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屆銘傳文藝獎專刊 在這個傍晚 塞車的下班時間 陳建雄也被困在車陣裡 緩緩地移 動 他看著前方擠得水洩不通的車陣裡 紛紛亮起的煞車燈 又抬起 頭 看見了更遠的前方 兩棟大樓之間 夕陽將天空渲染成漸層的橘 黃色 來台北好像已經二十年了 他在心裡這樣想 他也快四十歲了 小 首 獎 這陣子每天和阿爸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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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 首 獎 : 牛 在 城 市 裡 / 應 中 一 甲 童 育 園 貳 獎 : 蟑 螂 理 論 / 應 中 四 乙 余 柏 蕎 參 獎 : 呼 吸 的 聲 音 / 應 中 一 甲 謝 佩 珊 優 選 獎 : 日 記 / 應 中 四 乙 黃 品 瑄 優 選 獎 : 藏 書 店 / 都 防 一 甲 蘇 玟 菁 優 選 獎 : 生 命 與 信 仰 / 風 保 四 丙 呂 桂 瑩 師 評 : 融 合 現 實 與 虛 構 寫 出 生 命 的 哲 思 / 郭 漢 辰 師 評 : 以 慧 眼 觀 世, 用 佛 心 品 情, 便 揮 彩 筆, 細 細 描 摹 人 生 / 陳 溫 菊 李 銓 校 長 與 小 評 審 郭 漢 辰 ( 右 四 ) 和 陳 溫 菊 ( 右 三 ), 及 得 獎 同 學 於 頒 獎 典 禮 時 合 影 攝 影 : 李 鎮 瑋 童 育 園 余 柏 蕎 謝 佩 珊 黃 品 瑄 蘇 玟 菁 呂 桂 瑩

2 第26屆銘傳文藝獎專刊 在這個傍晚 塞車的下班時間 陳建雄也被困在車陣裡 緩緩地移 動 他看著前方擠得水洩不通的車陣裡 紛紛亮起的煞車燈 又抬起 頭 看見了更遠的前方 兩棟大樓之間 夕陽將天空渲染成漸層的橘 黃色 來台北好像已經二十年了 他在心裡這樣想 他也快四十歲了 小 首 獎 這陣子每天和阿爸聯絡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 最近他時常做一 牛在城市裡 個同樣的夢 夢中的畫面 是嘉義老家一大片田 以及遠方的樹林 這些景物 全都籠罩在一片薄霧裡 那一大片田 是附近好幾十戶人 童育園 應中一甲 家的田 陳建雄他家的田也是其中的某一塊 他記得就是那一塊 遠 處靠近樹林的那一塊 這個夢不複雜 就只有這個場景 霧裡家鄉綠 色的田 接著 早晨的陽光越來越亮 越來越大 霧散去了 太陽大 聽著阿爸的聲音 陳建雄覺得自己聞到了故鄉泥土的味道 嘉義田 邊老家的庭院 被傍晚的夕陽煎得一片金黃 他腦子裡浮現的畫面 中 阿爸坐在庭院裡一張小板凳上 用特大的嗓門講電話 好啦好啦 我過幾天就款款欸來去台北啦 陳建雄聽見阿爸這樣 似乎也看得見阿爸黝黑的臉上皺著眉頭 夢也就醒了 這個夢境讓他想起當初剛來台北念書的時候 既興奮又滿心期待 過了兩個禮拜 卻開始想家 想家的感覺真的太難受 他吃不下 睡 不好 整天昏昏沉沉 思鄉的感覺是苦的 直到那時 他才知道這種 阿爸終於答應要來台北了 他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這句話 心中某 苦竟是苦得如此難耐 他覺得自己患了嚴重的思鄉病 只有在和阿爸 些沉重的負擔也放下來了 過去這一個月以來 他費盡唇舌 每天一 講電話時 他才能從阿爸的聲音裡 索求一點關於家鄉的什麼 好讓 通電話 勸阿爸來台北 好讓他和穎芬能好好照顧他 阿爸膝蓋不 心中思鄉的苦 能抒解那麼一些些 但聽見阿爸問他在那裡過得還好 好 腰也不好 雖然沒什麼嚴重的病痛 卻總讓陳建雄掛心 上個月 嗎 他卻得忍著眼淚鼻涕 逼自己回答 很好 一切都很好 之後 某個焦慮而難以成眠的夜裡 他從宿舍床上爬了起來 一個 雄提 還是老家附近的鄰居阿霞嬸打電話來 要他回嘉義看看 他才 人什麼也沒帶 買了車票 跳上南下的火車 火車載著他在深夜裡奔 知道發生這樣的事 阿爸愛面子 又固執 那次 陳建雄沒能順利把 馳著 往家鄉的方向而去 到嘉義的時候 天空已經開始發白 他到 阿爸帶回台北 阿爸一個人住嘉義好幾年了 好幾次 他想把阿爸接 了老家旁那一大片田裡 獨自一人坐在田埂邊 他沒打算回家 更不 來台北照顧 都沒成功 發生這件事之後 他的決心更堅定了 阿爸 想讓阿爸阿母知道他偷偷跑回嘉義 太陽還沒出來 天空漸漸褪色 很固執 但他兒子也不會輸他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田地 和遠處的樹林 他坐在田埂 鍊夾層掏出車鑰匙 他所有東西都非常整齊 有條理 就像他做事一 樣 走出電梯 他走進地下二樓的停車場 上 望著這片熟悉的景物 要自己狠狠記住家鄉的模樣 太陽一出 來 他便動身回台北去了 後來時間久了 他的思鄉病似乎也好了 他大學念的是法律 青春 Chapter 小 7 阿爸在田溝旁摔了一跤 摔得全身骨頭都散了 卻一個字也沒和陳建 掛上電話 陳建雄把手機收進西裝外套右邊口袋 從公事包中間拉 134 得刺眼 眼前的田地也漸漸模糊 他隱約聽見穎芬在耳邊喚他起床 135

3 和 精 力 都 投 注 進 了 學 業 中 埋 首 在 書 堆 中, 很 少 有 什 麼 能 讓 他 分 心, 同 學 們 跑 社 團 去 舞 會 看 夜 景, 他 卻 總 能 安 分 地 守 著 自 己 的 目 標, 小 心 地 保 護 著 自 己 心 中 在 乎 的 一 點 什 麼 他 想 要 自 己 活 得 踏 實, 不 愧 對 於 自 己, 不 愧 對 於 家 鄉 的 阿 爸 如 果 可 以, 他 希 望 自 己 能 付 出 更 多 努 力, 辛 苦 一 點, 也 不 要 讓 自 己 後 悔 當 初 離 開 家 鄉 來 到 台 北 苦 讀 了 幾 年, 順 利 畢 業 後, 他 在 一 間 律 師 事 務 所 找 到 工 作, 在 台 北 定 了 下 來 來 台 北 竟 也 已 經 二 十 年 了 前 面 路 口 的 紅 綠 燈 由 黃 燈 轉 為 紅 燈, 他 的 手 機 響 了, 是 穎 芬 今 天 有 要 加 班 嗎? 沒 有, 我 在 回 家 的 路 上 了 阿 爸 已 經 答 應 來 台 北 住 了 那 真 是 太 好 了, 你 也 放 心 了 吧, 開 車 小 心 嗯 穎 芬 心 腸 好, 脾 氣 好, 他 曉 得 穎 芬 是 真 正 懂 他, 總 是 處 處 讓 著 他 順 著 他, 穎 芬 是 台 北 人, 他 們 也 是 在 台 北 認 識 的 年 輕 的 時 候, 穎 芬 喜 歡 聽 陳 建 雄 講 家 鄉 的 事, 她 沒 離 開 過 城 市, 聽 陳 建 雄 講 家 鄉 的 事, 讓 她 覺 得 特 別 有 趣, 他 常 的 故 事 就 那 麼 幾 個, 她 卻 好 像 永 遠 也 聽 不 膩 陳 建 雄 他 們 家 是 種 田 人 家, 種 的 是 稻 米 1970 年 代 的 嘉 南 平 原, 布 滿 了 綠 油 油 的 水 田, 那 時 候, 農 業 還 是 社 會 重 要 的 一 大 部 分, 鄉 下 地 方, 民 風 純 樸, 農 人 們 的 生 活 型 態 十 分 簡 單, 種 田 養 家, 閒 暇 的 時 候, 聚 在 一 塊 泡 茶 聊 天 或 下 棋, 一 個 下 午 便 很 快 地 消 磨 過 去 了 農 忙 的 時 候, 他 阿 爸 阿 母 天 還 沒 亮 就 去 田 裡 了, 從 天 亮 忙 到 天 黑, 一 回 家 吃 飽 飯 倒 頭 就 睡 農 忙 的 時 期 過 後, 阿 爸 一 樣 每 天 去 巡 田, 但 下 午 兩 三 點 就 回 來 了, 在 他 小 的 時 候, 阿 爸 提 早 回 來, 是 件 令 人 開 心 的 事 他 們 家 裡 就 他 和 弟 弟 兩 個 囝 仔, 還 有 一 隻 老 土 狗, 兩 個 囝 仔 一 隻 狗, 每 天 玩 在 一 塊 他 阿 母 因 為 身 體 虛 弱, 只 生 了 兩 個 孩 子, 雖 然 她 沒 讀 過 什 麼 書, 也 不 識 字, 卻 是 個 很 講 道 理 的 人, 很 疼 他 們 兄 弟 倆 他 阿 爸 對 他 們 雖 然 嚴 格, 卻 也 是 個 明 理 的 人 偶 爾 阿 爸 提 早 從 田 裡 回 來, 就 會 騎 著 鐵 馬, 載 著 兩 個 囝 仔, 去 鐵 路 旁 看 火 車, 鐵 路 兩 旁 長 滿 了 又 高 又 白 的 芒 草, 在 陽 光 下 隨 風 搖 擺, 火 車 經 過 他 們 眼 前, 發 出 扣 隆 扣 隆, 扣 隆 扣 隆 的 巨 響, 兩 旁 的 芒 草 便 像 是 在 和 火 車 跳 舞 一 般, 和 煦 的 陽 光 灑 下 來, 映 在 他 們 臉 上, 地 上 火 車 的 影 子 緊 跟 著 奔 馳 而 過 的 火 車 火 車 來 啊! 火 車 來 啊! 那 是 他 童 年 最 快 樂 的 時 光 看 見 火 車 從 眼 前 奔 馳 而 去, 他 和 弟 弟 便 開 心 地 呼 喊 著, 彷 彿 整 個 世 界 都 停 了 下 來, 只 剩 火 車 在 跑 阿 爸, 火 車 走 這 麼 緊 是 欲 去 叨 位 啊? 每 次 去 看 火 車, 他 總 愛 問 這 個 問 題 去 台 北 啊 無 論 火 車 往 東 還 是 往 西, 阿 爸 總 是 這 樣 回 答 他 長 大 一 點 之 後, 也 常 獨 自 一 人 去 鐵 路 旁 看 火 車 那 大 概 是 在 他 國 中 的 時 候, 每 天 大 清 早 的 就 跟 著 阿 爸 到 田 裡 去, 拔 拔 田 裡 發 出 來 的 雜 草, 幫 點 忙, 六 七 點 才 騎 著 鐵 馬 去 學 校 他 一 向 成 績 很 好, 是 老 師 眼 裡 優 秀 的 乖 學 生 有 一 陣 子, 他 下 午 都 沒 有 直 接 回 家, 而 是 去 了 鐵 路 旁 看 火 車 那 時 的 他, 對 於 自 己 的 未 來, 開 始 有 了 困 惑, 他 常 常 牽 著 鐵 馬, 沿 著 鐵 路 散 步, 隔 著 那 一 叢 叢 在 風 中 搖 擺 的 芒 草, 望 著 火 車 經 過, 思 考 著, 關 於 未 來 的 事 我 要 一 輩 子 就 這 麼 待 在 嘉 義 種 田 嗎? 我 是 不 是 也 可 以, 搭 著 火 車 去 台 北 呢? 我 真 的 離 得 開 這 裡 嗎? 阿 爸 肯 嗎? 這 些 問 題 讓 他 對 生 命 對 自 己 產 生 了 好 多 的 懷 疑 他 時 常 就 望 著 火 車, 好 奇 著, 怎 樣 的 人 去 了 台 北, 想 像 著, 台 北 的 模 樣 面 對 這 些 困 惑, 他 找 不 出 答 案, 他 覺 得 那 些 答 案 似 乎 也 被 火 車 載 去 了 台 北 阿 爸, 我 以 後 甘 一 定 要 佇 咧 嘉 義 種 田? 某 天 他 看 完 火 車 回 家, 忍 不 住 這 麼 問 了 原 來 你 咧 煩 惱 這 喔 阿 爸 坐 在 椅 子 上 抬 頭 看 他 作 田 是 卡 辛 苦 啦, 愛 曝 日 頭, 愛 流 汗, 毋 擱 卡 穩 定, 袂 多 好 野, 嘛 袂 夭 ( 餓 ) 死 啦, 你 以 後 想 要 做 啥 就 做 啥, 毋 免 煩 惱 遐 多 啦! 阿 爸 從 餐 桌 上 夾 了 些 菜 到 碗 裡, 繼 續 下 去 小

4 阿 爸 從 來 不 會 對 他 的 人 生 有 什 麼 限 制 或 干 涉, 做 什 麼 都 好, 不 要 做 壞 事 就 好, 從 小 就 對 他 們 的 品 行 很 重 視, 他 要 他 們 當 一 個 誠 實 勤 奮 而 知 足 的 人 但 那 時 候, 他 們 家 只 剩 陳 建 雄 一 個 孩 子 了, 陳 建 雄 的 弟 弟 早 已 經 不 在, 在 他 十 歲 的 時 候, 他 弟 弟 八 歲, 陳 建 雄 現 在 對 弟 弟 的 印 象 已 經 非 常 模 糊 了, 只 記 得 那 時 他 們 都 只 是 還 沒 長 大 的 囝 仔, 一 個 颱 風 天 裡, 家 裡 的 老 土 狗 不 見 了, 弟 弟 二 話 不, 踩 上 鐵 馬 要 出 去 找 狗 嘜 出 去 啦! 外 面 風 雨 遐 大! 陳 建 雄 在 後 面 喊, 但 他 卻 像 沒 聽 到 一 樣 弟 弟 一 夜 都 沒 回 來, 老 土 狗 也 沒 回 來 隔 天 清 晨, 颱 風 走 了, 弟 弟 被 鄰 居 發 現 在 水 圳 裡 淹 死 了, 家 裡 的 鐵 馬 也 在 水 圳 裡, 他 連 人 帶 車 摔 進 了 圳 溝, 而 老 土 狗 被 發 現 倒 在 田 邊, 斷 了 氣 陳 建 雄 聽 過, 老 狗 在 快 死 的 時 候, 會 跑 出 家 裡, 去 一 個 無 人 的 地 方 靜 靜 死 去, 沒 想 到 老 土 狗 走 了, 弟 弟 竟 也 跟 著 去 了 如 果 弟 弟 還 在, 現 在 的 他 會 過 得 怎 樣 呢? 也 會 像 我 一 樣 離 開 嘉 義 來 台 北 生 活 嗎? 陳 建 雄 在 心 裡 這 麼 想 他 開 著 車, 載 著 穎 芬 和 讀 小 學 的 兒 子 安 安, 到 了 火 車 站 假 日 的 中 午, 烈 日 高 照, 阿 爸 今 天 來 台 北, 一 早 就 打 來 上 火 車 了, 算 算 時 間, 也 差 不 多 快 到 了, 停 好 車, 他 們 一 家 人 走 到 火 車 站 等 阿 爸, 阿 爸 正 好 打 電 話 來 了 阿 雄, 我 到 火 車 頭 啊 陳 建 雄 四 處 張 望, 看 阿 爸 在 哪 裡 阿 公! 阿 公 帶 嘉 義 的 牛 來 了! 安 安 興 奮 的 大 喊, 指 著 右 邊, 往 那 裡 跑 了 過 去 陳 建 雄 轉 頭 望 去, 果 然 看 見 阿 爸 提 著 行 李, 身 旁 有 一 隻 黑 色 的 龐 然 大 物, 真 的 是 老 家 那 隻 牛 阿 爸, 你 那 ㄟ 有 辦 法 帶 牛 坐 火 車 啊? 陳 建 雄 驚 訝 的 問 我 坐 彼 種 咧 運 貨 ㄟ 火 車 啦! 甲 伊 拜 託 幾 咧, 伊 丟 乎 我 坐 啊 阿 爸 笑 著 阿 公 你 怎 麼 把 牛 帶 來 了 安 安 拉 著 他 的 手 問 嘿 啊, 阿 公 愛 人 照 顧, 阿 公 ㄟ 牛 嘛 愛 阿 公 照 顧 啊 阿 爸 摸 摸 安 安 的 頭 他 很 疼 孫 子 的, 每 次 回 嘉 義, 他 總 帶 著 孫 子 到 處 玩 到 處 看, 在 老 家 的 時 候, 牛 養 在 後 院 山 坡 的 樹 下, 他 也 常 帶 著 安 安 去 看 牛 陳 建 雄 看 見 了 驚 訝 的 不 出 話 的 穎 芬, 又 看 了 看 阿 爸 的 牛, 不 禁 莞 爾 一 笑 穎 芬, 你 先 載 阿 爸 和 安 安 回 家, 我 牽 牛 走 回 家 他 把 車 鑰 匙 遞 給 穎 芬 嗯, 好 穎 芬 愣 了 一 下, 點 了 點 頭 陳 建 雄 牽 著 牛, 踩 在 斑 馬 線 上, 穿 越 馬 路 這 隻 牛 老 了 阿 爸 三 十 多 歲 時, 牠 還 是 隻 小 牛, 那 時 候 都 是 陳 建 雄 每 天 去 餵 牠 草 料, 經 過 了 多 少 歲 月, 這 隻 牛 的 腳 步 慢 了, 不 像 以 前 那 麼 有 力 他 們 走 在 台 北 車 水 馬 龍 的 街 道 上, 一 個 人, 一 隻 牛 以 前 他 念 中 學 的 時 候, 在 嘉 義 老 家, 就 常 牽 著 這 隻 牛 走 在 田 間, 走 在 鐵 路 旁, 散 散 步 看 火 車, 像 個 放 牛 的 小 孩 啊, 陳 建 雄 在 心 裡 這 樣 想 同 一 隻 牛, 同 一 個 人, 但 牛 老 了, 人 也 長 大 了, 他 們 走 在 一 起, 走 在 城 市 裡 路 上 的 行 人 車 輛 的 駕 駛, 紛 紛 投 以 好 奇 的 目 光 陳 建 雄 看 了 看 身 旁 鐵 灰 色 的 老 牛, 伸 手 拍 了 拍 牠 的 背 脊 阮 來 去 行 行 ㄟ 他 像 小 時 候 那 樣 對 牠 話 開 車 十 五 分 鐘 的 路 程, 要 走 多 久 會 到 呢? 陳 建 雄 這 麼 想 就 慢 慢 走 吧! 他 牽 著 牛, 感 覺 像 回 到 了 童 年 的 時 光 陳 建 雄 家 住 在 社 區 大 樓 六 樓, 他 想 辦 法 把 牛 安 頓 在 社 區 中 庭 花 園, 那 裡 沒 有 樹, 只 好 把 牛 栓 在 花 園 裡 的 雕 花 長 椅 上 社 區 管 理 員 一 開 始 十 分 驚 訝, 但 聽 了 陳 建 雄 解 釋 之 後 便 一 口 答 應 沒 問 題 沒 問 題, 牛 放 中 庭 花 園, 我 會 看 著 的 這 隻 牛 對 阿 爸 來, 就 像 他 兄 弟 一 樣 吧! 陳 建 雄 是 這 麼 想 的, 二 三 十 年 來, 這 隻 牛 幫 阿 爸 犁 田 整 地, 從 年 輕 到 老, 他 們 的 生 命 緊 緊 牽 連 在 一 塊 天 色 暗 了, 路 燈 紛 紛 亮 起, 暈 黃 的 燈 光 落 在 台 北 的 街 道 上 晚 上, 陳 建 雄 接 到 大 伯 從 嘉 義 打 來 的 電 話 小

5 阿 雄, 你 阿 爸 怎 麼 不 見 了! 我 去 你 老 家 都 找 嘸 人, 伊 是 去 叨 位 啊? 你 甘 知 影? 大 伯 焦 急 的 問 大 伯, 你 嘜 緊 張 啦, 阿 爸 來 台 北 和 我 住 了 原 來 是 安 捏, 啊 火 旺 嘛 無 跟 我 講 一 聲! 陳 建 雄 阿 爸 叫 做 陳 火 旺, 厝 邊 隔 壁 都 叫 他 火 旺 或 火 旺 伯 掛 上 電 話, 陳 建 雄 望 著 拿 著 遙 控 器 轉 電 視 的 阿 爸, 他 在 想, 阿 爸 是 真 的 忘 了, 還 是 捨 不 得 再 見 呢? 阿 爸 和 大 伯 的 感 情 最 好, 他 記 得 小 的 時 候, 大 伯 常 來 他 們 家 和 阿 爸 聊 天 有 一 次, 大 伯 心 情 不 好, 在 他 們 家 喝 了 點 酒, 竟 然 哭 了 起 來, 對 火 旺 講 起 了 他 的 大 兒 子 他 的 大 兒 子 二 十 多 歲 了, 在 台 中 的 工 廠 上 班, 也 不 知 道 到 底 在 做 什 麼, 常 常 不 去 上 班, 遊 手 好 閒, 錢 不 夠 花 就 回 來 跟 爸 媽 討, 後 來 還 服 大 伯 把 嘉 義 的 田 過 戶 給 他, 沒 想 到 過 沒 多 久, 竟 然 把 那 塊 田 賣 了 大 伯 又 氣 又 懊 悔, 紅 著 眼 睛 自 己 把 兒 子 寵 壞 了, 阿 爸 聽 了 皺 著 眉, 不 發 一 語 夜 深 了, 阿 爸 和 陳 建 雄 扶 著 醉 倒 的 大 伯 回 他 家, 一 進 門, 就 看 見 大 伯 的 大 兒 子 翹 著 二 郎 腿 盯 著 電 視, 看 他 們 進 門, 只 是 瞥 了 一 眼, 又 繼 續 看 電 視, 阿 爸 扶 大 伯 坐 在 客 廳 沙 發 上, 看 見 大 伯 大 兒 子, 他 怒 火 中 燒, 一 個 箭 步 上 前, 用 力 抓 起 他 的 領 口, 破 口 大 罵 幹 拎 老 師, 你 幾 咧 不 成 囝 仔! 你 阿 爸 這 世 人 養 你 遐 大 漢, 敢 講 你 毋 是 呷 你 家 彼 塊 田 種 欸 米 大 漢 欸! 你 做 這 種 代 誌 甘 對 欸 起 拎 老 爸! 火 旺 伯 瞪 大 眼 睛, 一 手 抓 著 大 伯 大 兒 子 的 領 口, 另 一 手 緊 握 拳 頭, 憤 怒 地 顫 抖 著 大 伯 的 兒 子 嚇 傻 了, 陳 建 雄 站 在 旁 邊, 也 嚇 傻 了 那 時 候 陳 建 雄 還 是 讀 小 學 的 年 紀, 他 不 認 識 大 伯 的 兒 子, 但 有 時 候 會 看 到 他 在 鐵 路 旁, 抽 著 菸, 面 無 表 情 地 看 火 車 那 時 候, 陳 建 雄 覺 得 他 可 能 有 很 多 煩 惱, 所 以 在 吞 雲 吐 霧 間, 想 把 憂 愁 全 都 吐 出 來 陳 建 雄 看 著 他 吐 出 來 的 憂 愁 飄 散 在 空 氣 中, 覺 得 他 有 點 可 憐, 人 是 不 是 長 大 以 後, 就 會 生 出 很 多 的 煩 惱 和 憂 愁 呢? 火 旺 伯 來 台 北 之 後, 安 安 每 天 都 好 開 心, 每 天 放 學 一 回 家 就 吵 著 要 阿 公 帶 他 去 看 牛, 牽 牛 去 散 步, 對 這 個 在 台 北 長 大 的 孩 子 來, 有 隻 牛 在 家 裡 是 多 麼 新 奇 的 一 件 事 阿 公, 我 跟 你 一 件 事 喔 安 安 有 天 放 學 回 來, 卻 愁 眉 苦 臉 的 好 啊, 什 麼 代 誌 啊? 我 今 天 在 學 校 跟 同 學 我 們 家 養 了 一 隻 牛, 他 們 都 不 相 信 我, 我 謊 安 安 滿 臉 委 屈 擱 有 這 種 代 誌 喔? 火 旺 伯 疑 惑 地 嗯, 對 啊 安 安 用 力 的 點 點 頭 安 捏 明 日 阮 帶 牛 去 乎 他 們 看 火 旺 伯 對 他 認 真 的 阿 公 真 的 可 以 嗎! 耶! 安 安 開 心 得 又 叫 又 跳 陳 建 雄 在 一 旁 聽 他 們 祖 孫 倆 的 對 話, 一 個 人 國 語, 一 個 人 台 語, 還 能 溝 通 得 那 麼 好, 真 是 有 趣 隔 天, 他 們 祖 孫 倆 起 了 個 大 早, 要 帶 牛 走 到 安 安 的 小 學 去 火 旺 伯 牽 著 牛, 牽 著 安 安, 走 在 台 北 早 晨 的 街 道 上, 整 個 城 市 剛 甦 醒, 和 煦 的 陽 光 灑 落 在 他 們 身 上 腳 步 間 哇! 真 的 是 牛 欸! 所 有 教 室 裡 的 小 朋 友 都 跑 出 來 走 廊, 驚 呼 連 連 小 朋 友 們 好 奇 地 把 牛 團 團 包 圍, 膽 子 大 一 點 的 伸 手 摸 了 摸 牛, 安 安 站 在 一 旁, 一 臉 十 分 神 氣 的 樣 子 直 到 上 課 鐘 聲 響 了, 小 朋 友 們 都 還 捨 不 得 回 教 室 去 可 憐 ㄟ 台 北 囝 仔, 生 到 這 麼 大 漢 無 看 過 牛 火 旺 伯 看 著 小 朋 友 們 安 安 的 老 師 從 走 廊 另 一 端 走 來, 看 到 那 麼 多 小 朋 友 聚 在 那 兒, 她 有 些 疑 惑, 走 近 一 看, 才 發 現 有 隻 牛 在 這 啊, 老 師 哩 厚! 歹 勢 歹 勢! 你 欲 上 課 啊 厚, 我 現 在 就 把 牛 牽 回 去 啦! 火 旺 伯 不 好 意 思 的, 安 安, 你 愛 好 好 啊 上 課 喔, 阿 公 先 來 走 齁 好, 阿 公 掰 掰 安 安 笑 著 向 他 揮 揮 手 那 天 傍 晚, 陳 建 雄 剛 下 班 要 回 家, 夕 陽 很 美, 他 在 社 區 門 口 看 見 阿 小

6 第26屆銘傳文藝獎專刊 爸牽著牛散步回來 夕陽輝映在他們身上 在地上拉出了長長的影 子 看著這一幕 陳建雄憶起了故鄉泥土的味道 想起了小時候 一 放學 騎著鐵馬到了老家田邊 阿爸 我回來啊 他對著田裡的阿爸喊著 阿爸抬起頭看了看他 夕陽輝映在阿爸臉上 牛的身上 整個世界 是橘黃色的 老家的稻田在微風裡 夕陽下 鐵路旁白色的芒草還隨 小 貳 獎 風搖擺不停 蟑螂理論 余柏蕎 應中四乙 國中畢業以後她就出來工作了 她曾在好幾家小餐館打過零工 但 都沒做太久 後來因為懂得字比較多 就在一間出版社當助理編輯 領取一份吃不飽又餓不死的微薄薪水 過著連看場電影都得存上兩個 月的拮据生活 即使稱作出版社 這間小公司也不如外人所想像的光鮮亮麗 為了 便宜的租金 它處在離市區有段距離的住家二樓 掛在外頭的招牌很 久沒換了 原本白底藍字的牌子 現在已經變成灰底了 而上頭的藍 字也幾乎無法辨認 而在不到二十坪的空間裡 密密麻麻的塞了十多 人 稍微一動就會頂到身後的同事 所幸中年發福的老板用舊到發黃 的塑膠板隔出了辦公位置 勉強讓人能夠在布滿斑斑霉點的夾板中得 到一點隱私 公司的資金不多 名氣也不高 理所當然地接不到高知名度的作 品 甚至連有一點點知名度的作品也接不到 公司只能以出版言情小 對象 多半是給一些對愛情還有幻想的寂寞白領 或是將言情小當 很開心得到這個獎 也謝謝評審老師們 寫東西對我來 是件很快樂的事 希望我們能記得自己從哪裡來 為了什麼來 到這裡 又為了什麼前進或停留 142 黃書來看的國中女生 然而電視越來越發達 網路也開始崛起 書本逐漸成為一種老派古 板的代稱 這種小規模的出版社將會像九零年代的成衣廠 淪為夕陽 小 維生 打著文學的名號 販賣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愛情 而販賣的 143

7 產 業, 隨 著 落 日 消 失 在 海 平 面 但 即 使 處 在 這 種 不 樂 觀 的 情 況 之 下, 還 是 有 些 人 懷 抱 著 成 為 知 名 作 家 的 夢 想, 即 使 稿 費 少 的 可 憐, 還 是 試 圖 踩 在 這 塊 破 舊 的 木 板 往 上 爬, 卻 沒 幾 個 能 夠 達 到 目 標 他 們 這 些 編 輯 處 境 也 沒 好 到 哪, 他 們 就 像 是 機 器 一 樣, 每 天 翻 著 一 疊 疊 厚 厚 的 紙 稿, 試 圖 在 一 堆 近 乎 相 同 的 內 容 中 篩 出 一 個 勉 強 能 用 的 故 事, 即 使 看 著 日 漸 減 少 的 投 稿, 以 及 不 曾 光 鮮 過 的 營 業 額, 他 們 也 得 過 且 過 有 些 人 或 許 是 大 部 分 的 人, 都 開 始 忐 忑 不 安, 揣 想 這 家 公 司 還 能 夠 維 持 多 久? 是 否 能 維 持 到 他 們 退 休? 其 實 全 部 的 人 心 中 都 很 清 楚, 這 種 光 景 不 可 能 再 維 持 多 久 了, 遲 早 有 一 日 會 做 鳥 獸 散 但 他 們 還 是 把 這 問 題 藏 了 起 來, 裝 作 一 切 都 沒 事, 裝 作 這 家 公 司 還 能 再 戰 個 十 年 二 十 年, 裝 作 未 來 不 會 被 資 遣 或 是 倒 閉 在 這 間 狹 小 昏 暗 骯 髒, 充 斥 著 大 量 紙 張 的 辦 公 室 裡, 他 們 日 復 一 日 的 做 著 機 械 式 的 工 作, 不 去 探 問 未 來 的 可 能 性 即 使 是 剛 進 來 不 滿 一 年 的 她 也 是, 人 的 適 應 力 非 常 的 強, 在 時 間 的 刷 磨 之 下, 她 也 慢 慢 習 慣 被 這 種 極 度 單 調 的 生 活 她 每 天 六 點 起 床, 六 點 半 出 門, 搭 近 兩 個 小 時 的 公 車, 然 後 在 九 點 上 班 前 整 理 好 辦 公 室, 因 為 她 是 裏 頭 最 資 淺 的, 然 後 六 點 下 班 之 後, 再 搭 兩 個 小 時 的 車 回 家, 吃 點 東 西, 洗 個 澡, 就 上 床 睡 了, 規 律 單 調 的 像 個 植 物 同 事 們 常 叫 她 做 一 些 不 算 在 職 責 裡 的 事, 像 是 環 境 打 掃 或 是 跑 腿 之 類 的, 她 也 不 敢 拒 絕 ; 當 別 人 跟 她 話 的 時 候, 她 總 是 露 出 帶 點 惶 恐 的 微 笑, 用 非 常 謹 慎 敬 畏 的 態 度 小 聲 回 應 大 家 討 論 到 她 的 時 候, 只 會 : 啊? 就 很 安 靜 啊, 也 不 太 跟 別 人 講 話 在 別 人 的 眼 中, 她 就 只 是 一 個 乖 巧, 聽 話, 或 許, 還 是 個 好 欺 負 的 女 孩 只 有 她 知 道 自 己 原 本 是 個 怎 麼 樣 的 人, 她 是 個 脾 氣 糟 糕 透 頂, 但 總 是 畏 懼 著 防 範 著 一 切 的 人 她 還 能 記 得 以 前 鄰 居 家 的 一 個 小 男 生, 那 時 候 他 們 都 還 沒 上 小 學, 對 方 都 會 把 他 的 狗 帶 出 去 玩 偶 爾 他 們 會 聊 天, 在 一 次 的 談 話 中, 他 告 訴 她 一 件 有 關 蟑 螂 的 事, 男 孩 的 臉 她 已 經 忘 了, 但 這 件 事 她 一 直 沒 忘 記, 就 像 是 一 小 顆 種 子 落 進 了 她 充 滿 皺 褶 的 腦 皮 層, 在 裏 頭 生 了 根 一 樣 ++ 妳 知 道 嗎? 只 要 看 到 一 隻 蟑 螂, 就 代 表 家 裡 會 有 很 多 很 多 蟑 螂 跟 蟑 螂 蛋 耶? 在 小 公 園 裡, 兩 個 連 十 歲 都 還 不 到 的 小 孩 窩 在 最 大 的 一 棵 榕 樹 旁, 男 孩 蹲 在 地 上 胡 亂 扯 著 酢 漿 草, 而 黑 色 的 小 土 狗 則 是 待 在 他 的 腳 邊, 嗅 著 他 隨 手 拋 棄 的 葉 子 很 多? 很 多 是 有 多 少? 有 十 隻 這 麼 多 嗎? 女 孩 坐 在 鞦 韆 上 晃 動, 是 鞦 韆 也 有 些 牽 強, 那 只 是 一 條 掛 在 大 榕 樹 上 的 一 條 粗 繩, 人 手 攀 不 到 的 地 方 佈 滿 了 青 苔 不 對! 比 十 隻 還 要 多! 他 扯 膩 了 樹 根 旁 的 雜 草, 站 了 起 來, 把 手 上 的 泥 抹 在 原 本 就 很 骯 髒 的 短 褲 上, 狗 在 旁 邊 吠 叫, 像 是 在 抗 議 這 種 行 為 那 有 一 百 隻 嗎? 她 晃 得 更 高 了, 粗 短 又 滿 是 蚊 子 叮 痕 的 小 腿 在 空 中 踢 呀 踢 不! 比 一 百 隻 都 要 多! 她 停 了 下 來, 瞪 大 了 眼, 無 法 想 像 要 是 有 超 過 一 百 隻 的 蟑 螂, 到 底 會 是 甚 麼 樣 的 情 景, 她 搓 著 手 臂, 試 圖 把 長 出 來 的 雞 皮 疙 瘩 給 搓 回 去, 然 後 問 : 那 到 底 有 幾 隻? 男 孩 愣 了 一 下, 開 始 數 手 指, 試 圖 算 出 正 確 的 數 量, 但 他 連 九 九 乘 法 都 還 無 法 背 得 流 利, 況 且 是 數 大 數 字 笨 耶, 連 數 個 數 都 不 會 她 明 顯 已 經 失 去 耐 心, 雙 腳 用 力 一 蹬, 恰 好 踢 到 他 的 小 腿 嘿! 男 孩 痛 呼 一 聲 跟 我 對 不 起! 是 你 自 己 要 站 在 那 的 她 扁 扁 嘴, 繼 續 盪 她 的 鞦 韆 對 不 起! 不 要! 男 孩 退 縮 了, 他 本 來 就 沒 太 多 的 勇 敢, 更 別 足 夠 支 撐 他 與 人 爭 辯 的 份 量 了 他 只 能 把 身 體 挪 開 了 些 來 避 開 她, 站 在 一 旁, 手 焦 慮 的 擰 小

8 著 自 己 的 褲 管, 小 聲 的 : 難 怪 大 家 都 討 厭 妳 你 胡 八 道! 女 孩 挺 直 身 體, 伸 長 脖 子, 她 像 是 被 灌 入 大 量 的 氣 體, 瞬 間 高 了 幾 寸 : 我 跟 大 家 明 明 都 很 好! 前 天 我 還 請 你 們 吃 糖 果! 她 的 臉 上 揉 合 了 怒 氣 及 不 可 置 信 面 對 她 這 種 姿 態, 男 孩 終 於 連 最 後 一 絲 勇 氣 都 消 失 了, 扯 著 小 黑 狗 的 拉 繩 倉 皇 逃 走 男 孩 離 開 了, 留 下 女 孩 一 人, 她 還 維 持 原 本 的 姿 勢, 僵 硬 憤 怒 漲 紅 了 臉, 似 乎 就 要 開 始 大 吼 大 叫 了 但 沒 有, 下 一 秒, 驕 傲 從 毛 孔 迅 速 竄 出, 她 像 是 被 抽 出 脊 骨 般 開 始 萎 縮 她 的 鞋 尖 在 軟 沙 裡 挖 出 一 個 小 坑, 喃 喃 自 語 的 不 復 前 一 刻 的 高 大, 現 在 女 孩 不 像 女 孩 了, 像 個 皺 巴 巴 的 氣 球, 癱 癟 在 鞦 韆 上 從 此 她 就 很 怕 看 到 蟑 螂, 每 當 她 看 到 一 隻 蟑 螂, 就 會 心 神 不 安 ; 她 曾 為 了 避 免 滋 生 蟑 螂, 丟 掉 了 家 裏 頭 所 有 的 食 物, 連 未 開 封 的 醬 油 都 丟 了, 沒 少 惹 來 一 頓 罵 ; 當 她 在 打 開 任 何 一 個 櫃 子 前, 就 幻 想 門 後 會 有 幾 十 隻 蟑 螂 ; 當 她 上 床 前, 她 會 小 心 翼 翼 的 把 腳 藏 進 被 窩 裡, 深 怕 只 要 露 出 一 丁 點 就 會 引 來 蟑 螂 啃 咬 ; 每 當 她 闔 上 眼 睛, 就 想 到 在 她 看 不 見 的 角 落, 會 有 上 百 隻 甚 至 上 千 隻 的 蟑 螂 正 在 蠢 蠢 欲 動 然 而, 是 國 中 所 發 生 的 一 件 事, 讓 她 把 這 種 對 蟑 螂 的 恐 懼, 正 式 的 套 用 到 一 切 事 物 上 這 也 讓 她 變 成 了 一 個 膽 小 鬼, 一 個 悲 慘 神 經 兮 兮 的 膽 小 鬼 在 她 還 是 國 中 的 某 一 天, 鐘 響 了, 因 為 下 一 堂 是 游 泳 課, 女 生 們 嘰 嘰 喳 喳 的 結 伴 去 洗 手 間 換 泳 衣, 而 男 生 們 早 就 把 泳 衣 穿 在 褲 子 裡 了, 絲 毫 不 擔 心 換 裝 的 問 題, 還 在 走 廊 上 到 處 追 逐 而 她 沒 有 任 何 動 作, 一 個 人 趴 在 課 桌 上 她 怎 麼 了? 一 個 微 胖 的 男 同 學 小 聲 地 問 不 知 道, 走 啦, 快 要 遲 到 了 另 一 位 較 為 瘦 削 的 男 同 學 毫 不 在 意 的 回 答, 兩 人 抓 起 毛 巾 就 一 起 走 出 教 室 其 實 她 有 聽 到, 但 她 沒 有 抬 起 頭, 也 沒 有 做 出 任 何 反 應 逼 近 上 課, 同 學 們 紛 紛 都 離 開 了 教 室, 只 剩 下 她 一 人 她 終 於 把 頭 抬 起 來, 把 收 在 口 袋 裡 緊 握 的 拳 頭 也 拿 出 來 了, 她 是 握 得 如 此 的 緊, 緊 得 連 指 節 都 隱 隱 泛 白, 修 的 圓 圓 短 短 的 指 甲 也 扎 痛 了 掌 心, 但 她 沒 什 麼 感 覺, 她 在 回 想 昨 天 與 母 親 的 對 話 : 我 有 跟 你 的 導 師 談 過 了 母 親 背 對 著 她, 妝 還 沒 卸 掉, 七 零 八 落 的 黏 在 臉 上, 一 邊 切 著 青 蔥 一 邊 若 無 其 事 地 開 口 : 她 跟 我, 你 在 學 校 脾 氣 很 差, 會 去 追 打 男 同 學, 還 班 上 的 人 都 很 討 厭 你? 她 當 下 很 驚 愕, 但 馬 上 否 認 : 才 沒 有 耶, 是 老 師 亂 講 的! 母 親 也 沒 多, 就 讓 她 去 洗 手 吃 飯 這 段 短 短 的 對 話 讓 她 整 整 想 了 一 整 夜, 她 先 是 感 到 憤 怒, 為 甚 麼 他 們 能 夠 在 背 後 這 樣 子 她, 她 痛 恨 他 們 的 卑 鄙 他 們 的 鬼 鬼 祟 祟, 痛 恨 他 們 像 個 奸 細 一 樣, 偷 偷 摸 摸 的 向 老 師 告 狀, 她 摔 著 枕 頭 用 力 踢 著 被 子 倒 撲 在 床 上 悶 悶 的 嘶 吼, 用 盡 一 切 方 法 來 宣 洩 她 的 怒 氣 最 後 她 終 於 累 了, 她 窩 進 了 被 窩, 開 始 嗚 嗚 的 哭 泣, 她 無 法 理 解 為 甚 麼 他 們 要 這 樣 講 她, 好 像 她 很 壞 一 樣, 即 使 她 確 實 是 很 常 發 脾 氣, 即 使 她 常 常 跟 別 人 打 鬧, 可 她 也 不 是 存 心 要 這 樣 的, 只 是 想 跟 別 人 玩, 為 甚 麼 他 們 可 以 這 樣 對 她? 她 一 直 以 為 自 己 跟 同 學 們 處 得 很 好, 大 家 會 一 起 討 論 功 課 會 在 放 學 的 時 候 打 球, 會 在 下 課 的 時 候 一 起 聊 天 但 她 突 然 想 起 了 一 些 事 情, 一 些 微 不 足 道 的 事 情, 像 是 同 學 們 假 日 自 己 出 去 玩 的 時 候 都 沒 有 約 她, 有 時 候 星 期 一 聽 到 同 學 們 閒 聊 時, 她 才 知 道 原 來 周 末 他 們 自 己 出 去 了 ; 或 是 為 甚 麼 每 次, 都 是 她 去 主 動 找 別 人 聊 天 ; 還 有, 為 甚 麼 每 一 次 分 小 時, 她 都 是 最 後 剩 下 的 那 幾 人? 恐 懼 感 從 她 的 腳 底 板 竄 升, 她 感 到 了 害 怕 無 助, 接 著, 驚 慌 失 措 的 情 緒 壟 罩 了 她 的 腦 袋, 她 抱 住 了 自 己 的 頭, 開 始 發 抖 原 來 一 切 早 就 有 預 兆, 她 想 起 了 隱 藏 在 暗 處 的 數 千 數 百 隻 蟑 螂 與 蟑 螂 卵, 事 實 早 就 攤 在 她 的 眼 前, 可 她 看 到 了, 卻 沒 想 到 ++ 在 經 過 國 中 以 後, 她 開 始 害 怕 被 他 人 在 背 後 評 論, 對 於 與 人 交 際 總 小

9 是 充 滿 了 不 信 任 與 不 確 定 ; 太 過 在 乎 自 己 帶 給 別 人 的 觀 感, 以 及 別 人 對 自 己 的 評 價, 讓 她 再 也 不 敢 隨 著 自 己 的 脾 氣 講 話, 而 是 開 始 學 著 如 何 揣 測 別 人 的 想 法, 順 著 對 方 的 意 思, 以 不 得 罪 對 方 為 前 提 去 與 人 交 往 不 再 隨 意 發 脾 氣, 加 上 交 談 中 那 種 畏 畏 縮 縮 的 討 好, 經 年 累 月 下 來, 她 在 其 他 人 的 眼 中 已 經 變 成 了 一 個 懦 弱, 沒 脾 氣, 也 沒 什 麼 個 性 的 人, 別 人 不 會 特 意 針 對 她, 卻 也 不 會 給 她 太 多 的 注 意 以 及 尊 重, 不 論 是 在 甚 麼 場 合, 或 是 甚 麼 樣 的 職 場, 即 使 是 她 現 在 所 工 作 的 地 方 也 是 一 樣 +++ 幫 我 影 印 這 個 同 事 把 一 疊 資 料 放 在 她 的 桌 上, 她 馬 上 應 聲 好, 拋 下 自 己 手 上 的 工 作, 準 備 去 印 東 西 因 為 空 間 太 狹 小 了, 所 以 她 一 起 身 就 撞 到 了 後 頭 的 陳 姊, 她 嚇 了 一 跳 : 抱 歉 陳 姊 她 用 非 常 抱 歉 的 語 氣 向 對 方 賠 罪, 而 陳 姊 只 是 哼 了 一 聲 就 沒 話 了 她 小 心 翼 翼 地 站 起 來, 以 儘 量 不 打 擾 人 的 行 動 經 過 狹 窄 的 走 道, 途 中 不 可 免 的 碰 到 了 幾 個 人 的 椅 背, 不 等 對 方 看 她, 她 就 先 卑 微 的 向 對 方 道 歉 在 同 事 之 中, 她 特 別 畏 懼 陳 姊, 在 她 剛 到 這 家 公 司 的 第 一 天, 她 就 一 時 大 意, 把 對 方 叫 成 了 阿 姨, 陳 姐 的 臉 色 一 秒 就 沉 下 來, 從 此 每 次 陳 姊 看 她 時, 她 就 心 裡 發 慌, 覺 得 對 方 在 私 底 下 大 肆 批 評 她 這 格 式 怎 麼 都 錯 了? 還 沒 走 到 影 印 機 旁, 她 就 被 一 個 同 事 叫 住 斥 喝, 是 一 位 頂 上 稀 疏 的 男 性, 帶 著 一 副 金 絲 眼 鏡, 身 形 消 瘦, 小 腹 卻 大 得 出 奇 來 了 這 麼 久 都 還 可 以 打 錯, 你 到 底 有 沒 有 在 學 啊? 那 原 本 是 你 自 己 的 工 作, 她 心 裡 想, 那 原 本 是 你 自 己 該 做 的 事 但 她 沒 出 口, 只 是 把 自 己 又 縮 小 了 點, 男 同 事 還 不 罷 休, 拉 著 她 喋 喋 不 休, 最 後 她 唯 唯 諾 諾 的 認 了 錯 站 在 印 表 機 旁, 眼 淚 幾 乎 都 要 掉 出 來 了, 但 她 卻 不 敢 落 淚, 甚 至 連 吸 個 鼻 子 都 不 敢 不 行, 她 對 自 己, 不 行 哭, 如 果 你 哭 出 來 的 話, 那 不 用 半 小 時, 全 部 的 人 就 都 會 知 道 了, 然 後 他 們 就 會 偷 偷 觀 察 著 你, 低 聲 談 論 你 的 是 是 非 非, 你 可 能 不 會 聽 到 這 些 對 話, 但 你 心 裡 會 知 道, 知 道 他 們 在 批 評 你 的 軟 弱 你 的 無 能, 用 流 言 的 壓 力 欺 凌 你 想 到 這 裡, 她 努 力 地 眨 掉 淚 水, 讓 自 己 冷 靜 下 來, 將 印 好 的 文 件 交 給 了 同 事, 再 走 回 位 子 她 繼 續 手 上 的 工 作, 處 理 哪 一 些 是 該 送 印 的 文 稿, 而 哪 一 些 是 該 退 回 或 賣 給 收 廢 紙 的 而 在 整 理 一 疊 堆 疊 如 山 的 文 件 時, 其 中 一 份 稿 子 嚇 得 她 臉 都 白 了, 這 份 稿 子 本 該 在 五 天 前 就 要 送 印, 但 卻 因 為 被 壓 在 一 堆 新 投 稿 下 而 被 忽 略 她 手 抖 的 幾 乎 都 快 被 隔 壁 的 阿 姨 投 以 注 意 了, 她 趕 緊 裝 作 沒 事, 把 稿 子 丟 到 了 桌 底 下 放 回 收 物 的 箱 子 中 午 了, 不 論 事 情 有 沒 有 做 到 一 個 段 落, 辦 公 室 裡 的 人 全 都 出 去 吃 飯 了, 除 了 她 以 外, 就 只 剩 下 老 闆 在 隔 壁 的 獨 立 小 間 睡 午 覺 她 俯 身 從 辦 公 桌 底 下 的 紙 箱 抽 出 了 那 一 份 被 藏 起 來 的 紙 稿, 思 考 該 如 何 處 理 這 份 文 件 剛 剛 才 被 同 事 訓 了 一 頓, 她 實 在 是 不 想 出 這 件 事, 她 不 想 再 被 罵, 也 不 想 再 被 同 事 們 裝 模 作 樣 的 開 導, 他 們 會 裝 出 一 副 無 可 奈 何 的 樣 子 : 你 怎 麼 總 是 這 麼 粗 心? 連 這 種 事 情 都 可 以 忘 記 罵 完 之 後, 又 會 裝 出 一 副 慈 祥 的 表 情, 對 她 : 年 輕 人 就 是 要 多 磨 練 啊, 你 這 樣 子 誰 敢 雇 用 你 啊? 不 要 抗 壓 性 這 麼 差, 想 想 以 前, 我 啊 用 摧 毀 她 自 尊 心 的 方 式 來 成 就 自 己 的 優 越 感 等 到 在 她 身 上 搾 取 了 足 夠 的 樂 趣 後, 這 件 事 情 又 會 變 成 茶 餘 飯 後 的 消 遣, 當 作 與 同 事 閒 聊 的 話 題 乾 脆 裝 作 不 知 道 好 了, 她 心 想, 就 假 裝 我 從 來 沒 有 收 到 過 稿 子, 假 裝 是 別 人 把 它 給 忘 了, 然 後 就 這 麼 不 見 了, 就 這 樣 決 定 了 那 該 拿 它 怎 麼 辦? 藏 起 來? 不, 有 可 能 會 被 發 現 偷 偷 帶 回 家? 不, 她 今 天 帶 的 包 包 不 夠 大, 裝 不 下 這 份 稿 子 還 是 燒 掉? 好, 燒 掉, 就 這 樣 辦 了, 她 下 定 決 心, 把 紙 稿 藏 進 了 外 套 下, 夾 在 褲 頭 與 腰 肉 的 中 間, 以 免 被 突 然 回 來 的 同 事 給 撞 見, 她 站 起 來, 走 進 位 在 辦 公 室 的 轉 角 的 廁 所, 轉 身 鎖 上 門 公 司 並 沒 有 分 男 廁 或 女 廁, 只 有 一 間 非 常 小 非 常 簡 陋 的 的 廁 所, 塑 膠 門 板 已 經 裂 了 不 知 多 久, 都 沒 整 修 過, 只 用 厚 紙 板 貼 住, 又 掛 上 小

10 了 門 簾 勉 強 擋 著, 地 上 的 磁 磚 滿 是 又 黑 又 髒 的 鞋 印, 還 有 為 數 不 少 的 女 性 頭 髮 卡 在 排 水 孔 上 ; 鏡 子 的 右 上 角 不 知 被 甚 麼 砸 到 了, 裂 痕 一 路 裂 到 了 鏡 子 中 心, 同 事 們 都 認 為 這 不 吉 利, 頻 頻 要 求 老 闆 更 換, 但 大 概 是 不 想 花 錢, 所 以 到 現 在 都 還 是 裂 的 鏡 子 的 後 面 則 是 置 物 櫃, 當 初 應 該 是 為 了 放 牙 膏 牙 刷 等 東 西 而 設 計 的, 現 在 卻 成 為 了 大 家 放 置 各 種 雜 物 的 地 方 她 打 開 了 鏡 子, 把 生 鏽 的 指 甲 剪 凡 士 林, 和 不 知 過 期 多 久 的 髮 膠 一 樣 樣 拿 出 來, 堆 到 洗 手 台 上, 中 途 還 不 小 心 踢 倒 了 放 在 水 槽 下 的 整 箱 衛 生 紙, 東 西 很 多 很 雜, 花 了 一 點 時 間, 才 在 櫃 子 的 最 邊 角 翻 出 需 要 的 打 火 機 晃 了 晃 打 火 機, 所 幸 還 剩 下 三 分 之 一 的 燃 油, 她 先 把 洗 手 槽 用 衛 生 紙 擦 乾, 接 著 抽 出 了 其 中 幾 張 稿 紙, 點 燃 一 開 始 的 火 焰 還 很 小, 但 馬 上 就 火 就 變 大 了, 把 幾 張 稿 紙 都 燒 到 僅 剩 一 點 灰 燼 確 認 這 種 方 法 可 以 奏 效, 她 馬 上 又 抽 出 了 幾 張 紙 繼 續 燒, 火 光 亮 晃 晃 的, 讓 她 安 心 了 不 少, 每 一 次 抽 出 的 紙 張 數 量 也 越 來 越 多 午 休 時 間 差 不 多 結 束 了, 辦 公 室 陸 陸 續 續 有 人 回 來 了, 她 能 隱 隱 約 約 聽 到 了 講 話 聲, 像 是 下 次 再 去 吃 那 一 家 真 想 下 班 之 類 的, 而 在 這 些 沒 意 義 的 閒 聊 中, 她 甚 至 還 聽 到 了 一 句 疑 問 : 嗯? 是 不 是 有 東 西 燒 焦 了? 手 上 的 打 火 機 幾 乎 要 拿 不 穩, 但 還 有 小 半 疊 的 稿 子 沒 有 燒 完, 她 慌 了, 將 剩 下 的 紙 通 通 丟 到 了 水 槽 中, 點 火 燃 燒, 火 勢 瞬 間 竄 起, 把 她 逼 退 了 一 大 步, 目 瞪 口 呆 的 看 著 瘋 狂 燃 燒 的 火 焰 而 火 焰 蔓 延 到 了 地 上 的 衛 生 紙, 開 始 瘋 狂 燃 燒, 她 又 驚 又 怕, 試 圖 去 打 開 水 龍 頭 澆 熄 火 焰, 卻 不 慎 把 台 上 髮 膠 弄 倒, 大 概 是 因 為 放 太 久 加 上 廁 所 的 潮 濕, 導 致 髮 膠 的 罐 子 相 當 的 脆 弱, 一 掉 落 就 破 了, 火 焰 一 碰 到 了 罐 中 的 易 燃 物, 馬 上 就 冒 出 了 更 大 的 火, 還 燒 到 了 她 的 裙 子 啊 啊 啊 啊 啊 啊! 她 發 出 了 高 分 貝 的 慘 叫, 一 邊 用 手 撲 打 裙 子 上 的 火, 一 邊 衝 出 廁 所, 隨 著 她 的 動 作, 火 勢 也 蔓 延 到 了 門 口 掛 著 的 布 簾, 而 這 種 老 建 築 物 幾 乎 都 是 用 木 板 隔 間, 加 上 桌 上 地 上 滿 滿 的 紙 張, 火 勢 一 發 不 可 收 拾, 他 們 倉 皇 的 逃 出 樓, 每 個 人 或 多 或 少 都 被 火 燒 到 了 一 點 而 當 大 家 都 驚 魂 未 定 地 站 在 馬 路 邊 時, 她 才 想 到 一 件 事 情, 整 個 臉 色 變 得 毫 無 血 色 老 板 還 在 裏 頭 睡 午 覺 來 不 及 了, 即 使 消 防 隊 員 趕 到, 也 沒 辦 法 救 回 老 板 的 性 命, 她 覺 得 她 要 吐 了, 卻 只 嘔 出 了 一 點 胃 液 雙 膝 一 軟, 她 跪 倒 在 地, 看 著 逐 漸 壯 大 的 火 勢, 她 腦 內 突 然 浮 現 了 一 張 臉, 是 關 於 小 時 候, 那 個 總 是 帶 著 一 隻 狗 的 男 孩 孩 子 記 恨 總 是 不 過 夜 的, 但 在 那 天 聊 完 蟑 螂 理 論 後, 男 孩 一 連 好 幾 天 都 沒 有 出 來, 不 禁 讓 她 感 到 有 點 擔 心, 直 到 一 個 星 期 後, 才 終 於 在 小 公 園 裡 看 到 他 她 問 他 : 你 為 甚 麼 最 近 都 不 出 來 玩? 他 小 聲 地 : 我 家 狗 死 了 她 嚇 了 一 跳, 反 射 性 問 : 為 甚 麼? 男 孩 看 起 來 非 常 的 低 落, 開 始 抽 抽 噎 噎 的 哭 起 來 : 蟑 蟑 螂, 我 怕 有 蟑 螂, 所 以 我 把 家 裡 噴 滿 了 殺 蟲 劑, 然 後 狗 狗 就 就 死 了 她 忘 了 當 時 有 沒 有 安 慰 男 孩, 也 忘 了 那 隻 狗 的 名 字 是 甚 麼, 她 只 記 得 男 孩 的 臉, 那 是 一 張 揉 合 著 悔 恨 以 及 煎 熬 的 臉 現 在 的 她, 或 許 也 是 戴 著 這 張 臉 她 跪 在 路 邊, 直 到 火 勢 在 水 柱 的 沖 刷 下 開 始 慢 慢 熄 滅, 消 防 員 將 建 築 物 內 來 不 及 逃 出 的 遺 體 一 具 具 抬 出, 直 到 老 板 的 遺 體 抬 出 時, 屍 體 剛 好 呈 放 在 她 面 前, 用 一 大 條 白 布 蓋 住, 只 露 出 了 一 部 分 的 腳, 她 緊 盯 著 那 焦 黑 的 腳 掌, 喃 喃 自 語 的 不 停 念 著 蟑 螂, 我 還 擔 心 什 麼 蟑 螂 呢? 很 高 興 在 最 後 一 年 還 能 夠 參 與 銘 傳 文 藝 獎, 謝 謝 評 審 的 肯 定, 也 謝 謝 學 校 提 供 這 個 獎 項, 讓 我 們 的 創 作 有 被 看 到 的 可 能 性 小

11 第26屆銘傳文藝獎專刊 灰暗 死沉 幾名軍隊的士兵站在大廳臺前 腳邊躺了個女人的軀 體 貌似是試圖逃出的精神病患 而那女人現在已奄奄一息 士兵不 時大力踢著女人的身軀出氣 我輕微地嘆了口氣 人的進化演變要多 久呢 需要多少年的歷史經驗才能讓人類學聰明 為什麼經過了這麼 長的時間 人類還是不懂得珍惜同類 小 參 獎 現在的國王已經是路易十八了 經過前兩代的教訓 西西里這種容 呼吸的聲音 易發生戰亂與傳染病的小島自然是採放任式管裡 更遑論島上的小鎮 了 整個鎮被火燒了也不足為惜 況且 人們還是將自己的同類視為 謝佩珊 應中一甲 敵人 引發戰爭與暴動 屠殺與犯罪 至今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都沒有 任何一絲進步 我踩著無聲的腳步 漠視那倒在地上的屍體 向長廊的盡頭走去 楔子 我又回到了這裡 一個名叫西西里的小鎮 舊時的教堂已被改建為正統的精神病院 但沒有一絲生氣的氛圍還是跟以前一樣 無論經過多少年的獨裁統 治 歷經各種血洗虐殺 西西里還是西西里 有些人死了以後才真正活著 而有些人雖然活著卻早已死去 西西 里就是這樣 精神病院裡的每個病患都是那麼的安靜 他們不敢發出 任何一點聲音 因為他們知道聲音會引來注意 引來不必要的濫殺 在那個年代 軍隊與神職人員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從高處俯視著這片乾枯的草地 稻草般的枯黃 幾棵沒有葉子的 樹木隨著風微微彎曲腰桿 像是油盡燈殘的老人 隨時可能被攔腰折 斷 我朝著精神病院走近 帶著複雜的心情 一接近建築物便隱隱約約傳來刺鼻的尿騷味 還有木頭腐敗的溼臭 建築物裡頭 尋找這一趟特地來見的人 幾個看似神職人員的中年婦女著方言 推著小型推車往長廊的另 一端走去 那推車上有不明的流質食物 有針筒 有鐵鍊 沒有槍 槍藏在她們長裙的內袋裡 152 地板上 便掩著鼻匆匆關門到下一間去 而方才那間病房的病患安靜 的坐在木板製的床上 低垂著頭 地上擺了好幾盤已經發霉的流質食 物 我一眼就能判定出那病患已經沒呼吸了 我想再過不久 等屍體發出屍臭味時 神職人員才會草率來到 拿 草蓆捆著屍體 便隨意扔到建築物後方的亂葬崗去吧 我走到長廊盡頭 踏著旋轉樓梯來到二樓 然後停在第三間病房 前 好久沒回來了 這本應屬於我的病房 從路易十六時就住在這裡 的我 如今也過了好多年了 輕敲了兩下門 我穿過老舊木門直接進到病房裡 看著那蜷曲著身 體坐在床邊 默默看著窗外的人 那人的外型有些髒亂 略帶酒紅色的頭髮看得出他是歐洲人 而髮 絲油膩的披在兩側 沒有整理過的鬍渣顯示這人的年紀已過中年 穿 著不曾洗過的衣服 眼神專注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雖然外表蓬頭垢面 衣褲也狼狽不堪 卻有一雙十幾歲少女特有 的眼睛 清澈 明亮 那男人似乎還未發覺身後多了個人影 事實上我並沒有影子和腳 Chapter 小 7 味 我無視擋在眼前的木製大門 上頭還有一些玻璃窗花 筆直走進 途中瞥見了先前那神職人員開了其中一間病房 將流質食物隨意擱在 153

12 步 聲 這 種 東 西, 一 切 來 去 都 是 那 麼 的 無 聲 無 息 就 如 同 當 年 無 聲 無 息 的 離 開, 此 刻 無 聲 無 息 的 回 來 要 有, 恐 怕 也 只 剩 鎖 鍊 的 聲 音 那 中 年 男 子 用 著 不 屬 於 他 的 純 淨 雙 瞳, 像 天 使 般 從 未 被 污 染 過 的 瞳 孔, 淡 漠 又 似 期 盼 的 眼 神 望 著 窗 外 荒 煙 蔓 草 的 景 色 妳 在 看 什 麼? 我 問 我 的 眼 睛 幾 乎 能 穿 透 那 男 人 的 身 體, 直 視 他 體 內 的 靈 魂 很 顯 然, 他 體 內 的 靈 魂 和 這 副 軀 體 並 不 相 符, 而 這 正 是 我 此 時 到 來 的 目 的 那 年 過 半 百 的 男 人 聽 見 了, 先 是 愣 了 一 下, 接 著 緩 慢 地 挪 動 身 子, 用 那 雙 棕 褐 色 的 瞳 孔 注 視 著 我 許 久, 對 方 才 喃 喃 開 口 用 著 少 女 般 還 略 微 稚 嫩 的 聲 音 開 口 你 終 於 來 了 還 是 跟 以 前 一 樣, 沒 有 改 變 她, 我 發 現 她 的 眼 角 有 些 水 光, 而 我 無 法 直 視 我 知 道 她 指 的 是 什 麼 離 開 這 已 經 是 從 路 易 十 六 到 路 易 十 八 的 幾 十 年, 而 我 的 外 觀 看 起 來 就 跟 初 次 見 到 她 時 一 樣 就 跟 眼 前 這 男 人 年 輕 的 時 候 一 樣 那 時 候, 我 二 十 四 歲, 她 十 六 歲 之 一 在 這 裡 唯 一 的 生 存 方 法, 就 是 殺 人 沒 有 所 謂 的 教 會 所 謂 的 神 父 所 謂 的 慈 悲 所 謂 的 神 愛 世 人 所 謂 的 上 帝 會 原 諒 你 的 罪 惡 這 些 話, 這 裡 有 的 只 是 頂 著 教 會 傳 教 的 名 義, 私 下 把 一 群 感 染 傳 染 病 的 患 者 和 試 圖 反 抗 的 暴 民 囚 禁 在 一 起, 嚴 刑 拷 打 或 凌 虐 致 死 而 已, 天 底 下 最 和 平 的 教 會 就 是 西 西 里 所 有 鎮 民 的 地 獄, 永 世 不 得 超 生 的 地 獄 這 是 個 黑 暗 的 地 方, 永 不 見 天 日 的 地 方 父 母 在 我 十 五 歲 的 時 候 被 那 群 無 良 的 軍 隊 迫 害, 他 們 濫 殺 無 辜, 簡 直 不 把 人 命 當 同 類 看, 血 腥 鎮 壓 暴 民 我 的 父 母 就 這 麼 白 白 死 在 士 兵 的 亂 槍 掃 射 下, 而 那 時 的 我 正 好 到 教 會 後 方 的 果 子 林 去 摘 採 野 食, 逃 過 一 劫 但 活 下 來 才 是 最 可 怕 的 不 久 後, 傳 染 病 爆 發, 整 個 歐 洲 都 恐 懼 著 黑 死 病 的 蔓 延, 而 這 種 疾 病 傳 到 了 人 口 繁 雜 又 密 集 的 西 西 里, 一 傳 就 是 整 個 小 鎮 都 淪 陷 軍 隊 藉 著 掃 蕩 病 源 這 種 可 笑 的 原 因 屠 殺 已 經 發 病 的 人 們, 再 把 與 發 病 患 者 接 觸 過 的 鎮 民 全 部 關 進 教 會 附 近 的 地 下 室 隔 離, 無 論 男 女 老 少, 甚 至 連 還 沒 學 會 走 路 的 幼 童 也 一 起 扔 進 去, 為 了 不 讓 病 原 再 度 復 發, 軍 隊 活 埋 了 地 下 室 的 入 口 那 個 時 候, 死 人 是 沒 有 威 脅 的, 活 人 才 是 最 可 怕 的 不 定 時 炸 彈 近 十 七 歲 的 我, 在 那 樣 混 亂 的 西 西 里 小 鎮 只 有 兩 種 選 擇, 一 是 加 入 軍 隊 或 教 會, 二 是 繼 續 在 小 鎮 裡 苟 且 偷 生, 但 不 知 道 自 己 能 活 多 久 於 是 我 裝 瘋, 讓 自 己 被 抓 進 教 會 裡 的 禁 閉 室 關 著, 無 法 加 入 軍 隊 也 暫 時 能 保 全 性 命 當 時 的 我 非 常 慶 幸 教 會 還 能 保 有 人 道, 不 會 連 個 瘋 子 都 直 接 埋 掉 在 那 樣 充 滿 疾 病 與 暴 力 統 治 下 的 小 鎮, 發 瘋 是 正 常 的 事, 沒 瘋 才 是 稀 奇 的 我 被 押 進 教 會 閣 樓 的 密 室, 教 會 非 常 大, 畢 竟 是 權 貴 的 棲 居 之 地, 每 一 層 樓 都 有 許 多 簡 陋 的 房 間, 那 時 候 還 沒 有 床, 就 只 是 給 張 木 板 和 破 爛 的 草 蓆 而 已 一 些 傳 教 士 強 行 對 我 銬 上 手 銬, 把 我 丟 進 房 間 裡 後 就 很 少 來 理 我 了, 頂 多 一 天 兩 根 玉 黍 蜀 或 幾 顆 馬 鈴 薯 使 我 不 至 於 餓 死 那 陣 子 的 我, 每 天 的 生 活 都 一 成 不 變 看 著 窗 外 來 回 巡 視 的 軍 隊, 偶 爾 可 以 看 見 幾 個 想 要 逃 脫 出 去 的 蠢 蛋, 在 教 會 大 門 外 被 士 兵 亂 杖 打 死 每 天 都 有 人 想 要 逃 離 這 裡, 我 也 是, 但 我 不 會 用 那 麼 愚 蠢 的 方 法 正 面 突 破, 那 不 叫 逃 脫, 叫 找 死 我 開 始 計 畫 各 種 逃 離 西 西 里 的 辦 法, 但 教 會 與 軍 隊 的 防 守 太 嚴 密, 使 計 畫 變 得 很 困 難 除 了 思 考 逃 離 這 裡 的 辦 法, 我 還 得 偶 爾 朝 著 窗 外 或 進 來 放 食 物 的 神 職 人 員 大 吼 大 叫, 裝 出 一 副 瘋 得 徹 底 的 樣 子 萬 一 士 兵 或 傳 教 士 心 情 小

13 不 好, 他 們 甚 至 可 以 把 氣 發 洩 在 瘋 掉 的 鎮 民 身 上, 時 不 時 都 能 聽 到 其 他 房 間 傳 來 的 哀 號 聲, 有 時 也 會 輪 到 我, 當 那 士 兵 把 棍 子 往 我 身 上 招 呼 的 時 候, 最 好 的 方 法 就 是 一 聲 不 吭, 不 能 露 出 任 何 表 情 與 悶 響, 等 那 群 士 兵 覺 得 無 趣 了 自 然 會 去 找 下 一 個 人 這 樣 看 不 見 陽 光 的 生 活, 日 復 一 日 人 命 到 底 是 什 麼? 由 於 關 在 房 裡 的 時 間 實 在 太 多, 我 開 始 思 考 很 多 問 題 即 使 是 嗜 血 的 森 林 猛 獸, 也 不 會 隨 意 的 殘 殺 同 類, 那 為 什 麼 人 類 可 以 比 猛 獸 更 無 情? 那 些 軍 隊 裡 的 士 兵 仗 著 自 己 是 保 衛 國 家 的 一 員, 仗 著 手 裡 的 武 器, 便 恣 意 濫 殺 無 辜, 濫 殺 手 無 寸 鐵 的 鎮 民, 那 些 鎮 民 又 犯 了 什 麼 過 錯? 現 在 的 王 權 應 有 盡 有, 享 盡 榮 華 富 貴, 而 鎮 民 卻 連 個 安 居 樂 業 的 生 活 都 沒 有, 每 天 在 暴 虐 與 血 腥 的 壓 力 下 求 一 絲 生 存 的 空 氣, 那 路 易 十 六 真 該 被 送 上 斷 頭 台 處 死! 我 淡 漠 的 看 著 窗 外, 那 枯 樹 從 我 被 囚 禁 教 會 以 來 已 經 快 五 個 年 頭 了, 乾 枯 的 身 子 依 然 苟 延 殘 喘 地 在 冬 天 寒 冷 的 風 中 搖 曳 正 平 靜 看 著 窗 外 的 我, 忽 然 聽 見 外 頭 走 廊 傳 來 的 奔 跑 聲 與 斥 罵 聲, 距 離 我 越 來 越 近 果 不 其 然, 我 的 房 門 被 大 力 撞 開, 一 個 頭 上 包 著 紗 布 的 中 年 男 子 慌 張 的 衝 進 來, 試 圖 從 我 身 旁 的 窗 戶 破 窗 跳 下 去 在 那 男 子 跑 向 我 身 邊 時, 我 注 意 到 他 面 黃 肌 瘦, 眼 球 有 些 外 凸 瞳 孔 放 大, 是 真 正 的 精 神 異 常, 一 邊 胡 亂 喊 著 淒 厲 的 叫 聲, 奮 力 跑 向 我 身 後 的 窗 戶 碰 一 發 火 藥 彈 從 剛 發 明 出 不 久 的 火 門 槍 槍 管 中 射 出, 那 彈 藥 擦 過 我 的 左 臉 頰, 削 落 了 幾 根 酒 紅 色 的 髮 絲, 而 我 瞪 大 雙 眼, 甚 至 忘 了 呼 吸 除 了 臉 頰 上 那 一 道 血 痕, 身 後 不 遠 處 的 中 年 男 子 被 槍 擊 中 的 血 有 大 半 都 濺 在 我 身 上, 我 睜 大 雙 眼 緩 緩 的 回 頭, 那 男 子 的 瞳 孔 失 去 焦 距, 卻 還 是 睜 得 老 大, 胸 口 多 了 個 窟 窿, 鮮 血 汩 汩 湧 出, 其 中 一 隻 手 勾 著 窗 沿 我 的 心 跳 彷 彿 停 止 了 那 幾 秒 鐘, 即 使 神 職 人 員 從 我 身 旁 將 屍 體 拖 出 去, 並 隨 意 扔 了 件 充 滿 補 丁 的 衣 裳 給 我 時, 我 還 是 處 在 久 久 無 法 回 神 的 狀 態, 大 氣 都 不 敢 喘 一 聲 那 是 第 一 次, 我 離 死 亡 如 此 近 我 努 力 抑 止 不 停 顫 抖 的 雙 手, 從 前 對 於 各 種 士 兵 的 屠 殺 都 是 冷 眼 旁 觀 的 我, 第 一 次 感 受 到 死 亡 的 恐 懼 與 震 驚 門 突 然 被 大 力 打 開, 我 驚 得 瞬 間 彈 了 一 下, 是 進 來 送 食 物 的 女 神 職 人 員, 她 瞥 了 我 一 眼, 將 幾 顆 馬 鈴 薯 擺 下 後 便 關 門 離 去 而 我 滿 臉 是 淚 父 親 母 親, 當 初 您 們 在 面 對 死 亡 時, 也 是 這 種 感 覺 嗎? 被 粗 劣 的 彈 藥 掃 射, 被 火 藥 打 穿 身 體 的 灼 痛 感, 也 是 這 麼 的 恐 懼 嗎? 那 時 不 在 您 們 身 旁 的 我, 竟 然 到 多 年 後 的 此 刻 才 真 正 了 解 何 謂 死 亡, 而 更 無 法 置 信 的 是, 我 竟 然 會 對 死 亡 產 生 恐 懼 一 直 都 認 為 在 這 樣 的 亂 世 唯 有 死 亡 才 是 真 正 解 脫 的 我, 又 跟 真 正 的 死 亡 差 在 哪 呢? 每 天 被 囚 禁 在 這 不 見 天 日 的 地 獄 裡, 待 得 越 久, 便 越 瞭 解 這 世 界 上 的 骯 髒 與 陰 暗, 現 在 的 我 除 了 還 擁 有 一 絲 呼 吸 之 外, 我 跟 死 人 究 竟 又 有 什 麼 差 別 呢? 我 用 力 抓 著 有 些 過 長 的 頭 髮, 痛 苦 地 蜷 縮 在 地 板 上, 無 聲 地 吶 喊, 無 聲 地 嘶 吼, 無 聲 地 崩 潰 崩 潰 那 樣 的 日 子 又 過 了 兩 年 左 右, 我 已 經 二 十 三? 二 十 四 歲? 時 間 過 的 太 漫 長, 我 幾 乎 忘 了 時 間 正 在 流 動 連 窗 外 的 枯 樹 一 年 四 季 都 長 得 一 個 樣, 從 來 沒 見 過 它 長 過 一 片 葉 子 我 已 經 放 棄 計 畫 了, 正 確 來, 是 放 棄 逃 脫 一 輩 子 待 在 這 裡 也 沒 什 麼 不 好, 頂 多 無 聊 了 點, 總 比 和 留 下 那 些 拿 槍 的 硬 碰 硬 好 當 死 人 很 好 可 是 你 現 在 明 明 還 活 著 啊 我 嚇 了 一 大 跳, 看 向 瞬 間 出 現 在 我 身 旁 的 女 孩, 退 後 幾 步, 確 認 房 門 跟 窗 戶 都 是 上 鎖 的 妳 我 難 以 置 信 的 撫 上 自 己 額 頭, 想 確 定 一 下 我 的 精 神 是 不 小

14 是 真 的 開 始 出 狀 況 了 眼 前 莫 名 奇 妙 突 然 出 現 的 女 孩 年 紀 看 起 來 很 輕, 有 一 頭 黑 色 長 髮, 而 且 穿 著 一 身 潔 白 的 衣 服 和 長 裙, 乾 淨 得 不 像 是 會 出 現 在 西 西 里 的 人, 到 底 是 從 哪 裡 冒 出 來 的? 妳 是 誰? 從 哪 裡 來 的? 眼 前 的 狀 況 太 過 玄 虛, 我 不 禁 開 始 警 戒 起 來 難 不 成 跟 瘋 子 住 太 久, 真 的 連 我 也 開 始 不 正 常 了? 而 且 我 注 意 到 了 最 關 鍵 的 一 點 她 的 身 體 是 半 透 明 的 明 明 活 著, 為 什 麼 要 自 己 死 了? 女 孩 靠 近 我 一 步, 而 我 後 退 一 步 這 裡 是 難 民 區, 死 神 很 多, 隨 便 出 這 種 話 可 是 要 小 心 的 死 神? 就 是 專 門 回 收 靈 魂 的 死 神 啊! 你 沒 見 過 嗎? 女 孩 用 著 看 不 出 謊 言 的 眼 睛 望 著 我, 語 氣 認 真 地 死 神 這 世 界 上 真 的 有 死 神? 那 麼 像 西 西 里 這 樣 每 天 都 有 死 亡 發 生 的 小 鎮, 死 神 應 該 是 最 多 也 最 忙 碌 的 吧? 如 果 死 神 是 真 的, 那 眼 前 這 不 屬 於 這 世 界 的 女 孩 又 是 什 麼? 那 妳 是 什 麼? 我 問, 女 孩 正 要 開 口, 卻 被 突 然 開 門 的 神 職 人 員 打 斷 別 吵! 在 自 言 自 語 個 什 麼? 瘋 子 就 是 瘋 子! 給 我 安 分 點! 然 後 那 神 職 人 員 用 不 屑 眼 神 朝 地 板 上 啐 了 一 口 唾 液, 氣 憤 地 大 力 關 上 門 那 神 職 人 員 看 不 見 這 女 孩? 這 下 子 只 有 兩 種 可 能, 一 種 是 我 的 神 經 病 終 於 發 作 了, 另 一 種 是 這 女 孩 真 的 和 我 想 的 一 樣, 不 是 人 之 二 我 從 未 想 過, 我 還 能 有 重 生 的 機 會 我 出 生 在 西 西 里, 因 為 小 鎮 醫 療 資 源 的 不 足, 使 得 這 裡 成 為 疾 病 滋 生 的 難 民 區, 而 我 在 八 歲 那 年 生 了 重 病, 發 高 燒 卻 沒 有 及 時 診 治 或 者, 那 時 的 西 西 里 也 沒 有 資 源 可 以 診 治, 連 黑 死 病 都 只 能 任 由 疫 情 散 播 了, 何 況 是 微 不 足 道 的 發 燒 而 那 場 高 燒, 導 致 我 未 來 永 遠 失 去 話 能 力 和 聽 覺, 並 且 無 法 控 制 自 己 的 四 肢 不 由 自 主 抽 搐, 連 走 路 都 比 別 人 吃 力 很 多 在 西 西 里 那 樣 物 資 匱 乏 又 有 乾 旱 的 地 方, 殘 缺 的 小 孩 自 然 是 家 裡 最 大 的 負 擔 鎮 民 每 日 都 在 煩 惱 自 己 的 飢 餓, 即 使 今 天 幸 運 找 到 了 乾 掉 的 作 物 充 飢, 也 不 知 道 明 天 的 下 一 餐 在 哪 裡 理 所 當 然 的, 我 成 了 被 棄 養 的 災 童 八 歲 又 有 殘 疾 的 我, 每 天 靠 著 自 己 到 教 會 後 門 去 找 些 腐 爛 的 葉 菜 或 蔬 果, 幸 運 時 可 以 找 到 一 些 發 霉 的 肉 乾, 但 無 所 謂, 能 養 活 自 己 就 好 了, 誰 還 管 上 面 有 沒 有 寄 生 蟲 我 靠 著 有 一 餐 沒 一 餐 的 生 活, 營 養 不 良 地 成 長 了 每 天 睡 在 教 會 後 門 的 屋 簷 下, 所 有 生 理 需 求 都 在 同 一 個 地 方 解 決, 如 此 污 穢 不 堪 的 我, 那 時 還 不 懂 得 尋 死 這 個 方 法, 只 知 道 努 力 讓 自 己 活 下 去, 無 論 再 怎 麼 痛 苦 西 西 里 是 我 出 生 的 地 方, 也 是 我 成 長 的 地 方, 我 並 不 怨 恨 這 樣 的 環 境, 若 是 也 能 死 在 西 西 里 就 好 了, 即 使 我 的 一 生 過 得 這 麼 倉 促 而 沒 有 價 值, 西 西 里 就 是 我 的 家 那 年 十 二 歲, 我 在 教 會 後 門 的 草 簍 後 睡 著 了, 那 時 候 的 我 已 經 超 過 三 天 沒 有 吃 東 西, 原 本 以 為 那 天 就 將 是 我 死 去 之 日, 一 個 經 過 的 士 兵 卻 對 我 遞 出 還 剩 一 半 的 乾 麵 包 對 那 個 飢 餓 的 我 來, 已 經 無 暇 去 思 考 什 麼, 我 火 速 吃 完 麵 包, 卻 沒 有 辦 法 和 那 士 兵 謝 謝 然 後 那 士 兵 看 著 我, 笑 了 一 下, 有 些 粗 魯 地 拉 起 我, 把 我 拉 進 教 會 旁 的 倉 庫 裡 然 而, 我 沒 有 反 抗 或 許 是 因 為 那 士 兵 是 當 時 救 我 一 命 的 恩 人, 所 以 無 論 之 後 那 士 兵 對 我 做 了 什 麼, 我 都 沒 有 反 抗 那 一 天, 是 我 第 一 次 嚐 到 被 撕 裂 的 痛 苦 我 的 生 命 既 沒 有 價 值 也 沒 有 意 義, 於 是 我 開 始 在 軍 隊 中 來 去, 用 身 體 換 取 食 物 在 西 西 里, 為 了 食 物 和 活 命, 做 娼 妓 的 女 人 很 多, 但 那 些 婦 女 總 是 沒 有 年 輕 的 本 錢, 因 此 我 在 這 方 面 倒 是 比 她 們 還 受 惠 得 小

15 多 殘 疾 並 不 影 響 我 的 求 生 工 具, 對 那 些 士 兵 來, 不 會 叫 不 會 逃 的 女 人 才 是 他 們 比 較 需 要 的, 也 因 為 沒 有 能 力 逃 脫, 我 也 免 掉 像 那 群 妓 女 一 樣 被 開 槍 斃 掉 的 下 場 這 樣 的 生 活 持 續 了 四 年 西 西 里 並 不 是 太 平 狀 態, 時 常 會 有 暴 民 反 抗, 然 後 軍 隊 就 必 須 出 動 血 腥 鎮 壓 那 時 十 六 歲 的 我, 正 在 一 個 士 兵 的 棲 居 地 服 侍 對 方, 房 子 外 突 然 冒 出 火 苗 與 暴 民 攻 擊 的 情 景, 再 不 久, 出 現 了 四 處 噴 濺 的 血 花 和 逐 漸 集 合 的 軍 隊 士 兵 提 了 一 把 火 門 槍, 裝 了 幾 發 火 藥, 穿 戴 整 齊 後 便 和 其 他 軍 隊 的 同 夥 一 同 衝 了 出 去 沒 有 帶 走 我 暴 動 讓 西 西 里 成 了 一 座 被 火 燃 燒 的 城, 火 勢 幾 乎 蔓 延 整 個 小 鎮, 包 括 士 兵 的 棲 居 地 我 看 著 房 子 四 周 開 始 冒 出 的 火 光 與 濃 煙, 卻 因 行 動 不 便, 遲 遲 未 能 逃 出 去, 也 無 法 放 聲 求 救 但 我 沒 有 死 我 大 難 不 死 的 活 了 下 來, 即 便 臉 上 與 身 上 都 慘 遭 火 吻, 留 下 了 許 多 燒 傷 的 疤 痕, 我 還 是 走 了 出 來 我 一 拐 一 拐 的 走 進 軍 隊 裡, 試 圖 找 出 那 個 士 兵, 我 想 告 訴 他 我 還 沒 死, 我 想 看 見 他 臉 上 出 現 驚 訝 與 慶 幸 的 表 情 好 不 容 易 找 到 了 那 個 士 兵, 我 用 盡 力 氣 抓 住 他 的 衣 角, 他 嚇 了 一 跳, 連 忙 轉 過 身 拔 槍 朝 我 的 心 臟 開 了 一 槍 哪 裡 來 的 暴 民! 長 得 還 這 麼 嚇 人, 下 輩 子 投 胎 別 再 當 人 了! 他 而 我 瞪 著 眼, 嚥 下 最 後 一 口 氣 但 我 沒 有 想 到 的 是, 死 亡 竟 是 一 種 解 脫 我 舉 起 雙 手 看 著 自 己 半 透 明 的 靈 魂, 再 看 著 地 上 那 具 睜 著 大 眼 的 屍 體, 心 臟 部 位 的 血 洞 清 晰 可 見 而 我 的 四 肢 正 常, 可 以 走 路, 可 以 話, 甚 至 第 一 次 聽 見 了 那 士 兵 的 聲 音 原 來 人 死 後 的 靈 魂 會 回 歸 最 初 的 狀 態, 我 訝 異 著, 然 後 笑 了 我 從 沒 聽 過 自 己 的 笑 聲, 即 便 是 八 歲 以 前 也 不 曾 笑 過, 這 簡 直 像 是 重 生! 我 開 始 逃 跑, 我 要 逃 離 西 西 里, 我 要 去 重 獲 新 生, 這 才 像 是 真 正 的 活 著! 能 話, 能 行 動 自 如, 我 已 經 好 久 沒 有 這 種 活 著 的 感 覺 了, 原 來 活 著 是 那 麼 的 美 好, 原 來 活 著 是 那 麼 的 自 由! 當 我 正 要 往 天 空 飛 去 時, 我 聽 見 了 鎖 鏈 聲 沉 悶 的 鎖 鏈 聲 我 回 頭 一 看, 是 兩 個 低 頭 看 不 清 面 孔 的 人, 是 人 嗎? 他 們 一 個 人 拿 著 鐵 鍊, 一 個 人 拿 了 把 鐮 刀, 開 始 朝 我 這 方 向 走 來 是 要 來 取 走 我 靈 魂 的 嗎? 我 才 剛 找 到 活 著 的 感 覺, 怎 麼 能 這 麼 快 讓 你 們 這 些 死 神 取 走 靈 魂? 我 開 始 奮 力 逃 跑, 盡 全 力 的 奔 跑 我 往 高 處 跑, 然 後 瞥 見 西 西 里 四 處 都 可 見 到 死 神 的 蹤 跡, 那 些 死 神 不 斷 地 勾 取 靈 魂, 像 是 靈 魂 怎 麼 也 取 不 完 似 的 到 處 都 是 死 神, 教 會 民 宅 軍 隊, 到 處 都 有 死 神 的 身 影! 無 數 的 死 神! 西 西 里 是 個 被 詛 咒 的 小 鎮! 一 個 到 處 都 是 死 神 的 小 鎮! 一 個 被 稱 作 地 獄 的 小 鎮! 我 現 在 才 看 清 楚 自 己 的 故 鄉 是 什 麼 樣 子 我 一 直 逃, 一 直 逃 然 後 我 看 見 教 會 樓 上 無 數 的 房 間, 真 適 合 躲 藏 我 沒 有 多 想 的 穿 過 教 會 的 木 板 隔 牆, 躲 進 其 中 一 間 房 間, 還 碰 巧 找 到 一 間 已 經 有 別 人 住 的 房 間 那 個 人 正 在 喃 喃 自 語 著 什 麼 當 死 人 很 好 之 類 的 話, 但 那 個 人 明 明 就 還 沒 死 啊! 要 怎 麼 知 道 死 去 的 感 覺 很 好 呢? 我 才 覺 得 活 著 更 好 呢! 可 是 你 現 在 明 明 還 活 著 啊 他 嚇 了 一 大 跳, 瞪 大 眼 睛 看 著 我 咦? 他 居 然 看 得 見 我? 太 好 了, 這 樣 就 找 到 了 一 個 能 溝 通 的 人 了! 我 已 經 好 久 沒 有 和 人 過 話 了 我 注 意 到 他 的 髮 色 是 很 好 看 的 酒 紅 色, 有 些 微 捲, 不 知 道 是 因 為 太 久 沒 清 洗 過 還 是 自 然 捲? 妳 他 一 臉 驚 愕 地 對 我 為 什 麼 要 感 到 害 怕 呢? 我 不 解, 並 且 順 著 他 小

16 驚 訝 的 眼 神 低 下 頭, 這 才 發 現 問 題 的 所 在 靈 魂 的 身 體 是 半 透 明 的 妳 是 誰? 從 哪 裡 來 的? 他 問, 我 一 時 間 也 不 知 道 該 怎 麼 解 釋, 於 是 我 就 自 顧 自 地 繼 續 剛 才 的 話 題 明 明 還 活 著, 為 什 麼 要 自 己 死 了? 對 了, 順 便 提 醒 他 一 下 好 了 這 裡 是 難 民 區, 死 神 很 多, 隨 便 出 這 種 話 可 是 要 小 心 的 死 神? 看 來 他 不 知 道 什 麼 是 死 神, 沒 關 係, 我 也 是 剛 剛 才 知 道 就 是 專 門 回 收 靈 魂 的 死 神 啊! 你 沒 見 過 嗎? 他 看 起 來 還 有 些 驚 嚇, 不 敢 相 信 眼 前 的 我 是 真 的 那 妳 是 什 麼? 我 正 要 開 始 解 釋, 一 個 無 禮 的 神 職 人 員 便 開 門 打 斷 對 話, 不 知 所 云 的 唸 了 幾 句 之 後 才 又 轉 身 離 開 我 是 一 個 剛 死 不 久 的 靈 魂, 今 年 十 六 歲, 你 好 我 笑 笑 地 向 他 伸 出 手, 他 略 顯 躊 躇 地 看 著 我 示 出 的 善 意, 正 要 伸 手 回 握 時, 我 聽 見 了 那 聲 音 鎖 鏈 聲 不 好 了, 死 神 來 了! 他 們 是 來 抓 我 的! 我 開 始 緊 張, 無 助 的 看 著 他, 而 他 愣 愣 地 望 著 我, 隨 後 冷 靜 鎮 定 地 回 了 我 一 句 妳 死 神 是 來 抓 妳 的? 對, 怎 麼 辦? 我 才 剛 重 獲 新 生, 我 不 想 被 它 們 抓 走! 我 不 要 跟 他 們 走! 我 開 始 語 無 倫 次 了 起 來, 以 前 的 我 從 來 就 不 知 道 跟 人 對 話 是 什 麼 感 覺, 行 動 自 如 又 是 什 麼 感 覺, 我 連 聲 音 都 沒 聽 過! 我 不 想 這 麼 快 就 被 帶 走, 求 求 你, 幫 我 想 想 辦 法 好 不 好? 他 看 著 我, 專 注 而 認 真 的 眼 神, 開 口 : 那 妳 告 訴 我 活 著 的 感 覺 是 什 麼? 和 死 了 又 有 什 麼 差 別? 我 現 在 就 是 活 著 的 感 覺, 我 第 一 次 有 活 著 的 感 覺 我 發 現 自 己 哭 了, 這 種 感 覺 很 棒, 很 快 樂, 和 以 前 那 些 經 驗 不 一 樣! 以 前 還 能 呼 吸 時 的 我 卻 聽 不 見 自 己 呼 吸 的 聲 音, 但 現 在, 即 使 沒 有 呼 吸, 我 卻 覺 得 自 己 活 在 這 世 界 上! 一 切 都 比 之 前 美 好! 他 怔 怔 地 望 著 我, 然 後 口 氣 轉 為 篤 定 地 對 我 : 那 妳 躲 進 我 的 身 體, 我 替 妳 去 找 死 神! 什 麼? 他 知 道 他 在 什 麼 嗎? 可 是 那 樣 你 就 我 無 所 謂! 他 激 動 的 吼 著 : 反 正 我 活 著 也 跟 死 了 沒 兩 樣, 這 種 人 活 著 也 只 是 浪 費 這 一 口 氣 罷 了, 不 如 我 替 妳 被 死 神 帶 走, 妳 代 替 我 重 新 活 下 去 我 深 吸 一 口 氣, 對 他 : 好 尾 聲 住 在 這 身 體, 感 覺 還 習 慣 嗎? 薩 菲 特 在 病 房 裡 四 處 環 繞, 瞥 見 角 落 的 一 面 落 地 鏡 子, 上 頭 的 玻 璃 有 些 碎 裂, 沒 有 他 的 倒 影 嗯, 感 覺 很 好 那 名 坐 在 床 上, 長 相 和 薩 菲 特 幾 乎 一 模 一 樣 的 男 子 道 差 別 大 概 只 有 年 齡 的 不 同 那 精 神 病 患 長 得 就 像 是 幾 十 年 後 的 薩 菲 特, 多 了 一 些 皺 紋, 一 些 鬍 渣, 還 有 全 然 不 同 的 神 韻 那 你 現 在 呢? 過 得 好 嗎? 男 子 發 出 與 之 極 為 不 搭 的 少 女 聲 音, 見 到 許 久 不 見 的 薩 菲 特 讓 女 孩 的 心 情 很 好, 便 又 開 口 了 起 來 : 這 裡 從 教 會 改 建 成 精 神 病 院 之 後, 私 刑 濫 殺 的 行 為 沒 那 麼 多 了, 雖 然 我 看 得 見 死 神 出 沒 的 身 影 還 是 沒 有 變 少 還 有 啊, 那 些 神 職 人 員 都 不 能 理 解 我 的 聲 音 是 怎 麼 一 回 事 呢! 他 們 還 以 為 我 真 的 瘋 得 徹 底 了, 不 是 自 言 自 語 就 是 看 著 不 存 在 的 東 西 發 愣 薩 菲 特 眼 神 如 水 一 般 的 平 靜, 看 不 出 任 何 一 點 波 瀾 我 過 得 很 好, 所 以 特 地 回 來 看 看 妳, 但 以 後 可 能 就 很 少 有 機 會 這 樣 自 由 自 在 地 到 處 跑 了 因 為 你 也 當 了 死 神 嗎? 她 溫 柔 地 笑 著, 那 笑 容 溫 暖 得 讓 人 無 法 想 像 眼 前 這 女 孩 的 軀 體 早 已 失 去 體 溫 男 子 或 者 該 改 為 女 孩, 將 視 線 淡 淡 地 移 向 薩 菲 特 身 後 小

17 第26屆銘傳文藝獎專刊 的鎖鏈 她明白那代表什麼 薩菲特的眼神一凜 我看得出來 不用刻意隱瞞我 活了這麼久 死神總算想起我了 嗎 我是個幾十年前就應該死去的人 卻陰錯陽差地活到了現在 我 已經很滿足了 女孩輕輕的 一邊撫著自己身上的酒紅色頭髮 其實之前躲進你身體的時候就想和你了 你的酒紅色頭髮是自 然捲的 很漂亮 像你的心一樣 她 用著他的軀體 小 優選獎 日記 我們都擁有純潔善良的靈魂 卻生在這個戰亂骯髒的時代 我們都 黃品瑄 應中四乙 渴望生存 卻無法逃避死亡的恐懼 薩菲特 我明白你也嚮往活著的 感覺 即便那聽來如此簡單 卻始終被困在這牢籠裡 如同沒有靈魂 的軀體 行屍走肉 而我生前擁有自由 但靈魂是被禁錮的 囚禁在 這殘破不堪的身體裡 直到死後 因為你 我才得以重生 來真奇怪 你在有呼吸時感受不到活著的感覺 而我卻與你相 反 我想 這就是上帝讓我們相遇的原因吧 上帝並沒有遺棄我們 祂給了我們重生的機會 我可以是一種救贖 也可以是一具枷鎖 歲月總能在外表上留下了慘忍的痕跡 曾被無數雙手撫過的外表 我想他們留戀的正是我身上時間所留下的證據 有時 不起眼的東西 有著最珍貴的價值 經過了幾次的轉折 我 這些話 我多想親口告訴你 被擺放在一攤位上 好幾張臉 甚至數十張臉 停在我周遭 卻沒有 薩菲特沒有話 他只是默默地用鎖鏈引出少女的靈魂 將靈魂的 一雙眼逗留在我身上 直到一個穿著灰色薄外套的女孩經過 我感覺 自由綑綁並銬上鎖 而那句缺少靈魂的身軀應聲倒下 失去呼吸 女孩的靈魂看著薩菲特 出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到了她的渴望 對我的 她是一個留著短髮的女孩 她的家就如同她的人一樣小小的 有點 雜亂 甚至有些昏暗 我被擱在了那深褐色的木頭書桌上一晚 那一 薩菲特 我一直很想跟你 活著的感覺很好 謝謝你 晚上 從她的就寢到熟睡時的呼吸聲徘徊在空氣中 形成了一股迷人 能活著很好 的環繞氛圍 細看著房內的擺設 從木頭的地板到被隨意扔置的衣 那天 路易十八 西西里小鎮 服 牆壁上的日曆 被連續圈了好幾個日期 床頭櫃上放著一盞散發 精神病患薩菲特 休克死亡 微弱鵝黃光的燈 當陽光由那印著點點小花的舊窗簾上灑進屋裡時 我知道我的工作也正要開始了 謝謝銘傳文藝獎給了我這個發表作品與證明自己實力的機 會 自己的小作品能受肯定實在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未來亦 會繼續創作 朝著自己的目標與理想邁進 164 我被放進了昨日的背包裡 當我再看見時 是有別於昨日房間的明亮 人們此一句彼一句的交 談著 看著短髮女孩笑著跟坐在左邊的人話 時不時用手遮著自己 小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該對他的話 165

18 的 嘴 以 免 笑 得 太 張 狂, 直 到 上 課 鐘 聲 響 起, 交 談 的 數 目 漸 漸 減 少, 取 而 代 之 的 是 一 個 帶 點 沙 啞 嗓 子, 語 調 沒 什 麼 起 伏 的 男 子 聲 音 我 被 墊 在 一 本 有 著 厚 厚 頁 碼 的 書 下 面, 直 到 聽 到 了 Alfred Marshall( 這 使 我 想 起 在 前 任 主 人 身 上 也 常 聽 到 這 名 字 ), 也 是 同 時, 壓 在 我 身 上 的 壓 力 消 失 了, 看 著 我 的 新 主 人, 時 間 如 同 台 上 男 子 的 語 調, 平 淡 的 像 快 停 止 了 一 般 那 是 無 法 讓 人 忘 記 的 一 刻, 那 兩 指 黑 白 分 明 的 眼 珠 子, 有 著 我 從 沒 看 過 的 空 洞, 流 露 著 一 股 不 易 察 覺 的 憂 愁, 隱 含 著 一 點 畏 懼, 而 它 就 這 麼 看 著 我 我 渴 望 她 將 我 打 開, 渴 望 墨 水 在 我 身 上 刻 下 痕 跡, 渴 望 了 解 她 的 故 事 但 她 卻 沒 有 滿 足 我, 只 是 又 將 我 塞 進 那 該 死 的 包 包 內 待 我 再 見 到 那 雙 眼 珠 子 時, 是 隔 了 三 日 的 凌 晨 了, 一 個 週 六 的 凌 晨 四 點 半, 因 為 日 曆 上 的 圈 剛 好 圈 到 了 週 五, 而 她 也 總 是 在 這 個 時 間 會 從 床 上 醒 來 一 會 兒 從 書 櫃 上 被 移 置 到 許 久 不 見 的 書 桌 上, 我 看 見 她 額 上 透 著 一 點 點 的 汗 水, 髮 絲 黏 在 兩 頰 上, 她 的 呼 吸 比 一 般 時 更 重 了 些, 但 眼 神 依 舊 是 那 日 那 樣 的 空 洞, 我 能 感 受 到 那 帶 點 手 汗 的 手 指, 滑 過 我 那 泛 黃 的 牛 皮 紙 內 頁, 甚 至 是 手 的 側 掌 壓 在 上 頭 的 力 道, 對 她 來, 我 只 是 一 本 老 舊 卻 吸 引 人 的 日 記 本, 而 對 我 來, 最 吸 引 的 是 她 此 刻 的 神 情 她 用 極 緩 慢 的 動 作 將 手 往 底 下 的 抽 屜 伸 入, 拿 出 了 一 枝 筆 並 轉 開 筆 蓋, 那 是 隻 金 色 的 鋼 筆, 挺 和 我 相 配 的, 想 起 之 前, 曾 被 另 一 個 主 人 的 小 孩, 用 那 盒 上 頭 印 著 三 十 六 色 圖 文 字 樣 的 蠟 筆, 在 我 身 上 一 道 一 道 無 情 的 畫 著, 那 難 聞 的 味 道 和 油 膩 的 痕 跡, 我 到 現 在 還 忘 不 了 看 這 眼 前 這 令 我 滿 意 的 鋼 筆, 從 一 開 始 的 距 離, 到 近 到 我 可 以 細 看 到 主 人 指 節 紋 路 和 手 臂 內 側 上 那 形 狀 像 燕 子 的 胎 記, 從 她 體 內 呼 出 的 氣 體 正 往 我 這 吹 散, 等 待 著 被 寫 上 那 一 撇 一 槓 的 時 刻 今 天, 和 往 常 一 樣, 又 做 夢 了, 夢 到 和 朋 友 出 去, 本 來 大 家 一 起 嘻 笑 著, 一 瞬 間 天 色 變 昏 暗, 朋 友 們 一 個 個 不 見 了, 我 迷 了 路, 好 黑 好 怕 腳 下 的 路 變 成 了 爛 泥 巴, 我 的 腳 好 痠, 好 想 回 家, 突 然 走 到 一 個 轉 角, 我 看 見 了 一 道 光, 往 那 兒 走 去, 結 果 一 整 個 人 猛 地 往 下 墜 了 醒 了 後 果 然 又 是 四 點 半 這 是 主 人 的 第 一 篇 日 記, 本 以 為, 寫 的 會 是 現 實 生 活 中 的 心 情 或 願 望, 不 是 沒 記 載 過 夢, 但 通 常 寫 在 我 身 上 的, 都 是 內 心 最 深 層 的 事, 這 是 一 開 始 就 被 設 定 好 的, 如 同 遊 戲 規 則, 擁 有 我 的 人 就 等 同 於 進 入 了 這 場 遊 戲, 主 人 的 對 手, 就 是 自 己, 當 有 人 下 筆 的 那 瞬 間, 遊 戲 就 開 始 了, 我 的 責 任 是 將 文 字 轉 為 真 實, 在 過 去 的 經 驗 裡, 金 錢 慾 望 是 最 多 人 奢 望 擁 有 的 以 金 錢 為 例, 我 能 使 一 個 家 徒 四 壁 的 人, 成 為 一 個 擁 有 頂 級 私 人 住 宅 的 富 者, 我 能 創 造 數 個 使 其 賺 錢 的 機 會, 可 天 下 沒 有 白 吃 的 午 餐, 怎 麼 來 的, 就 得 怎 麼 還 我 這 麼 多 個 輪 迴, 看 著 數 十 個 人 性 的 墮 落 過 程, 結 論 在 我 身 上 反 映 出 的 是, 人 們 容 易 沉 溺 於 過 度 歡 樂 的 世 界, 且 當 一 切 瞬 間 回 到 原 點, 會 瘋 狂 的 難 以 接 受, 但 我 通 常 不 會 過 於 殘 忍, 會 仁 慈 的 給 予 他 們 兩 條 路 可 這 次, 我 卻 一 點 也 看 不 出 眼 前 的 她 究 竟 想 要 的 是 什 麼, 我 的 身 上 只 記 載 了 她 的 恐 懼, 有 些 筆 劃 甚 至 還 抖 著, 油 墨 的 痕 跡 漸 漸 乾 枯 了, 她 的 呼 吸 也 趨 於 平 穩, 主 人 將 我 闔 上, 卻 沒 將 我 放 回 櫃 子 裡 此 後 的 每 個 凌 晨 四 點 半, 我 都 再 度 被 翻 開, 寫 下 無 數 個 墜 落 的 她 我 開 始 知 道 日 曆 上 的 圓 圈 代 表 著 甚 麼 意 思, 那 代 表 著 主 人 每 個 做 惡 夢 的 夜 晚, 每 次 寫 完 日 記 後, 她 總 會 到 牆 上 畫 一 個 圈, 已 經 連 續 畫 了 一 個 多 月 了, 看 著 她 眼 鏡 下 的 黑 眼 圈, 那 虛 弱 的 身 子 我 猜 是 快 要 撐 不 住 了, 我 想 人 是 自 私 又 矛 盾 的, 你 渴 望 被 其 他 人 了 解, 卻 又 不 想 出 心 中 的 秘 密, 然 後 怪 罪 為 何 沒 有 人 懂 你, 但 事 實 的 另 一 層 面 卻 是 自 己 害 怕 被 人 看 透, 你 以 為 你 很 堅 強, 但 其 實 你 沒 有 ; 你 以 為 你 很 脆 弱, 但 其 實 你 也 堅 強 的 超 乎 自 己 想 像 這 是 個 很 熱 鬧 的 地 方, 身 邊 的 每 一 個 人 都 在 講 話, 可 我 的 雙 眼 卻 被 小

19 矇 住 了, 身 上 的 汗 水 黏 著 的 衣 服, 想 動 卻 動 彈 不 得, 像 個 透 明 人 一 樣, 沒 有 人 看 得 到 我, 沒 有 人 為 我 停 下 來, 突 然 我 的 手 臂 被 抓 住 了, 那 觸 感 好 熟 悉, 可 下 一 刻 我 卻 被 推 向 另 一 處, 墜 落 又 是 四 點 半 看 著 眼 前 寫 完 最 後 一 筆 卻 因 過 度 疲 累 倒 在 書 桌 前 的 她, 這 一 夜, 我 將 做 一 件 能 做 但 卻 從 來 沒 做 的 事, 慢 慢 回 想 起 步 驟, 從 泛 黃 的 紙 頁 中 央, 如 同 樹 芽 生 長 般 的 在 空 中 用 金 色 的 粉, 構 出 如 藤 蔓 般 彎 曲 蔓 延 的 弧 線, 從 太 陽 穴 的 地 方, 落 下 連 接 點, 直 到 頸 部 的 後 頸 椎, 就 像 被 一 層 金 網 給 罩 住, 有 兩 個 原 因 使 我 從 沒 用 過 這 方 法, 一 是 我 通 常 能 從 文 字 裡 就 能 知 道 主 人 要 的 是 什 麼, 二 是 這 需 要 在 對 方 自 我 意 識 極 度 低 的 時 候 才 行 我 只 能 回 到 深 潛 在 回 憶 中 的 那 短 短 十 分 鐘 房 內 的 一 切, 如 被 黑 洞 吸 食 一 般, 朝 著 書 桌 背 後 牆 上 匯 聚 成 一 個 點, 所 有 的 顏 色 物 件 都 被 圓 點 所 吸 進, 唯 一 不 變 的, 只 有 我 以 及 與 主 人 有 所 接 觸 到 的 東 西, 四 周 是 白 色 無 聲 的 一 片, 突 然 右 前 方 有 幾 個 模 糊 的 印 子 開 始 出 現, 一 個 小 女 孩 和 另 一 個 像 是 她 母 親 的 女 人, 左 右 各 站 著 一 男 一 女, 女 孩 和 女 人 坐 在 椅 子 上, 雙 手 被 反 綁 著, 一 個 眼 睛 被 蒙 著 一 個 嘴 巴 被 蒙 著, 我 認 出 了 在 啜 泣 的 女 孩, 正 是 我 的 主 人, 因 為 我 看 見 了 那 燕 形 的 胎 記, 主 人 有 著 和 母 親 一 樣 大 的 雙 眸, 只 見 那 一 男 一 女 似 乎 在 爭 吵, 男 的 手 上 握 著 一 把 短 刀, 當 他 揮 開 擋 在 他 胸 前 的 手, 做 勢 要 揮 向 女 孩 時, 主 人 的 母 親 用 力 的 往 右 前 方 倒 下, 絆 住 了 男 人 的 腿, 她 趕 緊 站 起 後 退, 用 被 反 綁 的 手 將 自 己 的 女 兒 推 下 了 建 築 物 我 看 著 主 人 開 始 墜 落, 兩 雙 無 助 的 腿 拼 命 上 下 踢 著 做 無 謂 的 掙 扎, 直 到 下 方 的 救 難 人 員 用 一 塊 白 色 的 大 布 單 接 住 了 她, 他 們 開 始 鬆 綁 她, 安 撫 她 的 不 安 場 景 瞬 間 移 到 了 醫 院, 我 看 見 主 人 坐 在 椅 子 上, 旁 邊 有 個 人 坐 在 她 身 旁, 用 手 臂 環 繞 著 她, 下 巴 頂 在 她 頭 上 呢 喃 著 些 我 聽 不 到 的 話, 不 出 幾 秒, 一 個 醫 生 走 了 過 來, 向 她 們 了 幾 句 話, 我 見 到 坐 在 一 旁 的 人 震 驚 的 用 右 手 摀 住 了 自 己 的 嘴, 而 主 人, 則 是 那 我 再 也 熟 悉 不 過 的 眼 神, 那 黑 白 的 眼 珠 望 著 前 方, 一 動 也 不 動, 像 一 尊 沒 有 生 命 只 有 溫 度 的 雕 像, 而 一 旁 走 道 上 掛 上 的 電 子 鐘 顯 示, 四 點 三 十 分 場 景 開 始 被 扭 曲, 像 是 巨 人 打 了 個 噴 嚏 一 樣, 一 切 朝 著 原 本 的 點 被 吐 了 回 來, 就 像 一 切 從 沒 發 生 過, 她 依 舊 趴 著, 我 依 舊 在 這 裡 真 實 總 是 摻 雜 著 一 些 殘 酷, 而 面 對 是 個 覆 滿 壓 力 卻 又 同 時 具 有 正 向 的 詞, 我 想 人 正 視 到 自 我 價 值 的 時 刻, 便 是 他 對 生 存 感 到 快 樂 的 瞬 間, 我 賦 予 的, 正 是 美 好 的 現 實, 是 人 們 希 望 的 想 要 的, 就 像 現 在, 在 一 堆 鑰 匙 中, 摸 到 了 一 把 能 開 啟 內 心 的 鎖, 正 準 備 打 開 它, 將 她 的 渴 望 灌 注 進 去 這 日, 我 被 遺 留 在 了 家 裡, 因 為 昨 晚 她 累 倒 在 了 書 桌 上, 醒 來 時 早 已 超 過 了 原 本 該 起 床 的 時 間, 但 願 我 能 叫 她, 但 我 不 能, 我 只 是 本 攤 在 桌 上 的 日 記 本, 看 著 她 匆 忙 的 穿 梭, 來 來 去 去, 然 後 碰 的 一 聲 把 門 帶 上, 門 被 關 起 的 瞬 間, 一 張 小 小 被 剪 下 來 貼 在 牆 上 的 報 紙 落 了 下 來, 我 注 意 到 了, 因 為 我 認 出 了 圖 中 女 人 的 臉, 正 是 當 時 那 站 在 左 右 一 男 一 女 中 的 女 人, 上 頭 寫 著 因 共 謀 被 判 入 獄, 於 前 幾 日 獲 得 假 釋, 從 地 上 的 日 期 對 應 到 牆 上 的 日 曆, 我 想 這 正 是 為 何 主 人 突 然 開 始 做 惡 夢 的 原 因 陰 影 是 個 令 人 又 愛 又 很 的 東 西, 因 為 當 你 覺 得 快 要 忘 卻 它 時, 它 便 會 毫 無 通 知 的 突 然 出 現, 給 你 個 大 驚 喜, 讓 你 被 擊 得 體 無 完 膚 當 她 回 來 後, 只 見 她 同 樣 的 將 包 包 隨 手 往 地 上 一 扔, 打 開 了 窗 戶 讓 冬 天 的 寒 風 吹 了 進 來, 整 個 身 子 向 下 的 趴 在 了 那 張 在 房 內 算 是 唯 一 整 齊 的 單 人 床 上, 就 這 麼 不 動 了 十 幾 分 鐘, 然 後 突 然 彈 起, 像 個 過 度 疲 累 的 農 人 坐 在 路 旁 的 路 上 休 息 一 般, 雙 手 托 著 臉, 又 這 麼 不 動 了 十 幾 分 鐘, 再 站 起, 不 知 道 要 做 什 麼 似 的 向 前 走 動, 直 到 她 踩 到 了 今 早 掉 落 的 那 張 報 紙, 向 下 看, 我 感 受 到 了 主 人 身 上 的 毛 細 孔 在 霎 那 間 被 打 開, 冷 風 肆 意 的 鑽 進 任 何 一 個 可 能 的 縫 隙 內, 她 拾 起 腳 下 的 紙 張, 開 始 猛 地 的 撕, 再 落 下 地 用 腳 不 斷 的 碾 碎 它, 在 那 瞬 間, 不 只 夢 裡 的 她 小

20 在 墜 落, 我 彷 彿 看 見 了 一 個 生 命 也 正 在 逐 漸 殞 落 的 過 程 夜 裡, 就 如 同 數 個 昨 夜 一 樣, 她 睡 著, 而 我 在 桌 上 等 著, 只 不 過 這 夜, 我 將 帶 給 主 人 我 應 該 帶 給 她 的 今 天, 我 在 一 條 巷 子 走 著, 走 進 了 一 間 木 頭 屋 子, 屋 裡 只 有 一 張 桌 子, 一 盞 油 燈, 一 個 老 婦 人 坐 在 桌 子 旁, 面 無 表 情 地 看 者 我, 我 害 怕 那 神 情, 感 受 到 肺 部 在 緊 縮 著, 空 氣 變 的 稀 薄, 突 然 她 站 起 來 向 我 走 來, 我 想 逃 離, 轉 身 往 門 跑 去, 轉 開 了 門 把, 卻 來 不 及 發 現 原 有 的 路 地 已 經 不 見, 整 個 身 子 往 下 掉, 我 的 手 卻 被 突 然 抓 住 了, 我 往 上 看, 媽 那 是 你 嗎? 四 點 三 十 分 我 能 感 受 到 主 人 內 心 的 激 動, 她 下 筆 的 力 道 比 平 時 更 重 了 幾 分, 眼 神 也 不 在 是 那 麼 的 空 洞, 裡 頭 因 光 線 的 照 耀 而 不 斷 閃 爍, 有 一 滴 淚 水, 從 那 張 臉 的 左 頰 流 下, 緩 緩 地 滴 落 到 了 我 的 身 上, 把 字 跡 上 的 墨 給 暈 開 了 在 之 前 的 夢 裡, 通 常 都 只 有 主 人 自 己 一 人, 若 是 有 人, 最 後 也 會 一 個 一 個 消 失, 然 後 墜 落, 她 害 怕 面 對 自 己 想 見 母 親 的 渴 望, 因 為 那 等 於 回 憶 起 母 親 為 了 她 犧 牲 的 事, 她 一 個 人 獨 自 存 活, 留 著 母 親 在 上 頭, 覺 得 自 己 是 那 樣 該 死 的 自 私, 這 是 她 想 的 可 主 人 不 知 道 的 是, 她 的 渴 望 早 已 超 過 她 所 能 負 荷 的, 那 顆 淚 蘊 含 了 一 絲 的 無 助, 與 無 限 的 激 動 不 捨 她 趴 著 哭 泣, 抖 動 的 雙 肩 使 壓 在 我 身 上 的 力 道 時 重 時 輕, 那 日, 她 哭 了 整 整 一 晚 我 相 信, 我 給 了 她 正 確 的, 有 些 人 追 求 的 是 物 質, 有 些 人 則 是 期 望 能 回 到 過 去 的 某 個 時 間 點, 讓 他 能 再 體 會 一 次 當 時 的 感 覺, 或 是 做 不 同 的 改 變, 但 時 間 是 無 情 的 回 憶 中 的 畫 面 是 一 實 質 存 在 體, 因 為 它 確 確 實 實 的 發 生 過, 但 回 憶 本 身 卻 是 絕 對 性 虛 假 的, 它 甚 至 連 形 體 都 沒 有 使 人 深 陷, 是 回 憶 最 致 命 的 特 色 從 那 日 起, 隨 者 每 日 夢 境 的 改 變, 她 不 再 墜 落, 不 再 孤 單, 母 親 的 臉 在 主 人 的 夢 中 又 熟 悉 了 起 來, 憔 悴 在 那 張 臉 上 日 益 少 去, 少 女 應 有 的 紅 潤 則 逐 漸 恢 復, 每 到 就 寢 前 的 時 刻, 她 總 是 帶 著 微 笑 特 別 興 奮, 看 著 她 享 受 著 每 日 的 夜 晚, 寫 在 我 身 上 的 字, 也 不 再 顫 抖, 我 感 受 到 她 正 享 受 這 單 純 的 幸 福 到 了 尾 聲 的 日 子 近 了, 有 高 峰 的 地 方, 總 有 低 谷, 而 且 通 常 只 要 再 跨 一 步, 它 們 就 能 看 見 彼 此 人 生 的 刺 激 在 於, 你 知 道 你 正 在 往 上 爬, 但 你 不 知 道 你 甚 麼 時 候 會 到 置 高 點, 等 你 到 了, 你 看 見 了 屬 於 自 己 的 視 野, 但 這 卻 也 是 最 要 萬 分 小 心 的 時 刻, 因 為 只 要 再 往 前 幾 公 分, 面 對 的, 將 是 個 向 下 的 大 陡 坡 ; 相 反, 當 你 埋 怨 自 己 為 何 總 是 在 谷 底, 卻 不 知 道 只 要 再 撐 一 步 路, 可 能 就 那 麼 一 步, 便 能 看 見 往 上 的 路 在 過 去 的 歷 任 主 人 裡, 我 看 見 數 個 從 高 峰 摔 下 的 人, 遍 體 是 傷, 然 後 就 那 麼 癱 著, 被 谷 底 的 黑 暗 腐 蝕 啃 食 我 認 為 自 己 像 個 預 言 師, 讓 人 們 擁 有 了 夢 想 的 那 天, 並 且 是 在 極 短 的 時 間 內, 然 而 他 們 卻 永 遠 不 知 道, 一 次 的 意 外, 可 能 是 真 的, 數 個 連 串 在 一 起 的 意 外, 那 它 便 絕 不 是 真 的 意 外, 好 運 會 用 盡, 人 要 面 對 的 不 會 永 遠 是 成 功 但 當 一 個 人 習 慣 了 原 有 他 夢 寐 以 求 的 環 境, 要 使 其 歸 到 原 本 的 最 初, 兩 者 的 相 差 對 於 當 事 人 來, 就 像 將 一 個 玻 璃 瓶 從 炙 熱 的 環 境, 放 進 一 個 寒 凍 的 櫃 子 裡, 是 易 碎 的 如 同 筆 總 有 收 尾 的 一 劃, 當 書 寫 到 最 後 一 頁, 便 是 該 償 還 的 時 候 了, 遊 戲 該 結 束 了, 通 常 在 倒 數 的 前 一 晚, 主 人 們 會 體 會 到 至 高 無 上 的 愉 悅, 這 是 我 對 他 們 最 後 一 點 的 施 捨, 謝 謝 他 們 開 啟 了 這 場 遊 戲 的 局, 也 伴 著 我 收 了 遊 戲 的 尾 所 以 這 最 後 的 一 夜, 主 人 的 夢 境 裡 將 沒 有 別 人, 只 有 她 和 母 親, 回 到 童 年 時 所 居 住 的 房 子, 在 那 粉 紅 色 印 著 各 式 各 樣 小 精 靈 的 被 單, 她 躺 在 上 頭 把 玩 著 母 親 的 髮 尾, 雙 腳 蹭 進 媽 媽 交 疊 的 腿 之 間, 享 受 溫 暖 的 懷 抱, 沒 有 任 何 事 物 會 打 擾 她 們 這 本 日 記 賦 予 的 從 來 就 不 只 是 希 望 與 絕 望 真 正 被 賦 予 的 目 的 是 使 人 知 道, 不 是 憑 己 力 得 來 的 東 西, 是 那 麼 的 不 可 靠 曾 經 有 人 在 最 後 小

21 一 日 摔 得 粉 碎, 回 歸 現 實 的 他, 開 始 埋 怨 身 邊 的 人, 更 打 算 燒 了 我, 酒 成 了 他 逃 避 現 實 的 最 佳 途 徑, 盲 目 成 了 他 生 活 的 新 代 名 詞, 結 論 可 想 而 知, 他 變 得 比 原 先 的 他 更 不 如, 但 也 有 人 在 最 後 一 日, 正 視 了 自 己, 他 不 嫌 時 間 慢, 只 怕 自 己 走 的 不 夠 踏 實, 最 後 他 得 到 了 應 有 的, 也 不 用 再 怕 摔 下 這 日, 主 人 盪 著 鞦 韆, 母 親 在 她 背 後 推 著 她, 她 的 笑 聲 隨 擺 盪 的 越 來 越 高 的 鞦 韆, 一 陣 陣 的 鑲 在 天 空 上, 突 然, 握 在 兩 側 的 手 一 滑, 鞦 韆 的 坐 墊 與 主 人 的 身 子 分 離 了, 即 將 發 生 的 事 是 她 再 熟 悉 不 過 的, 我 在 見 到 她 的 四 肢 朝 下 時, 使 時 間 停 止 了 ( 畢 竟 那 是 我 賦 予 的 夢 ), 並 在 她 最 熟 悉 的 一 刻 場 景 出 現, 攤 開 了 最 後 一 頁, 浮 現 了 兩 行 墨 水 字 妳 可 以 選 擇 留 在 這 裡, 但 現 實 中 的 你 將 成 為 一 具 動 也 不 能 動 的 廢 人 妳 也 可 以 選 擇 回 到 現 實, 我 給 了 你 什 麼, 就 還 給 我 什 麼, 一 切 回 到 最 初 她 看 著 我, 然 後 看 著 身 下 母 親 慌 張 的 神 情, 她 知 道 母 親 會 接 住 她, 每 當 這 一 刻, 我 從 不 在 乎 客 人 思 考 的 時 間 有 多 久, 但 感 覺 分 針 才 經 過 了 幾 格, 她 的 手 撫 上 我, 就 像 第 一 次 遇 見 我 那 般 輕 柔, 手 的 觸 感 一 就 樣 柔 軟, 但 她 變 了, 變 得 快 樂 了, 不 再 是 經 過 攤 位 前 的 那 位 憂 愁 女 孩, 不 同 於 之 前 的 客 人, 有 的 大 聲 的 對 我 質 問, 甚 至 欲 瘋 狂 的 撕 扯 我, 她 只 是 微 微 笑 的 看 著 我 讓 我 墜 落 吧, 我 不 怕 了 過 了 三 日, 由 於 她 沒 去 上 學, 電 話 也 連 絡 不 上, 同 學 老 師 們 報 案, 進 了 家 中 才 發 現 早 已 皮 膚 乾 枯 呼 吸 微 弱 瀕 臨 衰 亡 的 她, 一 動 也 不 動 的 躺 在 床 上 隨 後 醫 護 人 員 將 她 抬 至 單 架 上, 抬 出 了 門 外, 我 還 清 楚 記 得, 她 的 臉 經 過 我 面 前 時, 依 舊 是 泛 著 微 笑 的 而 這 段 回 憶 將 如 同 她 的 字 跡 一 樣, 在 我 身 上 消 失, 隱 含 在 我 記 憶 深 處 的 某 一 處 面 對, 原 來 不 是 只 有 一 種 定 義 在 另 一 個 被 定 義 為 陽 光 晴 朗 的 午 後, 一 棟 坐 落 在 一 座 大 公 園 中 央 的 圖 書 館, 空 氣 中 泛 著 書 本 紙 張 的 氣 味, 隔 著 窗, 能 看 見 窗 外 一 個 男 子 正 將 手 上 的 吐 司 撕 成 大 小 不 一 的 一 塊 塊 並 將 之 丟 進 池 子 裡, 而 我 正 被 放 置 在 這 棟 建 築 物 裡 的 三 樓 角 落, 當 作 回 收 的 舊 書 放 在 架 上 供 人 取 得, 時 間 是 我 的 老 友, 就 像 現 在 秒 針 的 行 走 是 唯 一 能 聽 到 的 節 奏, 與 無 聲 的 夥 伴 相 互 緊 靠 著, 等 待 著 那 一 雙 手 將 我 從 書 堆 中 抽 起 依 稀 間, 一 陣 步 伐 聲 搗 亂 了 這 原 本 的 規 律, 一 個 穿 著 淺 藍 牛 仔 襯 衫, 背 著 黑 色 後 背 包 的 人 經 過 我 面 前, 他 舉 起 食 指, 從 這 一 排 書 架 的 左 側 一 本 本 的 刷 過, 最 後 停 留 在 了 我 身 上, 我 從 一 排 緊 密 的 夥 伴 中 被 取 了 出 來, 那 略 微 粗 糙 的 手 指 從 書 背 到 書 角, 仔 仔 細 細 的 撫 過 一 遍, 甚 至 殘 留 了 些 細 軟 的 麵 包 碎 屑 在 我 書 頁 裡 頭, 他 用 單 音 符 哼 著 簡 單 的 旋 律, 將 肩 膀 斜 了 一 邊, 使 背 包 肩 帶 的 一 邊 落 下, 拉 開 拉 鍊, 將 我 放 了 進 去, 用 與 來 時 一 樣 略 帶 輕 快 的 步 伐, 帶 我 離 開 了 那 我 待 了 兩 年 的 圖 書 館 你 好, 我 的 新 主 人 一 開 始 的 時 候 遲 遲 想 不 出 好 的 故 事, 直 到 截 稿 前 三 天 突 然 做 了 個 夢, 醒 來 後 覺 得 是 個 值 得 寫 的 故 事, 便 打 開 筆 電 開 始 寫 起 了 能 獲 獎 真 的 是 件 很 開 心 的 事, 自 己 手 下 的 文 字 獲 得 青 睞, 一 直 覺 得 文 字 比 口 語 能 蘊 含 的 情 感 更 多, 希 望 以 後 也 能 寫 出 好 的 故 事 小

22 第26屆銘傳文藝獎專刊 是 本店供書 辦了會員之後書本登記就可以外借 價格依天數 而定 當然買書也可以喔 還有 每層樓都有茶水可以自行取用 飲 食區則是在二 三樓外面的陽台平台 即使有些許不耐我依然掛著 微笑以親切專業的態度回答 恩 那 那個 小 優選獎 同學 還有什麼問題嗎 放下手裡的賬本 沒好氣的望向她 藏書店 請 請問 這裡有一位石小姐嗎 女孩聲音似貓般細細地 道 蘇玟菁 都防一甲 內心疑惑的挑了一下眉梢答道 我就是 妳就是能幫忙的人嗎 噢!這沒頭沒尾的詞可讓人感覺不妙了 我瞇起眼睛細細打量起 她來 雙手緊抓著衣襬 那不時攪動的手指透漏她此刻的不安 咬 叮叮 一個女孩推開 藏書店 玻璃大門的動作帶起了那清脆的風鈴聲 書店裡 大塊鏡面落地窗替代了本該是整面實心的牆 明亮的天然 採光灑落整個室內 映照著沿著櫃子邊上放置到角落裡的大大小小造 形藝術盆栽 在潑墨色的大理石磁磚上寫意出長長短短的影子 從地面到門框 以及所有整套的書櫃 精緻玫瑰簍空雕花的桌椅都 是採用中國進口的黑木材 鑲上金屬邊 椅子則是另外鋪上一層象牙 白色皮製軟墊 書店三層樓的空間格局典雅大方又透出一種溫暖慵懶 的氣氛 而耳邊悠揚的樂曲是大提琴演奏的Allegro Appassionate op43 by C Saint-Ssans 歡迎光臨 請隨意 啜了口台啤 我 隨即推了推黑框眼鏡繼續將腦袋埋入討厭的賬 不可 女孩立於門口躊躇了半天 慢慢踱步到櫃台前 輕聲細語的打探 請問 這裡是書店嗎 噢 小妹妹 不然妳以為這裡是哪裡呢 174 就是她的浮木 果然 下一句話語出驚人 逸聞屋的章老師石砡小姐是女巫 很厲害的 女孩突然抓 住我手腕的力道很大 痛得我不禁皺眉 我只是 藏書店 的老闆而已 這裡沒有什麼女巫喔 巧妙地 掙開她的手 揉了揉五道清晰的紅色指痕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道 你 不能幫我嗎 那我要怎麼辦 女孩因情緒緊繃止不住地肩膀開始抽蓄顫抖 因低著頭使我看不清 她此刻的表情 突然周圍氣氛產生變化 女孩的髮絲開始飛揚 從她 身體裡不斷往外激發出黑色靈力 我能看到空間因不穩而扭曲產生碎 裂 黏稠的雲霧從一絲裂縫中滲透出來 在裂縫的另一頭漆黑中好似 有 什麼 想掙脫 全身因掙扎而扭曲變形 不停膨脹 收縮著自己 的軀體 想撐大這絲裂縫 女孩的身體本能在呼喚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瞬 間 楊語婕 好了 Chapter 小 7 本裡 這個月只有兩三筆的業績令我的生活有些吃緊 非得精打細算 著顫抖的下唇 神情如溺水之人般慌亂 看向我的眼神清楚明 我 175

23 淡 淡 吸 口 氣, 我 以 萬 物 規 則 驅 使 著 真 名 的 力 量, 藉 由 言 靈 吐 出 一 字 字 梵 文 咦? 你 怎 麼 知 道 我 的 名 字? 四 周 的 奇 異 現 象 在 女 孩 回 神 過 來 時 瞬 間 消 失, 彷 彿 剛 才 什 麼 都 沒 發 生 一 般 我 不 知 道 能 不 能 幫 妳, 只 是 幫 妳 看 看 進 來 吧 收 起 待 客 時 的 標 準 笑 容, 我 沒 有 回 答 她 的 疑 問, 淡 著 表 情 領 她 走 進 櫃 台 後 的 內 門 轉 身 前, 瞥 了 瞥 女 孩 背 後, 一 位 手 握 一 根 金 屬 棍 棒, 身 著 古 代 官 服 直 挺 挺 站 立 的 一 位 男 子 他 的 面 容 模 糊 不 清, 只 知 道 他 冷 著 眼 掃 過 這 裡 發 生 的 一 切 * * * * * * * * * * * * * * 我 叫 石 砡, 今 年 三 十 有 一 沒 有 偉 大 志 向, 只 想 閒 雲 野 鶴 的 過 日 子, 在 桃 園 龜 山 的 某 一 個 角 落 買 了 間 四 樓 房 三 層 樓 的 書 店 以 及 地 下 一 樓 的 倉 庫, 四 樓 則 是 我 的 私 人 起 居, 店 內 的 顧 客 族 群 以 退 休 老 師 或 社 會 人 士 居 多 不 清 可 否 將 此 天 賦 視 為 一 種 遺 傳, 反 正 這 是 流 淌 於 我 血 液 裡 的 東 西 我 給 予 它 的 定 義, 就 是 從 父 母 親 傳 下 來, 跨 越 了 無 數 代 的 生 命 的 成 果 我 們 於 誕 生 的 瞬 間 即 為 後 繼 者 也 就 是 傳 承 者 了, 可 以 看 見 第 四 度 空 間 的 東 西, 善 於 運 用 某 些 媒 介 去 接 觸 感 受 萬 物 而 後 必 須 經 過 長 期 的 訓 練, 去 改 變 自 身 成 為 術 師, 並 且 守 候 捍 衛 家 族, 肅 清 秩 序 即 使 因 為 現 今 沒 有 戰 亂 的 科 技 化 時 代 而 逐 漸 退 居 幕 後, 成 了 隱 世 族 系, 也 一 樣 必 須 要 接 受 訓 練 因 為 這 對 我 們 而 言 這 是 一 種 義 務 不 過 我 們 依 舊 是 平 凡 世 俗 人 群 裡, 眾 生 中 的 一 員, 差 別 只 在 於 多 肩 負 了 另 一 種 責 任 自 小 我 看 得 多, 性 格 也 不 愛 與 人 爭, 所 以 沒 有 以 家 中 本 業 維 生, 存 夠 了 錢 便 開 了 這 間 < 藏 書 店 > 可 五 年 前 的 一 次 不 忍 心, 竟 從 此 打 破 自 己 安 逸 的 生 活 依 稀 記 得 那 是 個 天 氣 微 涼 的 夏 末, 回 家 的 路 上 背 後 夕 陽 將 我 的 影 子 拉 的 特 別 長, 當 時 遇 上 了 一 個 受 到 世 俗 之 氣 感 染 過 重 的, 起 來 也 是 可 憐 兒 的 百 年 怨 魂, 不 惜 變 為 充 滿 殺 戮 的 怪 物 也 想 將 那 慾 望 傳 達 給 生 者 但 是 她 被 我 以 災 禍 之 名 超 渡, 也 就 是 淨 化 隨 著 軀 體 逐 漸 變 白, 猙 獰 的 面 孔 變 得 安 詳, 最 終 破 碎 消 逝 成 空 氣 流 風 而 後 順 手 救 起 倒 在 路 便, 年 僅 束 髮 胸 口 染 血 的 少 年, 沒 想 到 就 這 麼 造 就 了 這 場 孽 緣 當 日 救 起 的 少 年 就 是 造 成 一 切 混 亂 的 陰 陽 師 章 子 洛, 自 此 哪 邊 的 誰 有 甚 麼 困 難 他 就 請 我 去 溝 通 溝 通, 無 論 怎 麼 推 拖 都 不 行, 久 了 這 些 道 中 人 還 不 故 本 人 意 見 私 自 給 我 套 上 一 個 代 言 人 的 稱 號 * * * * * * * * * * * * * * < 藏, 書 店 > 三 樓 這 是 第 幾 次 了? 為 什 麼 每 次 都 要 找 我 幫 你 擦 屁 股? 我 瞪 著 把 我 家 理 所 當 然 當 成 他 家, 以 最 自 然 舒 適 的 姿 勢 側 臥 在 沙 發 椅 上, 臉 龐 矯 好 但 害 人 不 淺 的 美 少 年 恩 第 四 十 七 次 而 已, 砡 姐 章 子 洛 撥 撥 頭 髮 思 索 了 一 下 聳 肩 道, 很 順 手 喝 口 我 擱 在 桌 上 的 台 啤, 還 不 忘 拋 了 個 媚 眼 我 感 覺 腦 袋 裡 啪! 一 聲, 某 條 神 經 瞬 間 崩 斷, 搶 回 啤 酒 手 指 不 斷 戳 著 他 的 腦 門, 並 提 高 音 量 道, 我 開 的 是 書 店, 不 是 靈 異 事 務 所, 更 不 是 逸 聞 屋 而 且 這 次 不 是 什 麼 百 年 厲 鬼 千 年 妖 怪, 臭 小 鬼, 你 惹 到 的 可 是 地 府 的 人 哼! 我 真 不 懂 他 額 頭 生 一 只 不 需 要 焚 符 箓 捏 法 咒 就 可 明 鑒 三 界 鬼 神 的 陰 陽 眼 有 何 用, 自 他 母 親 於 臨 盆 之 時 遇 到 妖 物 襲 擊, 便 造 成 出 生 即 靈 力 缺 乏 體 弱 多 病 即 使 那 是 陰 陽 師 夢 寐 以 求 的 天 賦, 如 今 也 只 是 成 為 妖 物 的 目 標, 眼 中 的 唐 僧 肉 罷 了 偏 偏 這 小 子 性 格 彆 扭 又 愛 惹 事 生 非 我 到 底 是 上 輩 子 欠 他 甚 麼 了? 呢, 資 料 他 起 身 遞 了 一 個 牛 皮 紙 袋 給 我 楊 語 婕 / 性 別 : 女 / 年 齡 : 十 七 / 生 日 : 陰 曆 七 月 十 五 子 時 / 體 質 : 至 陰 之 人 出 生 於 台 北 市 重 慶 南 路 OOO 號, 小 康 家 庭, 獨 生 女, 自 小 內 向 原 為 地 府 文 判 官 之 么 女, 因 私 自 竄 改 生 死 簿 而 被 天 界 判 入 人 間 受 十 世 苦 行 小

24 文 判 是 閻 王 的 忠 臣 下 屬 也 是 他 小 時 候 的 導 師, 所 以 絕 不 會 拒 絕 自 請 降 五 級, 為 了 向 自 己 私 托 拯 救 愛 女 的 文 判, 讓 第 十 世 本 該 受 到 貪 嗔 癡 之 磨 難 的 她, 也 是 今 世 的 楊 語 婕 不 必 再 受 苦 難 但 是 因 為 她 本 來 就 來 自 地 府, 所 以 至 陰 的 體 質 一 旦 不 受 控, 本 能 力 量 就 會 隨 著 時 間 漸 長 而 至 陰 的 體 質 容 易 招 靈, 即 使 身 邊 隨 時 有 鬼 差 守 護 左 右, 地 府 也 低 估 違 反 規 則 所 造 成 的 負 面 影 響 力 不 僅 經 過 的 地 方 總 會 引 起 孤 魂 野 鬼 四 處 亂 竄, 十 七 歲 後, 靈 智 漸 開 的 楊 語 婕 會 影 響 至 方 圓 十 公 里 的 生 靈 死 靈, 與 她 接 觸 者 也 會 引 鬼 招 魂 楊 語 婕 無 意 間 還 會 開 啟 接 地 府 鬼 門 的 結 界, 近 日 甚 至 可 以 看 透 某 些 人 的 生 死 命 數 天 哪! 現 在 才 找 人 處 理 也 太 晚 了 吧 看 完 眉 頭 都 可 皺 成 川 字 夾 死 蒼 蠅 了 你 傻 了 嗎? 推 掉! 我 沒 好 氣 地 喝 斥 竟 然 接 了 這 種 case, 簡 直 就 是 尋 死 子 洛, 這 不 僅 是 跨 界 這 麼 簡 單, 我 們 沒 有 能 力 也 沒 有 權 力 插 手 這 件 事 我 盡 可 能 地 服 他 砡 姐, 誠 信 乃 我 家 家 規 他 理 所 當 然 似 地 回 了 這 句, 接 著 慵 懶 坐 起, 從 包 裡 掏 出 筆 電 那 是 地 府 私 自 減 了 楊 語 婕 的 苦 行, 開 了 她 的 靈 智, 所 以 才 會 造 成 這 些 不 穩 定 因 素 旁 邊 的 鬼 差 都 不 敢 向 上 呈 報 了, 你 難 道 要 到 地 府 去 解 決 嗎? 就 算 去 了 又 如 何? 你 又 要 用 什 麼 身 分 去 指 正 改 變 這 些? 我 又 道 砡 姐, 他 淡 定 的 語 氣 可 真 讓 人 無 可 奈 何 辦 法 是 人 想 出 來 的 完, 章 子 洛 手 指 飛 快 的 在 鍵 盤 上 敲 打 言 下 之 意 是 一 定 要 接 下 了 三 日 後, 台 南 你 確 定 這 方 法 可 行? 即 便 一 再 計 畫 一 再 確 認, 但 要 來 臨 時 還 是 有 點 懷 疑 啊 當 然, 砡 姐 只 要 能 去 的 了 下 界 萬 事 都 ok, 你 就 等 著 拿 我 聘 金 加 菜 吧 石 施 主, 你 且 信 過 貧 道 吧 若 有 危 險, 便 會 馬 上 打 開 觀 落 陰 的 界 門 趙 師 父 是 南 部 道 教 中 一 位 退 居 幕 後 的 高 人, 三 十 年 前 為 一 屆 翹 楚, 也 是 章 子 洛 透 過 管 道 聯 繫 到 的 那 話 什 麼 是 觀 落 陰 呢? 它 是 一 種 道 教 法 術 儀 式, 於 午 時 過 後 擧 行, 而 在 子 時 前 結 束 當 事 人 須 脱 鞋 坐 在 神 壇 前, 閉 目 並 用 黑 布 蒙 眼, 在 布 與 眼 間 夾 上 一 道 靈 符, 符 字 朝 外, 隨 作 法 者 的 指 引 進 行 出 體, 牽 出 三 魂 七 魄 中 的 一 魄 到 陰 曹 地 府 探 看 元 辰 宮 了 解 自 己 的 命 運 或 探 望 逝 世 之 人 而 現 在 章 子 洛 是 想 請 趙 師 父 開 啟 界 門, 我 們 則 扮 著 觀 落 陰 的 魂 魄 通 往 地 府, 除 了 這 一 路 線 清 楚 外, 也 是 躲 避 官 差 巡 察 最 好 的 方 法, 過 程 中 趙 師 父 也 會 替 我 們 唸 咒 遮 掩 身 上 的 生 靈 氣 息 喵 一 隻 毛 色 黑 的 發 亮, 體 積 嬌 小 的 貓 跑 進 廟 宇 停 在 我 腳 邊, 脖 子 上 掛 著 一 條 烏 色 串 珠 寬 心, 替 我 謝 過 我 媽 我 彎 下 腰 來 拍 拍 牠 的 頭 寬 心 是 我 母 親 的 貓, 自 小 有 記 憶 以 來 牠 就 在 了 母 親 讓 寬 心 送 來 由 一 百 零 八 顆 烏 珠 玉 製 成, 族 裡 驅 靈 降 魔 用 的 念 珠, 不 用 她 總 能 卜 出 我 的 需 要 咕 嚕 寬 心 喉 嚨 間 發 出 一 個 聲 音, 應 了 我 後 轉 身 離 去 走 吧 我 朝 趙 師 父 示 意 的 點 點 頭 你 且 攜 上 趙 師 父 讓 我 接 過 了 一 包 手 掌 大 的 麻 繩 布 袋, 彷 彿 看 出 我 的 疑 惑 般 接 著 微 笑 道, 一 點 受 傷 時 抹 的 膏 藥, 寥 勝 於 無 隨 後 他 雙 手 合 十 低 聲 念 起 咒 語, 祭 壇 前 開 始 出 現 若 有 若 無 的 影 子, 通 往 地 府 的 界 門 輪 廓 與 形 狀 漸 漸 清 晰, 過 了 片 刻 一 切 就 緒 吸 口 氣 左 手 握 緊 手 中 念 珠 纏 繞 一 圈, 凝 起 空 氣 中 瞬 間 的 靈 波 流 動 朝 門 揮 去 伊 呀 約 有 一 尺 厚 的 沉 重 大 門 緩 緩 朝 外 打 開, 露 出 一 人 可 側 身 通 過 的 小 縫 門 內 呼 嘯 著 狂 風, 裡 頭 的 漆 黑 就 好 似 為 那 能 吞 噬 所 有 的 萬 丈 深 淵, 雲 霧 般 的 陰 氣 也 慢 慢 往 外 探 章 子 洛 將 指 尖 靈 力 帶 點 黏 性, 快 速 的 在 空 中 虛 畫 一 個 符 咒, 用 食 指 與 中 指 掐 住 符 咒 唸 起 口 訣,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