 序 中 自 言 是 今 文 學 運 動 不 容 不 敘 及 的 一 員, 他 自 比 為 新 思 想 界 之 陳 涉 自 認 是 在 當 時 閉 塞 委 靡 的 社 會 中, 能 以 一 種 鹵 莽 疏 闊 手 段 加 以 烈 山 澤 以 闢 新 局 者 惟 他 後 來 日 倡 革 命 排 滿 共 和 之 論, 保 守 性 與 進 取 性 常 交 戰 於 胸 中, 倡 言 君 憲 改 革 的 康 有 為 深 不 謂 然 地 屢 加 責 備 婉 勸 ; 而 他 亦 自 三 十 以 後 絕 口 不 談 偽 經 也 不 甚 談 改 制, 對 康 氏 之 主 張 以 孔 教 為 國 教, 更 屢 起 而 駁 之, 故 他 自 敍 持 論 既 屢 與 其 師 不 合, 康 梁 學 派 遂 分 不 過 晚 清 今 文 學 運 動 旨 在 經 世, 康 有 為 藉 經 術 以 文 飾 政 論, 其 釋 經 活 動 多 依 傍 經 學 附 會 經 義, 亦 無 法 建 立 起 新 經 學 典 範, 梁 啟 超 嘗 謂 以 中 國 思 想 之 痼 疾, 確 在 好 依 傍 與 名 實 混 淆, 3 故 梁 氏 本 非 欲 以 今 文 學 或 文 化 史 名 世 者, 他 之 念 茲 在 茲 都 在 愛 國 意 識 與 救 世 用 世 上 梁 啟 超 的 思 想 隨 著 時 局 與 認 識 之 不 同 而 屢 有 變 遷 晚 清, 他 搖 擺 徘 徊 在 保 清 尊 皇 的 君 憲 改 良 與 革 命 共 和 之 間 戊 戌 政 變 後 流 亡 日 本 期 間, 在 1903 年 前, 他 曾 與 孫 中 山 游 說 並 鼓 吹 民 主, 主 張 排 滿 以 興 民 權 破 壞 以 建 民 國 ; 其 後 則 在 9 個 月 的 美 國 加 拿 大 的 新 大 陸 之 遊 後, 民 主 幻 象 破 滅 他 對 西 方 社 會 的 貧 富 懸 殊 和 社 會 黑 暗 面, 如 美 國 的 選 舉 舞 弊 種 族 歧 視 民 族 帝 國 主 義 以 及 美 國 華 人 之 無 力 與 不 適 應 等, 深 感 失 望 地 說 天 下 最 繁 盛 者 宜 莫 如 紐 約, 天 下 最 黑 闇 者 殆 亦 莫 如 紐 約 4 總 之, 他 因 對 整 個 美 麗 新 世 界 失 望 而 又 回 到 反 對 革 命 排 斥 共 和 的 君 憲 立 場, 並 在 新 民 叢 報 倡 論 君 憲, 與 民 報 的 革 命 主 張 激 烈 論 戰 1905 年, 他 更 退 至 開 明 專 制 主 張, 亟 以 俄 國 普 魯 士 與 日 本 為 模 範 武 昌 起 義, 他 在 調 停 清 廷 與 革 命 黨 失 敗 後 擁 護 共 和, 並 依 附 袁 世 凱 ( ); 但 當 袁 世 感 謝 匿 名 審 查 教 授 對 於 拙 文 的 若 干 指 正 以 及 惠 賜 諸 多 寶 貴 意 見 該 語 借 自 戴 景 賢 : 論 清 中 以 迄 清 晚 期 學 術 發 展 之 變 局 與 其 中 所 蘊 含 之 思 想 脈 絡, 文 與 哲 第 15 期 (2009), 頁 333 以 上 皆 詳 梁 啟 超 : 清 代 學 術 概 論,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6( 臺 北 : 臺 灣 中 華 書 局,1978), 頁 梁 啟 超 : 新 大 陸 遊 記 節 錄. 十 四,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7, 同 前 註, 頁 38

3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83 凱 欲 改 共 和 為 帝 制 時, 他 與 他 湖 南 時 務 學 堂 的 高 材 弟 子 蔡 鍔 ( ) 主 導 了 1916 年 的 護 國 軍 行 動 1917 年, 康 有 為 與 張 勳 ( ) 擁 溥 儀 ( ) 復 辟, 他 又 與 段 祺 瑞 ( ) 共 組 討 逆 軍 而 與 康 氏 決 裂 晚 年, 則 他 絕 意 政 治 地 矢 志 於 學 術 教 育 與 著 作 梁 氏 一 生, 筆 鋒 常 帶 感 情 地 撰 作 了 千 四 百 餘 萬 極 大 數 量 的 文 字, 期 望 通 過 改 造 與 教 育 國 民 以 使 中 國 進 步 富 強 他 曾 倡 導 文 體 革 命, 以 平 易 暢 達 的 新 體 散 文 衝 破 古 文 束 縛 ; 5 還 曾 創 辦 革 新 舊 小 說 的 專 門 雜 誌 新 小 說 (1902), 既 翻 譯 且 創 作 地 以 近 世 第 一 女 傑 羅 蘭 夫 人 傳 意 大 利 建 國 三 傑 傳 匈 加 利 愛 國 者 噶 蘇 士 傳 打 動 人 心, 復 以 論 小 說 與 群 治 之 關 係 做 為 理 論 代 表, 強 調 欲 新 一 國 之 民 及 新 道 德 新 宗 教 新 政 治 新 風 俗 新 文 藝 新 人 心 新 人 格 等, 皆 須 自 新 小 說 始 此 舉 大 開 時 代 風 氣 而 居 功 厥 偉 地 影 響 了 小 說 界 革 命, 嗣 後 二 十 世 紀 初 乃 有 二 十 年 目 睹 之 怪 現 狀 官 場 現 形 記 文 明 小 史 老 殘 遊 記 孽 海 花 等 衝 破 傳 統 文 藝 的 代 表 性 小 說, 打 開 了 國 人 長 期 為 水 滸 傳 紅 樓 夢 西 廂 記 牡 丹 亭 等 古 典 小 說 羈 限 的 眼 界 此 外, 他 還 進 行 革 新 傳 統 改 造 過 去 的 史 界 革 命 1902 年 他 發 表 新 史 學, 要 求 立 足 現 在 而 以 新 觀 點 如 民 族 主 義 觀 點 解 釋 過 去, 並 以 歷 史 進 化 論 批 判 傳 統, 對 傳 統 的 官 方 史 學 展 開 系 統 性 批 判, 是 為 現 代 歷 史 意 識 在 中 國 之 開 端 惟 由 於 梁 啟 超 思 想 之 多 變 他 亦 曾 自 言 隨 感 情 而 發, 所 執 往 往 前 後 相 矛 盾 不 惜 以 今 日 之 我, 難 昔 日 之 我 6 圍 繞 著 他 的, 遂 有 正 負 面 之 不 同 評 價 胡 適 四 十 自 述 肯 定 地 說 自 己 曾 受 了 新 民 說 的 無 窮 恩 惠, 郭 沫 若 也 說 在 他 那 新 興 氣 銳 的 言 論 之 前, 差 不 多 所 有 的 舊 思 想 舊 風 習 都 好 像 狂 風 中 的 敗 葉, 完 全 失 掉 了 它 的 精 采 二 十 年 前 的 青 少 年, 無 論 是 贊 成 或 反 對, 可 以 說 沒 有 一 個 沒 有 受 過 他 的 思 想 或 文 字 的 洗 禮 的 7 李 澤 厚 澤 則 肯 定 梁 氏 啟 蒙 宣 傳 家 的 歷 史 作 用 與 地 位, 看 重 他 在 戊 戌 政 變 後 到 1903 年 前 在 日 本 創 辦 清 議 報 ( ) 新 民 叢 報 ( ) 而 大 量 撰 作 文 章 的 群 眾 影 響 力, 做 了 當 時 革 命 派 所 忽 視 的 廣 泛 思 想 啟 蒙 工 作 8 韋 政 通 亦 稱 他 是 開 發 一 代 民 智 的 啟 蒙 人 物 9 至 於 毀 者, 據 李 澤 厚 總 結 1949 年 以 來 大 陸 方 面 關 於 梁 啟 超 的 評 論, 其 幾 乎 一 致 的 基 本 論 調, 就 是 對 梁 氏 做 為 否 定 的 歷 史 人 物 來 對 待 和 論 述 其 或 著 眼 於 梁 氏 與 革 命 黨 的 論 戰 以 及 在 辛 亥 革 命 時 期 的 保 皇 黨 身 份, 或 詆 譏 梁 氏 流 亡 日 本 前 期 背 梁 啟 超 清 代 學 術 概 論 嘗 自 敘 夙 不 喜 桐 城 派 古 文, 幼 年 為 文, 學 晚 漢 魏 晉, 頗 尚 矜 鍊, 至 是 自 解 放, 務 為 平 易 暢 達, 時 雜 以 俚 語 韻 語 及 外 國 語 法, 縱 筆 所 至 不 檢 束, 學 者 競 效 之, 號 新 文 體 老 輩 則 痛 恨, 詆 為 野 狐 然 其 文 條 理 明 晰, 筆 鋒 常 帶 感 情, 對 於 讀 者, 別 有 一 種 魔 力 焉 故 其 新 文 體 為 晚 清 文 體 解 放 和 白 話 文 運 動 開 闢 了 先 路 同 註 3, 頁 62 梁 啟 超 : 清 代 學 術 概 論, 同 前 註, 頁 63 該 文 轉 引 自 李 澤 厚 :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史 論 ( 天 津 : 天 津 社 會 科 學 院,2003), 頁 393 ( 按 : 作 者 所 見 江 蘇 文 藝 出 版 社 節 本 之 郭 沫 若 自 傳, 查 無 此 文 ) 李 澤 厚 :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史 論, 同 前 註, 頁 韋 政 通 : 中 國 十 九 世 紀 思 想 史 ( 臺 北 : 東 大 圖 書 公 司,1991), 頁 770

4 284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離 康 有 為 改 良 主 義 的 親 近 革 命 言 論 為 投 機 偽 裝 欺 騙 10 然 梁 啟 超 中 國 歷 史 研 究 法 曾 經 論 及 評 價 歷 史 人 物, 應 以 一 種 俯 仰 縱 宇 宙 的 眼 光, 如 乘 飛 機 騰 空 至 五 千 尺 以 上, 周 覽 山 川 形 勢, 歷 歷 如 指 掌 紋, 而 後 能 知 人 論 世 ; 11 實 則 欲 評 價 梁 啟 超, 正 必 須 要 立 足 在 中 國 二 千 年 學 術 史 的 宏 觀 角 度, 不 離 卻 時 代 和 社 會 背 景 不 憑 空 觀 察 而 論 斷 其 思 想 動 作, 否 則 很 難 避 免 以 現 代 尺 度 吹 毛 求 疵, 或 責 其 不 夠 精 確 多 比 附 穿 鑿, 或 依 後 出 充 分 證 據 而 指 其 考 證 不 足 辨 偽 瑕 疵 而 對 於 晚 清 如 康 有 為 嚴 復 ( ) 譚 嗣 同 ( ) 等 在 中 國 近 代 歷 史 上 造 成 深 遠 影 響 的 新 思 想 家 而 言, 斯 法 並 皆 適 用 圍 繞 著 梁 啟 超 的 相 關 研 究 難 以 指 數, 譬 如 關 於 康 梁 分 歧 及 其 與 革 命 黨 離 合, 蕭 公 權 ( ) 中 國 政 治 思 想 史 張 朋 園 梁 啟 超 與 清 季 革 命 嘗 加 以 論 述 ; 關 於 梁 啟 超 被 歸 為 改 良 主 義 維 新 派, 即 其 從 事 社 會 改 良 與 政 治 改 革 的 漸 進 式 改 良 主 張 墨 子 刻 (Thomas A.Metzger) 所 稱 調 適 類 型 而 非 轉 化 類 型 者, 黃 克 武 撰 有 一 個 被 放 棄 的 選 擇 : 梁 啟 超 調 適 思 想 之 研 究 ; 關 於 梁 啟 超 與 中 國 傳 統 的 聯 繫, 則 繼 李 文 森 (Joseph R. Levenson) 在 梁 啟 超 與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Liang Ch'i-ch'ao and the Mind of Modern China) 中 提 出 被 稱 為 斷 層 式 文 化 認 同 論, 強 調 歷 史 與 價 值 撕 裂 的 理 智 上 疏 離 中 國 文 化 傳 統, 而 感 情 上 仍 與 傳 統 連 繫 之 後, 學 界 迭 有 不 同 論 見 或 謂 梁 氏 在 智 性 上 並 未 完 全 否 定 傳 統 價 值, 或 謂 他 仍 深 受 中 國 傳 統 影 響, 以 及 其 所 關 懷 者 是 政 治 層 面 而 非 文 化 層 面, 故 他 對 於 文 化 只 是 一 種 實 用 性 目 的, 並 非 感 情 與 價 值 ; 再 者, 在 自 由 主 義 方 面, 除 蕭 公 權 黃 克 武 等 認 為 他 比 較 接 近 英 國 傳 統 的 自 由 主 義, 乃 環 繞 個 人 人 格 的 發 展 外, 12 其 他 多 強 調 其 思 想 中 的 國 家 主 義 特 質, 如 張 灝 梁 啟 超 與 中 國 思 想 的 過 渡 ( ) (Liang Ch'i-ch'ao and Intellectual Transition in China, ) 所 代 表 的, 認 為 梁 氏 雖 醉 心 西 方 民 主, 但 他 更 關 心 國 家 利 益, 他 的 思 想 核 心 是 比 個 人 更 重 要 的 群 梁 啟 超 晚 年 著 意 於 學 術, 比 較 離 開 政 治 李 璜 學 鈍 室 回 憶 錄 曾 經 述 及 : 民 初, 曾 琦 ( ) 的 青 年 黨 與 張 君 勱 ( ) 的 國 社 黨 擬 組 新 黨 而 欲 請 梁 啟 超 任 黨 魁, 梁 氏 對 青 年 黨 主 腦 之 一 的 李 璜 言 我 半 生 努 力 於 救 國 工 作, 少 年 時, 其 冒 險 犯 難 的 精 神, 並 不 下 於 諸 位 ; 然 而 今 日 思 之, 在 政 治 上 的 貢 獻 頗 難 言, 還 不 如 在 學 術 上, 我 還 比 較 有 把 握 些 13 獻 身 政 治 運 動 三 十 多 年 的 梁 啟 超, 最 後 發 現 必 須 從 根 本 救 中 國, 於 此 頗 見 他 從 論 詳 李 澤 厚 :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史 論, 同 註 7, 頁 梁 啟 超 : 中 國 歷 史 研 究 法,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1, 同 註 3, 頁 104 蕭 公 權 為 張 朋 園 梁 啟 超 與 清 季 革 命 撰 序, 嘗 論 梁 氏 的 民 權 思 想 和 民 報 的 民 權 主 義 有 別, 革 命 論 的 民 報 立 場 接 近 法 國 盧 梭, 以 檢 束 個 人 自 由, 以 伸 張 國 家 自 由 為 宗 旨 ; 梁 氏 則 反 對 民 之 父 母 的 政 治 觀, 欲 經 過 開 民 智 新 民 德, 以 使 個 人 得 到 最 高 人 格 發 展, 比 較 接 近 英 國 傳 統 自 由 主 義 之 限 制 政 府 權 力 以 發 展 個 人 能 力 然 而 自 由 主 義 的 民 權 政 治 須 在 憲 政 已 成 的 國 家 始 能 實 現, 故 梁 氏 之 民 主 態 度 在 清 季 民 初 並 不 合 時 宜 詳 梁 啟 超 與 清 季 革 命. 序 ( 臺 北 : 中 央 研 究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1964) 李 璜 : 學 鈍 室 回 憶 錄 ( 臺 北 : 傳 記 文 學 出 版 社,1973), 頁 161

5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85 政 治 救 國 轉 為 文 化 救 國 的 心 路 歷 程 與 反 思 本 文 亦 少 著 墨 於 其 政 治 實 踐 而 多 述 其 學, 主 要 探 論 其 自 戊 戌 變 法 失 敗 後 即 致 力 為 之, 曾 連 載 於 黃 遵 憲 譽 為 人 人 筆 下 所 無, 卻 為 人 人 意 中 所 有, 雖 鐵 石 人 亦 應 感 動 的 新 民 叢 報 之 啟 蒙 代 表 作 改 造 中 國 國 民 性 的 新 民 說, 14 其 為 梁 氏 在 清 季 的 救 亡 圖 存 課 題 反 思 中, 對 中 華 民 族 生 存 與 發 展 的 一 種 出 自 政 治 關 懷 的 文 化 救 國 判 斷 至 於 本 文 之 立 異 他 文 處, 則 在 肯 定 梁 氏 對 於 傳 統 思 想 的 繼 承, 尤 其 是 過 去 學 界 少 有 論 及 的 清 代 思 想 ; 梁 氏 對 傳 統 文 化 雖 迭 有 批 判, 但 那 不 是 理 智 上 的 疏 離, 而 是 一 種 為 適 應 新 時 代 的 返 本 開 新 二 以 變 革 國 民 為 第 一 急 務 的 新 民 思 想 十 九 二 十 世 紀 之 交 的 晚 清 近 代 化 轉 型, 是 在 遭 遇 外 力 壓 迫 下 面 對 外 來 文 化 模 式 的 一 種 回 應, 是 一 個 中 國 面 向 西 方 接 受 西 方 價 值 觀 與 適 應 西 方 挑 戰 的 挑 戰 回 應 的 更 新 傳 統 文 化 過 程 15 對 於 萬 國 蒸 蒸 大 勢 相 逼 的 情 勢, 梁 啟 超 亦 嘗 說 以 變 亦 變, 不 變 亦 變 變 而 變 者, 變 之 權 操 諸 己, 可 以 保 國 可 以 保 種 可 以 保 教 ; 不 變 而 變 者, 變 之 權 讓 諸 人, 束 縛 之 馳 驟 之 16 因 此 對 於 極 受 西 方 思 想 影 響 的 中 國 近 代 啟 蒙 思 想, 學 者 或 稱 為 輸 入 式 的 啟 蒙 17 清 季 重 要 的 啟 蒙 思 想 家 如 梁 啟 超 和 嚴 復, 都 是 對 西 學 亟 加 傳 播 的 啟 蒙 宣 傳 家 嚴 復 譯 有 赫 胥 黎 天 演 論 孟 德 斯 鳩 法 意 亞 當 斯 密 原 富 約 翰 彌 爾 群 己 權 界 論 和 穆 勒 名 學 斯 賓 塞 群 學 肄 言 等 古 典 英 法 自 由 主 義 名 著, 梁 啟 超 則 輸 入 式 地 撰 作 了 亞 里 斯 多 德 之 政 治 學 說 進 化 論 革 命 者 頡 德 之 學 說 樂 利 主 義 泰 斗 邊 沁 之 學 說 法 理 學 大 家 孟 德 斯 鳩 之 學 說 天 演 學 初 祖 達 爾 文 之 學 說 及 其 傳 略 近 世 文 明 初 祖 二 大 家 之 學 說 盧 梭 學 案 論 泰 西 學 術 思 想 變 遷 之 大 勢 等 溯 自 三 十 年 洋 務 運 動 之 失 敗, 嚴 梁 等 人 深 切 認 識 到 在 西 方 繁 榮 的 表 相 外, 更 有 其 足 致 富 強 的 文 化 心 理 機 制 ; 吾 人 實 不 能 脫 離 文 化 意 識 之 變 革, 單 純 地 追 求 經 濟 與 軍 事 近 代 化 ; 近 代 化 轉 換 還 必 須 包 括 工 業 化 民 主 化 與 國 民 文 化 心 理 等 層 面, 那 是 涉 及 國 人 思 想 啟 蒙 的 複 雜 的 社 會 轉 型 因 此 自 戊 戌 政 變 後, 國 民 變 革 即 成 為 梁 啟 超 終 身 以 之 的 不 二 職 志 ; 他 一 生 所 撰 作 的 極 大 數 量 文 字, 幾 皆 圍 繞 著 此 一 教 育 國 民 之 目 標, 他 期 望 通 過 改 造 國 民, 臻 至 國 家 富 強 梁 啟 超 與 譚 嗣 同 戊 戌 政 變 中 之 不 有 行 者, 無 以 圖 將 來 與 不 有 死 者, 無 以 酬 丁 文 江 編 : 梁 任 公 先 生 年 譜 長 編 初 稿. 光 緒 28 年 壬 寅 ( 西 曆 1902) (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72), 卷 11, 頁 150 文 參 俞 祖 華 : 啟 蒙 的 兩 種 類 型 : 嚴 復 梁 啟 超 比 較 論, 煙 台 師 範 學 院 學 報 1994 年 第 1 期 (1994), 頁 梁 啟 超 : 論 不 變 法 之 害,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1(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36), 卷 1, 頁 8 俞 祖 華 : 啟 蒙 的 兩 種 類 型 : 嚴 復 梁 啟 超 比 較 論, 同 註 15, 頁 29

6 286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聖 主 的 程 嬰 與 公 孫 杵 臼 分 任 者 ; 18 在 譚 嗣 同 我 自 橫 刀 向 天 笑 後, 流 亡 日 本 的 梁 啟 超 即 負 起 興 國 除 弊 的 變 革 國 民 大 任, 自 後 皆 以 新 民 做 為 革 新 中 國 的 第 一 急 務 此 蓋 由 於 梁 啟 超 認 為 善 醫 者 必 先 審 病 源 地 探 索 我 國 致 弱 根 源, 得 出 中 國 之 積 弱, 其 總 因 之 重 大 者 在 國 民 全 體, 其 分 因 之 重 大 者 在 那 拉 一 人, 其 遠 因 在 數 千 年 之 上 19 他 指 出 兩 千 年 來 專 制 政 權 造 成 的 諸 多 人 心 積 弊 如 愛 國 心 薄 弱 缺 乏 公 德 心 等 人 心 風 俗 與 道 德 品 格 的 缺 陷, 是 為 中 國 積 弱 之 根 源 他 體 認 到 一 個 國 家 要 在 寰 宇 中 屹 然 強 立 左 右 世 界 與 戰 勝 天 演, 必 須 有 待 於 全 民 進 步, 而 絕 非 一 二 英 雄 之 所 能 導 故 雖 有 亞 歷 山 大, 馬 其 頓 仍 然 灰 飛 煙 滅 ; 雖 有 成 吉 思 汗, 蒙 古 終 究 不 保 殘 喘 是 以 梁 啟 超 亟 向 整 個 知 識 階 層 與 庶 民 大 眾 振 聲 疾 呼, 而 以 能 否 新 民? 做 為 一 國 之 以 興 以 亡 以 強 以 弱 以 榮 以 墜 的 關 鍵 所 在, 其 所 撰 文 並 由 鼓 動 國 內 政 治 改 革 逐 漸 轉 向 宣 揚 西 方 之 學 術 文 化 其 新 民 說 開 宗 明 義 即 借 用 斯 賓 塞 強 調 個 體 與 整 體 相 互 依 存 的 社 會 有 機 體 論, 以 闡 明 國 民 素 質 與 國 家 富 強 之 一 體 密 切 關 係 其 曰 : 國 也 者, 積 民 而 成 ; 國 之 有 民, 猶 身 之 有 四 肢 五 臟 筋 脈 血 輪 也 未 有 四 肢 已 斷 五 臟 已 瘵 筋 脈 已 傷 血 輪 已 涸, 而 身 猶 能 存 者 則 亦 未 有 其 民 愚 陋 怯 弱 渙 散 混 濁, 而 國 猶 能 立 者 故 欲 其 身 之 長 生 久 視, 則 攝 生 之 術 不 可 不 明, 欲 其 國 之 安 富 尊 榮, 則 新 民 之 道 不 可 不 講 20 作 新 民 是 中 國 的 古 老 思 想, 21 梁 啟 超 取 諸 大 學, 謂 欲 維 新 我 國, 當 先 維 新 我 民 22 其 新 民 之 說 即 自 新 之 謂 也, 曰 在 吾 民 之 各 自 新 而 已 23 他 強 調 國 者 民 之 積 群 者 一 之 積, 政 府 與 人 民 猶 乎 寒 暑 表 之 與 空 氣, 若 是 之 民 與 若 是 之 政 府 官 吏 亦 猶 種 瓜 得 瓜, 種 豆 得 豆 關 係, 則 苟 有 新 民, 何 患 無 新 制 度 無 新 政 府 無 新 國 家? 24 如 有 能 自 責 自 省 自 勉 自 新 之 優 良 國 民, 即 有 安 富 尊 榮 之 國 家 社 會 ; 反 之, 不 有 新 民, 如 何 能 有 新 氣 象 之 政 府 與 國 家? 至 於 如 何 新 民 之 道? 他 認 為 凡 一 政 變 後, 譚 嗣 同 對 梁 啟 超 言 不 有 行 者, 無 以 圖 將 來 ; 不 有 死 者, 無 以 酬 聖 主 今 南 海 之 生 死 未 可 卜, 程 嬰 杵 臼, 月 照 西 鄉 ( 西 鄉 隆 盛 為 日 本 勤 王 運 動 中 的 維 新 三 傑 之 一, 僧 人 月 照 亦 參 與 維 新 倒 幕 而 被 追 捕, 為 了 不 連 累 保 護 他 的 西 鄉, 赴 水 而 死 ), 吾 與 足 下 分 任 之 梁 啟 超 : 譚 嗣 同 傳, 譚 嗣 同 全 集 ( 臺 北 : 華 世 出 版 社,1977), 頁 524 梁 啟 超 : 中 國 積 弱 溯 源 論,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5, 同 註 16, 頁 41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敍 論,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3, 同 註 3, 頁 1 如 康 誥 亦 曰 惟 弘 王 應 保 殷 民, 亦 惟 助 王 宅 天 命 作 新 民 尚 書 正 義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1982), 卷 13, 頁 202 另,[ 宋 ] 楊 萬 里 : 誠 齋 易 傳. 井 亦 曰 治 國 欲 新, 為 學 欲 新, 進 德 欲 新, 曰 作 新 民 叢 書 集 成 新 編 冊 15(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卷 13, 頁 177 丁 文 江 編 : 梁 任 公 先 生 年 譜 長 編 初 稿. 光 緒 28 年 壬 寅 ( 西 曆 1902), 同 註 14, 頁 148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新 民 為 今 日 中 國 第 一 急 務, 同 註 20, 頁 3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同 前 註, 頁 2

7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87 國 之 進 步, 必 以 學 術 思 想 為 之 母 他 批 評 徒 務 皮 毛 的 維 新, 枝 枝 節 節 而 行 步 步 趨 趨 而 摹 仿, 是 披 綺 羅 於 嫫 母, 只 增 其 醜 ; 施 金 鞍 於 駑 駘, 祇 重 其 負 故 他 突 出 教 育 地 說 今 勿 一 一 具 論, 請 專 言 教 育 夫 一 國 之 有 公 共 教 育 也, 所 以 養 成 將 來 之 國 民 也 25 他 在 宣 傳 維 新 變 法 的 變 法 通 議 中 亦 首 論 教 育 之 重 要 性, 而 突 出 師 範 幼 教 女 學 與 報 館 譯 書 學 會 等 教 育 工 作, 並 針 對 傳 統 文 化 與 舊 價 值 加 以 重 新 檢 視 即 他 欲 通 過 思 想 啟 蒙, 以 把 民 眾 教 育 成 符 合 新 道 德 標 準 的 新 民 新 民 必 須 達 到 新 民 德 開 民 智 與 伸 民 權 的 德 智 力 三 方 面 之 要 求, 於 時 除 嚴 復 主 張 鼓 民 力 開 民 智 興 民 德 外, 梁 啟 超 亦 謂 民 德 民 智 民 力, 實 為 政 治 學 術 技 藝 之 大 原 言 群 治 者, 必 曰 德, 曰 智, 曰 力 26 而 此 中 最 難 以 成 就 者, 在 於 新 民 德 梁 氏 又 曰 智 與 力 之 成 就 甚 易, 惟 德 最 難 蓋 欲 以 新 道 德 易 國 民, 必 須 其 本 原 出 於 良 心 之 自 由, 且 夫 私 德 與 公 德 並 非 對 待 之 言, 而 是 相 屬 之 公 德 者, 私 德 之 推 也 故 梁 啟 超 一 方 面 亟 言 公 德, 另 方 面 亦 強 調 欲 鑄 國 民, 必 以 培 養 個 人 之 私 德 為 第 一 義 其 新 民 理 論, 正 是 欲 以 新 道 德 易 國 民 之 以 改 造 國 民 性 為 核 心, 是 以 他 極 力 宣 傳 : 諸 君 之 重 視 道 德 與 蔑 視 道 德, 乃 國 之 存 亡 所 由 繫 也 27 他 憂 心 隨 著 西 方 物 質 文 明 的 傳 入, 中 國 卻 沒 有 相 與 適 應 的 精 神 文 明, 故 他 要 求 國 人 皆 能 樹 立 起 國 家 思 想 群 體 觀 念, 並 培 養 公 德 自 治 自 尊 合 群 自 由 冒 險 進 取 堅 毅 與 尚 武 等 觀 念 和 品 德, 如 此 才 能 處 理 好 個 人 在 現 代 化 社 會 中 的 權 利 與 義 務 自 由 與 服 從 獨 立 與 合 群 利 己 與 愛 他 利 群 等 一 切 人 倫 與 社 會 關 係 其 說 對 於 國 人 在 當 時 建 立 起 新 政 治 秩 序 道 德 觀 念 社 會 意 識 以 及 國 民 意 識 等, 具 有 積 極 作 用 ; 對 於 激 發 國 人 朝 氣 蓬 勃 積 極 進 取 以 及 產 生 愛 國 主 義 熱 情 促 進 中 華 民 族 覺 醒 等, 也 有 重 大 影 響 為 什 麼 以 新 民 德 為 新 民 的 中 心 主 張? 斯 即 戊 戌 變 法 失 敗 後, 梁 啟 超 體 認 到 國 民 大 多 數 道 德 腐 敗 墮 落, 不 足 以 救 國 與 致 富 強, 故 他 轉 從 文 化 的 深 層 結 構, 對 近 代 中 國 積 貧 積 弱 的 根 源 進 行 思 考 並 加 以 救 正 他 將 造 成 國 民 道 德 不 振 的 源 頭, 指 向 國 人 長 期 受 到 專 制 政 體 之 陶 鑄 近 代 霸 者 之 摧 鋤 屢 次 戰 敗 之 挫 沮 生 計 憔 悴 之 逼 迫 與 學 術 匡 救 之 無 力 等, 認 為 由 此 遂 養 成 了 國 人 庸 劣 卑 屈 嫉 妒 陰 險 閹 媚 權 詐 姦 偽 僥 倖 殘 忍 傾 軋 涼 薄 狡 偽 褊 狹 等 種 種 惡 德, 28 並 由 此 造 成 國 人 少 有 能 夠 真 正 從 事 於 生 利 事 業 者, 而 導 致 了 雖 有 辯 者, 不 能 為 中 國 之 貧 諱 的 中 國 貧 弱 事 實 他 舉 例 如 兵 勇 和 應 武 試 者 官 吏 之 一 大 半 幕 客 胥 吏 僕 役 土 豪 鄉 紳 與 乞 丐 竊 盜 棍 騙 僧 道 紈 絝 子 弟 等, 皆 為 不 勞 力 而 分 利 者 ; 而 雖 有 少 數 從 事 於 生 利 事 業 的 勞 動 者, 卻 又 因 生 計 所 迫 而 亦 養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進 步,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釋 新 民 之 義 新 民 說. 論 私 德, 同 前 註, 頁 以 上 皆 詳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私 德,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私 德, 同 前 註, 頁

8 288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成 貪 鄙 虛 偽 諂 阿 暴 棄 偷 苟 之 種 種 墮 落 道 德, 終 究 是 為 勞 力 而 仍 分 利 者 29 因 此 梁 啟 超 要 進 行 道 德 革 命, 要 建 立 起 不 同 於 中 國 傳 統 舊 道 德 的 國 民 新 道 德, 以 期 國 人 能 以 崇 高 的 道 德 情 操 致 力 於 自 我 及 社 會 革 新 以 拯 救 中 國 那 麼, 何 者 是 不 同 於 中 國 傳 統 社 會 的 新 民 德? 隨 著 近 代 西 方 文 明 與 物 質 的 輸 入, 晚 清 社 會 也 開 始 了 近 代 化 轉 型, 梁 啟 超 的 新 民 思 想, 正 是 著 眼 於 國 人 必 須 要 有 相 應 於 新 型 態 社 會 的 新 道 德, 才 能 適 應 近 代 化 社 會 講 求 個 體 與 群 體 如 國 家 社 會 個 人 他 人 間 的 諸 多 權 利 義 務 關 係 新 民 叢 報 創 立 章 程 亦 言, 中 國 所 以 不 振, 由 於 國 民 公 德 缺 乏 智 慧 不 開, 故 本 報 專 對 此 病 藥 治 之, 務 採 合 中 西 道 德 以 為 德 育 之 方 針, 廣 羅 政 學 理 論, 以 為 智 育 之 原 本 30 是 以 梁 氏 新 民 理 論 頗 為 突 出 傳 統 道 德 思 想 外 的 新 民 德, 就 是 立 足 在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以 及 對 於 公 私 領 域 劃 分 的 思 想 基 礎 上, 涵 蓋 公 共 理 性 與 個 人 自 由 而 言 的 新 道 德 觀 溯 自 嚴 復 譯 介 約 翰 彌 爾 (J.S.Mill) 論 自 由 (On Liberty) 而 命 名 為 群 己 權 界 論 一 書, 開 啟 了 國 人 對 公 私 領 域 以 及 個 體 與 群 體 間 權 利 義 務 的 認 識, 梁 啟 超 亦 極 力 宣 導 之 蓋 有 關 公 私 議 題, 可 以 從 思 想 史 社 會 史 或 文 化 史 的 向 度, 涵 蓋 對 抽 象 的 哲 學 範 疇 道 德 政 治 理 念 和 具 體 的 社 會 實 踐 等 討 論 而 中 國 哲 學 從 先 秦 到 宋 明 的 兩 千 年 間 固 然 特 重 道 德 學, 尤 其 思 孟 學 庸 宋 明 理 學 一 脈 對 於 道 德 心 性 論 的 闡 發 已 經 達 到 高 峰 ; 然 其 義 理 重 心 卻 主 要 落 在 哲 學 範 疇 的 個 人 內 聖 修 身 上, 對 於 公 私 義 利 多 採 取 兩 橛 對 立 性 的 看 法, 而 主 張 以 天 理 之 公 壓 抑 人 欲 之 私, 要 求 個 人 應 克 制 私 欲 重 義 輕 利 地 實 現 形 而 上 的 道 德 理 境 故 傳 統 道 德 學 在 清 代 新 義 理 學 未 興 起 以 前, 儒 者 面 對 公 私 問 題 多 採 取 善 惡 二 分 法, 將 道 德 問 題 化 約 成 為 公 私 問 題, 而 將 私 視 為 萬 惡 之 源 地 少 有 對 於 利 己 之 個 人 私 利 欲 價 值 肯 定 31 如 朱 子 言 飲 食 者, 天 理 也 ; 要 求 美 味, 人 欲 也, 32 便 未 賦 予 追 求 血 氣 之 養 的 耳 目 聲 色 富 貴 利 達 等 好 名 好 色 好 貨 利 之 正 當 性 從 此 一 傳 統 哲 學 範 疇 出 發 的 道 德 關 懷 與 義 理 重 心, 迥 非 晚 清 知 識 分 子 在 西 方 思 想 薰 陶 下 所 宣 揚 的 個 人 自 由 權 利 與 公 共 理 性, 如 自 由 主 義 所 主 張, 個 人 在 無 關 公 眾 的 私 領 域 中 擁 有 控 制 權 與 自 主 權 因 此 偏 重 倫 理 學 與 形 上 學 的 中 國 傳 統 哲 學, 其 所 強 調 的 道 德 價 值 之 形 上 面 及 滅 私 存 公 之 反 對 個 人 私 利 欲 的 道 德 理 念, 有 別 於 西 方 對 政 治 學 社 會 學 與 個 人 自 由 的 重 視 ; 中 國 傳 統 哲 學 並 未 具 備 西 方 私 領 域 的 概 念, 其 公 29 上 詳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生 利 分 利, 同 前 註, 頁 丁 文 江 編 : 梁 任 公 先 生 年 譜 長 編 初 稿. 光 緒 28 年 壬 寅 ( 西 曆 1902), 同 註 14, 頁 如 [ 戰 國 ] 孟 子 曰 : 孳 孳 為 利 者, 蹠 之 徒 也 [ 戰 國 ] 荀 子 亦 強 調 以 公 義 勝 私 欲, 其 性 惡 曰 今 人 之 性, 生 而 有 好 利 焉 順 是, 故 爭 奪 生 而 辭 讓 亡 焉 [ 宋 ] 程 頤 則 曰 不 欲 則 不 惑 所 欲 不 必 沈 溺, 只 有 所 向 便 是 欲 [ 宋 ] 陸 九 淵 曰 此 只 有 兩 路 : 利 欲 道 義 ; 不 之 此, 則 之 彼 名 利 如 錦 覆 陷 阱, 使 人 貪 而 墮 其 中 [ 宋 ] 朱 熹 亦 曰 人 之 一 心, 天 理 存, 則 人 欲 亡 ; 人 欲 勝, 則 天 理 滅, 未 有 天 理 人 欲 夾 雜 者 [ 明 ] 王 守 仁 曰 功 利 之 毒 淪 浹 於 人 之 心 髓 論 詳 拙 著 : 清 代 的 義 理 學 轉 型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6), 頁 [ 宋 ] 朱 熹 : 答 何 叔 京, 朱 子 文 集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5), 卷 7, 頁 318

9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89 私 觀 不 能 以 public private 加 以 訓 解, 也 並 無 對 等 於 個 人 領 域 如 隱 私 之 權 (privacy) 公 共 領 域 ( 特 別 是 市 民 社 會 :civil society) 以 及 關 乎 個 體 與 群 體 間 的 道 德 規 範 等 不 過 伴 隨 著 明 清 氣 學 之 逐 漸 流 行 而 由 戴 震 集 大 成 的 乾 嘉 新 義 理 學, 其 於 理 學 存 理 滅 欲 的 義 理 模 式 已 經 有 所 修 正, 而 轉 型 成 為 通 情 遂 欲 之 重 視 實 在 界, 及 強 調 欲 遂 其 生, 亦 遂 人 之 生 之 有 生 則 願 遂 其 生 而 備 其 休 嘉 者 也 的 義 理 模 式 了 33 故 部 分 清 儒 已 能 正 面 看 待 人 們 對 於 生 活 的 休 嘉 美 善 期 望, 暨 求 利 而 不 害 義 的 利 己 思 想 之 正 當 性 合 理 性, 而 趨 近 於 清 季 嚴 復 譯 著 所 稱 個 人 之 自 繇 界 域 使 所 行 之 事, 利 害 無 涉 於 他 人, 則 不 必 謀 於 其 群 ; 而 其 權 亦 非 其 群 所 得 與 凡 其 人 所 喜 好 嗜 欲 與 其 所 追 趨 而 勤 求 者, 內 省 其 才, 外 制 為 行, 禍 福 榮 辱, 彼 自 當 之, 此 亦 非 他 人 所 得 與 也 34 是 故 梁 啟 超 所 欲 樹 立 的 新 民 德, 正 是 立 足 在 清 代 新 義 理 學 之 賦 予 個 人 私 利 欲 價 值 肯 定 上, 又 結 合 了 自 由 主 義 與 群 學 意 識, 而 以 群 學 視 域 為 出 發 地 倡 導 兼 具 利 己 與 愛 他 利 群, 一 種 既 符 合 自 由 主 義 又 符 合 公 共 理 性 國 家 思 想 的 新 道 德 觀 三 發 揚 進 化 史 觀 的 道 德 進 步 論 影 響 晚 清 思 想 界 求 變 思 想 的, 主 要 有 今 文 學 三 世 說 以 及 達 爾 文 ( ) 進 化 論 在 政 治 哲 學 與 政 治 法 制 之 變 遷 上, 先 是 康 有 為 為 達 變 法 目 的, 假 事 託 義 地 以 公 羊 三 統 三 世 和 禮 運 之 大 同 理 想 解 釋 進 化 思 想, 並 比 附 以 君 主 立 憲 民 主 之 政 治 演 進 軌 跡 ; 繼 之, 梁 啟 超 立 足 其 說, 復 發 揮 斯 義 地 提 出 了 三 階 段 六 時 期 的 三 世 六 別 說 其 說 將 政 制 變 遷 軌 跡 區 分 成 為 多 君 為 政 一 君 為 政 和 民 為 政 三 世, 其 中 多 君 世 又 分 成 酋 長 與 封 建 世 卿 之 世, 即 今 文 家 所 稱 戰 亂 多 苦 的 據 亂 世 ; 一 君 之 世 分 成 君 主 之 世 君 民 共 主 之 世, 即 小 康 局 面 的 升 平 世 ; 民 為 政 之 世 則 區 分 為 有 總 統 和 無 總 統 之 世, 即 所 謂 太 平 世 35 此 外, 他 亦 認 同 康 有 為 進 化 有 次 第 的 不 能 躐 等 主 張, 而 亦 持 論 凡 政 治 之 進 化, 必 有 階 級 ; 躐 階 級 而 進 焉, 未 有 能 有 功 如 [ 清 ] 顧 炎 武 曰 雖 有 聖 人, 不 能 禁 民 之 有 私 善 為 國 者, 亦 唯 合 天 下 之 大 私, 以 為 天 下 之 大 公 顏 元 曰 正 其 誼 以 謀 其 利, 明 其 道 而 計 其 功 以 義 為 利, 聖 賢 平 正 道 理 也 利 者, 義 之 合 也 陳 確 曰 治 生 尤 切 於 讀 書 天 理 正 從 人 欲 中 見 人 欲 恰 好 處, 即 天 理 也 欲 即 是 人 心 生 意, 百 善 皆 從 此 生 [ 清 ] 戴 震 曰 理 者, 存 乎 欲 者 也 凡 事 為 皆 有 於 欲, 無 欲 則 無 為 欲 者, 有 生 則 願 遂 其 生 而 備 其 休 嘉 者 也 欲 遂 其 生, 亦 遂 人 之 生 一 人 遂 其 生, 推 之 而 與 天 下 共 遂 其 生 焦 循 曰 人 之 所 以 異 於 禽 獸 者, 在 此 利 不 利 之 間 利 不 利 即 義 不 義, 義 不 義 即 宜 不 宜 [ 清 ] 劉 寶 楠 曰 人 未 有 知 其 不 利 而 為 之 ; 則 亦 豈 有 知 其 利, 而 避 之 弗 為 哉? 論 詳 拙 著, 同 註 31, 頁 嚴 復 譯 : 群 己 權 界 論 ( 臺 北 : 商 務 印 書 館,1968), 頁 梁 啟 超 : 管 子 傳,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8, 同 註 3, 頁 2

10 290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者 也 未 及 其 世 不 能 躐 之 ; 既 至 其 世, 不 能 閼 之 36 並 皆 是 為 漸 進 改 良 主 張 的 變 制 維 新 理 論 但 是 在 早 期 接 受 師 說 強 調 求 變 精 神, 而 主 張 世 運 循 據 亂 升 平 太 平 次 序 遞 嬗 的 三 世 之 義 外 ; 梁 啟 超 於 流 亡 日 本 及 讀 東 文 並 接 觸 加 藤 弘 之 的 學 說 後, 更 深 入 地 認 識 了 達 爾 文 強 調 優 勝 劣 敗 的 生 物 界 生 存 競 爭 法 則, 以 及 斯 賓 塞 將 適 者 生 存 轉 化 運 用 於 社 會 學 人 類 社 會 的 社 會 達 爾 文 主 義, 於 是 思 想 為 之 一 變 三 十 歲 以 後 已 不 甚 談 託 古 改 制 的 梁 啟 超, 接 受 了 進 化 論 始 於 胚 胎, 終 於 成 體 之 胚 胎 發 芽 生 長 到 成 熟 的 步 步 演 化 過 程, 37 自 後 他 深 信 進 化 史 觀 地 從 進 化 者, 天 地 之 公 例 角 度, 38 強 調 一 切 事 物 皆 循 進 化 公 理 不 斷 前 進, 並 以 此 說 明 人 類 歷 史 是 一 個 不 斷 由 低 級 向 高 級 進 化 發 展 的 運 動 過 程 他 曾 以 能 自 新 以 優 勝 的 新 民 結 果 印 證 進 化 論 之 優 勝 劣 敗, 並 書 為 就 優 勝 劣 敗 之 理 以 證 新 民 之 結 果 而 論 及 取 法 之 所 宜, 以 讚 揚 其 時 他 認 為 最 優 勝 而 為 主 中 之 主, 強 中 之 強 的 盎 格 魯 撒 遜 人 他 肯 定 盎 格 魯 撒 遜 人 正 是 能 以 新 民 做 為 自 立 之 道 的 民 族, 其 人 民 普 遍 能 夠 獨 立 自 助 守 紀 律 循 秩 序 常 識 豐 富 而 不 為 無 謀 之 躁 妄 舉 動 富 於 權 利 思 想 並 強 烈 捍 衛 之 體 魄 強 壯 又 冒 險 堅 忍 重 視 實 業 而 不 尚 虛 榮, 是 以 其 為 世 界 最 有 勢 力 民 族, 非 天 幸 也, 其 民 族 之 優 勝 使 然 也 所 以 梁 氏 亟 欲 取 法 之, 以 期 國 人 一 一 勘 之, 一 一 鑒 之, 一 一 改 之, 一 一 補 之, 39 用 做 自 新 其 德 的 新 國 民 楷 模 與 標 準 梁 啟 超 相 信 進 化 原 理 是 涵 蓋 生 物 界 與 人 類 社 會 的 普 遍 規 律, 他 除 在 政 制 變 遷 上 發 揮 進 化 思 想 外, 在 宗 教 道 德 與 風 俗 習 慣 等 方 面, 他 亦 持 信 人 類 智 識 所 能 見 的 一 切 現 象 都 日 益 進 化 其 論 曰 : 地 球 人 類 乃 至 一 切 事 物, 皆 循 進 化 之 公 理, 日 趨 赴 於 文 明 凡 人 類 智 識 所 能 見 之 現 象, 無 一 不 可 以 進 化 之 大 理 貫 通 之 40 大 地 之 事 事 物 物, 皆 由 簡 而 進 於 繁, 由 質 而 進 於 文, 由 惡 而 進 於 善 41 在 從 由 質 而 文, 由 惡 而 善 之 進 化 觀 點 看 待 一 切 事 物 的 歷 史 變 遷 下, 梁 啟 超 肯 定 世 界 以 競 爭 而 進 化 ; 由 此, 他 推 出 人 類 道 德 之 歷 史 演 變, 亦 隨 著 社 會 關 係 與 社 會 文 明 之 發 展 梁 啟 超 : 論 君 政 民 政 相 嬗 之 理,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2, 同 註 16, 頁 7 論 參 張 朋 園 : 社 會 達 爾 文 主 義 與 現 代 化 嚴 復 梁 啟 超 的 進 化 觀, 陶 希 聖 先 生 八 秩 榮 慶 論 文 集 ( 臺 北 : 食 貨 出 版 社,1979),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進 步, 同 註 20, 頁 55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就 優 勝 劣 敗 之 理 以 證 新 民 之 結 果 而 論 及 取 法 之 所 宜, 同 前 註, 頁 8-11 梁 啟 超 : 論 學 術 之 勢 力 左 右 世 界,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6, 同 註 16, 頁 114; 梁 啟 超 : 論 君 政 民 政 相 嬗 之 理,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2, 同 前 註, 頁 10

11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91 而 不 斷 提 昇, 所 以 他 從 進 化 論 又 導 出 了 道 德 進 步 論 該 論 與 其 新 民 說 之 道 德 革 命 主 張, 實 為 表 裏 而 互 相 輔 成, 是 為 梁 氏 強 烈 主 張 國 民 變 革 的 新 民 說 之 內 在 理 論 基 礎 梁 啟 超 認 為 最 大 多 數 人 的 最 大 幸 福, 就 是 道 德 的 終 極 目 標 與 衡 量 標 準, 曰 得 幸 福 者 之 多 數 少 數, 即 文 明 差 率 之 正 比 例 也 儘 管 所 論 不 無 討 論 空 間 有 利 是 否 能 夠 等 同 於 道 德? 多 數 人 的 幸 福 一 定 具 有 道 德 或 價 值 上 的 優 先 性 嗎? 42 但 他 到 底 樂 觀 地 堅 信 : 獲 得 幸 福 的 國 民 範 圍, 必 日 進 而 趨 於 多 數 也, 43 並 將 之 歸 諸 天 演 之 公 例 而 不 可 逃 避 者 故 他 雖 然 嚴 厲 批 判 了 晚 清 時 期 整 個 社 會 的 國 民 道 德, 但 對 於 道 德 發 展 的 前 景, 他 仍 然 充 滿 了 信 心, 此 其 所 以 提 倡 道 德 革 命 的 根 本 信 念 所 謂 道 德 進 步 論, 係 梁 啟 超 結 合 了 道 德 起 源 本 質 作 用 與 善 惡 等 多 方 論 述 的 說 法 : 對 於 道 德 起 源, 他 立 足 在 清 代 新 義 理 學 家 阮 元 ( ) 以 相 人 偶 論 仁 的 基 礎 上, 復 自 群 學 角 度 加 以 思 考 乾 嘉 新 義 理 學 從 理 學 對 道 德 理 性 的 超 越 性 強 調, 轉 為 對 經 驗 進 路 的 客 觀 實 踐 重 視 ; 清 季 康 有 為 亦 繼 承 了 阮 元 仁 論 之 謂 相 人 偶 者, 謂 人 之 偶 之 也 必 人 與 人 相 偶 而 仁 乃 見 以 此 一 人 與 彼 一 人 相 人 偶 而 盡 其 敬 禮 忠 恕 等 事 44 康 氏 亦 發 揚 仁 從 二 人, 人 道 相 偶 之 義, 謂 以 人 不 能 離 群 獨 處, 無 在 不 與 人 交, 無 處 不 與 人 偶 與 人 交 偶, 相 親 相 愛, 則 人 道 成 ; 相 惡 相 殺, 則 人 道 息 故 仁 者, 人 道 交 偶 之 極 則 也 45 梁 氏 也 說 德 之 所 由 起, 起 於 人 與 人 之 有 交 涉, 並 舉 例 魯 賓 遜 漂 流 記 所 稱 之 孑 身 獨 立 荒 島, 便 無 所 謂 德 不 德 ; 46 而 既 然 道 德 係 起 於 團 結 與 認 同 的 群 體 意 識, 則 道 德 之 立 便 是 為 了 利 群 目 的 道 德 之 精 神, 未 有 不 自 一 群 之 利 益 而 生 者 由 此 便 可 以 推 出 有 益 於 群 者 為 善, 無 益 於 群 者 為 惡 47 是 以 梁 啟 超 所 持 的 道 德 觀, 是 一 種 社 會 需 要 決 定 道 德 社 會 共 同 利 益 決 定 道 德 的 看 法 ; 其 新 民 說 之 所 以 極 力 提 倡 公 德, 亦 出 於 他 持 信 公 德 盛 者 其 群 必 盛, 公 德 衰 者 其 群 必 衰, 48 而 公 德 正 是 人 人 相 善 其 群 的 道 德, 故 他 極 力 倡 言 知 有 公 德, 而 新 道 德 出 焉! 而 新 民 出 焉 矣! 49 但 是 他 深 感 傳 統 道 德 觀 長 期 來 側 重 個 人 的 內 聖 修 身 涵 養 德 性, 缺 乏 凝 聚 國 家 思 想 與 愛 國 心 理 的 群 體 意 識 ; 而 他 認 為 一 個 國 家 想 要 固 群 以 保 國 保 種, 首 先 就 要 發 揚 國 民 公 德, 是 以 被 梁 啟 超 定 義 為 向 一 目 的 而 上 進 之 謂 也, 日 邁 月 征, 進 進 不 已 的 進 化 思 想, 50 正 可 藉 以 激 發 國 人 的 救 國 主 義, 使 國 人 凝 聚 愛 國 意 識 而 放 棄 夷 夏 之 辨 與 家 族 中 心 觀 念 故 進 化 論 為 長 期 習 於 感 謝 匿 名 審 查 者 提 供 此 一 對 梁 氏 思 想 的 思 考 以 上 梁 啟 超 語, 皆 見 梁 啟 超 : 政 治 學 學 理 摭 言,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10, 同 註 16, 頁 [ 清 ] 阮 元 : 論 語 論 仁 論, 揅 經 室 一 集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3), 頁 康 有 為 : 論 語 注. 子 罕, 康 有 為 全 集 第 六 集 ( 北 京 : 中 國 人 民 大 學 出 版 社,2007),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私 德, 同 註 20,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公 德,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論 中 國 國 民 之 品 格,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14, 同 註 16,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公 德, 同 註 20, 頁 梁 啟 超 : 中 國 專 制 政 治 進 化 史 論,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9, 同 註 16, 頁 59

12 292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保 守 傳 統 的 中 國 帶 來 了 現 代 化 動 力, 正 是 深 受 影 響 且 亟 加 運 用 的 梁 啟 超 用 做 激 發 國 人 上 進 與 合 群 的 理 論 依 據 梁 啟 超 強 烈 的 民 族 主 義 救 國 動 機 與 對 利 群 公 德 的 重 視, 使 其 所 提 倡 的 新 民 德, 皆 著 眼 於 中 國 人 必 先 合 群 而 後 可 以 建 立 一 適 於 天 演 並 對 外 競 爭 的 民 族 國 家 ; 其 有 益 於 群 者 為 善 的 道 德 觀 定 向, 亦 決 定 了 其 道 德 進 步 論, 是 在 中 國 傳 統 哲 學 側 重 涵 養 個 人 道 德 以 外 的, 對 於 利 群 公 德 之 著 眼 與 訴 求 是 故 梁 啟 超 所 提 倡 的 自 由 主 義, 並 不 是 知 有 一 己 而 不 知 有 國 家 之 不 顧 他 人 與 國 家 群 體 的 極 端 或 狹 隘 的 利 己 主 義, 51 他 認 為 那 樣 將 導 致 己 之 利 未 見 而 害 先 覩 矣 52 他 所 強 調 的 個 人 自 由 人 之 奴 隸 我 不 足 畏 也, 而 莫 痛 於 自 奴 隸 於 人 ; 自 奴 隸 於 人 猶 不 足 畏 也, 而 莫 慘 於 我 奴 隸 於 我, 主 要 是 一 種 突 出 內 在 思 想 自 由 的 積 極 自 由 脈 絡 依 柏 林 (I. Berlin) 袪 除 外 在 障 礙 ( 身 奴 ) 的 消 極 自 由 與 袪 除 內 在 障 礙 ( 心 奴 ) 做 自 己 主 人 的 積 極 自 由 而 言 ; 53 故 他 要 求 個 人 必 須 不 為 古 人 世 俗 境 遇 情 慾 所 牽 絆 地 自 做 主 人 蓋 人 被 心 中 奴 隸 所 束 縛 時, 如 蠶 在 繭, 著 著 自 縛 ; 如 膏 在 釜, 日 日 自 煎, 故 若 有 欲 求 真 自 由 者 乎, 其 必 自 除 心 中 之 奴 隸 始 54 不 過 當 涉 及 個 人 與 國 家 自 由 時, 則 梁 氏 頗 將 國 家 利 益 和 權 力 置 諸 個 人 之 上, 而 主 張 提 倡 大 我 犧 牲 小 我 去 私 愛 以 謀 社 會 進 步 ; 就 此 一 側 重 群 體 自 由 之 詮 釋 脈 絡 言, 其 論 頗 乖 違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之 以 個 人 自 由 為 核 心 其 論 曰 : 進 化 的 運 動, 不 可 不 犧 牲 個 人 以 利 社 會 ( 即 人 群 ), 不 可 不 犧 牲 現 在 以 利 將 來 何 以 故? 現 在 之 利 己 心, 與 進 化 之 大 法 無 相 關 故 非 惟 不 相 關, 實 不 相 容 故 人 性 中 之 最 個 人 的 非 社 會 的 非 進 化 的, 其 於 人 類 全 體 永 存 之 進 步, 無 益 而 有 害 者 也 55 梁 啟 超 提 倡 自 由 主 義 但 受 國 家 主 義 影 響 而 側 重 群 體 自 由, 其 所 反 映 的, 正 是 近 代 中 國 知 識 分 子 在 救 亡 圖 存 下 的 共 同 關 懷 和 普 遍 特 色, 亦 西 方 漢 學 主 流 認 為 中 國 文 化 具 有 集 體 主 義 和 權 威 主 義 的 特 點 梁 氏 對 自 由 的 詮 釋, 在 群 己 關 係 上 明 顯 受 有 機 體 國 家 觀 的 影 響 ; 而 史 華 兹 (Benjamin Schwartz) 論 嚴 復, 亦 謂 嚴 復 將 民 主 與 國 家 的 集 體 價 值 ( 富 強 ) 結 合, 其 譯 著 已 將 彌 爾 論 自 由 ( 嚴 譯 群 己 權 界 論 ) 的 重 心 由 個 人 轉 移 到 國 家, 而 強 調 限 制 個 人 自 由, 以 及 如 何 以 個 人 自 由 促 進 民 德 民 智 與 國 家 利 益, 屬 於 一 種 手 段 性 的 民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國 家 思 想, 同 註 20, 頁 22 梁 啟 超 : 十 種 德 性 相 反 相 成 義,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5, 同 註 16, 頁 ( 英 )Isaiah Berlin, Four Essays on Libert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9), pp 上 論 梁 啟 超 所 論, 皆 見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自 由, 同 註 20, 頁 梁 啟 超 : 進 化 論 革 命 者 頡 德 之 學 說,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12, 同 註 16, 頁 79-80

13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93 主 思 想 56 至 於 梁 啟 超, 則 他 在 社 會 達 爾 文 主 義 以 及 伯 倫 知 理 (Johann K. Bluntschli, ) 國 家 有 機 體 觀 影 響 下, 其 開 明 專 制 主 張 亦 與 嚴 復 權 威 主 義 頗 有 近 似 處, 其 救 國 理 論 的 中 心 觀 念 圍 繞 著 群 體 意 識 至 於 對 群 己 關 係 的 衝 突 處 理, 則 梁 氏 乃 以 非 利 群 則 不 能 利 己 的 群 己 一 體 辯 證 關 係, 57 闡 明 個 體 與 群 體 間 雖 然 有 時 會 出 現 犧 牲 個 人 利 益 的 情 況, 但 其 間 亦 存 在 苟 不 愛 他, 則 我 之 利 益 遂 不 可 得 58 必 先 利 其 群, 而 後 己 之 利 亦 從 而 進 焉 之 依 存 關 係 59 先 從 現 實 層 面 的 消 極 意 義 言 : 面 對 外 侮, 梁 氏 欲 培 養 國 人 尚 武 的 精 神, 激 發 國 人 愛 國 心 與 自 愛 心 的 一 體 感, 以 使 人 民 以 國 家 為 己 之 國 家 國 家 成 為 人 民 之 國 家, 故 他 以 人 人 皆 有 性 命 財 產, 國 家 之 設 兵 以 保 人 人 之 性 命 財 產 故 民 之 為 兵 者, 不 啻 各 自 為 其 性 命 財 產 而 戰 也 60 以 及 無 群 無 國, 則 吾 性 命 財 產 無 所 託, 智 慧 能 力 無 所 附, 而 此 身 將 不 可 以 一 日 立 於 天 地, 61 闡 明 群 己 間 攸 戚 相 關 榮 辱 與 共 的 剝 膚 之 利 害 和 切 己 之 榮 辱 關 係 其 論 曰 : 以 一 家 論, 則 我 之 家 興, 我 必 蒙 其 福 ; 我 之 家 替, 我 必 受 其 禍 以 一 國 論, 則 國 之 強 也, 生 長 於 其 國 者 罔 不 強 ; 國 之 亡 也, 生 長 於 其 國 者 罔 不 亡 故 真 能 愛 己 者, 不 得 不 推 此 心 以 愛 家 愛 國, 不 得 不 推 此 心 以 愛 家 人 愛 國 人 62 其 論 自 群 體 為 一 有 機 體 的 觀 點 出 發, 指 出 利 己 心 和 愛 他 心 是 一 而 非 二 ; 復 由 此 基 點 理 解 西 方 的 自 由 主 義, 並 批 判 極 端 個 人 自 由 主 張 是 對 自 由 主 義 的 誤 解 在 其 所 持 信 的 : 進 化 是 世 界 公 理 下, 他 正 是 以 群 己 一 體 的 利 害 攸 關, 做 為 個 人 道 德 能 夠 由 惡 而 進 於 善 地 向 著 利 群 方 向 邁 進 的 保 證 再 從 精 神 層 面 的 積 極 意 義 言, 梁 氏 欲 培 養 國 人 的 高 尚 情 操, 他 曾 引 述 加 藤 弘 之 曰 以 意 識 論, 可 謂 之 利 他 ; 以 本 源 論, 實 仍 為 利 己 也 夫 利 益 之 高 等 者, 不 在 軀 壳 之 樂 而 在 心 魂 之 樂 故 此 種 心 實 利 己 心 中 之 最 高 尚 最 優 美 者 也, 63 以 論 利 他 的 背 後 蘊 藏 了 利 己 的 快 樂 故 利 群 最 終 實 現 了 利 己 此 說 則 趨 近 宗 教 家 道 德 家 勉 人 為 善 與 普 渡 眾 生 之 心 性 快 樂 因 此 梁 啟 超 不 是 要 求 國 人 將 利 己 主 義 剗 除 淨 盡, 而 是 希 望 擴 充 鞏 固 此 主 義, 論 詳 ( 美 ) 史 華 兹 (Benjamin I. Schwartz): 追 求 富 強 嚴 復 與 西 方 In Search of Wealth and Power:Yen Fu and the Wes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4)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國 家 思 想, 同 註 20, 頁 16 梁 啟 超 : 樂 利 主 義 泰 斗 邊 沁 之 學 說,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13, 同 註 16, 頁 30 梁 啟 超 : 十 種 德 性 相 反 相 成 義,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5, 同 前 註, 頁 49 梁 啟 超 : 自 由 書. 中 國 魂 安 在 乎,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3, 同 註 3,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公 德, 同 註 20, 頁 14 梁 啟 超 : 十 種 德 性 相 反 相 成 義,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5, 同 註 16, 頁 49 梁 啟 超 : 自 由 書. 加 藤 博 士 天 則 百 話, 同 註 60, 頁 97

14 294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求 如 何 而 後 能 真 利 己? 如 何 而 後 能 保 己 之 利 使 永 不 失? 故 其 曰 則 非 養 成 國 家 思 想 不 能 為 功 也 64 在 梁 啟 超 從 群 己 一 體 而 非 群 己 對 立 的 角 度 詮 釋 自 由 主 義, 又 以 惟 能 愛 他 利 群 才 是 真 利 己, 解 決 了 個 人 與 群 體 的 利 益 矛 盾 後, 基 於 利 己 者 乃 人 之 性, 梁 氏 相 信 人 人 必 將 朝 著 利 群 的 方 向 努 力, 利 己 與 利 群 終 能 同 趨 並 進 地 共 同 推 動 人 類 道 德 之 進 步, 是 以 人 類 的 道 德 最 終 必 能 獲 得 提 昇 惟 梁 啟 超 之 於 群 和 國 家 利 益 的 高 度 看 重, 及 其 倡 言 自 由 云 者, 團 體 之 自 由, 非 個 人 之 自 由, 並 批 評 個 人 自 由 勝 團 體 自 由 是 為 野 蠻 自 由, 而 野 蠻 自 由, 正 文 明 自 由 之 蟊 賊 也 且 夫 當 群 與 身 出 現 利 益 衝 突 時, 他 乃 以 詘 身 伸 群 做 為 人 治 之 大 經, 曰 身 與 群 校, 群 大 身 小 詘 身 伸 群, 人 治 之 大 經 也 當 其 二 者 不 兼 之 際, 往 往 不 愛 己 不 利 己 不 樂 己, 以 達 其 愛 群 利 群 樂 群 之 實 者 65 則 其 論 亦 頗 引 起 學 界 對 其 自 由 主 義 的 爭 議 張 灝 梁 啟 超 與 中 國 思 想 的 過 渡 ( ), 認 為 梁 氏 雖 醉 心 西 方 民 主, 但 不 是 西 方 以 個 人 為 基 礎 的 自 由 主 義, 其 思 想 核 心 是 比 個 人 更 重 要 的 國 家 利 益 和 群, 其 自 由 主 義 具 有 國 家 主 義 的 特 質 66 張 朋 園 也 認 為 梁 啟 超 在 1903 年 後 從 一 度 接 受 革 命 思 想 又 轉 回 溫 和, 係 受 日 本 進 化 論 保 守 派 的 強 權 論 者 加 藤 翻 譯 伯 倫 知 理 凸 顯 國 家 主 義 的 國 權 政 治 論 影 響, 其 說 適 與 盧 梭 (Rousseau, ) 民 約 論 之 天 賦 人 權 成 為 反 對, 故 梁 氏 曾 撰 政 治 學 大 家 伯 倫 知 理 之 學 說 以 駁 斥 革 命 論, 又 讚 賞 反 對 個 人 主 義 的 進 化 論 革 命 者 頡 德 (Benjamin Kidd), 他 自 己 亦 主 張 民 智 未 開 不 僅 不 能 革 命, 甚 至 君 主 立 憲 也 非 其 時, 所 以 一 度 又 曾 退 至 開 明 專 制 主 張 67 但 是 蕭 公 權 持 反 對 意 見 地 認 為 梁 氏 接 近 英 國 傳 統 的 自 由 主 義, 其 新 民 思 想 是 環 繞 個 人 人 格 的 發 展, 其 民 權 思 想 亦 接 近 英 國 傳 統 自 由 主 義 之 限 制 政 府 權 力 以 發 展 個 人 能 力 68 大 抵 來 說, 梁 氏 思 想 因 時 勢 境 遇 之 不 同 而 有 所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國 家 思 想, 同 註 20,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自 由, 同 前 註, 頁 張 著 強 調 1903 年 梁 啟 超 出 訪 北 美 後, 在 美 國 生 活 所 觀 察 到 的 帝 國 主 義 形 象, 驅 使 他 採 取 一 種 反 對 自 由 主 義 的 政 治 立 場 梁 聲 稱 競 爭 ( 內 競 與 外 競 ) 是 推 動 社 會 進 步 的 機 制 ; 他 肯 定 內 競, 但 當 內 競 發 展 到 一 定 程 度 時, 則 外 競 支 配 內 競 梁 對 外 競 的 關 注, 它 成 了 梁 關 注 的 中 心 點, 並 決 定 了 他 對 內 競 的 態 度 故 梁 自 美 歸 來 後, 不 久 便 熱 情 擁 護 德 國 國 家 主 義 的 政 治 理 念, 轉 而 攻 擊 他 過 去 嚮 往 的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並 贊 成 國 家 為 首 要 的 政 治 價 值 觀 論 詳 張 灝 著, 崔 志 海 葛 夫 平 譯 : 梁 啟 超 與 中 國 思 想 過 渡 ( ) 烈 士 精 神 與 批 判 意 識,( 北 京 : 新 星 出 版 社,2006), 頁 梁 啟 超 原 先 因 民 智 未 開, 不 宜 參 與 政 治, 故 反 對 過 早 召 開 議 院 至 於 後 來 他 又 轉 為 贊 成 君 主 立 憲, 則 因 慮 及 中 國 社 會 原 由 優 秀 分 子 的 士 紳 階 層 所 領 導, 則 先 由 士 紳 階 級 實 行 政 治 參 與, 同 時 普 及 教 育 以 提 高 人 民 程 度, 不 久 即 可 走 上 全 民 政 治 之 途 論 參 張 朋 園 : 社 會 達 爾 文 主 義 與 現 代 化, 同 註 37, 頁 216 蕭 公 權 為 張 朋 園 梁 啟 超 與 清 季 革 命 撰 序, 認 為 梁 氏 的 民 權 思 想 和 民 報 的 民 權 主 義 有 別, 革 命 論 的 民 報 立 場 接 近 法 國 盧 梭, 以 檢 束 個 人 自 由, 以 伸 張 國 家 自 由 為 宗 旨 ; 梁 氏 則 反 對 民 之 父 母 的 政 治 觀, 欲 經 過 開 民 智 新 民 德, 以 使 個 人 得 到 最 高 人 格 發 展, 比 較 接 近 英 國 傳 統 自 由 主 義 之 限 制 政 府 權 力 以 發 展 個 人 能 力 然 而 自 由 主 義 的 民 權 政 治 須 在 憲 政 已 成 的 國 家 始 能 實 現, 故 梁 氏 之 民 主 態 度 在 清 季 民 初 並 不 合 時 宜 蕭 公 權 : 梁 啟 超 與 清 季 革 命, 同 註 12, 頁 2-3

15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95 變 化, 有 過 渡 時 期 的 手 段 和 最 終 理 想 的 不 同 : 在 光 緒 29 年 (1903) 前, 他 以 崇 尚 自 由 競 爭 自 治 合 群 的 盎 格 魯 撒 遜 人 做 為 新 民 的 模 範 與 目 標 ;29 年 後 則 以 伯 倫 知 理 的 國 家 主 義 為 依 歸 其 新 民 說 實 兼 有 對 自 由 主 義 與 國 家 主 義 的 重 視 與 提 倡, 而 前 後 著 重 點 則 有 所 不 同 四 藉 以 啟 蒙 思 想 的 諸 子 學 復 興 在 吸 收 借 鑑 西 學 外, 梁 啟 超 亦 頗 致 力 於 我 國 傳 統 文 化 他 認 為 學 術 之 影 響 於 國 民 性 者 甚 鉅, 而 治 古 學 者 亦 當 周 於 世 用 也, 69 故 他 對 於 我 國 古 學 有 一 廣 泛 的 全 面 省 思 在 他 的 批 判 與 新 詮 立 場 下, 他 對 於 兩 千 年 來 居 學 術 思 想 主 流 的 儒 家 以 及 非 儒 學 派 的 諸 子 學, 有 一 結 合 了 現 代 眼 光 的 重 新 評 價, 他 欲 藉 由 賦 予 近 代 西 學 價 值 的 諸 子 學, 啟 蒙 國 人 的 新 思 想 新 觀 念 戊 戌 變 法 期 間, 儘 管 梁 啟 超 嘗 對 今 文 學 加 以 猛 烈 宣 傳, 然 自 三 十 以 後, 他 已 放 棄 偽 經 與 改 制 說 了, 其 後 更 脫 離 孔 教 與 儒 學 束 縛 地 平 等 看 待 諸 子 他 肯 定 我 國 以 世 界 最 古 最 大 之 國, 取 精 多 而 用 物 宏, 其 人 物 之 瑰 瑋 絕 特, 敻 非 他 國 之 所 得 望 ; 但 是 他 反 對 過 去 讀 書 論 世 者 之 持 偏 至 之 論, 挾 主 奴 之 見, 使 得 歷 史 上 一 些 徧 徵 西 史, 欲 求 其 匹 儔 而 不 可 得 的 非 常 之 人 非 常 之 業, 因 不 屬 於 儒 家 主 流 而 泯 沒 於 謬 悠 之 口 者, 不 可 勝 數 也 對 於 這 些 非 儒 學 派 而 足 以 光 國 之 史 乘 永 國 民 謳 思 的 賢 哲, 他 認 為 史 家 之 職 應 導 國 民 以 知 尊 其 先 民, 知 學 其 先 民 70 因 此 他 在 流 亡 日 本 並 廣 泛 接 觸 西 方 社 會 政 治 學 說 後, 即 開 始 以 西 方 近 代 思 想 和 研 究 方 法 重 新 認 識 並 整 理 中 國 文 化, 亦 有 意 於 藉 此 媒 介 以 做 為 對 國 人 的 思 想 啟 蒙 他 針 對 一 些 能 夠 發 明 政 術 法 治 主 義 或 經 濟 政 策, 且 可 藉 西 學 予 以 疏 通 證 明 的 非 儒 政 治 家 思 想 家 如 管 子 墨 子 商 鞅 王 安 石 等, 力 為 平 反 地 撰 作 洗 冤 錄 一 類 的 著 作 晚 清, 他 已 涉 墨 法 藩 籬 地 撰 作 了 子 墨 子 學 說 管 子 傳 ; 晚 年 遠 離 政 治 後, 他 更 兼 及 諸 子 思 想 地 撰 作 老 子 哲 學 墨 經 校 釋 墨 子 學 案 先 秦 政 治 思 想 史 等, 對 於 儒 道 墨 法 四 家 皆 有 所 涉 獵 梁 啟 超 之 念 茲 在 茲, 皆 在 致 國 家 於 富 強 之 境, 故 他 對 於 歐 美 人 所 以 能 雄 天 下 的 原 因, 如 國 家 思 想 法 治 精 神 地 方 制 度 經 濟 競 爭 帝 國 主 義 等, 再 三 措 意 焉, 並 認 為 斯 即 中 國 人 所 以 弱 於 天 下 者 於 此, 他 頗 將 之 歸 咎 於 陋 儒 訾 議 功 業 如 孟 子 雖 有 對 於 管 子 的 輕 薄 之 意 羞 與 為 伍 之 心, 但 孟 子 的 過 激 之 言 或 有 所 為 而 發, 後 世 陋 儒 卻 吠 影 吠 聲 地 發 為 迂 梁 啟 超 : 墨 子 學 案. 第 二 自 序,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2, 同 註 3, 頁 4 以 上 皆 詳 梁 啟 超 : 管 子 傳. 自 序, 同 註 35, 頁 1

16 296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腐 末 論, 故 他 批 判 以 此 誤 治 術 誤 學 理, 使 先 民 之 良 法 美 意 不 獲 宣 於 後, 而 吾 國 遂 渙 散 積 弱 以 極 於 今 日, 吾 不 得 不 為 後 之 陋 儒 罪 也 71 是 故 梁 啟 超 之 於 非 儒 學 派 發 揚, 突 出 於 長 期 的 儒 家 主 流 傳 統 之 外 譬 如 以 法 家 名 的 管 仲, 儘 管 孟 子 再 三 以 其 助 齊 桓 公 行 霸 道 而 未 行 王 道 加 以 詆 譏, 但 是 梁 氏 卻 稱 許 其 能 行 法 治 主 義 雖 然 管 子 之 言 法 治, 非 如 近 世 立 憲 國 之 要 求 限 制 君 權, 反 之, 他 要 求 增 益 君 權 ; 然 梁 氏 知 人 論 世 地 析 論 管 子 之 世 中 央 集 權 制 猶 未 鞏 固, 君 權 尚 未 確 立, 種 族 紛 爭 劇 烈, 民 業 亦 未 大 興, 是 以 管 子 論 國 家 之 起 原, 以 為 必 有 法, 然 後 國 家 乃 得 成 立 72 故 他 說 管 子 之 獨 張 君 權, 非 張 之 以 壓 制 人 民, 實 張 之 以 壓 制 貴 族 也 並 且 管 子 知 法 有 不 行 者, 其 首 梗 之 者, 必 君 主 也, 所 以 管 子 言 凡 私 之 所 起, 必 生 於 主 明 君 置 法 以 自 治, 立 儀 以 自 正 也 無 道 之 君, 既 已 設 法, 則 舍 法 而 行 私 者 也 為 人 君 者 倍 道 棄 法 而 好 行 私, 謂 之 亂 則 是 管 子 已 經 能 夠 認 識 君 主 當 受 限 制 於 法, 然 後 法 治 之 本 原 立 的 法 治 精 神 了, 因 此 管 子 乃 以 君 臣 上 下 貴 賤 皆 從 法 做 為 訴 求 以 此, 梁 啟 超 肯 定 管 子 之 以 法 治 治 國, 乃 國 家 所 立 以 限 制 君 主, 而 非 君 主 所 立 以 限 制 臣 民 非 有 所 私 於 君 主 也 實 國 家 所 立, 而 君 主 與 臣 民 同 受 其 限 制 者 也 73 梁 氏 對 於 管 子 的 法 治 主 義 發 揚, 正 是 欲 藉 遠 古 的 先 哲 管 子, 激 勵 國 人 起 而 效 尤 的 遵 守 法 治 精 神 除 法 治 主 義 外, 梁 啟 超 復 欲 藉 管 子 齊 民 政 策 的 治 莫 貴 於 得 齊 主 張, 宣 揚 他 首 要 強 調 的 國 家 思 想 身 與 群 較 時 的 絀 身 伸 群 主 張 關 於 政 府 之 應 採 行 放 任 或 干 涉 主 義? 梁 啟 超 認 同 管 子 的 得 齊 說, 稱 以 國 家 所 以 維 持 發 達 之 最 要 條 件 也 蓋 他 持 信 非 有 以 牧 之, 則 民 不 一, 而 不 可 使, 故 謂 今 後 大 勢 之 所 趨, 則 干 涉 論 必 占 最 後 之 全 勝 蓋 無 疑 矣! 他 認 為 民 之 所 以 樂 有 國 家 者, 正 以 幸 福 之 一 大 部 分, 各 自 謀 焉 而 決 不 能 得, 故 賴 國 家 以 代 謀 之 國 家 而 一 切 放 任, 是 自 荒 其 職 也 是 以 他 批 評 當 時 政 治 現 象 與 社 會 情 態 之 所 以 綱 紀 蕩 然 百 事 叢 脞 苟 且 媮 惰, 舉 國 上 下 頹 然 暮 氣 而 國 勢 墮 於 冥 冥, 馴 至 不 可 收 拾 者, 莫 非 放 任 主 義 滋 之 毒 也 他 堅 信 法 家 齊 民 主 張 的 干 涉 主 義 是 為 治 國 的 不 二 法 門, 施 之 中 國, 尤 藥 之 瞑 眩 而 可 以 瘳 疾 者 也 74 其 他 梁 氏 肯 定 管 子 的 言 論, 如 美 其 論 治 國 之 道, 必 先 富 民 而 全 力 發 展 國 民 經 濟 獎 勵 生 產 ; 美 其 不 濫 用 法 權 尊 民 權, 立 法 之 事 業, 與 民 共 之 也 行 政 之 責 任, 惟 民 監 之 也 等 等, 75 餘 論 尚 多 要 之, 梁 啟 超 多 以 西 學 疏 通 證 明 管 子 學 說, 讚 揚 他 是 偉 大 的 政 治 家 暨 學 術 思 想 界 一 鉅 子, 思 欲 以 其 法 治 思 想 啟 蒙 國 人 觀 念 同 前 註, 頁 1 分 詳 梁 啟 超 : 管 子 傳. 管 子 之 時 代 及 其 位 置, 管 子 傳. 法 治 之 必 要, 同 前 註, 頁 以 上 皆 詳 梁 啟 超 : 管 子 傳. 法 治 與 君 主,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管 子 傳. 法 治 之 必 要,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管 子 傳. 管 子 之 經 濟 政 策, 管 子 傳. 法 治 與 人 民, 同 前 註, 頁

17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97 除 闡 揚 法 家 管 子 思 想 外, 幼 而 好 墨 的 梁 啟 超, 對 於 墨 家 思 想 的 發 揚 亦 不 遺 餘 力 繼 孫 詒 讓 ( ) 在 19 世 紀 以 墨 子 閒 詁 疏 理 墨 子 學, 然 後 墨 子 人 人 可 讀, 現 代 墨 學 復 活 之 後, 76 梁 啟 超 可 謂 20 世 紀 初 闡 揚 墨 學 的 後 勁 他 曾 於 1904 年 在 新 民 叢 報 發 表 子 墨 子 學 說 墨 子 之 論 理 學 ( 後 來 合 為 墨 經 微 出 版 ), 又 於 1920 年 代 撰 成 墨 經 校 釋 墨 子 學 案 及 先 秦 政 治 思 想 史 的 墨 子 之 部 梁 氏 墨 學 係 立 足 在 汪 中 ( ) 畢 沅 ( ) 王 念 孫 ( ) 王 引 之 ( ) 父 子 以 及 張 惠 言 ( ) 陳 澧 ( ) 俞 樾 ( ) 孫 詒 讓 等 人 之 於 墨 子 讎 釋 基 礎 上, 又 因 比 年 以 來, 歐 學 東 注, 學 者 憑 借 新 知 以 商 量 舊 學, 而 深 感 墨 學 涵 義 浩 無 涯 矣! 他 面 對 前 賢 眾 說, 從 早 期 欲 為 現 代 中 國 提 供 一 根 植 於 傳 統 且 符 合 西 方 學 說 的 理 論 基 礎, 到 1920 年 代 已 不 再 有 那 麼 強 的 民 族 主 義 色 彩, 而 傾 向 於 說 明 中 國 文 化 應 有 的 特 質 與 傳 統 根 源, 77 他 深 感 猶 有 爾 許 詮 釋 未 安 之 餘 義, 故 有 墨 經 校 釋 等 著 作, 並 自 述 其 於 畢 張 孫 諸 君 子 之 說 持 異 同 者 蓋 過 半 78 梁 啟 超 對 沉 寂 了 兩 千 多 年 的 墨 學 義 理 興 趣, 頗 殊 別 於 18 世 紀 清 中 葉 到 19 世 紀 以 校 勘 訓 詁 之 謹 嚴 治 經 法 治 諸 子 的 諸 儒, 如 畢 沅 墨 子 注 孫 詒 讓 墨 子 閒 詁 和 王 念 孫 讀 書 雜 志 俞 樾 諸 子 平 議 之 墨 學 趨 向, 也 不 同 於 乾 隆 間 汪 中 從 儒 家 立 場 解 讀 的 墨 子 學 ; 梁 氏 之 墨 學 和 胡 適 的 墨 辯 新 詁 以 及 章 太 炎 ( ) 的 諸 子 批 判 等, 可 以 視 為 晚 清 墨 學 及 諸 子 學 的 新 階 段 轉 趨, 轉 為 重 視 思 想 性 及 批 判 性 在 梁 啟 超 的 救 國 意 識 下, 他 對 非 儒 學 派 的 諸 子 學 發 揚, 主 要 是 與 近 代 西 學 相 會 通, 並 以 重 新 詮 釋 的 諸 子 學 來 啟 蒙 國 人 的 新 思 想, 故 如 他 之 肯 定 墨 子 非 命 思 想, 便 結 合 了 物 競 天 擇 優 勝 劣 敗 等 說, 超 佚 儒 學 束 縛 地 從 非 命 者, 墨 學 與 儒 學 反 對 之 一 要 點, 而 亦 救 時 最 適 之 良 藥 角 度, 批 判 儒 教 普 遍 信 條 的 有 命 說 如 曰 不 知 命, 無 以 為 君 子 死 生 有 命, 富 貴 在 天 道 之 將 行 也, 命 也 ; 道 之 將 廢 也, 命 也, 他 對 於 一 切 社 會 制 度 乃 至 貧 賤 富 貴 等, 皆 主 張 以 力 代 命, 謂 以 夫 力 也 者, 物 競 界 中 所 最 必 要 者 也 79 凡 是 在 現 實 中 未 能 獲 致 好 結 果 的, 他 都 認 為 由 於 力 有 未 盡, 非 命 之 為 之 也 故 其 論 力 與 命, 曰 : 人 安 於 命 而 弛 於 力, 則 世 界 之 進 化 終 不 可 期, 而 人 道 或 幾 乎 息, 是 以 子 墨 子 痛 辯 之 梁 啟 超 : 中 國 近 三 百 年 學 術 史,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4, 同 註 3, 頁 230 論 參 黃 克 武 : 梁 啟 超 的 學 術 思 想 : 以 墨 子 學 為 中 心 之 分 析, 中 央 研 究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26 期 (1996), 頁 以 上 皆 詳 梁 啟 超 : 墨 經 校 釋. 自 序,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2, 同 註 3, 頁 2 同 前 註, 頁 15 16

18 298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自 勉 為 優 者 適 者, 以 求 免 於 劣 敗 淘 汰 之 數, 此 則 純 在 力 之 範 圍, 於 命 絲 毫 無 與 者 也 明 夫 天 演 之 公 例 者, 必 不 肯 棄 自 力 於 不 用 而 惟 命 之 從 也 吾 以 為 力 與 命 對 待 者 也, 凡 有 可 以 用 力 之 處, 必 不 容 命 之 存 立 命 也 者, 僅 偷 息 於 力 以 外 之 閑 地 而 已 故 有 命 之 說, 可 以 行 於 自 然 界 之 物, 而 不 可 以 行 於 靈 覺 界 之 物 80 他 亟 反 對 有 命 說, 認 為 我 國 幾 千 年 的 社 會, 實 在 被 這 種 命 定 主 義 阻 卻 無 限 的 進 化 因 為 有 命 說 行, 則 人 人 自 由 競 爭 之 銳 氣 而 摧 折 之, 故 謂 儒 說 之 可 議 處, 莫 過 此 點 命 之 一 語, 其 斲 腐 我 中 國 之 人 心 者, 數 千 年 於 茲 矣! 因 此 他 將 墨 子 非 命 說, 視 為 思 想 界 一 線 曙 光, 以 為 能 夠 直 擣 儒 道 兩 家 的 中 堅, 於 社 會 最 為 有 益 81 梁 氏 之 讚 美 墨 子 非 命 說, 有 相 當 程 度 是 受 到 進 化 論 影 響, 故 欲 藉 以 掃 除 國 人 迷 信 的 心 理, 即 數 千 年 來 緣 有 命 說 形 成 的 國 人 徬 惶 迷 惑 於 風 水 鬼 神 氣 運 術 數 等 種 種 謬 想, 並 欲 啟 蒙 國 人 的 力 行 和 進 化 思 想 但 於 此 仍 要 加 以 說 明 的, 是 儒 學 論 命, 實 兼 有 天 命 義 與 命 運 義, 其 與 墨 學 非 命 之 命, 並 未 等 同 梁 啟 超 亟 強 調 學 術 對 於 國 民 性 的 形 塑 作 用, 他 復 將 國 人 長 期 來 輕 開 邊 黷 武, 而 尊 守 土 悍 難 的 國 民 性, 歸 功 於 乃 墨 翟 禽 滑 釐 孟 勝 田 襄 子 諸 聖 哲, 濺 百 餘 年 之 心 力 以 蒔 其 種 於 我 先 民 之 心 識 中, 積 久 而 成 為 國 民 性 之 一 要 素 焉 其 謂 國 人 雖 然 對 外 一 向 無 雄 略, 甚 至 往 往 受 他 族 蹂 躪, 但 卻 始 終 能 夠 怯 於 攻 而 勇 於 守 地 保 全 祖 宗 疆 守 勿 失 墜, 正 是 非 攻 而 尊 守 的 墨 學 特 性 雖 然 對 安 土 重 遷 的 國 人 而 言, 尊 守 思 想 未 必 源 自 墨 學 ; 但 這 正 是 清 季 處 列 強 覬 覦 下, 梁 啟 超 所 欲 借 重 的 國 學 精 神, 故 他 言 斯 義 者, 則 正 今 後 全 世 界 國 際 關 係 改 造 之 樞 機, 而 我 族 所 當 發 揮 其 特 性 以 易 天 下 者 也 82 於 此 可 見 梁 氏 之 墨 學 發 揚 多 出 深 層 意 識 的 救 國 動 機 而 除 藉 墨 子 的 非 命 思 想 鼓 勵 國 人 力 行 不 輟, 復 藉 墨 子 的 非 攻 尊 守 來 激 勵 國 人 守 土 悍 難 外 ; 梁 啟 超 對 於 墨 子 多 以 愛 利 兩 者 並 舉 的 圓 滿 實 利 主 義 和 知 行 合 一 的 實 行 精 神, 也 都 賦 予 高 度 評 價 梁 氏 將 墨 子 主 張 以 勞 力 為 生 產 獨 一 無 二 之 要 素, 比 為 與 今 世 社 會 主 義 派 所 持 殆 全 合, 並 將 其 所 要 求 增 長 生 殖 力, 詮 釋 為 使 舉 國 之 人, 皆 為 生 利 之 人, 而 無 分 利 之 人 ; 使 舉 國 之 事 業, 皆 為 生 利 之 事 業, 而 無 分 利 之 事 業, 此 墨 子 之 志 也 83 至 於 墨 子, 則 論 到 人 格, 墨 子 真 算 千 古 的 大 實 行 家, 不 惟 在 中 國 無 人 能 比, 求 諸 全 世 界 也 是 少 見 而 墨 上 引 分 詳 梁 啟 超 : 子 墨 子 學 說. 非 命,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2, 同 註 3, 頁 以 上 分 詳 梁 啟 超 : 墨 子 學 案. 墨 子 之 宗 教 思 想,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2, 同 註 3, 頁 24 子 墨 子 學 說. 墨 子 之 實 行 及 其 學 說 之 影 響 子 墨 子 學 說. 非 命, 子 墨 子 學 說,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墨 子 學 案. 第 二 自 序, 同 前 註, 頁 4 梁 啟 超 : 子 墨 子 學 說. 墨 子 之 實 利 事 業, 同 註 80, 頁 22

19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299 學 實 行 之 大 綱, 其 最 要 莫 如 輕 生 死, 次 則 忍 苦 痛 欲 救 今 日 之 中 國, 舍 墨 學 之 忍 苦 痛 則 何 以 哉? 舍 墨 學 之 輕 生 死 則 何 以 哉? 84 於 此 並 見 梁 氏 解 墨 頗 出 愛 國 主 義 與 致 中 國 於 富 強 的 救 國 之 想 此 外, 他 對 於 墨 子 尚 同 主 張 之 謂 天 下 之 所 以 亂 者, 生 於 無 政 長, 是 故 選 擇 天 下 賢 良 聖 知 辨 慧 之 人, 立 以 為 天 子, 使 從 事 乎 一 同 天 下 之 義, 亦 將 之 比 擬 於 發 源 自 英 國 霍 布 士 和 陸 克 而 大 成 於 法 國 盧 梭 的 民 約 論 85 要 之, 梁 氏 論 墨 之 謂 今 舉 中 國 皆 楊 也 有 儒 其 言 而 楊 其 行 者, 有 楊 其 言 而 楊 其 行 者, 甚 有 墨 其 言 而 楊 其 行 者 楊 學 遂 亡 中 國 今 欲 救 之, 厥 惟 墨 學, 86 及 其 老 子 哲 學 在 發 揚 老 學 思 想 之 餘, 亦 極 不 謂 然 於 人 們 每 說 老 子 是 厭 世 哲 學 者, 而 曰 我 讀 了 一 部 老 子, 就 沒 有 看 見 一 句 厭 世 的 語, 老 子 是 一 位 最 熱 心 熱 腸 的 人 87 皆 可 以 見 他 對 於 傳 統 文 化 的 反 思 批 判 與 發 揚, 既 是 對 所 言 要 人 人 存 一 個 尊 重 愛 護 本 國 文 化 的 誠 意 要 用 那 西 洋 人 研 究 學 問 的 方 法 去 研 究 他, 得 他 的 真 相, 然 後 綜 合 自 己 的 文 化 而 以 西 學 補 助 之, 組 成 一 個 新 文 化 系 統, 再 把 這 新 系 統 往 外 擴 充, 叫 全 人 類 全 體 都 得 著 他 的 好 處 之 自 我 實 踐 ; 88 同 時 也 是 他 欲 藉 發 揚 優 秀 傳 統 文 化, 以 針 砭 國 人 缺 乏 公 德 心 和 群 體 意 識, 以 改 造 國 人 習 常 的 獨 善 其 身 和 自 私 自 利, 並 鼓 動 處 困 境 的 中 國 人 發 起 救 亡 圖 強 心 力 的 救 國 實 踐 五 借 重 佛 教 激 發 國 人 心 力 的 宗 教 救 國 觀 宗 教 亦 是 文 化 的 一 個 環 節 ; 晚 清 學 界 相 較 於 清 代 前 中 期 主 要 依 考 證 學 發 展 的 主 流 學 風, 義 理 興 味 顯 得 更 加 濃 厚 而 熱 絡, 其 在 佛 學 與 諸 子 學 上 皆 有 一 嶄 新 的 復 興 局 面 繼 彭 紹 升 ( ) 與 龔 自 珍 魏 源 後, 楊 文 會 ( ) 是 近 代 佛 教 復 興 的 先 驅 他 承 三 教 合 流 但 改 變 原 來 以 儒 學 為 本 位 的 三 教 關 係, 以 佛 釋 儒 以 佛 釋 道 地 從 佛 教 角 度 詮 釋 儒 道 思 想 ; 他 吸 收 借 鑑 西 學, 並 順 應 社 會 進 步 潮 流 地 創 辦 學 堂 (1907 年 創 祇 洹 精 舍 ), 使 新 式 佛 教 教 育 遍 地 開 花, 熊 十 力 ( ) 呂 澂 ( ) 等 皆 其 門 人 歐 陽 竟 無 ( ) 之 著 名 弟 子 ; 他 還 發 起 大 規 模 的 刻 經 事 業, 使 佛 教 淨 土 宗 華 嚴 宗 唯 識 宗 等 皆 有 經 可 依 ; 此 外, 他 要 求 學 佛 者 無 須 脫 離 俗 務 摒 絕 萬 緣, 亦 開 出 了 清 末 民 初 以 居 士 而 非 出 家 眾 薰 習 佛 學 的 居 士 佛 學 特 色 要 之, 清 代 後 期 呈 現 了 一 片 濃 厚 的 佛 教 氛 圍, 龔 自 珍 狂 便 談 禪 地 藉 佛 教 空 與 苦 核 心 觀 念 以 批 判 時 政 改 造 梁 啟 超 : 墨 子 學 案. 實 行 的 墨 家, 同 註 81, 頁 30 子 墨 子 學 說. 墨 學 之 實 行 及 其 學 說 之 影 響, 同 註 80, 頁 48 梁 啟 超 : 墨 子 學 案. 墨 子 新 社 會 之 組 織 法, 同 前 註, 頁 28 梁 啟 超 : 子 墨 子 學 說. 敍 論 及 子 墨 子 略 傳, 同 註 80, 頁 1 梁 啟 超 : 老 子 哲 學. 作 用 論,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2, 同 註 3, 頁 23 梁 啟 超 : 歐 游 心 影 錄 節 錄,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7, 同 註 3, 頁 37

20 300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現 實 ; 魏 源 楊 文 會 則 以 佛 教 淨 土 理 想 會 通 社 會 理 想 ; 康 有 為 亦 以 大 乘 菩 薩 行 精 神 會 通 儒 家 經 世 思 想, 眾 本 性 海 地 認 為 人 類 皆 為 同 胞 ; 章 太 炎 建 立 起 萬 法 唯 識 翕 辟 成 變 的 思 想 理 論 ; 梁 啟 超 則 借 重 佛 教 引 導 國 人 的 無 畏 精 神 及 凝 聚 愛 國 心, 以 鼓 動 救 亡 圖 存 的 心 力 梁 啟 超 早 期 對 於 教 與 學 並 未 加 以 區 別, 他 曾 經 認 同 其 師 康 有 為 倡 議 尊 孔 教 為 國 教, 及 其 保 聖 教 以 對 抗 耶 教 的 主 張 他 在 1897 年 分 析 美 國 華 工 之 地 位 低 下 爭 強 鬥 狠 以 及 備 受 輕 視 侮 慢 時, 亦 希 望 藉 由 孔 教 神 道 設 教 的 方 式 來 教 化 人 心, 他 並 致 信 駐 美 公 使 伍 廷 芳, 建 議 凡 華 市 繁 盛 之 地, 皆 設 建 孔 廟, 立 主 陳 器, 使 華 工 每 值 西 人 禮 拜 日, 咸 詣 堂 瞻 仰 拜 謁, 並 聽 講 儒 經 大 義, 然 後 安 息 則 觀 感 有 資, 薰 陶 自 易 89 但 是 當 他 流 亡 日 本 並 受 日 本 宗 教 觀 和 佛 教 思 想 影 響 後,1902 年 起 便 公 開 放 棄 了 以 孔 教 為 國 教 的 主 張, 且 不 惜 以 今 是 昨 非, 不 敢 自 默 的 我 操 我 矛 以 伐 我 之 姿, 撰 為 保 教 非 所 以 尊 孔 論 以 論 孔 子 者, 哲 學 家 經 世 家 教 育 家 而 非 宗 教 家 也 我 輩 自 今 以 往, 所 當 努 力 者, 惟 保 國 而 已 ; 若 種 與 教, 非 所 亟 亟 也 他 體 認 到 孔 教 與 群 教 不 同, 主 張 維 護 法 律 之 信 教 自 由, 並 批 判 保 教 說 束 縛 國 民 思 想 且 有 妨 於 外 交 90 其 後 他 又 發 表 論 佛 教 與 群 治 的 關 係, 指 出 中 國 社 會 欲 進 步, 必 須 要 有 一 宗 教 信 仰, 以 做 為 群 治 獲 進 與 治 事 的 心 靈 力 量 ; 然 而 孔 教 是 教 育 之 教 而 非 宗 教, 其 為 教 也, 主 於 實 行, 不 主 於 信 仰, 他 教 又 多 使 人 不 知 而 強 信, 故 唯 有 依 賴 智 與 悟 而 主 張 人 人 與 佛 平 等 的 佛 教, 才 是 可 以 借 重 做 為 改 善 社 會 的 宗 教 思 想 察 夫 晚 清 革 新 派 人 士 如 龔 自 珍 譚 嗣 同 章 太 炎 等, 都 在 政 治 失 意 後 對 佛 學 生 出 豁 然 解 脫 的 興 味 來 ; 梁 啟 超 亦 切 身 地 感 知 佛 教 以 其 因 果 輪 迴 業 識 與 精 神 存 在 等 說 賦 予 個 人 生 命 行 動 意 義, 正 是 能 夠 增 進 個 人 在 國 家 社 會 家 族 中 團 結 一 致, 並 且 使 所 有 國 民 意 識 到 自 己 與 國 家 改 革 休 戚 與 共, 而 且 是 當 做 信 仰 的 一 種 改 善 社 會 力 量 故 他 之 提 倡 佛 教, 除 受 日 本 佛 教 影 響 外, 實 際 上 也 有 他 撰 作 我 的 生 死 觀 的 切 己 體 認 因 此 他 希 望 借 重 佛 教 以 培 養 國 民 智 信 而 非 迷 信 入 世 而 非 厭 世 兼 善 而 非 獨 善 自 力 而 非 他 力 的 宗 教 信 仰 91 佛 教 正 是 梁 啟 超 藉 以 教 化 現 代 國 民 新 民 的 宗 教 力 量 不 過 從 新 民 之 道 出 發, 倚 重 做 為 改 善 社 會 力 量 的 宗 教 觀, 是 實 用 性 功 用 性 的 宗 教 觀, 並 不 是 純 粹 的 宗 教 信 仰 或 謂 梁 氏 係 把 宗 教 當 作 一 種 精 神 動 員 的 方 法, 用 來 誘 導 催 引 潛 在 的 政 治 力 量 92 梁 氏 對 於 佛 教 的 興 趣, 主 要 是 從 促 進 國 家 進 步 的 目 的 來 考 量, 希 望 藉 由 佛 教 轉 化 國 民 性 並 激 發 國 人 救 亡 的 心 力 他 通 過 宗 教 信 仰 以 培 養 國 人 的 一 體 感, 使 在 必 要 的 時 候, 人 人 皆 能 為 國 家 利 益 而 犧 牲 小 我 ; 他 藉 由 靈 魂 永 存 說 使 人 們 擺 脫 梁 啟 超 : 致 伍 秩 庸 星 使 書,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3, 同 註 16, 頁 5 上 論 詳 梁 啟 超 : 保 教 非 所 以 尊 孔 論, 飲 冰 室 文 集 第 4 冊,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論 佛 教 與 群 治 之 關 係,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10, 同 前 註,47 黃 進 興 : 梁 啟 超 的 終 極 關 懷, 史 學 評 論 第 2 期 (1980), 頁 95

21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301 死 亡 恐 懼, 培 養 無 畏 的 精 神 ; 他 又 以 普 渡 眾 生 的 菩 薩 行 及 心 識 之 無 窮 盡 力 量, 使 人 們 發 起 願 心 而 力 去 從 事 故 他 說 凡 一 切 佛 法 五 蘊 十 二 因 緣 八 識 等, 皆 可 以 證 明 無 我 的 道 理 又 說 佛 說 五 蘊, 不 外 破 除 我 相 所 謂 人 生 所 謂 宇 宙, 隨 生 隨 住 隨 變 隨 滅 隨 滅 復 隨 生, 便 是 五 蘊 皆 空 的 道 理, 也 便 是 無 我 的 道 理 93 他 對 於 佛 教 的 運 用, 主 要 是 藉 佛 教 心 性 說 以 發 起 國 人 的 救 亡 信 心 與 勇 氣 而 梁 氏 之 於 心 力 強 調, 亦 是 晚 清 革 新 派 的 一 種 流 行 觀 點 繼 龔 自 珍 敏 銳 察 覺 衰 世 將 臨 及 突 出 人 才 地 強 調 心 力 作 用, 曰 天 地, 人 所 造, 衆 人 自 造, 非 聖 人 所 造, 心 無 力 者, 謂 之 庸 人 報 大 仇 醫 大 病 解 大 難 謀 大 事 學 大 道, 皆 以 心 之 力, 94 以 此 對 舊 制 度 展 開 批 判 後 ; 清 季 則 革 新 派 立 足 斯 義, 復 吸 收 西 學 ether ( 以 太 ) 的 電 的 概 念, 且 以 之 會 通 儒 學 價 值 地, 將 ether 解 釋 成 為 具 有 超 越 與 普 遍 意 義 的 仁 善 等 心 力 如 譚 嗣 同 仁 學 所 建 立 的, 以 仁 通 平 等 做 為 思 想 導 向 的 新 仁 學 體 系, 便 是 通 過 他 稱 為 以 太 的 心 力 與 通 之 作 用, 遍 法 界 虛 空 界 眾 生 界 地 達 成 95 康 有 為 亦 曰 愛 者 力 甚 大, 無 所 不 愛 不 忍 人 之 心, 仁 也, 電 也, 以 太 也, 人 人 皆 有 之, 故 謂 人 性 皆 善 96 其 多 以 以 太 電 等 西 學 概 念, 做 為 理 解 儒 學 心 性 論 的 思 想 進 路 至 於 梁 啟 超, 亦 對 心 力 抱 持 高 度 肯 定 的 態 度, 他 也 認 為 心 力 正 是 人 能 改 變 世 界 創 造 世 界 的 促 使 世 界 前 進 原 動 力 他 論 日 本 維 新 大 儒 中 村 正 直 所 譯 英 著 : 西 國 立 志 編, 便 亟 讚 賞 其 振 起 國 民 之 志 氣, 使 日 本 青 年 人 人 有 自 立 自 重 之 志 氣, 功 不 在 吉 田 西 鄉 下 矣! 97 梁 氏 之 高 度 看 重 思 想 力 量, 嘗 曰 : 思 想 者, 事 實 之 母 也, 欲 建 造 何 等 之 事 實, 必 先 養 成 何 等 之 思 想 98 蓋 心 力 渙 散, 勇 者 亦 怯 ; 心 力 專 凝, 弱 者 亦 強 是 故 報 大 仇 雪 大 恥 舉 大 難 定 大 計 任 大 事, 智 者 所 不 能 謀 鬼 神 之 所 不 能 通 者, 莫 不 成 於 至 人 之 心 力 93 梁 啟 超 : 佛 學 研 究 十 八 篇. 附 錄 二. 佛 教 心 理 學 淺 測, 飲 冰 室 專 集 冊 7, 同 註 3, 頁 [ 清 ] 龔 自 珍 : 壬 癸 之 際 胎 觀 第 一 壬 癸 之 際 胎 觀 第 四, 龔 自 珍 全 集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 1999), 頁 李 澤 厚 說 譚 嗣 同 的 以 太 是 一 種 類 似 傳 統 哲 學 中 氣 的 觀 念 他 用 以 太 電 心 力 等 氣 的 概 念, 做 為 仁 之 所 以 能 通 以 及 宇 宙 的 基 本 質 素, 因 此 它 是 遍 法 界 虛 空 界 眾 生 界, 而 無 所 不 在 的 ; 在 事 物 的 聯 繫 統 一 中, 它 們 相 互 依 存 相 互 轉 化, 而 在 不 生 不 滅 微 生 滅 生 滅 的 運 動 變 化 與 發 展 中, 天 地 得 以 日 新, 歷 史 得 以 延 續 進 化 所 以 以 太 是 兼 具 生 命 與 精 神 性 的 質 體, 兼 具 了 自 然 實 體 與 事 物 運 動 變 化 之 規 律 論 詳 李 澤 厚 : 譚 嗣 同 研 究, 中 國 思 想 史 論. 中 修 訂 本 ( 合 肥 : 安 徽 文 藝 出 版 社,1999), 頁 康 有 為 : 中 庸 注, 同 註 45, 頁 380 孟 子 微, 同 註 45, 頁 梁 啟 超 : 自 由 書. 自 助 論, 同 註 60, 頁 梁 啟 超 : 國 家 思 想 變 遷 異 同 論,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6, 同 註 16, 頁 12

22 302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99 他 肯 定 思 想 意 識 地 認 為 : 只 要 具 備 心 力 便 足 以 承 擔 大 任, 而 力 去 改 變 現 實 的 腐 敗 怯 懦 等 一 切 個 人 與 社 會 的 通 病 他 曾 指 出 日 本 明 治 維 新 之 所 以 成 功, 其 倡 之 成 之 者, 非 有 得 於 王 學, 即 有 得 於 禪 宗 100 王 學 是 心 學 的 顛 峰 發 展, 陽 明 強 調 知 行 不 可 為 二 事 的 知 行 合 一, 反 對 知 見 之 口 耳 談 說 以 為 知, 強 調 唯 有 真 正 做 到 致 吾 心 之 良 知 於 事 事 物 物 之 事 上 磨 煉 了, 才 是 致 良 知 之 完 成 實 踐 ; 禪 宗 則 強 調 直 契 如 來 藏 清 淨 心, 肯 定 眾 生 心 體 即 是 佛 性 真 心, 眾 生 只 要 當 體 直 顯 真 心 便 成 佛 道 或 一 經 頓 悟 便 入 佛 門, 是 其 肯 定 心 力 作 用 而 強 調 成 佛 之 現 世 性 與 當 下 性 梁 氏 之 倡 導 積 極 自 由, 則 也 由 於 人 唯 有 思 想 自 由, 能 不 為 心 奴 地 無 所 牽 累 於 世 俗 境 遇 情 慾 了, 即 達 到 一 種 精 神 境 界 不 受 任 何 牽 絆 之 我 自 由 之 了, 才 能 大 丈 夫 行 事 磊 磊 落 落, 行 吾 心 之 所 志, 必 求 至 而 後 已 焉 101 故 其 自 由 書 嘗 以 精 神 教 育 者 自 由 教 育 也 名 篇, 而 曰 自 由 者, 精 神 發 生 之 原 力 也 所 以 心 如 何 能 夠 產 生 力 量? 正 以 心 之 自 由 故 當 國 民 素 質 提 高 並 且 達 到 思 想 自 由 了, 則 人 人 便 能 求 至 而 後 已 地 行 吾 心 之 所 志, 如 此 自 是 無 往 而 不 成 功 的, 斯 也 即 梁 氏 所 蘄 願 於 國 人 皆 能 具 備 的 救 亡 圖 存 之 心 力 那 麼, 如 何 才 能 使 思 想 自 由 不 受 外 物 牽 累 並 增 進 其 心 力? 則 梁 啟 超 正 是 欲 藉 佛 教 以 做 為 凝 聚 增 長 之 的 內 在 力 量 蓋 佛 教 緣 起 性 空 之 身 非 我 有 現 象 塵 緣, 可 以 導 人 以 無 罣 無 礙, 捨 身 救 世 的 情 操, 復 可 以 培 養 國 人 面 對 西 人 欺 壓 時 所 需 要 的 愛 國 心 與 破 生 死 利 害 的 無 畏 精 神 其 論 又 曰 : 人 之 所 以 不 能 成 大 業 者, 大 率 由 為 外 境 界 之 所 束 縛 也 一 有 沾 戀, 則 每 遇 一 事 之 來 也, 雖 認 為 責 任 之 所 不 容 諉, 而 於 彼 乎 於 此 乎? 一 一 計 度 之 宗 教 者, 導 人 以 解 脫 有 也, 身 且 非 我 者, 而 身 外 之 種 種 幻 象, 更 何 留 戀 焉? 得 此 法 門, 則 自 在 遊 行, 無 罣 無 礙, 捨 身 救 世, 直 行 無 所 事 矣 102 梁 啟 超 之 於 佛 教, 正 是 著 眼 於 其 心 性 說 可 以 培 養 國 人 無 私 無 我 的 愛 國 情 懷, 可 以 做 為 挽 救 中 國 所 遭 遇 浩 劫 的 思 想 力 量 一 種 功 用 性 的 著 眼 而 居 士 佛 學 在 晚 清 興 起, 其 勸 人 學 佛 不 勸 人 出 家 以 及 經 世 救 世 的 態 度, 也 以 其 維 護 世 道 人 心 的 救 世 宗 旨 與 儒 學 的 經 世 精 神 結 合, 而 淡 化 了 消 極 遁 世 的 思 想 其 於 近 世 佛 教 之 入 世 轉 向 具 有 促 進 作 用, 也 使 得 近 世 佛 學 得 以 關 注 現 實 社 會 的 精 神 氣 象, 展 現 其 入 世 性 思 辨 性 與 批 判 性 的 時 代 精 神 和 新 99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尚 武, 同 註 20, 頁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自 由, 同 前 註, 頁 梁 啟 超 : 自 由 書. 精 神 教 育 者 自 由 教 育 也 自 由 書. 善 變 之 豪 傑, 同 註 60, 頁 梁 啟 超 : 論 宗 教 家 與 哲 學 家 之 長 短 得 失, 飲 冰 室 文 集 之 9, 同 註 16, 頁 47

23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303 貌 六 結 論 以 變 法 維 新 的 改 良 派 形 象 躍 上 歷 史 舞 台, 並 以 改 造 國 民 性 議 題 成 為 深 遠 影 響 二 十 世 紀 中 國 思 想 界 的 梁 啟 超, 在 政 學 方 面 皆 有 突 出 的 表 現 他 除 追 隨 康 有 為 變 法 外, 還 曾 經 輔 袁 倒 袁 輔 段 擔 任 政 黨 領 袖 辦 報 講 學 著 述, 是 清 季 民 初 傑 出 的 啟 蒙 思 想 家 宣 傳 家 與 學 者 他 的 眾 多 著 作, 縮 影 了 近 現 代 中 國 思 想 界 的 演 進 歷 程, 在 清 代 和 先 秦 思 想 史 領 域 更 有 為 人 稱 道 的 佳 績 綜 論 之, 突 出 國 家 主 義 而 強 調 對 於 一 身 而 知 有 國 家, 對 於 朝 廷 而 知 有 國 家, 對 於 外 族 而 知 有 國 家, 對 於 世 界 而 知 有 國 家 的 梁 啟 超, 103 亟 主 張 以 新 民 說 的 道 德 革 命, 做 為 開 民 智 新 民 德 以 及 統 貫 他 諸 般 論 題 的 中 心 線 索 他 認 為 新 民 之 道 是 建 立 現 代 國 家 的 根 本, 並 以 此 反 對 章 太 炎 所 代 表 的 以 革 命 開 民 智, 他 在 新 民 叢 報 力 倡 君 憲 地 與 革 命 立 場 的 民 報 展 開 激 烈 論 戰, 但 亦 以 此 而 頗 遭 訕 謗 曾 經 活 躍 於 政 治 舞 台 的 梁 啟 超, 後 來 因 有 感 於 學 術 文 化 移 人 之 深 化 人 之 遠, 並 深 刻 體 會 一 個 國 民, 最 要 緊 的 是 把 本 國 文 化 發 揮 光 大 中 國 人 總 不 要 失 掉 了 這 份 家 當 纔 好, 104 而 從 政 治 救 國 轉 為 文 化 救 國 因 此 本 文 聚 焦 在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考 察 其 新 民 思 想 對 於 國 人 的 啟 蒙 作 用, 以 及 其 於 我 國 傳 統 舊 社 會 在 思 想 價 值 方 面 的 轉 型 推 動 在 梁 啟 超 強 烈 的 救 國 動 機 下, 他 認 為 國 人 長 期 的 人 心 積 弊 正 是 導 致 國 家 積 弱 的 根 源, 是 以 他 欲 針 砭 國 人 的 愛 國 心 薄 弱 缺 乏 群 體 意 識 與 公 德 心 等 人 心 風 俗 與 道 德 品 格 缺 陷 他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主 要 突 出 改 造 國 民 性 的 道 德 革 命, 並 以 進 化 史 觀 的 道 德 進 步 論 勉 勵 國 人 的 優 良 品 格 ; 此 外, 他 還 重 視 學 術 思 想 對 於 國 民 性 的 形 塑 作 用, 不 但 對 我 國 古 學 展 開 全 面 省 思, 更 致 力 於 闡 揚 非 儒 學 派 而 可 與 西 學 相 互 疏 通 證 明 的 瑰 瑋 絕 特 思 想 家 如 管 子 墨 子 等, 在 發 揚 優 秀 傳 統 文 化 之 外, 並 欲 藉 以 啟 蒙 國 人 的 思 想 再 者, 他 也 借 重 了 佛 教 思 想 以 引 導 國 人 的 無 畏 精 神 和 愛 國 心, 他 欲 通 過 宗 教 信 仰 以 培 養 國 人 的 一 體 感, 是 一 種 對 於 佛 教 功 用 性 著 眼 的 宗 教 救 國 主 張 從 推 動 我 國 舊 社 會 思 想 轉 型 的 角 度 來 看, 梁 啟 超 以 覺 世 始, 以 傳 世 終 105 的 新 民 運 動, 開 啟 了 五 四 新 文 化 運 動 的 序 幕 ; 他 用 以 改 造 國 民 性 而 強 調 私 德 公 德, 本 並 行 不 引 見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國 家 思 想, 同 註 20, 頁 16 梁 啟 超 雖 亦 祖 述 春 秋 無 義 戰 與 墨 子 非 攻 之 學, 但 他 亦 嘗 言 無 義 戰 非 攻 者, 世 界 主 義 也 ; 尚 武 敵 愾 者, 國 家 主 義 也 世 界 主 義 屬 於 理 想, 國 家 主 義 屬 於 事 實 世 界 主 義 屬 於 將 來, 國 家 主 義 屬 於 現 在 今 中 國 岌 岌 不 可 終 日, 非 我 輩 談 將 來 道 理 之 時 矣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答 客 難, 同 註 20, 頁 39 語 出 ( 法 ) 蒲 陀 羅 (Boutreu), 他 是 柏 格 森 之 師 文 詳 梁 啟 超 : 歐 游 心 影 錄 節 錄, 同 註 88, 頁 36 該 語 借 自 夏 曉 虹 : 以 覺 世 始 傳 世 終 的 梁 啟 超, 讀 書 第 5 期 (1995), 頁

24 304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悖 的 新 民 德, 106 亦 是 近 現 代 文 化 革 新 和 國 民 素 質 改 造 的 先 導 如 孫 中 山 倡 導 的 改 良 人 格 鑄 造 國 格, 胡 適 的 驅 除 五 鬼 ( 貧 窮 疾 病 愚 昧 貪 污 擾 亂 ), 魯 迅 的 國 民 劣 根 性 剖 析 與 改 造 等, 皆 可 視 為 新 民 思 想 的 延 續 發 展 雖 然 梁 啟 超 反 對 流 血 的 政 治 革 命 和 外 力 干 涉, 力 以 提 昇 國 民 素 質 做 為 首 務, 要 求 社 會 改 良 與 政 治 改 革 的 漸 進 式 改 良 主 義 墨 子 刻 所 稱 為 調 適 類 型 者, 在 當 時 以 革 命 為 主 流 的 流 行 觀 點 下 顯 得 迂 遠 不 能 救 急, 並 未 得 到 時 人 的 認 同 與 支 持 ; 惟 誠 如 李 澤 厚 所 言 : 革 命 反 滿 是 當 時 時 代 的 最 強 音, 革 命 派 站 在 這 一 政 治 思 想 的 前 列, 但 在 啟 蒙 工 作 方 面 卻 把 陣 地 讓 給 了 改 良 派 107 斯 論 或 可 以 做 為 梁 啟 超 一 生 思 想 貢 獻 的 註 腳, 而 梁 氏 的 新 民 理 論, 在 今 日 也 仍 然 顯 其 光 輝 與 價 值 梁 啟 超 : 新 民 說. 論 公 德, 同 註 20, 頁 13 李 澤 厚 :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史 論, 同 註 7, 頁 396

25 梁 啟 超 救 國 實 踐 的 文 化 進 路 : 以 新 民 思 想 為 主 要 線 索 305 引 用 書 目 一 傳 統 文 獻 唐 孔 穎 達 疏 : 尚 書 正 義,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 宋 ] 朱 熹 : 朱 子 文 集,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5 年 宋 ] 楊 萬 里 : 誠 齋 易 傳, 叢 書 集 成 新 編 冊 15,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年 [ 清 ] 阮 元 : 揅 經 室 一 集,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3 年 [ 清 ] 龔 自 珍 : 龔 自 珍 全 集,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9 年 [ 清 ] 康 有 為 : 康 有 為 全 集, 北 京 : 中 國 人 民 大 學 出 版 社,2007 年 [ 清 ] 譚 嗣 同 : 譚 嗣 同 全 集, 臺 北 : 華 世 出 版 社,1977 年 [ 清 ] 嚴 復 譯 : 群 己 權 界 論, 臺 北 : 商 務 印 書 館,1968 年 [ 清 ] 梁 啟 超 : 飲 冰 室 專 集, 臺 北 : 臺 北 中 華 書 局,1978 年 : 飲 冰 室 文 集,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36 年 二 近 人 論 著 丁 文 江 : 梁 任 公 先 生 年 譜 長 編 初 稿,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72 年 李 澤 厚 : 中 國 思 想 史 論. 中 修 訂 本, 合 肥 : 安 徽 文 藝 出 版 社,1999 年 :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史 論, 天 津 : 天 津 社 會 科 學 院,2003 年 李 璜 : 學 鈍 室 回 憶 錄, 臺 北 : 傳 記 文 學 出 版 社,1973 年 俞 祖 華 : 啟 蒙 的 兩 種 類 型 : 嚴 復 梁 啟 超 比 較 論, 煙 台 師 範 學 院 學 報,1994 年 第 1 期 韋 政 通 : 中 國 十 九 世 紀 思 想 史, 臺 北 : 東 大 圖 書 公 司,1991 年 張 朋 園 : 社 會 達 爾 文 主 義 與 現 代 化 嚴 復 梁 啟 超 的 進 化 觀, 陶 希 聖 先 生 八 秩 榮 慶 論 文 集, 臺 北 : 食 貨 出 版 社,1979 年 : 梁 啟 超 與 清 季 革 命, 臺 北 : 中 央 研 究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1964 年 張 麗 珠 : 清 代 的 義 理 學 轉 型,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6 年 張 灝 著, 崔 志 海 葛 夫 平 譯 : 梁 啟 超 與 中 國 思 想 過 渡 ( ) 烈 士 精 神 與 批 判 意 識, 北 京 : 新 星 出 版 社,2006 年 郭 沫 若 : 郭 沫 若 自 傳, 南 京 : 江 蘇 文 藝 出 版 社,1996 年 黃 克 武 : 梁 啟 超 的 學 術 思 想 : 以 墨 子 學 為 中 心 之 分 析, 中 央 研 究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26 期,1996 年 12 月 編 : 公 與 私 : 近 代 中 國 個 體 與 群 體 之 重 建, 臺 北 : 中 研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200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