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主 管 云 南 省 文 学 艺 术 界 联 合 会 主 办 云 南 省 作 家 协 会 编 辑 出 版 边 疆 文 学 杂 志 社 社 长 郑 明 总 编 辑 潘 灵 副 总 编 辑 范 稳 杨 浩 编 辑 部 主 任 马 艳 琳 编 辑 哈 丁 许 秀 华 雷 杰 龙 马 溪 值 期 编 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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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 学 月 刊 2010/10

2 1 主 管 云 南 省 文 学 艺 术 界 联 合 会 主 办 云 南 省 作 家 协 会 编 辑 出 版 边 疆 文 学 杂 志 社 社 长 郑 明 总 编 辑 潘 灵 副 总 编 辑 范 稳 杨 浩 编 辑 部 主 任 马 艳 琳 编 辑 哈 丁 许 秀 华 雷 杰 龙 马 溪 值 期 编 辑 刘 年 装 帧 设 计 国 内 刊 号 CN /I 国 际 刊 号 ISSN 邮 发 代 号 64-2 国 内 发 行 云 南 省 邮 政 公 司 报 刊 发 行 局 国 外 发 行 中 国 国 际 图 书 贸 易 总 公 司 国 外 发 行 代 号 M6145 广 告 经 营 许 可 证 滇 工 商 广 字 第 048 号 印 刷 云 南 新 华 印 刷 一 厂 地 址 昆 明 市 翠 湖 北 路 25 号 邮 政 编 码 电 话 (0871) 传 真 (0871) 出 版 日 期 每 月 10 日 定 价 8.00 元 本 刊 已 和 互 联 网 部 分 媒 体 合 作, 其 作 者 文 章 著 作 权 使 用 费 与 本 刊 稿 酬 一 次 性 给 付 如 作 者 不 同 意 文 章 被 收 录, 请 在 来 稿 时 向 本 刊 声 明, 本 刊 将 做 适 当 处 理

3 目 录 catalog 边 疆 开 篇 黄 金 幻 / 邱 华 栋 4 小 说 广 场 水 上 灵 堂 / 冉 冉 22 大 河 涨 水 / 张 英 40 硌 牙 / 朱 镛 47 散 文 世 界 夜 行 列 车 / 宋 晓 杰 57 以 前 ( 外 二 篇 ) / 孔 臻 61 安 宁 文 学 小 辑 无 罪 的 月 光 ( 小 说 )/ 余 松 涛 65 酒 鬼 ( 小 说 )/ 石 顺 华 72 抢 劫 犯 ( 小 说 ) / 赵 云 仙 80 请 工 ( 小 说 ) / 鲁 宗 一 85 笔 架 山 揽 胜 ( 散 文 ) / 陈 银 文 86 陈 从 周 教 授 与 安 宁 楠 园 ( 散 文 ) / 顾 建 安 86 继 父 ( 散 文 )/ 余 绍 富 87 被 抬 进 场 的 歌 星 ( 散 文 ) / 朱 文 光 89 感 觉 幸 福 ( 散 文 )/ 周 文 卿 91 探 赜 索 隐 青 龙 寺 ( 散 文 ) / 周 少 蝶 91 穿 过 菩 提 树 的 风 ( 外 一 首 ) / 汪 丽 荭 93 秋 ( 诗 歌 )/ 孙 长 寿 93 在 竹 园 读 唐 诗 ( 诗 歌 )/ 李 纪 常 94 走 进 大 西 北 ( 诗 歌 )/ 陶 鑫 洲 95 珠 江 源 ( 诗 歌 ) / 杨 舫 95 诗 人 自 选 宋 煜 姝 的 诗 / 宋 煜 姝 96 佛 图 关 / 朱 雀 100 他 人 的 风 景 ( 六 首 ) / 方 帆 103 温 刚 的 诗 / 温 刚 105 王 明 权 的 诗 / 王 明 权 108 黄 光 汉 的 诗 / 黄 光 汉 109 实 业 风 采 111

4 邱 华 栋,1969 年 生 于 新 疆 昌 吉 市, 祖 籍 河 南 南 阳 西 峡 县 16 岁 开 始 发 表 作 品,18 岁 出 版 第 一 部 小 说 集 1992 年 毕 业 于 武 汉 大 学 中 文 系, 在 中 华 工 商 时 报 青 年 文 学 杂 志 工 作 过 目 前 供 职 于 人 民 文 学 杂 志 社 20 年 来, 写 作 有 长 篇 小 说 夏 天 的 禁 忌 夜 晚 的 诺 言 白 昼 的 躁 动 正 午 的 供 词 花 儿, 花 教 授 单 筒 望 远 镜 等 7 部 ; 中 短 篇 小 说 150 多 篇, 散 文 随 笔 评 论 多 篇, 诗 歌 700 多 首, 到 2006 年 1 月 为 止, 结 集 为 小 说 集 黑 暗 河 流 上 的 闪 光 都 市 新 人 类 把 我 捆 住 散 文 集 绝 色 喀 纳 斯 随 笔 集 私 人 笔 记 本 电 影 研 究 电 影 大 师 108 将 书 评 集 和 大 师 一 起 生 活 建 筑 评 论 集 城 市 漫 步 游 记 日 本 意 象, 以 及 诗 集 花 朵 与 岩 石 从 火 到 水 等 各 种 版 本 一 共 50 多 种,500 余 万 字 多 部 作 品 被 翻 译 成 法 文 德 文 日 文 韩 文 英 文 越 南 文 发 表 和 出 版 获 得 了 第 十 届 庄 重 文 文 学 奖 上 海 文 学 奖 山 花 文 学 奖 老 舍 长 篇 小 说 奖 提 名 奖 等 10 多 次 4

5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小 说 黄 金 幻 邱 华 栋 一 三 月 的 印 象 是 燃 烧 的 印 象, 覆 盖 着 白 雪 的 茫 茫 大 地 在 中 午 阳 光 密 集 的 照 射 下 腾 起 着 无 尽 的 白 色 火 苗, 阳 光 像 烧 着 了 一 样 烙 着 这 块 土 地 上 庄 稼 人 的 脊 背 和 脸, 空 气 中 弥 漫 着 一 股 子 火 焰 的 味 道, 山 川 和 河 流 滋 滋 地 响 着, 一 切 骚 动 而 又 忙 乱, 不 时 地 有 一 些 仓 惶 的 黑 鸟 密 集 地 掠 过 天 空 然 而, 就 在 进 入 了 三 月 的 第 一 周 的 星 期 五 这 一 天, 整 个 日 月 村 上 空 罩 上 了 一 层 乌 黑 的 云, 这 些 云 团 像 愤 怒 的 黑 熊 一 样 从 天 边 蜂 拥 移 来, 全 村 的 男 女 老 少 都 惊 异 地 站 到 屋 外, 看 着 乌 云 慢 慢 靠 近 而 渐 渐 张 大 了 嘴 巴, 冷 风 吹 动 他 们 破 烂 肮 脏 的 劳 顿 的 衣 衫, 像 无 数 面 破 败 而 斑 斓 的 彩 旗 在 阴 风 中 飘 扬, 乌 云 像 抹 布 一 样 缓 慢 地 抹 去 了 在 人 们 头 顶 上 叮 当 作 响 的 密 集 的 阳 光, 像 一 面 巨 大 而 又 恐 怖 的 幕 布 一 样 拉 满 了 整 个 天 空, 阴 风 吹 来, 日 月 村 的 孩 子 们 齐 声 尖 叫, 瞪 大 眼 睛 看 着 乌 云 湮 没 天 空 的 全 过 程, 依 偎 在 他 们 同 样 忐 忑 不 安 的 父 母 爷 姥 怀 里, 一 阵 阵 战 栗 掠 过 全 身 天 空 中, 那 乌 云 就 像 黑 水 在 玻 璃 板 之 上 蔓 延 开 那 样, 在 日 月 村 贫 苦 庄 稼 人 的 顶 礼 注 视 下, 渐 渐 充 塞 了 整 个 天 空 天 空 中 掠 过 了 闷 闷 的 声 响, 日 月 村 所 有 的 人 都 感 到 气 促 心 跳, 胸 闷 无 比, 他 们 像 搁 浅 在 沙 滩 上 的 鱼 一 样, 大 口 地 喘 着 气, 惊 惧 地 等 待 着 厄 运 降 临 五 分 钟 之 后, 所 有 的 人 都 注 意 到 天 空 中 开 始 密 集 地 往 下 降 落 着 什 么 了, 有 一 件 黑 物 倏 忽 之 间 掉 进 了 马 贵 财 八 岁 的 小 儿 子 摩 萨 的 脖 子 里, 那 物 件 油 腻 而 又 冰 凉, 一 边 蠕 动 着 一 边 发 出 叫 声, 摩 萨 吓 得 大 叫 一 声, 一 把 将 那 活 物 从 衣 服 里 掏 出 来 扔 在 地 上, 周 围 的 人 这 才 看 清 楚 那 是 一 只 圆 滚 滚 雄 赳 赳 的 青 蛙! 与 此 同 时, 地 面 上 响 起 了 密 集 的 坠 地 的 声 音, 到 处 都 落 下 了 青 蛙, 无 穷 无 尽 的 青 蛙 硬 生 生 地 砸 在 日 月 村 全 体 庄 稼 人 的 身 上, 一 阵 蛙 鸣 和 人 的 尖 呼 大 叫 声 在 茫 茫 大 地 上 激 越 地 回 荡 着, 空 气 中 腥 气 四 溢, 就 像 鞭 炮 一 样 在 空 中 爆 响, 与 人 的 鼻 子 纠 缠 不 休 这 一 时 刻, 人 走 狗 跳, 白 茫 茫 大 地 上 跳 跃 着 无 数 个 呱 呱 叫 着 的 黑 点, 青 蛙 们 在 寒 冷 的 冰 封 大 地 上 愤 怒 地 跳 跃 着, 人 们 像 风 吹 的 谷 糠 一 样 倏 忽 之 间 就 隐 入 了 屋 舍 天 越 来 越 黑, 更 多 的 青 蛙 从 天 空 中 倾 泻 下 来, 青 蛙 们 瞪 着 凸 起 的 大 眼 狂 怒 地 跳 起, 悲 哀 地 落 在 雪 地 上, 发 出 滋 滋 的 声 响 日 月 村 人 浑 身 战 栗 着 躲 在 屋 里, 透 过 窗 户, 在 日 落 之 前, 他 们 几 乎 每 一 个 人 都 看 清 了 这 个 壮 观 无 比 百 年 不 遇 的 景 象, 为 了 寻 找 适 于 生 存 的 温 度, 雪 地 上 的 青 蛙 们 彼 此 拥 挤 着, 格 斗 着, 聚 拢 着, 抱 成 一 团 团 的 青 蛙 堆, 而 且, 越 来 越 多 的 青 蛙 聚 在 了 一 起, 在 太 阳 落 山 的 一 刹 那, 日 月 村 的 人 透 过 窗 户 和 门 缝, 看 见 了 所 有 的 青 蛙 都 向 一 个 圆 心 跳 去, 渐 渐 地 堆 成 了 一 个 十 几 米 高 的 蠕 动 着 的 青 蛙 山 每 一 个 目 睹 着 这 一 辉 煌 5

6 边 疆 开 篇 景 象 的 日 月 村 人 都 心 惊 肉 跳, 整 个 夜 晚, 日 月 村 都 被 青 蛙 们 愤 怒 而 悲 凉 的 叫 声 所 包 围 着 第 二 天 天 刚 蒙 蒙 亮, 马 贵 财 一 脚 踏 出 门 去, 他 看 到 了 在 村 口 麦 场 上 耸 立 着 的 青 蛙 山, 而 且, 在 不 远 处 和 更 远 处 的 地 方, 还 有 两 座 青 蛙 山, 形 成 三 足 鼎 立 之 势, 包 围 着 日 月 村 猛 然 间 轰 隆 一 声 巨 响, 一 股 火 苗 从 蛙 山 中 窜 出 向 天 空 刺 去, 立 刻, 三 座 青 蛙 山 同 时 爆 炸, 一 股 幽 暗 的 火 苗 子 蔓 延 开 来, 青 蛙 们 破 碎 的 和 完 整 的 躯 体 布 满 了 整 个 天 空, 随 着 数 声 爆 炸, 冻 僵 的 活 着 的 死 去 的 青 蛙 在 腾 空 而 起 的 一 瞬 间 爆 炸, 粉 碎, 从 空 中 像 雨 点 一 样 落 了 下 来, 天 空 中 飘 荡 着 一 股 腐 臭 和 花 粉 混 合 的 气 味 儿, 一 股 股 火 苗 从 青 蛙 山 中 窜 出 青 蛙 大 火 就 这 样 燃 烧 了 整 整 三 天, 第 四 天 中 午, 所 有 闭 门 不 出 的 日 月 村 人 都 听 到 了 一 声 巨 响, 他 们 冲 出 门 去, 看 见 了 青 蛙 们 一 个 也 没 有 了, 腐 臭 焦 烂 的 青 蛙 碎 片 覆 盖 了 日 月 村 的 每 一 寸 土 地 接 着, 他 们 又 发 现, 方 圆 几 十 里 的 日 月 村 的 冬 小 麦 全 部 完 了, 在 这 场 青 蛙 雨 的 砸 击 下, 麦 苗 们 全 都 伏 地 而 亡 一 时 间, 一 股 悲 凉 的 臭 水 在 每 一 个 庄 稼 人 的 心 中 漫 开, 每 家 的 烟 囱 里 都 飘 出 了 不 祥 而 又 沮 丧 的 炊 烟 二 空 气 中 充 满 了 青 草 腐 烂 后 的 气 息, 灰 暗 的 天 空 中 落 着 雨, 一 层 雾 埃 掩 住 了 这 一 片 茫 茫 的 旷 野 一 些 黑 色 的 秃 鹰 在 空 中 尬 尴 地 盘 旋 着, 渴 望 着 发 现 死 马 驼 骨 和 人 的 尸 体 四 周 清 寂 无 声, 背 景 依 旧 是 那 遥 远 的 祁 连 山 脉, 黝 黑 的 山 体 无 声 地 向 前 方 延 伸 而 去 从 天 空 中 往 下 看, 在 那 一 片 雨 雾 冲 刷 涤 荡 的 原 野 里, 分 布 着 许 多 像 人 体 上 的 烂 疮 一 样 的 沼 泽 地 这 些 沼 泽 地 又 仿 佛 是 大 地 的 烂 眼, 在 风 雨 吹 击 下 瞪 视 着 天 空 这 是 典 型 的 青 海 西 部 的 荒 野 景 观 渐 渐 地, 在 沼 泽 地 的 地 平 线 上, 传 来 了 一 些 人 的 声 音 : 人 的 涉 水 声 谈 话 声 杂 沓 而 起, 突 然 地 给 这 片 死 寂 的 土 地 增 添 了 一 些 生 机 慢 慢 地, 在 地 平 线 上 浮 出 了 他 们 黑 色 的 身 影 他 们 一 共 五 个 人 他 们 步 履 蹒 跚 神 态 委 顿, 显 然, 他 们 是 经 过 长 途 跋 涉 才 到 达 这 里 的 他 们 都 背 着 沉 重 的 包 裹, 手 中 拿 着 铁 锹 镢 头, 有 一 个 人 还 推 着 一 辆 平 板 车 他 们 像 树 桩 的 影 子 被 太 阳 照 射 一 样 渐 渐 地 拉 长 了 忽 然, 有 一 个 年 青 的 声 音 尖 声 呼 叫 : 死 人! 贵 财 叔, 这 里 有 一 个 死 人! 随 着 呼 叫 声, 身 材 高 大 体 格 健 壮 眉 宇 宽 阔 面 容 冷 峻 的 马 贵 财 紧 赶 几 步, 走 到 一 片 小 水 洼 地, 他 先 闻 到 了 一 股 尸 臭, 接 着 一 眼 看 见 了 一 具 仰 躺 在 那 里 的 死 尸, 死 尸 的 面 容 已 被 秃 鹰 啄 得 一 塌 糊 涂, 令 人 惨 不 忍 睹 马 贵 财 紧 皱 眉 头, 他 看 得 出 来 死 者 有 近 四 十 岁 光 景, 那 人 身 上 穿 着 羊 皮 袄, 羊 皮 袄 上 覆 盖 着 一 层 雪 霜, 他 双 膝 露 出, 手 臂 上 已 经 起 了 青 亮 的 腐 烂 的 气 泡, 一 股 和 青 草 腐 败 气 息 混 合 的 肉 体 腐 臭 气 冲 天 而 起 是 一 个 淘 金 客, 马 贵 财 看 见 那 死 者 手 里 还 握 着 一 柄 小 鹤 嘴 锄, 他 的 脸 立 时 阴 了, 宝 义 占 海, 把 他 埋 了 吧 被 唤 做 宝 义 和 占 海 的 两 个 人, 一 个 二 十 多 岁, 一 个 三 十 多 岁 模 样, 走 上 前 来, 他 们 用 铁 锹 将 尸 体 弄 平 展, 然 后 用 力 铲 动 一 些 泥 土 和 烂 草, 将 那 尸 体 一 点 一 点 地 盖 住 了 现 在, 不 祥 的 火 花 在 他 们 五 个 人 的 脑 海 里 猛 然 闪 现, 他 们 都 沉 默 不 语, 看 得 出 来 他 们 的 领 头 人 马 贵 财 的 心 情 十 分 沉 重 马 贵 财 细 眯 起 眼 睛, 他 的 脚 踩 进 一 堆 臭 肉 般 的 烂 泥, 发 出 一 声 清 脆 的 声 响, 之 后, 他 稳 稳 地 站 起 来, 手 搭 凉 篷 看 看 远 方 众 人 随 他 的 目 光 看 去, 只 见 前 方 一 片 云 雾 迷 漫, 不 时 地 有 一 声 凄 惨 的 鸟 叫 划 破 天 空 他 们 的 心 中 都 流 淌 开 来 了 黑 色 的 水, 因 为 他 们 谁 也 不 知 道 迎 接 他 们 的 命 运 会 是 什 么 从 远 处 看, 他 们 五 个 人 的 影 子 倔 犟 而 又 孤 单, 仿 佛 是 在 向 死 难 者 默 哀, 又 仿 佛 在 倾 听 和 凝 望 着 远 方 的 什 么 茫 茫 大 野 依 旧 是 那 么 空 旷 浩 大 而 深 邃, 依 旧 是 那 么 神 秘 莫 测, 似 乎 到 处 都 潜 伏 着 死 亡 的 阴 影 之 后, 五 条 身 影 又 排 成 了 一 列 纵 队, 拉 开 来 不 长 的 距 离, 开 始 向 前 方 进 发 了 一 只 秃 鹰 的 怪 叫 像 闪 电 一 样 刺 入 了 天 空 三 当 那 一 场 奇 异 的 青 蛙 雨 袭 击 了 日 月 村 之 后, 第 二 6

7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天, 天 空 中 的 乌 云 猛 然 消 散, 太 阳 从 东 方 猛 地 跃 起, 天 上 一 丝 云 都 没 有 中 午 时 分, 太 阳 直 射 大 地, 把 夹 在 两 个 小 山 丘 之 间 的 日 月 村 照 射 得 缩 头 缩 脑 气 温 骤 然 上 升 了 起 来 日 月 村 的 男 女 老 少 们 都 忧 心 忡 忡 地 坐 在 自 家 乌 黑 的 门 槛 上, 望 着 远 方 被 青 蛙 雨 袭 击 之 后 彻 底 毁 坏 的 麦 田, 心 情 沉 重 无 比 阳 光 越 来 越 强 烈, 空 气 变 得 干 燥 沉 闷, 没 有 一 丝 风, 周 围 世 界 跟 死 了 一 样 沉 寂 渐 渐 地, 一 些 青 蛙 腐 烂 的 浓 烈 气 味 儿 从 日 月 村 的 每 一 个 角 落 升 起, 像 一 场 飓 风 一 样 席 卷 了 整 个 日 月 村 人 们 纷 纷 逃 回 了 家 中, 用 所 有 能 堵 住 气 体 渗 透 的 东 西 阻 挡 那 气 体 的 进 攻, 但 那 股 恶 臭 仍 像 乌 云 一 样 席 卷 着 日 月 村 每 一 个 人 的 心 中 绝 望 的 花 朵 盛 开 着, 他 们 一 年 的 希 望, 他 们 全 部 的 庄 稼 都 被 毁 了 青 蛙 尸 体 的 恶 臭 弥 漫 在 日 月 村 上 空 整 整 三 天, 三 天 之 中, 日 月 村 的 人 足 不 出 户, 在 屋 里 闻 着 这 恶 臭 而 惶 惶 然 无 计 可 施 三 天 之 后, 突 然 从 东 南 方 向 吹 来 一 股 风, 只 半 天 光 景, 那 恶 臭 就 给 吹 得 一 丝 不 剩 了 与 此 同 时, 马 贵 财 心 中 希 望 的 火 花 不 停 地 闪 烁 起 来 他 在 心 中 孕 育 着 一 个 计 划 他 像 一 头 焦 虑 的 老 狼 一 样, 在 屋 子 里 转 来 转 去, 他 八 岁 的 儿 子 摩 萨 不 停 地 舔 着 手 指, 坐 在 灶 边 有 些 害 怕 地 看 着 他 老 婆 翠 花 一 边 缝 一 双 布 鞋, 一 边 紧 张 地 盯 着 他, 不 知 道 他 又 要 干 什 么 名 堂 了 这 个 时 候, 马 贵 财 头 顶 的 灯 泡 呯 地 裂 了, 翠 花 惊 叫 了 一 声, 与 此 同 时 门 被 砰 地 撞 开 了 贵 财 哥! 一 个 声 音 像 刀 刃 一 样 响 了, 马 贵 财 一 抬 头, 见 是 同 村 的 白 占 海 贵 财 哥, 这 样 下 去 不 行 啊, 咱 们 会 全 完 的 全 完 了, 贵 财 哥, 小 麦 不 会 有 收 成 了, 大 伙 儿 都 听 你 拿 主 意 呢 你 叫 我 们 去 哪 搭, 我 们 就 去 哪 搭! 白 占 海 的 语 调 里 含 着 一 丝 哭 声 这 里 去 年 曾 经 遭 受 过 一 次 洪 水 灾 害, 水 灾 弄 得 他 几 乎 家 破 人 亡, 而 今 年, 他 家 把 希 望 全 都 系 在 那 几 亩 地 里, 而 现 在, 在 一 场 突 如 其 来 的 青 蛙 雨 的 袭 击 下, 连 这 点 儿 希 望 也 所 剩 无 几 了 马 贵 财 一 语 不 发 地 又 开 始 在 屋 子 里 踱 开 了 步 子 白 占 海 呆 呆 地 看 着 他, 头 上 沁 出 了 豆 粒 大 的 汗 珠 子 倏 然 之 间, 白 占 海 翠 花 和 摩 萨 都 看 见 马 贵 财 的 额 头 上 闪 过 了 一 道 蓝 色 火 花, 他 把 脸 渐 渐 转 向 他 们 三 个 人, 脸 上 的 肌 肉 抖 动 了 几 下, 一 种 坚 毅 在 脸 上 呈 现, 他 的 目 光 暗 了 一 下 又 亮 了 他 说 : 我 已 经 打 定 主 意 了 我 们 去 淘 金, 去 可 可 西 里 淘 金? 白 占 海 和 翠 花 心 中 的 马 蜂 窝 突 然 炸 开, 他 们 感 到 胸 闷 无 比, 张 了 几 下 嘴, 却 不 知 道 说 什 么 他 们 知 道 马 贵 财 一 旦 下 定 决 心 要 干 的 事, 就 不 会 改 变, 他 们 也 知 道 淘 金 这 两 个 字 眼 又 意 味 着 什 么 没 别 的 办 法 了 只 有 淘 金 你 去 村 里 与 兄 弟 们 商 量 一 下 马 贵 财 说 白 占 海 犹 豫 了 一 下, 飞 也 似 的 跑 出 了 马 家 又 过 了 三 天, 日 月 村 所 有 的 男 人 们 终 于 同 意 去 淘 金 了 他 们 连 日 来 从 广 播 中 得 知, 近 日 一 直 有 大 批 农 民 前 往 青 海 的 可 可 西 里 去 淘 金 每 家 庄 户 人 都 仔 细 地 收 听 着 广 播, 试 图 从 广 播 的 每 一 个 字 眼 中 寻 觅 到 金 子 的 光 亮 在 马 贵 财 强 有 力 的 号 召 下, 村 里 的 人 们 开 始 行 动 了 在 他 们 的 想 象 中, 可 可 西 里 的 草 地 上, 黄 金 闪 闪 发 光, 可 以 像 稻 谷 一 样 一 粒 一 粒 地 捡 到 手 村 里 每 家 凡 是 有 成 年 男 人 的, 都 花 了 他 们 那 很 不 容 易 的 积 蓄, 购 置 了 铁 锹 帐 篷 食 品 手 推 车, 有 的 甚 至 还 买 了 小 四 轮 拖 拉 机 到 处 是 一 派 征 战 气 氛, 而 做 婆 娘 的 则 紧 张 地 给 丈 夫 整 理 着 东 西 就 在 这 一 天, 从 东 南 方 向 顺 风 飞 来 了 一 大 片 蜜 蜂, 这 一 大 片 蜜 蜂 像 一 片 云 彩 一 样 在 日 月 村 上 空 盘 旋 飞 舞 了 三 个 多 小 时, 空 气 中 充 满 了 呛 人 的 花 粉 味 儿, 而 后, 这 群 神 秘 的 蜜 蜂 飞 走 了 胡 大 啊, 但 愿 这 是 你 给 我 们 的 启 示! 马 贵 财 仰 望 黑 蓝 的 苍 天, 心 中 默 念 着 在 呛 人 的 花 粉 气 味 中, 他 把 全 村 四 十 多 个 要 去 淘 金 的 男 人 分 成 七 组, 大 组 近 十 人, 小 组 五 六 人, 每 组 设 一 名 组 长 在 这 年 三 月 最 后 一 个 星 期 的 星 期 一, 马 贵 财 率 领 着 他 的 一 组 四 人, 最 先 从 日 月 村 出 发 了 其 余 六 组 在 他 们 走 后, 将 每 隔 三 天 就 出 发 一 组 悲 壮 的 唢 呐 声 在 日 月 村 上 空 回 荡, 马 贵 财 一 行 五 人 分 别 是 : 马 贵 财 白 占 海 韩 宝 义 马 福 寿 摆 德 俊, 在 花 粉 气 息 呛 得 他 们 鼻 涕 眼 泪 一 起 流 的 情 况 下, 在 全 村 男 女 悲 壮 目 光 和 喜 乐 的 送 行 中, 出 发 了 在 他 们 刚 刚 踏 出 日 月 村 第 一 步 时, 他 们 的 心 中 的 巨 钟 响 了, 他 们 每 一 个 人 对 那 可 可 西 里 既 充 满 了 幻 想, 同 时 又 充 满 了 恐 惧 然 而, 他 们 已 经 像 圣 徒 一 样 出 发 了 朝 圣 去 哟! 向 着 那 有 稻 谷 般 的 在 草 地 上 闪 闪 发 光 的 金 子 的 聚 集 地 可 可 西 里 去! 朝 圣 去 哟! 为 了 生 存 与 幸 福, 朝 圣 去! 向 那 金 子 的 领 地 朝 圣 去 哟! 7

8 边疆开篇 以找到可可西里这几个字 在这片土地上 分布着可 四 可西里湖 霍通湖 库赛湖 海丁湖 茶目错湖 葫 芦湖等众多的高原湖泊 还有许多高山冰雪融河 而 在这些湖泊和冰河的缝隙间 有着许多草地 这里就 翻开地图出版社 1983 年第五版的 中国地图册 是淘金人的圣地可可西里 就是在他们的幻想中 金 第三十二图 青海省 在那一片褐色的广阔的青藏高 原上 在昆仑山脉和祖尔肯乌拉山的挟持下 我们可 8 子到处在草地中闪光的地方 初夏 有十多万甘肃宁夏的农民变卖家产 驾驶

9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着 数 以 千 计 的 机 动 车, 推 着 更 多 的 手 推 车 向 这 里 进 发 着, 从 而 在 中 国 淘 金 史 上 写 下 了 十 分 悲 壮 的 一 页 在 这 年 六 月, 由 于 连 日 雨 雪 交 加, 道 路 十 分 泥 泞, 数 万 人 被 困 在 沼 泽 地 中 不 能 行 走, 近 千 名 淘 金 客 死 亡 政 府 动 用 大 量 人 力 物 力 前 来 营 救, 甚 至 还 动 用 了 军 用 直 升 飞 机 但 狂 热 的 淘 金 客 仍 有 不 少 人 弃 车 步 行, 继 续 向 可 可 西 里 深 处 进 发 因 为 有 一 种 精 神 一 直 在 支 配 着 他 们, 就 是 要 过 好 日 子, 就 是 黄 金 给 他 们 带 来 了 幻 想 这 是 关 于 人 的 根 本 生 存 的 精 神 他 们 就 像 圣 徒 朝 圣 那 样, 坚 韧 不 拔 地 进 发 着, 仅 仅 是 为 了 得 到 黄 金, 为 了 过 上 幸 福 美 满 的 生 活 可 可 西 里 因 此 成 了 人 们 所 有 美 丽 幻 想 的 集 结 地, 青 海 可 可 西 里 淘 金 人 大 狂 潮 实 际 上 是 中 国 贫 苦 的 下 层 农 民 的 一 次 精 神 朝 拜 因 为, 最 后 他 们 大 多 数 人 都 空 手 而 归 但 梦 想 不 死, 人 们 渴 求 幸 福 生 活 的 精 神 不 死, 所 以 才 演 出 了 这 一 场 悲 剧 而 那 些 继 续 前 行 的 淘 金 人, 那 些 脸 上 闪 耀 着 坚 韧 和 希 望 的 火 苗 的 淘 金 人, 在 灰 暗 的 天 空 下 行 进 着, 跋 涉 着, 继 续 进 行 着 他 们 的 朝 圣 之 旅 五 马 贵 财 低 头 走 在 最 前 头, 紧 跟 着 他 的 是 一 个 俊 俏 的 后 生 韩 宝 义, 接 着 是 矮 胖 的 马 福 寿, 瘦 弱 的 摆 德 俊, 他 们 几 个 人 每 人 都 背 着 装 有 食 品 衣 物 的 大 包 裹, 最 后 是 推 着 手 推 车 的 白 占 海 当 天 空 中 突 然 飘 起 了 巨 大 的 雪 花, 当 一 片 雪 花 打 着 旋 儿 飞 进 马 贵 财 的 脖 子 里 时, 他 不 禁 打 了 一 个 冷 战, 一 抬 头, 看 见 了 那 灰 暗 阴 冷 像 尸 布 一 样 缓 慢 拉 满 了 整 个 天 幕 的 黑 云, 心 中 掠 过 一 阵 战 栗 当 他 们 从 日 月 村 出 发, 告 别 了 站 在 那 黄 土 坡 上 向 他 们 招 手 的 乡 亲 父 老 妻 子 儿 女 ; 当 他 们 翻 过 了 终 年 覆 盖 着 积 雪 的 日 月 山, 眼 望 那 在 蜃 气 中 浮 动 的 可 可 西 里 方 向, 他 们 就 知 道, 此 去 艰 难 百 战 多 他 们 先 是 搭 乘 一 辆 军 车, 驶 过 了 近 千 里 的 大 戈 壁, 而 后, 告 别 了 那 好 心 的 解 放 军 司 机, 他 们 开 始 进 入 了 山 区 不 久, 他 们 就 翻 越 了 昆 仑 山 而 三 十 五 岁 的 马 福 寿 对 翻 越 昆 仑 山 的 记 忆 最 为 深 刻 那 还 是 在 六 天 以 前, 他 们 在 翻 过 了 几 座 长 着 稀 疏 的 烂 草 的 小 山 之 后, 昆 仑 山 那 庞 伟 的 躯 体 突 然 在 他 们 面 前 浮 现 而 出 昆 仑 山 高 大 险 峻, 头 戴 一 顶 顶 白 色 的 冰 雪 王 冠, 直 指 天 空, 傲 视 群 雄 他 们 五 个 人 在 山 的 面 前, 在 彼 此 的 相 遇 之 后, 都 呆 住 了 因 为 昆 仑 山 着 实 太 浩 大 太 巍 峨 了 但 他 们 知 道, 必 须 翻 过 这 座 山, 他 们 才 有 到 达 可 可 西 里 的 希 望 在 登 山 的 过 程 中, 马 福 寿 因 高 山 缺 氧 而 多 次 昏 迷 但 他 们 必 须 要 翻 过 一 个 冰 大 坂 才 行 那 个 冰 大 坂 终 年 覆 盖 着 坚 冰, 在 太 阳 光 的 照 射 下, 反 射 着 亘 古 不 变 的 幽 幽 蓝 光 突 然, 马 福 寿 一 跤 跌 倒 在 地, 立 刻 沿 着 冰 雪 斜 面 向 下 滑 去, 他 身 上 一 百 五 十 斤 重 的 包 裹 像 一 块 石 头 一 样 翻 滚 着 跌 入 了 冰 雪 悬 崖 快! 抓 住 那 块 石 头! 抓 住 石 头! 马 贵 财 和 摆 德 俊 大 声 喊 着, 马 福 寿 哧 哧 地 沿 着 冰 面 向 下 滑 去, 情 急 之 下, 他 伸 出 双 手, 在 经 过 一 块 凸 起 的 岩 石 时 抱 住 了 那 块 石 头 大 哥, 快 救 我! 马 福 寿 有 气 无 力 地 喊 他 们 赶 紧 取 出 绳 子, 放 下 去, 马 福 寿 腾 手 抓 住 绳 子, 他 们 把 他 一 点 点 地 从 冰 崖 之 下 拉 了 上 来 上 来 之 后, 马 福 寿 人 立 刻 散 了 架, 极 度 紧 张 之 后 的 疲 惫 占 据 了 他 的 精 神 和 肉 体, 他 浑 身 多 处 撞 伤, 身 体 上 是 青 红 一 片 这 是 他 们 自 出 征 以 来 第 一 次 遇 到 险 情, 而 前 方 的 路 还 远, 他 们 的 心 头 都 笼 罩 上 了 一 层 阴 云 从 那 会 儿 起, 马 福 寿 就 变 得 沉 默 寡 言 了 显 见 他 精 神 上 受 了 一 些 刺 激, 不 时 地 浑 身 掠 过 一 些 战 栗 死 神 已 经 拍 过 我 的 肩 膀 了, 胡 大 呀, 你 一 定 得 让 我 活 着 回 去 见 老 婆! 马 福 寿 恐 惧 地 想 过 了 大 山, 就 是 沼 泽 地 区 了 自 从 进 入 这 片 沼 泽 地 以 来, 马 福 寿 开 始 不 停 地 打 喷 嚏, 显 然, 他 是 感 冒 了, 而 且, 当 他 感 觉 到 一 片 雪 花 猛 然 落 在 他 的 睫 毛 上 时, 他 同 时 觉 得 头 猛 地 向 下 一 沉 连 日 以 来, 他 经 常 为 一 个 幻 觉 困 绕, 那 就 是, 天 空 中, 一 直 在 紧 随 着 他 们 的 秃 鹫 不 断 地 盘 旋 这 些 专 吃 死 尸 的 黑 色 丑 物 瞪 着 眼 睛, 在 半 空 中 恶 狠 狠 地 盯 着 他 们, 等 待 有 人 死 去 但 当 他 抬 头 去 看 天 时, 天 上 除 了 多 日 以 来 一 直 笼 罩 着 的 阴 云 以 外, 别 的 什 么 也 没 有 但 只 要 他 低 头 走 路, 秃 鹫 那 乌 黑 的 翅 膀 就 开 始 在 他 脑 海 里 浮 动, 伸 展, 浮 动 在 他 的 上 空 而 且, 他 感 到 脑 袋 里 像 是 被 人 用 针 管 注 入 了 很 多 水, 又 重 又 痛, 就 跟 要 炸 开 了 一 样 他 一 步 步 向 前 走, 踩 着 韩 宝 义 走 过 的 路 线, 小 心 地 向 前, 忍 9

10 边 疆 开 篇 住 那 不 停 地 从 胃 中 翻 上 来 的 一 阵 阵 恶 心, 一 边 大 声 地 打 着 喷 嚏 贵 财 叔, 我 老 是 琢 磨, 昨 天 我 们 见 的 那 个 死 人 我 看 见 他 像 是 被 人 用 绳 子 勒 死 的 二 十 三 岁 的 韩 宝 义 突 然 问 马 贵 财, 打 断 了 马 福 寿 的 胡 思 乱 想 马 福 寿 感 到 喉 头 一 哽, 忍 住 又 一 阵 恶 心, 说 : 早 先, 听 先 人 说 过, 啥 东 西 都 有 个 黑 影 子, 这 金 子 也 不 例 外, 金 子 的 影 子 更 黑, 我 看 那 个 死 人 肯 定 是 一 个 淘 金 客, 他 不 是 被 人 谋 财 害 死 的, 就 是 在 群 架 中 被 打 死 的 谁 不 想 要 金 子? 为 了 金 子, 人 的 命 又 值 几 个 铜 钱? 是 不 是, 贵 财 哥? 马 贵 财 在 刚 才 感 受 到 第 一 片 雪 花 降 落 时, 突 然 预 感 到 厄 运 的 猫 头 鹰 在 他 们 头 顶 降 临 了 但 他 说 不 清 什 么, 他 感 到 有 一 束 桔 红 色 的 光 芒 在 眼 前 倏 然 掠 过 难 道 我 们 要 遭 厄 运 不 成? 去 年 淘 金 的 人 可 都 发 了, 那 时 正 值 大 旱, 这 片 大 沼 泽 干 得 都 裂 了 缝, 一 批 批 的 金 客 顺 利 地 进 入 了 可 可 西 里, 每 个 人 都 发 了 大 财 回 来 的 人 最 少 也 淘 有 一 斤 沙 金 有 的 人 还 淘 到 两 公 斤 重 的 天 然 金 块, 电 视 都 给 播 放 了 他 妈 日 的, 马 贵 财 忿 忿 不 平 地 琢 磨 着 他 抬 头 看 了 看 前 方, 前 面 一 片 云 雾 弥 漫, 被 烂 草 覆 盖 着 的 水 洼 一 闪 一 闪 地, 周 围 没 有 一 丝 生 机, 到 处 都 是 一 股 子 凄 凉 衰 败 的 气 氛 一 阵 阵 青 草 和 烂 泥 混 合 的 霉 味 儿 冲 进 鼻 孔, 他 感 到 脖 子 上 的 血 管 像 蚯 蚓 一 样 蠕 动 着 听 到 韩 宝 义 打 破 了 一 个 上 午 的 沉 默 这 样 问 他, 他 停 了 停, 看 准 了 一 块 青 草 衍 生 形 成 的 疙 瘩, 脚 稳 稳 地 踩 上 去, 这 才 说 : 也 可 能 吧 不 过, 看 样 子, 我 们 恐 怕 是 今 年 第 一 拨 进 可 可 西 里 的 淘 金 人 一 般 到 五 月 份 人 就 多 了, 现 在 才 四 月, 还 没 到 人 多 的 时 日 哩 我 也 看 那 尸 首 像 个 淘 金 的, 你 看 他 穿 的 大 头 鞋 羊 皮 袄, 怀 里 还 掏 出 来 一 个 空 羊 皮 袋 子 我 琢 磨, 恐 怕 是 被 谋 财 害 命 的 唉, 可 怜 啊, 可 怜 死 时 候, 尸 身 家 里 人 都 见 不 上, 胡 大 保 佑 他 在 天 上 安 乐! 他 仰 天 长 叹, 看 着 一 些 细 碎 的 雪 花 慢 慢 在 眼 前 落 下, 用 力 地 跳 过 一 个 水 洼 像 一 棵 黑 枣 树 一 样 沉 默 了 许 久 的 这 里 头 年 纪 最 大 的 摆 德 俊 说 话 了 : 我 家 老 爹 和 爷 爷 都 是 淘 金 人, 这 你 们 也 知 道 他 们 在 大 清 朝 和 民 国 时 候, 到 过 新 疆 阿 尔 泰 淘 过 山 金, 回 来 后 老 了, 常 给 我 讲, 淘 金 人 心 里 黑 他 说 过, 有 一 天, 一 个 金 场 的 人 闹 翻 脸 了, 谁 也 不 认 识 谁 了, 打 了 起 来, 最 后 一 个 人 都 没 有 活 下 来 都 是 为 了 金 子 唉, 这 年 月, 不 好 过 啊, 要 不 是 为 了 盖 房 子, 我 才 不 来 淘 金 呢 摆 德 俊 叹 了 口 气 大 家 又 都 沉 默 不 语 了 四 周 一 片 死 寂, 整 个 背 景 是 灰 暗 的, 灰 暗 的 天 幕, 灰 暗 的 大 地, 灰 暗 的 内 心 有 一 些 受 了 惊 吓 的 鸟 儿 惊 惶 地 从 草 丛 中 飞 了 起 来, 隐 入 了 天 空 这 大 沼 泽 因 连 日 的 雨 雪 冲 刷, 变 得 泥 泞 无 比, 到 处 都 隐 藏 着 危 险, 一 不 小 心 就 会 陷 入 死 亡 的 陷 阱 六 大 家 休 息 一 下, 吃 饭 吧 马 贵 财 看 到 他 们 已 经 登 上 了 一 个 小 草 丘, 这 才 停 下 来 对 大 家 说 大 家 各 自 相 距 五 米 远 再 走, 现 在 依 次 走 上 了 小 丘, 像 缩 紧 的 弹 簧 一 样 又 拢 在 一 起, 围 成 了 一 个 小 圈 儿, 坐 了 下 来, 休 息 了 一 会 儿 大 家 解 开 背 包, 取 出 了 一 些 炒 面 牛 羊 肉 干, 吃 了 起 来 白 占 海 把 那 辆 木 轮 小 手 推 车 斜 靠 在 草 丘 边, 也 坐 下 来 吃 东 西 这 时 侯, 迎 面 吹 来 一 阵 小 风, 风 很 冷, 像 一 些 冰 凉 的 蛇 一 样 倏 然 入 怀, 在 他 的 肚 腹 之 间 钻 来 钻 去 他 从 水 洼 中 抄 手 弄 了 一 撮 水, 才 要 喝 时, 却 看 见 水 里 有 许 多 蠕 动 着 的 红 色 小 虫, 他 赶 快 又 将 手 中 的 水 抖 落, 心 中 立 刻 扑 扑 跳 个 不 停 他 不 得 不 忍 住 干 渴, 用 力 吞 咽 着 沙 子 般 的 炒 面 茫 茫 大 野 雪 花 依 旧 静 静 地 飘 落, 给 凄 冷 的 沼 泽 地 增 添 了 些 灵 动 的 意 象 白 占 海 觉 得 心 口 有 只 青 蛙 狠 狠 地 扯 了 几 下, 他 脑 子 里 电 光 石 火 般 想 起 了 去 年 的 事 情 他 下 决 心 贷 款 养 了 一 百 只 羊, 整 整 半 年, 从 春 天 到 秋 天, 他 眼 看 着 自 己 养 的 羊 一 点 点 地 长 大 起 来, 哪 料 到, 去 年 九 月 的 一 天 夜 里, 天 空 中 突 然 响 起 了 劈 空 的 炸 雷, 接 着, 雨 点 砸 地 的 声 音 密 集 地 响 了 起 来 他 和 妻 儿 从 睡 梦 中 惊 醒, 像 弹 簧 一 样 从 床 上 弹 了 起 来, 点 开 灯 一 看, 却 见 山 洪 水 已 经 淹 过 门 槛, 冲 进 了 屋 子 这 时 他 才 突 然 想 起 了 他 的 羊 圈, 他 的 羊 圈 正 好 在 离 他 房 子 五 十 米 外 的 一 个 洼 地 里, 他 穿 好 衣 服, 打 着 手 电 去 了, 在 瓢 泼 大 雨 中 他 跌 得 一 嘴 烂 泥, 跑 到 自 己 的 羊 圈 边, 却 发 现 羊 圈 早 已 被 汹 涌 的 山 沟 沟 的 洪 水 给 冲 垮 了 他 的 一 百 只 羊, 整 整 一 百 只 羊 啊, 大 部 分 都 不 见 了, 只 剩 下 三 只, 站 在 高 处 咩 咩 地 叫 着, 那 泛 着 泡 沫, 带 着 枯 枝 败 叶 像 是 嘲 笑 他 似 地 发 出 轰 隆 隆 巨 响 的 黄 色 水 流 滚 滚 而 下, 10

11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他 像 被 电 击 一 样, 登 时 愣 在 了 那 儿, 因 为, 他 压 根 就 没 料 到 他 选 的 这 里 做 羊 圈, 居 然 会 发 大 水, 在 他 三 十 多 年 印 象 中, 这 里 从 来 没 有 发 过 水 呀... 他 像 一 截 石 碑 一 样, 一 头 栽 倒 在 地 整 整 一 个 冬 天 他 都 卧 病 在 床, 乡 里 信 用 社 催 他 还 贷 款, 朋 友 问 他 要 借 款, 要 不 是 他 还 有 那 么 几 亩 山 洋 芋 地, 那 个 冬 天, 他 就 活 不 过 去 了 想 到 这 儿, 白 占 海 的 眼 睛 里 溢 出 来 一 些 悲 愤 的 泪 水 他 妈 的, 老 天 爷 不 长 鸡 巴! 他 眼 前 的 一 切 都 变 得 模 模 糊 糊 起 来, 大 肠 一 阵 剧 烈 的 蠕 动, 他 狠 狠 地 放 了 一 个 屁, 屁 的 气 味 浓 烈, 带 着 没 有 消 化 好 的 羊 油 炒 面 气 味, 十 分 呛 人 他 朝 前 呸 地 吐 了 一 口 唾 沫, 心 想, 今 年, 我 不 养 羊 了, 我 又 全 部 改 种 了 小 麦, 指 望 冬 小 麦 能 多 收 一 些, 那 知 道, 一 阵 子 奇 里 古 怪 的 青 蛙 雨, 又 砸 碎 了 他 的 全 部 梦 想 老 天 爷 不 长 鸡 巴! 他 愤 怒 起 来 了, 眼 睛 里 登 时 腾 起 了 大 片 的 火 苗 子 走 吧, 赶 天 黑 前 再 多 走 几 里!, 休 息 了 片 刻 之 后, 马 贵 财 缓 缓 站 起 来 说 他 的 身 影 又 高 又 大, 在 白 占 海 视 线 里 一 晃 我 他 妈 的 把 宝 全 押 在 这 儿 了, 我 后 半 辈 子 的 运 气 就 靠 这 次 来 淘 金 了 我 几 乎 变 卖 了 所 有 的 家 产, 我 这 次 非 要 淘 到 金 子 不 可 白 占 海 的 手 推 车 歪 歪 斜 斜 地 站 起 来, 白 占 海 的 脚 踩 住 烂 泥, 用 力 一 推, 他 紧 跟 着 队 伍 又 向 前 走 去 了 大 家 拉 开 十 米 的 距 离! 马 贵 财 说 于 是, 他 们 一 行 人 拉 开 一 个 散 兵 线 的 队 伍, 像 一 些 孤 独 的 游 击 队 员 那 样, 在 天 地 之 间 落 寞 地 向 前 走 俊 俏 的 后 生 韩 宝 义 的 脚 要 落 在 一 朵 小 草 花 上, 他 的 心 轻 轻 抖 了 一 下, 又 将 脚 移 开 他 的 心 中 倏 忽 闪 过 他 未 婚 妻 丰 满 的 身 躯 和 撩 人 的 眼 睛 他 心 想, 这 次 我 出 去 把 钱 挣 回 来 了 一 定 要 把 她 娶 回 家 他 放 开 嗓 子 唱 了 起 来 天 上 的 云 黑 下 了, 地 上 的 雨 点 儿 大 了 尕 妹 们 活 哈 的 人 大 了, 人 大 者 搭 不 上 话 了 大 家 都 笑 了 起 来 接 上 唱! 接 上 唱! 有 人 嚷 嚷 着 去 到 地 里 偷 瓜 哩 呀, 地 主 来 了 乱 跑 哩 一 一 呀, 一 跑 跑 到 妹 妹 家 呀, 地 主 问 : 你 偷 我 的 瓜 咋 哩 一 一 一 嗨, 我 跟 我 肉 胡 耍 哩 呀, 几 时 过 你 那 里 呀 韩 宝 义 的 歌 声 像 美 丽 的 羽 毛 一 样 划 过 天 空 白 占 海 走 在 队 伍 的 最 后, 耳 朵 里 听 着 韩 宝 义 的 情 歌, 一 个 劲 儿 地 乐 手 推 车 上 的 东 西 并 不 多, 有 百 十 来 斤, 他 推 起 来 并 不 轻 松, 因 为 路 上 全 是 泥 巴, 把 脚 踩 到 一 团 稳 定 的 草 垫 子 上, 用 力 一 推, 车 子 就 向 前 走 了 你 就 跟 我 的 小 毛 驴 一 样, 他 想, 这 小 车 像 小 毛 驴 一 样 不 听 话 我 媳 妇 可 是 一 个 好 媳 妇, 想 到 这 儿, 他 媳 妇 嫩 嫩 的 脸 蛋 就 浮 现 在 了 他 眼 前, 心 火 一 下 子 就 旺 了 我 媳 妇 可 是 一 匹 好 马, 他 想, 我 骑 上 去 折 腾 她 一 夜, 她 都 不 累, 倒 是 我 快 瘫 了 我 的 心 肝 宝 贝 儿, 我 这 一 趟 子 非 把 金 子 给 你 端 回 来 放 到 你 手 心 里 不 可, 我 的 大 白 马, 哎 呀, 这 是 怎 么 了 他 猛 然 感 到 自 己 的 身 体 一 歪, 一 脚 踩 空, 只 听 扑 哧 一 声, 他 感 到 自 己 一 下 子 陷 身 于 一 堆 十 分 柔 软 的 东 西 里 了, 那 烂 泥 一 下 子 就 没 到 他 的 胸 口 了 他 用 力 把 手 推 车 向 前 一 送, 还 没 来 得 及 喊, 那 烂 泥 就 又 没 到 了 他 的 脖 子 哎 救 命 贵 财 哥 德 俊 哥 救 命 救 唔 唔 马 贵 财 他 们 几 个 听 到 了 白 占 海 的 呼 叫 声, 赶 忙 向 回 转, 却 见 那 歪 倒 的 手 推 车 后 面, 一 片 泥 洼 里, 咕 咕 地 还 冒 着 气 泡, 而 刚 才 还 活 生 生 的 白 占 海, 却 连 个 影 子 都 没 有 了 占 海! 几 个 人 疯 子 一 样 大 叫, 但 谁 也 无 计 可 施 白 占 海 就 这 样 永 远 地 被 沼 泽 地 吞 噬 了 这 里 离 他 的 梦 想 还 那 么 远, 而 现 在, 他 将 永 远 地 像 一 根 柱 子 似 地 站 在 这 片 沼 泽 底 下, 成 为 守 卫 大 地 的 卫 兵 了 韩 宝 义 和 马 福 寿 哭 了 起 来 这 时 候, 风 突 然 变 大 了, 阴 风 在 天 空 中 呼 啸 而 过, 发 出 了 尖 利 的 割 破 空 气 的 声 响 像 哨 子 一 样 在 空 中 久 久 地 回 响 墨 汁 般 的 云 又 在 天 空 中 蔓 延 开 来 马 贵 财 铁 青 着 脸, 泪 花 子 一 闪, 他 用 力 在 眼 睛 里 抹 了 几 下, 走 过 去 把 手 推 车 上 的 东 西 取 下 来, 递 给 了 摆 德 俊, 一 声 虎 吼, 那 木 制 手 推 车 子 被 他 高 举 起 来, 摔 到 了 地 下 那 手 推 车 一 下 子 被 砸 得 七 零 八 落, 马 贵 财 一 声 不 吭 地 把 破 碎 的 手 推 车 的 残 肢 围 着 白 占 海 消 失 的 水 洼 插 了 一 圈 儿 现 在, 那 些 木 桩 像 栅 栏 一 样, 围 住 了 白 占 海 的 葬 身 之 地 雪 花 骤 然 地 飘 荡 着, 仿 佛 是 祭 奠 的 纸 钱 他 们 几 个 人 都 没 有 再 说 话, 默 默 地 站 着, 直 到 他 们 的 肩 膀 上 堆 了 一 层 雪 走 吧, 让 他 在 这 里 安 息 我 们 回 来 再 想 办 法 走 吧 四 十 岁 的 摆 德 俊 抹 了 抹 泪 花, 劝 着 大 家 他 们 又 接 着 上 路 了 他 们 依 旧 像 过 去 那 样 拉 开 散 兵 的 队 伍, 他 们 的 背 影 依 旧 坚 韧 而 又 孤 独 但 现 在, 他 们 的 心 中 仍 旧 充 满 11

12 边 疆 开 篇 那 片 到 处 是 金 子 的 光 芒 四 射 的 可 可 西 里 的 香 味 儿 巨 大 的 沉 默 笼 罩 着 他 们, 使 得 他 们 无 法 不 沉 重 起 来 他 们 不 知 道 他 们 将 迎 来 什 么 : 是 接 连 不 断 的 死 亡 呢? 还 是 像 金 子 一 样 的 好 运 气? 一 声 尖 利 的 鹰 唳, 刺 入 了 他 们 冰 凉 的 耳 朵, 在 他 们 脚 下, 发 出 了 水 草 被 踩 动 的 扑 哧 声, 声 音 晦 暗 而 又 悲 哀 七 大 沼 泽 看 起 来 一 望 无 尽, 无 声 地 向 四 面 八 方 铺 展 开 来 地 平 线 上, 四 个 蠕 动 着 的 黑 点 在 这 无 边 无 际 的 以 暗 色 为 背 景 的 无 人 地 带 上, 显 得 无 比 空 茫 而 又 渺 小 空 气 湿 冷 粘 稠, 他 们 几 个 人 都 感 到 呼 吸 异 常 困 难, 鼻 子 堵 得 难 受 沼 泽 地 里 不 断 有 雾 气 蒸 腾 而 起, 天 空 中 依 然 走 动 着 乌 黑 的 云 雪 已 经 停 了 他 们 的 脚 踩 过 开 着 淡 紫 色 小 花 的 紫 穗 草, 溅 起 的 污 泥 雨 点 一 样 打 在 马 莲 草 上 路 渐 渐 显 得 干 燥 一 些 了, 这 一 信 息 向 他 们 提 示, 他 们 就 快 要 走 出 沼 泽 了 太 阳 在 天 空 中 被 乌 云 遮 掩, 显 得 暖 昧 不 明 云 层 渐 渐 稀 薄 了, 太 阳 像 一 枚 白 果 似 地 在 天 空 中 激 烈 地 摇 晃 着 马 贵 财 抬 起 头, 他 的 嘴 里 咕 噜 了 一 句 什 么, 谁 也 没 有 听 清, 这 时 候 他 们 都 看 见, 他 们 离 一 座 山 不 远 了 傍 晚 的 时 候, 他 们 到 达 了 山 脚 下 这 时 候 天 空 突 然 放 晴, 西 天 边 的 霞 光 血 一 样 涂 抹 了 整 个 天 空 和 大 地, 天 地 之 间 一 片 血 红, 构 成 了 一 个 深 红 色 悲 剧 的 背 景 与 暗 示 这 狗 日 的 天 气, 等 我 们 快 走 出 沼 泽 了, 它 狗 日 的 就 放 晴 了 马 福 寿 大 声 地 打 着 喷 嚏, 一 边 大 骂 着, 一 边 到 处 搜 寻 着 用 于 野 炊 的 木 柴 他 们 在 山 脚 下 一 个 凹 处 支 起 了 帐 篷, 因 为 这 里 可 以 避 风 今 天 可 以 睡 一 个 安 稳 觉 喽 摆 德 俊 坐 在 隐 隐 有 些 湿 气 的 地 面 上, 一 边 脱 着 笨 重 的 靴 子, 一 边 说 韩 宝 义 在 帐 篷 外 生 了 灶 火, 一 只 钢 精 锅 里 咕 咕 嘟 嘟 煮 着 土 豆, 土 豆 的 野 香 四 处 飘 散 天 空 中 的 血 色 一 点 点 地 黯 淡 下 去, 就 像 是 一 个 躺 在 手 术 台 上 被 麻 醉 的 病 人 马 福 寿 往 灶 里 添 着 木 柴, 看 着 火 苗 子 在 出 神 过 了 一 会 儿, 他 问 韩 宝 义 : 宝 义 啊, 你 媳 妇 可 俊 着 那, 又 是 咱 村 里 的 文 化 人 呢, 女 人 对 眼 儿 的 只 有 一 个 鸡 巴, 你 算 是 一 个 萝 卜 砸 住 一 个 眼 儿 了 韩 宝 义 是 一 个 腼 腆 的 小 伙 子, 听 马 福 寿 这 么 说, 他 害 羞 地 笑 了, 眼 前 又 浮 现 出 他 那 未 过 门 的 媳 妇 的 脸 来 他 媳 妇 可 是 个 好 强 的 人, 考 到 县 城 里 读 了 五 年 中 学, 死 命 考 大 学 呢, 最 后 却 没 有 中, 这 才 回 到 乡 里 有 一 天, 她 到 后 山 上 给 家 里 的 羊 割 草 去 了, 韩 宝 义 在 那 儿 放 羊 呢, 突 然, 听 到 一 个 女 娃 子 的 嗓 子 脆 脆 地 响 了 : 太 阳 里 山 畔 畔 上 站 山 畔 畔 上 站 的 呵, 毛 眼 眼 向 着 那 沟 坎 坎 看 沟 坎 坎 里 看 哟 呀, 歌 唱 到 这 搭 时, 远 远 地 那 女 孩 一 转 脸, 刚 好 看 见 了 隔 条 沟 这 边 站 着 的 韩 宝 义, 歌 声 停 了 一 下, 接 着 唱 : 一 个 后 生 那 边 草 里 站 哟! 韩 宝 义 觉 得 心 中 腾 起 了 一 大 片 飞 鸟, 飞 鸟 的 翅 膀 扇 动 空 气, 一 阵 花 的 迷 香 呛 得 他 猛 然 流 出 了 眼 泪, 一 股 股 火 苗 子 顺 着 他 的 血 管 四 下 乱 窜 他 一 张 嘴, 就 唱 了 起 来 : 西 宁 的 大 路 通 兰 州, 嘉 峪 关 通 的 是 肃 州 盘 罢 了 媳 妇 盘 姑 娘, 盘 不 到 姑 娘 的 肉 上 那 女 的 听 了, 嗓 音 一 亮, 又 唱 了 起 来 : 蚂 蚁 变 成 蜩 蜩 了, 出 来 了 一 身 的 抓 抓 歌 曲 的 尕 妹 拿 下 了, 你 没 有 唱 曲 的 把 把 韩 宝 义 听 这 姑 娘 说 他 曲 子 唱 得 不 好, 心 中 暗 喜, 琢 磨 着 又 可 以 再 卖 弄 了, 就 又 唱 了 起 来 : 尕 妹 呀 好 比 清 泉 的 水, 喝 不 上 者 就 喝 死 在 泉 源 上 哩!, 尕 妹 呀 好 比 个 白 仙 桃, 摘 给 阿 哥 是 好 光 长 着 树 尖 上 了! 正 唱 着, 那 姑 娘 的 羊 突 然 炸 了 群, 也 许 是 受 了 毒 蛇 的 惊 扰, 羊 群 疯 狂 地 向 山 下 跑 来, 韩 宝 义 傻 呆 呆 站 着, 眼 见 着 羊 群 和 姑 娘 从 山 上 下 来, 姑 娘 看 他 挡 在 路 中 央, 又 唱 了 : 材 一 页, 四 页 材, 你 把 你 的 路 放 开, 好 的 花 儿 后 头 来! 正 唱 着, 那 姑 娘 已 像 旋 风 一 样 跟 着 羊 群 冲 下 山 来, 经 过 韩 宝 义 的 身 边, 那 姑 娘 用 毛 眼 睛 狠 狠 地 瞅 了 韩 宝 义 一 眼, 韩 宝 义 顿 觉 头 脑 中 一 片 金 光 闪 耀, 他 呆 呆 地 看 着 姑 娘 一 飘 一 摇 的 身 影 发 愣 后 来, 他 们 常 在 后 山 坡 上 唱, 一 唱 一 答, 把 山 上 的 草 都 给 唱 得 直 起 了 腰 后 来 他 知 道, 那 姑 娘 叫 买 勒 燕, 是 村 上 唯 一 一 个 女 高 中 生 请 人 到 她 家 去 说 亲, 她 爹 娘 却 长 着 一 个 老 虎 嘴, 张 嘴 就 要 一 千 五 百 块 定 亲 12

13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礼 韩 宝 义 把 家 里 积 蓄 先 给 了, 定 了 亲, 但 要 结 婚 的 话, 还 得 再 给 三 干 块, 没 办 法, 他 只 好 跟 着 大 伙 儿 来 淘 金 了 眼 前 的 火 苗 子 一 闪, 把 他 的 思 绪 给 打 断 了, 看 看 煮 的 饭 也 好 了, 他 们 就 在 帐 篷 里 美 美 地 吃 了 一 顿 饭, 吃 完 饭, 摆 德 俊 把 炭 火 灰 弄 了 一 些, 叫 他 们 每 一 个 人 用 布 包 裹 了 一 下 缠 到 肚 子 上 : 这 样 治 胃 寒 呢, 我 在 新 疆 当 兵 时 就 这 样, 今 天 晚 上 睡 下, 地 气 太 湿, 弄 不 好 把 胃 伤 下 了 他 们 几 个 人 听 从 摆 德 俊 的 说 法, 都 把 那 热 炭 灰 敷 到 了 肚 子 上, 立 刻 感 到 热 气 向 身 体 的 四 面 八 方 传 射 开 去, 通 体 舒 畅 夜 幕 渐 渐 地 降 临 了 韩 宝 义 把 脑 袋 伸 出 帐 篷, 他 看 见 了 璀 璨 的 星 空 幽 蓝 的 天 空 中 星 星 像 宝 石 一 样 闪 烁 着, 这 是 他 生 平 第 一 次 注 意 到 这 么 美 丽 的 天 空 风 中 送 来 了 夜 鸟 的 孤 独 的 鸣 叫, 一 些 潮 湿 的 地 莲 草 气 息 直 扑 他 的 鼻 翼. 马 贵 财 摆 德 俊 马 福 寿 三 个 人 卷 了 根 莫 合 烟 抽, 马 贵 财 说 : 宝 义, 你 也 卷 一 根 吧 韩 宝 义 摇 了 摇 头, 一 边 探 头 望 着 星 空, 一 边 琢 磨 着 这 一 次 淘 金 归 来, 就 可 以 把 买 勒 燕 娶 过 门 了 吧? 在 黑 暗 的 帐 篷 中, 几 个 红 色 的 烟 头 一 明 一 灭 我 可 是 在 新 疆 当 过 兵 的 人 我 那 会 儿 当 的 是 汽 车 兵, 说 这 话 的 是 摆 德 俊 新 疆 那 个 鬼 地 方, 冬 天 冰 得 撒 尿 立 刻 就 冻 成 弧 型 冰, 夏 天 热 得 顺 屁 股 槽 子 淌 汗, 吃 了 不 少 苦 我 媳 妇 就 是 从 新 疆 带 过 来 的 算 了, 不 说 我 媳 妇 了, 咱 还 说 我 先 人 淘 金 的 事 儿 吧 黑 暗 之 中, 烟 头 一 明 一 灭, 停 了 一 会 儿, 摆 德 俊 接 着 说 : 当 年, 我 祖 父 领 着 我 的 老 爹, 一 块 儿 在 新 疆 阿 尔 泰 山 淘 金 他 们 既 挖 山 金, 也 淘 沙 金, 有 时 候, 还 能 在 山 里 头 挖 上 狗 头 金 哩 啥 子 叫 狗 头 金 韩 宝 义 怯 怯 地 问 狗 头 金 就 是 天 然 金 块 弄 到 狗 头 金, 一 下 子 就 发 大 财 了 淘 沙 金 才 叫 苦, 一 整 天 都 浸 到 水 里, 水 一 直 淹 到 人 蛋 处 冰 山 水 又 冷 又 冰, 我 祖 父 和 我 爹 淘 了 一 年 金 子, 那 东 西 就 再 也 没 硬 起 来 了 雪 水 太 凉 了, 把 人 毬 蛋 给 冻 了 马 福 寿 乐 呵 呵 地 说, 德 俊 哥, 幸 亏 你 那 会 子 已 经 生 下 来 了, 不 然, 你 们 家 就 绝 种 了 那 也 是 唉, 淘 金 人 的 命 可 苦 着 呢, 动 不 动, 就 会 丢 了 性 命 占 海 兄 弟 就 死 得 惨 啊, 尸 首 都 回 不 去 咱 们 这 一 次 淘 到 金 子, 每 人 回 去 都 给 他 媳 妇 一 份 儿, 咋 样! 那 当 然 了 占 海 死 在 金 子 梦 的 边 边 上, 咱 们 可 得 把 金 子 给 他 弄 回 来 他 家 的 日 子 也 不 好 过, 还 欠 人 家 几 千 块 钱 呢 我 祖 父 和 我 爹 他 们 淘 金 那 会 儿, 经 常 为 了 金 子 打 死 人 金 子 的 影 子 是 黑 的, 为 了 金 子, 人 是 啥 事 都 干 得 出 来 的 啊 马 贵 财 的 心 里 倏 然 又 掠 过 一 丝 沉 重 潮 湿 的 地 气 从 他 的 脊 背 向 体 内 渗 去 他 说 : 好 了, 不 说 了, 大 家 睡 吧 说 话 声 停 止 了, 不 一 会 儿, 帐 篷 中 响 起 了 呼 噜 声 八 半 夜 里, 马 贵 财 突 然 感 到 有 什 么 东 西 扯 着 帐 篷 黑 暗 之 中, 警 觉 的 他 翻 身 而 起, 立 刻 操 起 了 铁 锹 这 时 候, 他 分 明 听 清 了 有 几 声 低 低 的 长 嚎 从 远 空 传 来, 声 音 凄 厉 凶 狠 深 沉 而 又 悠 长 他 辨 识 出 这 是 狼 的 嚎 叫 摆 德 俊 像 树 叶 一 样 飘 浮 起 来, 大 叫 : 狼! 狼! 有 狼! 大 家 都 醒 了, 几 个 人 在 黑 暗 中 乱 作 一 团 莫 慌! 马 贵 财 低 声 喝 斥, 操 家 什, 看 来, 这 狼 来 得 还 不 少 他 看 了 看 表, 凌 晨 一 点 钟, 离 天 亮 还 有 五 六 个 钟 头 呢 看 来 这 几 个 钟 头 的 日 子 不 好 熬 啊 凭 经 验, 他 知 道 这 是 一 些 真 正 的 高 原 野 狼, 身 体 高 大 健 壮 凶 狠 善 于 奔 跑 而 且 成 群 结 队, 不 好 对 付 贵 财 哥, 我 头 晕 得 很, 咋 办 呢! 马 福 寿 又 紧 张 起 来 了 莫 慌, 看 看 狼 有 什 么 动 静 大 家 都 屏 气 凝 神, 在 黑 暗 中 操 起 了 家 什, 静 听 着 帐 篷 外 的 声 音 一 阵 风 吹 来, 空 气 中 有 一 些 雪 山 的 冰 凉 气 息 一 切 声 音 在 这 时 似 乎 都 暂 时 静 止 了 但 大 家 从 那 轻 微 的 沙 沙 沙 声 中 知 道 有 狼 正 在 向 帐 篷 靠 近 不 久, 这 沙 沙 沙 声 因 迫 近 而 消 失 了 马 贵 财 在 黑 暗 中 竖 耳 倾 听, 猛 听 嘶 啦 一 声, 他 们 的 小 帐 篷 被 什 么 东 西 扯 了 一 下, 那 本 来 就 很 不 牢 靠 的 帐 篷 借 着 风 力 一 下 子 飞 了 起 来, 显 见 是 有 什 么 东 西 在 外 头 扯 着, 那 黑 色 帐 篷 布 像 一 张 纸 片 一 样, 从 众 13

14 边 疆 开 篇 人 头 上 飞 过, 他 们 猛 地 站 起 来, 月 光 下, 他 们 这 才 发 现, 面 对 着 他 们 约 有 几 十 条 黑 影, 它 们 全 是 凶 狠 的 高 原 狼! 围 成 一 个 圈 儿, 一 人 守 一 方! 马 贵 财 低 声 喝 道, 四 个 人 背 靠 着 背, 立 刻 围 成 了 一 个 圈 儿, 手 中 的 铁 锹 锄 头 咯 啷 一 阵 乱 响 大 家 别 紧 张, 慢 慢 应 付 马 贵 财 又 是 一 声 低 喝, 紧 张 无 比 的 韩 宝 义 和 马 福 寿 两 腿 一 抖, 马 福 寿 感 觉 自 己 裤 裆 里 都 沁 出 一 股 子 尿 水 来 摆 德 俊 的 喉 咙 里 发 出 了 奇 怪 的 声 音, 他 镇 定 地 用 铁 锹 在 手 中 舞 了 一 个 花 儿 : 狗 日 的, 来 了 这 么 多, 八 成 饿 红 眼 了 来 吧, 杀 一 个 够 本, 杀 两 个 我 赚 一 个, 你 们 这 群 狼 鬼 子! 阴 冷 黯 淡 的 月 光 下, 可 以 看 见 他 们 四 条 人 影 和 那 疯 狂 狼 群 的 紧 张 对 峙 方 才 那 几 条 悄 悄 潜 伏 近 他 们, 并 扯 掉 他 们 的 帐 篷 狼 猛 然 后 跃, 月 光 下, 可 以 看 见 所 有 的 狼 眼 都 发 着 绿 蒙 蒙 的 残 忍 之 光 它 们 三 五 成 群, 一 共 有 十 几 堆, 把 他 们 几 个 人 围 在 了 五 十 米 方 圆 的 圆 心 里 而 离 他 们 五 十 米 处, 有 一 头 异 常 高 大 的 狼, 它 蹲 在 一 块 岩 石 之 上, 威 风 凛 凛 地 阴 沉 地 观 察 着 局 势 在 它 周 围, 并 排 或 蹲 站 着 的 还 有 十 几 条 狼! 马 贵 财 心 中 掠 过 一 阵 闪 电, 他 想, 这 一 定 是 这 一 群 狼 的 狼 王 了 擒 贼 先 擒 王, 得 想 办 法 收 拾 这 条 狼 王 正 想 到 这 儿, 那 狼 王 猛 地 仰 天 对 月, 古 铜 色 长 嗥 从 它 的 喉 咙 里 缓 缓 涌 出, 狼 群 立 刻 躁 动 起 来 了 离 他 们 最 近 的 狼 开 始 用 前 爪 擂 击 大 地, 喉 咙 里 掠 过 同 样 残 忍 的 嚎 叫 猛 然, 一 条 狼 腾 空 跃 起 扑 向 他 们, 在 半 空 中 漂 亮 地 停 顿 了 一 下, 它 跃 起 的 距 离 足 足 有 四 五 米 远 就 在 它 在 半 空 中 疾 越 而 起, 伸 嘴 咬 向 摆 德 俊 喉 咙 的 当 口, 摆 德 俊 眼 疾 手 快, 挥 锹 凌 空 劈 去, 铁 锹 带 着 划 破 空 气 的 尖 声 嘶 鸣, 愣 头 愣 脑 地 向 空 中 那 张 牙 舞 爪 的 狼 劈 去 但 说 时 迟 那 时 快, 他 一 铁 锹 砍 了 一 个 空, 这 狼 异 常 矫 健, 已 然 翻 身 落 地, 一 口 便 咬 住 了 摆 德 俊 的 小 腿 肚 他 感 到 有 一 种 利 物 尖 锐 地 猛 地 刺 进 了 他 的 肌 肉, 他 听 见 他 的 肌 肉 和 血 管 脆 脆 地 响 了 一 下, 一 阵 巨 痛 冲 上 脑 顶 他 大 叫 一 声, 一 个 趔 趄 跌 倒 在 地, 这 个 时 候, 马 贵 财 的 锄 头 也 应 声 落 下, 那 条 狼 的 铁 脑 袋 应 声 而 裂, 一 蹬 腿, 死 了 摆 德 俊 单 腿 跪 下 了, 他 大 声 呻 吟 不 止 狼 群 见 死 了 一 个 同 类, 发 出 了 高 低 不 平 的 愤 怒 的 长 嗥, 都 向 后 退 了 一 段 距 离 双 方 进 入 了 对 峙 阶 段 德 俊 叔, 不 要 紧 吧? 韩 宝 义 跪 下 来 察 看 他 的 伤 口, 见 伤 口 处 被 撕 开 了 一 个 大 口 子, 血 腥 扑 鼻, 一 片 血 色 模 糊 快 取 绷 带, 拿 云 南 白 药 来! 马 贵 财 又 喊 了 一 声, 韩 宝 义 跪 下 去 解 开 了 一 个 背 包 这 时 候, 朦 胧 月 光 下 又 听 见 那 头 狼 仰 天 长 嗥, 这 一 声 长 嗥 足 有 两 分 钟, 长 嗥 像 低 低 的 钟 声 一 样 掠 过 大 海 一 样 深 沉 广 阔 的 黑 夜, 马 福 寿 紧 张 得 裆 部 的 小 鸟 升 起 又 落 下, 又 沁 出 一 股 子 热 尿 : 贵 财 哥, 狼, 狼 狼 又 冲 上 来 了 只 见 三 十 余 条 敏 捷 的 黑 影 从 四 面 向 他 们 再 次 围 来, 绿 莹 莹 的 眼 睛 像 鬼 火 一 样 闪 动 马 福 财 突 然 想 起 来, 狼 是 怕 火 的, 他 正 想 去 点 火, 这 时 狼 群 已 经 发 动 进 攻 了 只 见 那 逼 近 的 狼 群 猛 地 跃 起, 从 四 个 方 向 向 四 个 人 扑 去, 几 十 条 黑 影 亮 足 腾 爪, 自 半 空 向 他 们 冲 来, 形 势 异 常 险 峻 黑 暗 之 中 只 听 见 一 阵 铁 锹 锄 头 和 狼 的 身 体 相 击 所 发 出 的 闷 闷 的 声 响, 人 的 吆 喝 声, 狼 的 长 嗥 低 吼 惨 叫 声 杂 沓 而 起, 不 时 地 有 狼 的 黑 影 自 半 空 中 落 下, 抽 搐 和 呻 吟 着 这 是 一 场 乱 战, 在 一 阵 激 烈 的 争 斗 中, 狼 群 把 他 们 四 个 人 冲 开 分 成 两 拨, 他 们 四 个 人 两 面 一 拨, 像 孤 岛 一 样 在 狼 群 中 跃 动 着 韩 宝 义 和 马 福 寿 在 一 起, 马 福 寿 呼 吸 紧 张 而 又 急 促, 他 感 觉 到 脑 袋 里 马 蜂 炸 了 窝 似 地 一 片 嗡 嗡 声, 小 肚 子 跟 灌 满 了 铅 似 地 沉 重, 而 且 有 一 种 想 撒 尿 的 感 觉 老 在 压 迫 着 他, 但 他 又 撒 不 出 来 他 把 手 中 的 铁 锹 舞 得 一 阵 风 响, 铁 锹 不 时 地 击 中 扑 跃 而 来 的 狼 的 身 体, 狼 的 身 影 像 乌 云 一 样 在 半 空 中 掠 过, 他 大 声 地 打 着 喷 嚏, 一 边 奋 力 与 狼 群 砍 杀, 而 一 阵 狼 嗥 声 中, 韩 宝 义 的 腿 肚 子 不 断 地 有 一 种 转 了 筋 的 感 觉, 浑 身 像 被 电 打 了 似 的 一 阵 阵 战 栗, 长 这 么 大 的 他 从 来 没 见 过 这 阵 势, 他 手 中 的 锄 头 笨 重 地 在 空 中 挥 舞, 与 赴 死 般 前 仆 后 继 的 狼 进 行 着 格 斗, 生 死 的 决 斗, 这 是 一 场 真 正 的 人 与 兽 的 决 斗, 生 死 的 决 斗! 不 断 地, 狼 群 发 出 苍 凉 的 愤 怒 的 长 嗥 以 及 被 击 中 的 哀 鸣 天 空 中 那 弯 明 月 阴 郁 而 又 钝 冷, 它 默 然 地 在 空 中 看 着 这 一 场 人 和 野 兽 为 了 生 存 的 血 肉 搏 斗, 只 把 一 点 清 辉 撒 向 人 间 远 山 遥 远 的 黑 影 像 长 长 的 带 子 一 样 拖 向 了 远 方, 风 突 然 增 大 了 马 贵 财 和 摆 德 俊 一 边 挥 动 着 手 中 的 家 什, 一 边 向 一 个 山 凹 处 退 去 他 们 渐 渐 感 地 到 有 些 力 不 从 心 了 14

15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林 任 菁 暖 秋 看 来, 这 群 高 原 狼 的 确 是 饿 极 了, 饿 疯 了, 在 那 只 狼 王 的 长 嗥 下 不 断 地 向 他 们 扑 来 马 贵 财 身 子 向 后 一 闪, 一 条 狼 影 倏 然 扑 来, 一 口 咬 住 了 他 的 肩 膀, 这 时 候 腿 部 已 受 伤 的 摆 德 俊 给 反 身 了 那 狼 一 铁 锹, 正 中 狼 的 软 腰, 那 条 狼 应 声 倒 地 这 个 时 候, 只 见 一 条 黑 影 迅 疾 地 从 马 贵 财 头 顶 跃 过, 一 口 咬 住 了 摆 德 俊 的 喉 咙! 只 听 见 一 声 汽 球 冒 气 的 扑 哧 声 响, 摆 德 俊 痛 苦 地 哀 嚎 一 声, 与 此 同 时, 马 贵 财 反 转 身 子, 在 这 条 狼 的 腰 部 猛 击 一 棍, 接 着 又 是 一 铁 锹, 才 将 这 狼 打 死, 摆 德 俊 已 然 慢 镜 头 倒 了 下 去 德 俊 哥! 马 贵 财 像 疯 子 似 地 叫 喊 了 一 声, 但 只 听 见 摆 德 俊 喉 咙 里 发 出 了 古 怪 的 声 响, 血 的 泡 沫 在 他 的 喉 咙 里 明 灭, 他 浑 身 痉 挛 着, 挣 扎 着, 不 一 会 儿 便 断 了 气, 双 眼 在 月 光 下 圆 睁 着, 显 示 着 生 命 最 后 的 顽 强 和 倔 犟 马 贵 财 像 疯 子 一 样 大 吼 一 声 : 你 们 都 来 吧! 狗 日 的 狼 你 们 都 来 吧! 都 来 吧! 他 的 声 音 像 巨 钟 一 样 在 荒 原 上 荡 了 开 去, 世 界 仿 佛 猛 地 跳 了 一 下 狼 群 似 乎 感 受 到 了 某 种 震 撼, 在 一 阵 呜 咽 的 哀 鸣 之 后, 向 后 退 却 了 马 贵 财 喘 着 粗 气, 天 空 之 下, 只 见 他 高 举 铁 锹, 头 发 高 高 耸 起, 像 一 尊 山 神 似 地 巍 然 屹 立 狼 群 纷 纷 向 后 退 去 这 时 候, 韩 宝 义 举 着 一 把 烧 着 的 树 枝, 和 马 福 寿 15

16 边 疆 开 篇 一 起 跑 到 了 马 贵 财 身 边, 见 死 去 的 摆 德 俊, 大 叫 一 声! 德 俊 叔! 就 立 刻 哭 出 了 声 又 一 个 活 生 生 的 同 伴 死 了, 他 再 也 不 会 活 灵 活 现 地 讲 淘 金 的 故 事, 再 也 不 会 唱 那 几 句 老 掉 牙 的 花 儿 逗 乐 了 他 死 了 而 连 续 的 真 实 的 活 生 生 的 死 亡, 令 剩 余 的 人 都 感 到 了 某 种 震 撼, 感 到 了 迷 茫 一 瞬 间, 他 们 似 乎 突 然 懂 得 了 人 生 的 什 么 搅 动 他 们 灵 魂 的 东 西 他 们 这 才 发 现 生 与 死 的 距 离 居 然 那 么 短 马 福 寿 的 腹 压 感 突 然 消 失, 一 股 热 尿 顺 着 他 的 裤 管 和 腿 流 淌 了 下 来 他 重 重 地 舒 了 一 口 气, 然 后 失 声 痛 哭 起 来 马 贵 财 给 那 篝 火 添 了 不 少 柴, 那 堆 篝 火 一 阵 毕 剥 爆 响, 火 苗 不 时 地 腾 空 而 起, 给 这 荒 原 世 界 的 夜 幕 增 添 了 某 些 悲 壮 的 成 分 这 是 他 们 在 向 金 子 的 朝 圣 之 路 倒 下 的 第 二 个 人 了 而 他 们 的 前 方 还 有 很 大 一 段 路 每 一 个 人 都 继 续 面 临 着 生 死 的 考 验 现 在, 映 着 红 红 的 篝 火, 他 们 的 心 情 悲 痛 而 且 沉 重 他 们 不 知 道 厄 运 的 猫 头 鹰 什 么 时 候 才 会 离 开 他 们 的 头 顶 那 狼 群 看 着 点 着 的 篝 火, 再 也 不 敢 上 前 了, 它 们 远 远 地 围 着 他 们, 不 断 地 发 出 绝 望 的 愤 怒 的 长 嚎, 一 直 到 天 边 显 示 出 鱼 肚 白 时, 它 们 才 在 那 头 狡 猾 凶 残 的 狼 王 的 带 领 下, 悄 然 地 撤 退 了 天 亮 以 后, 他 们 看 见, 周 围 一 共 有 十 几 条 狼 的 尸 体 马 贵 财 用 一 条 毛 毯 把 摆 德 俊 的 尸 体 裹 起 来, 埋 进 土 里, 又 将 那 十 几 条 狼 以 摆 德 俊 的 墓 为 圆 心, 埋 成 了 一 个 圈 儿 让 这 些 狼 成 为 你 的 卫 兵 吧 马 贵 财 想 着 他 们 在 墓 前 祭 奠 了 一 番 中 午 时 分, 他 们 又 出 发 了 展 现 在 他 们 面 前 的, 依 然 是 那 一 望 无 际 的 荒 原 景 观 九 一 只 野 兔 从 一 堆 泥 土 中 悄 悄 地 拱 出 来, 它 机 灵 地 左 右 察 看 了 一 番, 就 把 身 子 从 洞 穴 中 挪 出 它 在 一 片 草 地 中 机 警 地 刨 着 什 么 不 一 会 儿, 它 就 用 双 爪 抓 住 了 一 种 植 物 的 根 茎, 喳 喳 地 吃 了 起 来 它 抬 头 看 了 看 天, 没 有 发 现 天 空 中 有 鹰 鹫 的 影 子, 就 又 放 心 地 挖 了 起 来 突 然, 它 好 像 听 见 了 什 么 似 的, 机 警 地 立 起 身 子, 圆 圆 的 黑 眼 睛 观 察 着, 似 乎 发 现 了 什 么, 它 一 缩 脑 袋, 嗖 地 钻 入 那 堆 虚 土 之 中, 没 影 了 渐 渐 地, 伴 随 着 一 阵 杂 沓 的 脚 步 声, 在 地 平 线 上 浮 出 了 几 个 人 影 其 中 一 个 人 伏 在 另 一 个 人 的 背 上, 第 三 个 人 背 着 两 个 大 包 裹 一 些 乌 黑 的 秃 鹫 在 天 空 中 一 直 跟 着 他 们, 盘 旋 着, 怪 叫 着 他 们 的 步 履 显 得 十 分 凌 乱, 十 分 疲 惫 走 到 那 个 野 兔 洞 口 时, 他 们 停 了 下 来 马 贵 财 放 下 了 背 上 一 直 哼 个 不 停 的 马 福 寿 自 从 两 天 前 的 人 狼 大 战 之 后, 马 福 寿 突 然 感 冒 了, 而 且, 今 天 上 午 又 发 起 了 高 饶, 浑 身 烫 得 像 一 块 烧 过 的 铁 片 似 的, 马 贵 财 一 直 背 着 他 他 们 把 背 包 重 新 整 理 了 一 下, 扔 掉 了 一 些 暂 时 不 用 的 东 西, 在 这 片 无 人 荒 原 上 又 走 了 两 天 两 天 之 中, 他 们 曾 经 遇 到 了 一 群 放 马 的 藏 族 人, 因 为 语 言 不 通, 双 方 都 没 有 听 懂 对 方 的 话, 经 过 了 一 番 了 解 之 后, 他 们 给 了 马 贵 财 一 些 食 品, 而 现 在, 这 些 食 品 也 越 来 越 少 了 马 福 寿 的 脸 红 得 吓 人, 他 的 眼 睛 半 闭 着, 口 中 喘 着 热 气, 马 贵 财 把 他 放 在 地 上, 叫 他 靠 住 背 包, 韩 宝 义 也 坐 下 来 休 息 贵 财 叔, 可 可 西 里 多 时 才 能 到? 韩 宝 义 惴 惴 不 安 地 问 马 贵 财 一 边 脱 着 自 己 的 大 头 鞋, 一 边 看 着 天 边 那 一 抹 黛 黑 的 群 山 : 我 估 计, 我 们 翻 过 那 一 片 山 梁 子, 就 到 可 可 西 里 了 快 了, 估 计, 再 走 两 天 就 到 了 他 把 脱 下 来 的 大 头 鞋 用 力 掼 到 地 上, 磕 掉 泥 巴, 又 将 鞋 里 的 小 石 子 儿 倒 出 来, 他 发 现 韩 宝 义 明 显 地 憔 悴 多 了 韩 宝 义 坐 在 那 儿 抬 头 看 天, 一 句 话 也 不 说 了 过 了 一 会 儿, 躺 在 地 上 的 马 福 寿 喘 着 粗 气 说 话 了 : 水 我 想 喝 水, 吃 肉 可 能 他 发 高 烧 进 入 了 幻 觉, 马 贵 财 想 他 把 军 用 水 壶 取 过 来, 壶 嘴 放 在 马 福 寿 唇 边, 叫 他 喝 了 一 些 之 后, 马 贵 财 站 了 起 来, 他 感 到 浑 身 的 肌 肉 又 酸 又 疼, 他 眯 起 眼 睛, 放 眼 在 荒 原 上 望 了 开 去 忽 然, 他 看 见 了 离 他 两 米 远 的 那 个 兔 子 洞 了 他 立 刻 兴 奋 了 他 拿 起 铁 锹, 叫 韩 宝 义 守 住 另 一 个 洞 口, 又 堵 死 了 一 个 洞 口, 就 开 始 挖 了 起 来 挖 了 没 多 久, 一 只 灰 褐 色 的 十 分 肥 硕 的 野 兔 从 洞 中 冲 了 出 来, 马 贵 财 手 急 眼 快, 一 铁 锹 就 将 那 只 野 兔 给 打 死 了 这 时 在 另 一 个 洞 口 守 着 的 韩 宝 义 也 惊 叫 起 16

17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来 : 出 来 了, 出 来 了! 只 见 又 一 只 肥 大 的 兔 子 冲 了 出 来, 在 草 丛 之 中 狂 奔 他 和 韩 宝 义 四 处 围 追 堵 截, 几 下 子 将 那 只 兔 子 打 死 这 时 候, 从 洞 口 又 一 摇 一 晃 出 来 四 只 笨 拙 的 小 兔 子, 这 样, 野 兔 一 家 全 部 落 网 了 火 苗 子 不 断 地 舔 着 被 剥 了 皮 开 了 膛 的 兔 子 大 大 小 小 一 家 六 口, 兔 子 肉 在 火 苗 烘 烤 下 发 出 了 滋 滋 的 声 响, 一 阵 阵 香 气 冲 天 而 起, 在 一 边 添 柴 的 马 贵 财 和 韩 宝 义 不 停 地 咽 着 口 水 他 们 已 有 二 十 几 天 没 吃 过 鲜 肉 了 在 韩 宝 义 的 眼 睛 里, 那 剥 了 皮 穿 在 棍 子 上 的 兔 子 尸 体, 很 像 人 死 后 的 样 子, 一 时 间, 在 他 脑 海 中, 人 的 尸 体 和 野 兔 的 尸 体 互 相 叠 加, 不 断 变 幻, 兔 子 肉 发 出 滋 滋 的 声 响, 不 停 地 有 油 滑 落 到 火 堆 上, 火 苗 子 一 下 又 腾 空 而 起 他 痛 苦 地 闭 上 了 眼 睑 人 太 弱 小 了, 在 这 无 人 的 荒 野 上 像 一 只 蚂 蚁 一 样 无 援 无 助 生 存 真 是 艰 难 啊, 年 青 的 韩 宝 义 痛 苦 地 流 出 了 眼 泪 马 贵 财 心 想, 日 月 村 其 余 几 组 前 往 淘 金 的 人, 现 在 估 计 都 已 经 出 发 了, 走 在 路 上 了 要 是 他 们 也 像 我 们 一 样 可 就 惨 喽! 人 活 着 真 不 容 易, 想 过 上 好 日 子, 就 更 不 易 了 当 初 自 己 闯 东 北 走 新 疆 下 广 东, 都 是 为 了 挣 钱, 跑 了 四 五 年, 才 弄 了 几 万 块 钱 老 婆 生 了 一 次 重 病, 钱 就 像 流 水 一 样 淌 光 了 自 己 那 几 间 房, 一 下 雨 就 漏 得 厉 害, 着 实 得 好 好 修 整 一 下 了, 可 是 从 哪 里 弄 钱 呢? 一 阵 兔 肉 的 香 气 扑 了 过 来, 打 断 了 他 的 思 绪 他 取 下 一 串 焦 黄 油 亮 的 兔 肉 串, 递 给 韩 宝 义, 自 己 拿 了 一 串 在 嘴 边 吹 了 吹, 先 咬 了 一 口, 尝 了 尝, 这 才 放 到 昏 睡 的 马 福 寿 嘴 边 马 福 寿 的 嘴 唇 微 动, 停 了 一 会 儿, 他 说 : 水 水 先 吃 点 兔 肉, 水 不 多 了 但 你 放 心, 福 寿, 有 我 们 吃 的, 就 有 你 的 马 福 寿 感 激 地 张 开 嘴, 费 力 地 撕 咬 着 兔 肉, 慢 慢 地 咀 嚼 着, 突 然, 他 抽 泣 起 来 了 大 男 人 的, 哭 个 什 么! 马 贵 财 说 贵 财 哥, 我 恐 怕 不 行 了, 你 们 干 脆 扔 下 我 算 了, 我 太 拖 累 你 们 了 胡 球 说! 马 贵 财 眼 睛 一 瞪, 只 要 我 还 活 着, 就 会 背 着 你 走, 走 吧, 就 快 到 可 可 西 里 了 两 只 眼 睛 明 显 有 些 浮 肿 的 韩 宝 义 说 : 贵 财 叔, 还 有 三 只 小 兔, 咱 们 放 在 下 一 顿 吃, 咋 样? 前 面 的 路 还 有 好 几 天 呢, 也 不 知 道 再 有 没 有 这 样 的 好 运 气 了 马 贵 财 点 了 点 头 现 在, 在 他 们 的 头 顶 上, 抹 布 似 的 乌 云 仍 旧 在 滚 滚 向 前, 汹 涌 泛 滥, 抹 去 了 仅 有 的 一 点 阳 光 和 晴 空 马 贵 财 突 然 想 起 来, 从 他 们 出 发 到 现 在 这 二 十 几 天 来, 他 们 似 乎 还 没 遇 到 过 晴 天, 天 空 一 直 是 这 么 阴 郁, 就 如 同 他 们 接 二 连 三 地 遭 到 厄 运 一 样 周 围 仍 旧 是 一 片 苍 茫, 空 气 异 常 凄 清, 带 着 一 些 潮 湿 的 泥 土 的 咸 腥 气 息, 地 面 之 上, 黄 褐 色 的 草 在 风 中 轻 轻 摆 动 身 体, 隐 隐 有 风 的 尖 声 呼 啸 在 耳 边 响 起 那 些 连 日 以 来 一 直 盘 旋 在 他 们 头 顶 的 秃 鹫, 可 能 感 到 了 某 种 对 顽 强 生 命 的 无 可 奈 何, 已 于 昨 天 下 午 尽 数 散 去 距 离 他 们 休 息 地 不 远 的 地 方, 有 一 堆 黄 羊 的 骨 架, 在 荒 原 上 显 得 十 分 可 怖 而 前 方 的 路 到 底 还 有 多 远, 马 贵 财 自 己 也 说 不 清 楚 十 休 整 了 一 个 多 小 时, 他 们 又 出 发 了 马 贵 财 背 着 马 福 寿, 大 步 在 前 面 走 着, 韩 宝 义 背 着 一 个 大 包 裹, 紧 紧 地 跟 在 后 头 马 福 寿 浑 身 开 始 颤 抖, 像 一 块 石 头 一 样 烫 人, 躺 在 马 贵 财 的 背 上 他 大 声 地 呻 吟 着 贵 财 哥, 我 怕 是 不 行 了 我 觉 得 我 快 完 了 贵 财 哥, 我, 我 想 说 说 话 马 福 寿 突 然 感 觉 到 心 口 处 有 兔 爪 撕 扯 一 般 猛 跳 了 几 下, 心 脏 里 古 怪 地 发 出 了 不 规 则 的 鸣 响, 他 额 头 上 的 汗 珠 像 泉 水 一 般 涌 了 出 来 贵 财 哥, 我 这 辈 子 最 对 不 起 的 人 是 我 媳 妇 当 年 我 娶 她 化 了 好 几 千, 她 爹 娘 狠 狠 砸 了 我 一 榔 头, 我 娶 她 过 来, 心 里 就 琢 磨, 几 千 块 钱 买 来 的 老 婆, 我 得 好 好 踏 实 踏 实 她, 要 不 然, 我 可 太 亏 了 我 白 天 打 她, 夜 里 使 劲 压 她, 结 婚 刚 开 始 那 几 年, 她 叫 我 打 得 整 天 带 伤, 可 她 一 声 不 吭, 连 嘴 都 不 还 一 下, 整 天 给 我 做 饭, 忙 田 里 的 活 儿, 还 给 我 生 了 两 个 咳 咳, 儿 子, 我 感 觉 过 意 不 去 了, 就 想 着, 挣 些 钱 给 她 买 个 洗 衣 机, 叫 她 省 点 劲 儿 唉, 我 媳 妇 真 是 一 个 好 媳 妇, 我 真 对 不 起 她 万 一 我 一 撒 手 上 天 去 了, 你 一 定 有 机 会 有 时 间 多 到 我 房 子 去 看 一 下, 看 看 我 媳 妇, 还 有 我 那 两 个 小 儿 子 马 福 寿 在 马 贵 财 背 上 像 小 孩 一 样 嘤 嘤 着 福 寿, 你 死 不 了, 你 命 大 着 呢 挺 住 劲 儿, 听 见 了 没 有? 挺 过 今 天, 你 就 会 好 了 马 贵 财 说 这 话 时 泪 17

18 边 疆 开 篇 流 满 面 他 其 实 并 不 确 信 自 己 的 话 我 话 还 没 有 说 完 呢, 我, 也 干 了 不 少 缺 德 少 材 的 事 儿 前 村 王 大 头 他 老 婆 刘 红 花, 叫 我 踏 实 日 过 几 回 王 大 头 天 天 在 外 头 跑 药 材 生 意, 丢 下 他 媳 妇 不 管, 去 年 她 叫 我 帮 着 他 去 割 她 家 麦 子, 我 去 了, 那 几 天 我 一 下 子 对 刘 红 花 起 心 思 了 一 天 晚 上, 我 就 强 行 把 她 日 了, 其 实 她 也 想 和 我 日 事 后, 我 感 觉 对 不 起 王 大 头, 也 对 不 起 我 媳 妇, 刘 红 花 却 没 有 告, 因 为 她 觉 得 闲 着 也 是 闲 着 这 事 也 就 不 了 了 之 唉, 我 怎 么 说 呢, 马 福 寿 在 马 贵 财 背 上 大 声 哭 泣 着 行 了, 行 了, 兄 弟, 哪 个 人 一 辈 子 不 做 一 点 亏 心 事 儿? 你 就 不 要 这 么 求 全 责 备 自 家 了 韩 宝 义 跟 上 来 说 : 你 喝 水 不? 给 你 水 喝 他 把 壶 递 到 马 福 寿 嘴 边, 马 福 寿 喝 了 几 口, 又 接 着 说 开 了 : 还 有 摆 德 俊 家 那 条 大 黄 狗, 也 是 我 给 套 了, 吃 掉 了, 我 还 偷 过 白 占 海 家 的 羊, 我 是 个 赖 皮 子 马 福 寿 说 不 下 去 了 一 些 黑 色 的 鸟 突 然 从 他 们 眼 前 的 草 丛 中 飞 了 起 来 韩 宝 义 听 到 了 一 种 奇 异 的 声 响 马 贵 财 还 要 抬 脚, 却 看 见 有 一 条 手 臂 一 般 粗 的 蛇, 正 从 自 己 的 脚 下 向 前 游 去, 他 倒 吸 一 口 冷 气, 忙 向 后 退 了 一 步, 这 才 看 清 楚 有 数 不 清 的 各 色 各 样 的 蛇, 汇 成 一 股 蛇 的 水 流, 缓 缓 地 向 前 方 游 去 这 些 蛇 像 一 波 紧 似 一 浪 的 波 涛 一 样 向 前 涌 动 着, 蛇 们 所 到 之 处, 衰 败 的 黄 草 尽 数 倒 伏, 空 气 中 立 刻 充 满 了 奇 怪 的 血 腥 味 儿, 蛇 的 眼 睛 放 射 着 蔑 视 一 切 的 光 芒, 它 们 奋 力 向 前 游 动, 足 足 有 一 刻 钟, 蛇 的 波 涛 才 席 卷 而 去, 消 失 不 见 马 贵 财 为 自 己 不 断 碰 到 一 些 奇 异 的 现 象 而 惊 诧 不 已 这 些 天 来, 从 青 蛙 雨 降 临 日 月 村 起, 他 感 觉 他 们 就 开 始 被 一 种 看 不 见 的 力 量 所 左 右 着, 而 白 占 海 摆 德 俊 的 接 连 死 亡, 更 加 证 明 了 这 样 一 种 神 秘 力 量 的 存 在 他 有 些 迟 疑, 从 口 袋 中 的 油 纸 包 里 掏 出 五 根 火 柴, 在 地 上 摆 出 了 二 个 图 案, 然 后 举 起 一 个 石 块, 石 块 落 下, 五 根 火 柴 尽 数 应 声 断 裂 他 怆 然 泪 下 韩 宝 义 问 : 贵 财 叔, 咋 啦? 他 不 答 话, 背 起 了 马 福 寿, 又 重 新 上 路 了 天 空 越 来 越 暗, 没 过 多 久, 一 场 席 卷 大 地 的 倾 盆 大 雨 从 半 空 中 浇 了 下 来, 天 幕 之 上, 不 时 地 有 红 色 的 根 状 闪 电 在 一 霎 那 将 天 空 撕 开, 巨 大 的 雨 滴 狠 狠 地 打 在 他 们 三 个 人 的 背 上 和 头 上, 不 时 地 响 起 了 巨 大 的 炸 雷, 这 炸 雷 在 厚 厚 的 云 层 中 翻 腾 和 爆 炸 着, 一 股 子 硝 烟 味 儿 在 半 空 中 弥 漫 开 来 他 们 加 快 脚 步, 在 一 个 山 头 下 找 了 一 个 凹 处, 搭 起 了 一 个 帐 篷 马 福 寿 的 嘴 上 起 了 好 多 小 泡, 他 发 着 高 饶, 被 雨 一 淋, 病 情 更 加 重 了, 不 久, 他 开 始 说 胡 话 了 : 我 骑 着 一 头 山 羊 沿 着 一 棵 树 干 向 上 走, 看 见 了 看 见 了 蚂 蚁 仙 女, 蚂 蚁 仙 女 美 极 了, 我 把 她 给 压 在 身 子 下 日 了 胡 大, 我 没 有 偷 白 占 海 的 羊, 我 也 没 有 偷 张 太 杰 的 烟 叶 子, 我 我 在 升 天, 那 么 多 蜻 蜓 和 我 一 起 在 飞 我 要 到 月 亮 上 去 我 看 见 你 了, 太 阳, 你 像 一 枚 金 元 宝 一 样 放 光 华, 呵, 我 在 蜂 蜜 的 河 里 游 泳, 游 累 了, 我 就 喝 蜂 蜜 饿 了 我 就 摘 树 上 的 面 饼 吃, 我 媳 妇 骑 个 摩 托 车 来 接 我 了, 她 一 头 都 是 蝴 蝶 金 子! 金 子! 满 山 遍 野 全 是 金 子! 你 们 看 哪, 到 天 上 都 是 金 蛋 子, 金 块 子, 金 豆 子, 快 捡 啊, 你 们 快 捡 啊, 这 么 多 金 子! 金 子, 我 日 你 妈, 你 有 这 么 多, 快 拿 口 袋 来 马 福 寿 大 声 喘 着 气, 他 紧 闭 双 眼, 手 舞 足 蹈 在 一 边 的 马 贵 财 和 韩 宝 义 束 手 无 策 天 色 渐 渐 地 暗 了, 就 在 这 天 黑 夜, 伴 随 着 那 巨 大 的 冲 刷 一 切 的 雨 声, 马 福 寿 咽 了 气 他 带 着 他 的 黄 金 梦 想, 像 一 缕 烟 一 样 飘 入 了 天 空 第 二 天 清 晨, 阳 光 灿 烂, 天 空 放 晴, 万 里 无 云 马 贵 财 和 韩 宝 义 进 行 了 自 踏 上 朝 圣 之 路 的 第 三 次 掩 埋 与 祭 奠 又 一 个 同 伴 倒 下 了, 他 们 的 心 情 像 一 堆 烂 泥 一 样 粘 稠. 一 座 黄 土 小 坟 宣 告 了 一 个 苦 难 生 命 的 终 结, 一 个 生 命 的 句 号 他 们 吃 了 一 顿 炒 面 糊 子, 休 整 了 半 天, 又 接 着 上 路 了 朝 圣 去! 到 遍 地 都 是 金 子 的 可 可 西 里 去! 茫 茫 荒 原 上, 一 高 一 矮 两 条 身 影, 疲 惫 不 堪 而 又 坚 韧 无 比 地 向 前 移 去 风 声 越 来 越 大, 渐 渐 地, 他 们 隐 入 了 一 片 浮 动 着 的 蜃 气, 看 不 见 了 十 一 天 刚 麻 麻 亮 的 时 候, 躺 在 一 堆 烂 石 头 中 间 的 马 贵 18

19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财 和 韩 宝 义 就 醒 了, 他 们 打 着 哈 欠 坐 起 身, 四 下 望 去, 周 围 仍 是 一 片 洪 荒 世 界 早 晨 的 霞 光 异 常 美 丽, 给 这 个 世 界 涂 抹 了 一 层 瑰 丽 的 桔 红 在 这 大 荒 原 背 景 之 下, 他 们 看 起 来 是 那 么 无 助 而 又 渺 小, 仿 佛 阳 光 下 沙 漠 之 海 上 喘 气 的 蜥 蜴, 疲 惫 而 又 孤 独. 韩 宝 义 说 : 贵 财 叔, 我 们 怎 么 还 不 到 呢? 马 贵 财 说 : 快 了, 翻 过 这 一 片 土 丘 岭, 差 不 多 就 到 了 早 晨 的 风 像 刀 子 一 样 冰 冷 而 又 锋 利, 他 们 感 到 睡 意 一 下 子 就 被 寒 冷 赶 跑 了 他 们 站 起 身, 收 拾 好 东 西, 点 着 了 火, 煮 了 一 些 大 豆 和 炒 面, 吃 了 一 顿, 感 觉 香 极 了 宝 义, 你 什 么 时 候 把 你 媳 妇 娶 过 门 呢? 马 贵 财 问 等 我 淘 完 金 子 回 去 就 结 婚, 要 是 淘 不 到 金 子, 我 这 媳 妇 也 就 飞 走 了 韩 宝 义 白 晰 的 脸 如 今 整 整 脱 了 一 层 皮, 嘴 上 结 着 一 层 厚 厚 的 血 痂 这 年 月, 庄 户 人 娶 媳 妇 越 来 越 不 容 易 了 娶 媳 妇 不 就 是 找 个 鸡 巴 住 的 地 方? 女 人 嘛, 其 实 要 不 要 也 无 所 谓, 干 吗 非 要 结 婚 生 娃 子? 这 世 界 上 的 人 已 经 够 多 了, 中 国 十 几 亿 人, 真 不 容 易 马 贵 财 开 玩 笑 说 那 不 行 啊, 总 要 传 宗 接 代, 要 不 人 活 着 有 什 么 意 思 水 不 多 了 吧? 马 贵 财 问 还 有 两 大 壶 呢 昨 天 我 在 一 个 海 子 泉 里 灌 足 了 水 呢 韩 宝 义 说 咱 们 继 续 走 吧 马 贵 财 说 两 个 人 站 了 起 来, 马 贵 财 一 挥 手 : 慢 着, 咱 们 给 占 海 德 俊 和 福 寿 鞠 个 躬 吧 他 说 两 个 人 朝 他 们 来 的 东 北 方 向 深 深 地 鞠 了 几 个 躬, 祷 告 了 一 番, 两 个 人 又 上 路 了 远 远 地, 他 们 看 见 一 大 群 藏 羚 羊 在 荒 野 之 上 狂 奔 疾 驰, 一 大 片 黄 烟 腾 空 而 起, 仿 佛 千 军 万 马 一 般 此 时, 阳 光 柔 媚, 像 玻 璃 一 样 在 空 中 脆 响, 天 空 之 下, 他 们 两 个 人 的 背 影 越 移 越 远 了 不 久, 他 们 发 现 迷 路 了 这 不 仅 仅 因 为 到 了 中 午 时 分, 天 空 中 重 又 布 满 了 乌 云, 无 法 根 据 太 阳 运 行 的 情 况 来 辨 认 方 向, 而 且 在 于 他 们 进 入 了 一 片 土 丘 小 山 地 带, 地 形 地 势 十 分 复 杂, 无 法 站 在 高 地 观 察 两 个 人 都 感 觉 到 他 们 已 进 入 到 灾 难 的 手 掌 心 里 了 马 贵 财 决 定 一 直 朝 山 丘 矮 的 地 方 而 去 在 无 比 苍 茫 的 青 海 西 部 高 原 景 观 之 下, 他 们 两 个 人 像 蚂 蚁 一 样 翻 山 越 岭, 脚 踩 山 石, 足 音 落 于 空 谷 全 世 界 就 好 像 只 剩 下 他 们 两 个 人 了, 周 围 全 是 经 过 史 前 时 代 风 吹 雨 打 的 地 层 和 裸 岩, 有 一 种 历 史 沧 桑 感 在 他 们 心 头 诞 生 在 整 个 跋 涉 过 程 中, 饿 了, 他 们 吃 捉 到 的 老 鼠 蛇 野 兔, 使 自 己 的 生 命 保 持 着 继 续 前 行 的 热 量, 使 他 们 有 了 不 倒 下 去 的 勇 气 毅 力 和 信 心 其 实, 到 底 能 不 能 到 可 可 西 里, 马 贵 财 也 没 做 太 大 的 指 望 了, 他 只 希 望 而 且 相 信 自 已 能 顽 强 地 走 下 去 也 许, 他 们 最 终 所 面 临 的 归 宿 都 是 毁 灭, 但 现 在, 有 一 种 对 命 运 抗 争 的 力 量 主 宰 了 他, 他 相 信 自 己 最 终 会 在 行 走 中 实 现 目 标 要 是 能 碰 到 人 就 好 了 韩 宝 义 抚 摸 着 被 磕 碰 得 青 痕 累 累 的 脚 踝, 望 着 天 空 中 不 断 走 过 的 云, 感 叹 着 是 啊, 我 估 摸 着, 翻 过 这 一 片 山 岭, 我 们 就 可 以 找 到 放 牧 的 藏 人 了 马 贵 财 说 他 正 埋 头 在 挖 一 个 鼠 洞 咦, 你 看 那 是 什 么, 贵 财 叔? 韩 宝 义 指 着 前 面 山 谷 中 升 腾 起 的 一 片 雾 气, 问 马 贵 财 马 贵 财 从 他 指 的 方 向 望 去, 看 见 有 一 些 白 色 的 雾 气 从 那 边 一 个 山 谷 中 缓 缓 升 起 他 看 了 半 天, 也 看 不 清 那 是 什 么, 就 说 : 走, 咱 们 到 跟 前 看 看 去 现 在, 两 个 人 下 了 一 道 较 高 的 山 岭, 进 入 了 一 条 狭 长 的 山 谷 山 谷 中 怪 石 嶙 峋, 满 山 都 长 着 褐 黄 色 的 草, 一 片 衰 败 气 象 他 们 大 步 向 前 走 着, 不 久, 他 们 先 是 惊 奇 地 看 见 不 大 一 片 芦 苇 丛, 走 到 跟 前 的 时 候, 他 们 这 才 看 清, 方 圆 几 百 米 有 一 个 大 温 泉, 水 汽 正 从 这 个 温 泉 中 蒸 发 出 来 的 那 温 泉 从 几 块 巨 石 后 咕 咕 嘟 嘟 地 冒 出 来, 热 气 蒸 腾 直 上 云 天 在 温 泉 四 周, 生 长 着 一 大 片 泛 青 的 芦 苇 在 温 泉 边 上 还 可 以 看 见 几 具 驼 鸟 的 白 骨 太 好 了, 有 水 喝 了! 韩 宝 义 欢 叫 着 把 手 中 的 背 包 往 地 上 一 放, 就 向 温 泉 边 而 去 他 像 一 头 快 活 的 小 鹿 一 样 到 了 温 泉 边, 先 捧 一 把 水 把 头 脸 洗 了, 然 后 伸 下 头 就 咕 嘟 咕 嘟 地 喝 了 起 来 马 贵 财 想, 这 么 大 一 片 芦 苇, 可 是 烧 火 的 好 材 料 啊, 这 回 得 好 好 烧 顿 饭 吃 烧 碗 水 喝, 他 用 铁 锹 用 力 挥 砍 芦 苇, 泛 青 的 芦 苇 纷 纷 倒 地 砍 到 第 十 四 铁 锹 时, 忽 听 那 边 韩 宝 义 大 叫 : 贵 财 叔, 我 肚 子 疼! 他 连 忙 转 身, 这 才 看 见 喝 足 了 温 泉 水 的 韩 宝 义 突 然 双 眼 圆 睁, 捂 着 肚 子 踉 跄 着 向 他 跑 了 过 来, 还 没 到 他 跟 前, 便 扑 通 跪 倒, 七 窍 流 血 而 死 马 贵 财 立 刻 明 白 了, 这 是 有 毒 的 高 原 温 泉 他 伏 下 身 子 察 看, 却 见 韩 宝 义 的 瞳 孔 放 大, 已 经 没 有 救 了 19

20 边 疆 开 篇 这 一 下 变 故 陡 起, 令 他 感 到 十 分 突 然 一 种 悲 愤 的 激 流 在 他 心 中 流 淌 开 来, 他 的 眼 睛 又 一 次 模 糊 了, 头 脑 中 一 片 银 星 闪 耀 他 一 下 子 跪 在 了 地 上 在 这 次 跋 涉 当 中, 依 次 倒 下 的 白 占 海 摆 德 俊 马 福 寿 韩 宝 义 活 生 生 的 面 孔 电 光 石 火 一 般 在 他 眼 前 闪 过 人 的 生 命 犹 如 一 股 烟, 一 撮 灰, 他 甚 至 还 没 有 感 觉 到 它, 它 就 悄 然 灰 飞 烟 灭 了 他 悲 哀 地 抬 头 看 天, 天 空 中 的 乌 云 像 浪 头 一 样 一 阵 阵 涌 来, 就 像 充 斥 在 这 个 世 界 上 的 无 尽 的 苦 难 下 午 的 时 候, 这 片 芦 苇 地 腾 起 了 白 色 的 火 焰, 只 一 会 儿, 风 借 火 力, 火 鼓 风 势, 芦 苇 嗖 地 燃 烧 起 了 冲 天 大 火 而 在 那 火 焰 深 处, 布 单 裹 着 的 年 轻 的 韩 宝 义 的 尸 体, 正 在 被 一 点 一 点 地 火 化 着, 一 阵 阵 浓 烈 的 烟 笔 直 地 升 起, 而 在 十 米 高 空 处, 又 突 然 向 西 一 折, 飘 然 而 去 天 空 之 下, 只 有 一 个 人 站 在 一 个 高 坡 之 上, 默 默 地 看 着 大 火, 一 点 点 地 吞 噬 了 所 有 的 芦 苇, 掩 盖 了 有 毒 的 温 泉 乳 白 的 烟 雾 向 天 空 深 处 滚 滚 而 去 十 二 马 贵 财 终 子 翻 过 了 这 一 片 山 岭 站 在 最 后 一 道 坡 上, 他 手 搭 凉 棚, 向 前 看 去, 与 此 同 时, 风 突 然 送 过 来 一 阵 嘈 杂 的 人 声, 同 时, 他 的 眼 睛 也 捕 捉 到 了 什 么 : 在 眼 前 那 一 览 无 余 一 望 无 际 的 苍 茫 野 地 里 蠕 动 着 的, 全 是 人 的 身 影! 莫 非 我 真 的 已 到 了 可 可 西 里 了? 他 有 些 怀 疑, 额 头 上 一 片 蓝 色 火 花 闪 现, 他 猛 地 感 到 异 常 振 奋, 周 身 的 血 哗 然 一 阵 喧 响, 他 像 一 股 旋 风 一 样 从 山 上 向 山 下 跑 去, 一 脚 踩 入 一 个 小 水 潭, 脚 下 和 心 中 同 时 扑 哧 一 声, 脚 下 和 心 中 的 污 水 同 时 蔓 延 开 来, 一 种 绝 望 立 时 掠 过 头 顶, 他 这 才 明 白 过 来, 自 己 原 来 绕 了 一 个 大 圈 子, 又 回 到 了 大 沼 泽! 他 无 比 悲 凉 地 放 眼 望 去, 在 眼 前, 一 望 无 际 地 铺 展 而 去 的 大 沼 泽 里 是 人 头 攒 聚, 在 幽 暗 的 天 幕 之 下, 像 一 个 巨 大 茅 坑 里 蠕 动 着 的 无 数 蛆 虫, 人 的 争 吵 声 咒 骂 声 吆 喝 声 此 起 彼 伏, 汇 成 了 一 个 广 阔 的 交 响 他 挪 动 着 沉 重 而 又 悲 哀 的 步 子 向 他 们 迎 去, 他 狠 命 地 咒 骂 自 己, 咒 骂 老 天 爷 不 长 眼, 不 长 鸡 巴, 死 了 四 个 人, 整 整 四 个 人, 到 头 来, 转 了 一 圈 子 我 又 回 到 了 大 沼 泽, 难 道 这 就 是 我 们 的 命 吗? 他 心 中 一 片 死 灰, 心 中 骤 然 地 降 落 着 大 雨, 雨 点 噗 噗 地 打 在 他 心 中 那 一 片 死 灰 上, 发 出 了 绝 望 的 声 响 他 一 点 一 点 地 向 他 们 走 去, 他 明 白, 他 们 是 随 后 而 来 的 淘 金 大 军 他 看 见 有 许 多 卡 车 拖 拉 机 手 推 车 毛 驴 车 马 车 自 行 车 统 统 都 陷 入 了 这 个 大 沼 泽, 人 声 鼎 沸, 每 个 人 脸 上 都 挂 着 愤 怒 和 失 望 的 表 情 他 一 步 步 向 他 们 迎 去, 眼 睛 内 模 糊 一 片 这 么 多 人, 都 是 为 了 金 子, 那 只 有 天 国 中 才 存 在 的 金 子, 哈, 哈, 人 这 个 东 西! 我 们 的 命 为 什 么 这 么 苦? 他 眼 前 众 多 的 苍 老 的 稚 嫩 的 面 孔 像 花 朵 一 样 依 次 在 他 眼 睛 里 闪 过 天 空 中 又 落 开 了 雪 花, 人 群 中 有 人 愤 怒 地 咒 骂 着 天 气 他 们 的 车 辆 像 死 尸 一 样 陷 入 了 沼 泽 地 一 动 不 动 了, 到 处 都 是 蠕 动 着 的 人 头, 乌 云 像 抹 布 一 样 席 卷 了 整 个 天 空 他 看 见 所 有 的 人 脸 上 都 闪 现 着 他 曾 有 过 的 朝 圣 者 的 光 芒 朝 圣, 哈 哈, 他 想, 可 我 们 什 么 也 没 有 朝 拜 到, 金 子 离 我 们 太 远, 离 我 们 的 梦 还 有 一 大 段 距 离 他 悲 愤 地 挪 动 着 沉 重 的 脚 步, 他 看 见 还 有 更 多 的 人 向 这 里 涌 来 他 们 许 多 人 在 大 声 咒 骂 和 发 呆 的 时 候, 看 见 了 他 这 个 一 言 不 发 朝 相 反 方 向 走 着 的 大 汉, 眼 睛 里 充 满 了 疑 问, 但 旋 即, 这 种 疑 问 就 被 狂 热 给 抹 去 了 他 们 还 是 狂 热 的, 他 想, 但 命 运 不 会 让 我 们 得 到 金 子 他 在 心 里 大 声 喊 着 : 兄 弟 们, 回 去 吧, 回 去 吧, 我 们 谁 也 得 不 到 金 子! 忽 然, 有 人 大 喊 一 声 : 贵 财 哥! 他 一 扭 头, 循 声 望 去, 见 一 辆 小 四 轮 手 扶 拖 拉 机 上 有 一 个 身 穿 皮 大 衣 的 大 胡 子 惊 喜 地 向 他 招 手 他 眯 起 眼 睛, 抖 落 睫 毛 上 的 水 珠, 这 才 看 清, 那 人 是 同 村 的 哈 福 宽 王 大 头 马 得 玉 童 三 军 几 个 人 他 的 心 头 骤 然 跳 起 了 一 万 只 青 蛙, 他 一 下 子 就 摔 倒 了 没 事 吧, 贵 财, 其 余 几 个 弟 兄 呢? 王 大 头 把 他 身 上 的 雪 拍 掉 问 他, 其 余 几 个 人 都 期 待 般 地 看 着 他 他 的 目 光 十 分 黯 淡 停 了 许 久, 他 说 : 他 们 都 死 了, 全 部 死 了! 全 死 了! 马 得 玉 说 : 哎 呀! 我 们 是 第 四 组, 我 们 六 个 人 也 死 了 两 个 孙 谦 破 伤 风 死 了, 海 清 泉 被 车 撞 死 了 他 呜 呜 哭 了 起 来 众 人 一 时 都 沉 默 了 他 们 在 巨 大 的 悲 凉 的 现 实 面 前 喑 哑 了 他 们 都 听 到 了 厄 运 的 猫 头 鹰 在 飞 过 他 们 头 20

21 邱 华 栋 黄 金 幻 顶 时 的 古 怪 叫 声 你 们 什 么 时 候 陷 到 这 里 的? 马 贵 财 问 我 们 到 这 里 有 三 天 了, 一 直 困 在 这 里, 没 办 法 朝 前 走, 也 没 办 法 后 退 现 在, 什 么 消 息 都 没 有, 后 面 仍 有 大 批 的 人 向 前 涌, 很 多 人 都 断 粮 了 贵 财, 你 是 怎 么 回 来 的? 哈 福 宽 说 我 唉, 我 整 整 转 了 一 圈 儿, 又 转 回 来 了 我 还 以 为 到 了 可 可 西 里 呢 他 娘 日 的, 咱 们 的 命 真 苦 没 办 法 你 们 咋 办 呢? 向 前 走! 童 三 军 说, 都 日 他 妈 走 到 这 里 了, 还 不 往 前, 回 去 弄 啥? 让 老 婆 孩 子 笑 话 反 正 死 活 就 这 条 穷 命, 向 前 走! 你 们 还 有 粮 吗? 马 贵 财 问 不 多 了, 在 过 那 边 沼 泽 时 丢 了 一 包 人 太 多 了, 大 部 分 是 海 东 地 区 来 的, 经 常 打 架, 刚 才 那 边 还 打 了 一 架, 死 了 两 个 人 贵 财, 你 说 咋 办? 哈 福 宽 问 马 贵 财 我 回 去 我 劝 大 家 都 回 去 没 有 办 法, 这 是 命 啊! 马 贵 财 叹 了 口 气 我 不 回 去! 人 命 就 这 一 条, 死 就 死, 反 正 我 要 往 前 走, 不 回 去 好 马 不 吃 回 头 草, 我 绝 不 回 去! 童 三 军 坚 决 地 说 马 贵 财 没 有 说 话, 他 走 上 了 拖 拉 机, 站 在 机 头 上 向 后 面 望 去 在 灰 暗 的 天 幕 下, 他 看 见 还 有 更 多 的 人 像 潮 水 一 般 地 向 这 边 涌 来, 天 空 中 风 雪 交 加, 人 群 的 咒 骂 声 殴 斗 声 响 成 一 片 机 车 的 轰 鸣 声 与 风 的 呼 啸 声 汇 为 一 起, 但 笼 罩 在 所 有 人 头 顶 的, 只 是 那 滚 滚 涌 来 的 尸 布 般 的 乌 云 不 前 进, 就 等 于 是 孬 种! 长 鸡 巴 的 就 走, 我 们 把 车 子 扔 了, 徒 步 向 前 走! 童 三 军 说 众 人 都 看 着 哈 福 宽, 他 是 这 一 组 的 组 长, 他 看 着 默 默 走 上 拖 拉 机 的 马 贵 财, 没 有 说 话 正 在 这 时, 天 空 中 响 起 了 巨 大 的 轰 鸣 声, 他 们 都 仰 头 看 去, 看 见 了 有 十 架 军 用 运 输 直 升 飞 机 疾 速 向 这 里 飞 来, 空 气 立 刻 被 搅 动 了 共 产 党 救 我 们 来 了! 解 放 军 救 我 们 来 了! 有 人 欢 呼 着 所 有 的 声 音 在 这 一 时 刻 都 落 了 下 来, 人 们 的 脸 都 朝 向 天 空, 安 静 地 看 着 直 升 机 缓 缓 下 降, 在 一 个 大 沙 包 上 依 次 降 落 了 人 们 鸦 雀 无 声, 风 吹 动 他 们 的 衣 衫 和 头 发, 他 们 像 塑 像 一 样 在 风 雨 之 中 一 动 不 动 一 个 军 人 手 持 播 音 器, 从 飞 机 中 走 出, 他 向 大 家 喊 话 : 淘 金 的 兄 弟 们! 根 据 政 府 指 示, 今 年 可 可 西 里 已 不 适 合 淘 金, 大 家 都 有 生 命 危 险, 请 大 家 上 飞 机 返 回! 请 大 家 想 办 法 离 开 这 里! 他 一 遍 又 一 遍 地 喊 着, 远 远 近 近 的 天 空 之 中 回 荡 着 他 的 呼 喊 但 是, 所 有 的 人 就 像 远 古 石 人 一 样 一 动 不 动, 近 万 人 都 沉 默 不 语 他 们 都 不 情 愿 让 自 己 的 黄 金 梦 想 就 这 么 轻 易 地 破 碎 了 正 在 这 个 时 候, 马 贵 财 走 出 了 人 群 他 一 言 不 发 一 瘸 一 拐 地 向 飞 机 走 去, 他 走 得 很 慢, 但 非 常 有 力 所 有 的 人 都 注 视 着 他, 看 着 他 一 步 步 地 靠 近 飞 机, 然 后, 一 个, 两 个 有 更 多 的 人 开 始 跟 着 他, 向 飞 机 走 去 飞 机 的 轰 鸣 再 一 次 响 起, 装 满 了 人 的 飞 机 再 一 次 升 入 天 空 在 半 空 中, 马 贵 财 透 过 飞 机 舷 窗 向 下 看 去 他 看 见 这 茫 茫 大 泥 潭 中, 仍 有 许 多 坚 韧 不 拔 的 人, 在 向 前 继 续 进 发 着, 像 大 地 之 上 的 蚂 蚁 一 样 他 闭 上 了 眼 睛, 一 些 混 浊 的 泪 夺 眶 而 出 十 三 他 一 步 就 跃 上 了 山 梁, 现 在, 他 一 眼 就 看 见 了 生 他 养 他 的 日 月 村 了 日 月 村 还 是 那 么 破 败, 像 一 滩 牛 粪 似 的 夹 在 两 山 之 间, 背 衬 黄 土 高 坡, 头 顶 一 片 蓝 天 麦 芒 般 的 阳 光 狠 狠 地 刺 痛 了 他 的 眼 睛, 他 感 到 眼 睛 里 响 了 一 下, 接 着 一 股 灼 热 的 水 流 夺 眶 而 出 他 一 步 步 走 下 山 岗, 向 他 的 日 月 村 走 去 远 远 地, 有 人 看 见 了 他, 他 听 到 了 人 的 呼 喊, 他 大 步 走 在 山 岗 上, 脚 下 干 燥 的 黄 土 噗 噗 直 响 他 看 见 有 更 多 的 人 从 黄 土 房 里 走 出 来, 女 人 们 都 戴 着 鲜 艳 的 头 巾, 有 众 多 的 肮 脏 的 孩 子 们, 他 们 像 一 股 水 一 样 从 低 矮 破 烂 的 房 子 里 涌 出, 他 们 潮 水 一 样 向 村 口 汇 集, 他 们 都 伸 长 脖 子, 挥 着 手 向 他 迎 来 在 他 们 渴 盼 的 目 光 注 视 下, 他 一 步 步 地 走 下 山 岗, 衰 草 在 他 脚 下 响 着, 他 一 步 步 向 他 的 村 子 走 去, 麦 芒 般 的 阳 光 狠 狠 地 扎 着 他 的 皮 肤, 他 的 眼 睛 潮 湿 了, 模 糊 了, 在 无 比 辽 远 的 晴 空 之 下, 他 向 他 的 乡 亲 们 走 去, 风 吹 起 了 他 旗 帜 般 的 长 发 责 任 编 辑 : 雷 杰 龙 21

22 小说广场 短篇小说 水上灵堂 冉冉 1 哥哥启木有的缺点我也有 说是遗传吧 我们既 不同父 也不同母 说是互相影响 我们已多年不在 一起 我们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 尤其有那么多相似 的表情 这让我们看上去像亲兄妹 很早的时侯 我叫他哥哥 那时我的母亲还在 他的父亲也还在 我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生活在一起 后来我叫他启木 再后来 什么都不叫 但不论离开 多久 相隔多远 只要拿起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 我 就能同步想象他的表情 他的神态 甚至是他一开口 我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我其实害怕接他的电话 电 话短了 我又有点恋恋不舍 假使稍长 那多半是遇 上了什么麻烦 前不久 我被同事暗算丢了饭碗 伤心郁闷的我 负气出了趟远门 回来看到座机上的未接电话 好几 个都是他的 我回过去 手机却老是忙音 晚上打座机 接听的是店里的小江 小江说 老板找人去了 不知 道啥时回来 我问出了什么事 他说 你在市里不知 道 李姨被抓走了 问怎么回事 他说有人来店里肇事 老板不在 李姨在 再问 他便催我回去 说勒克的 冉冉 生于重庆酉阳 80 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 先后在 作家 山花 十月 中国作家 诗 刊 星星 民族文学 清明 上海文学 等刊发表诗歌及中短篇小说 著有诗集三部 曾获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 骏马奖 首届 艾青诗歌奖 现居重庆 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重庆市作家协会 副主席 头受伤了 小江以前是个无家的流浪儿 有段时间常去墓地 偷祭品 除了吃的喝的 连鲜花也顺手牵羊低价卖给 花店 哥哥启木在县城开了安乐堂后 我们叫它 店 子 偶然收留了他 本来有心让他上学 可他觉得 自己年龄太大 不愿跟那些小娃娃混在一起 于是恳 求哥哥让他留在店里为死者提灯引路 有人教他喊哥 哥干爹 他不 执意叫老板 他恭谨忠诚的样子还 真像个儿子 哥哥启木的小姨妹 也就是他前妻的堂妹 22

23 冉 冉 水 上 灵 堂 李 敏, 小 江 叫 李 姨 李 敏 以 前 在 一 个 串 乡 走 村 的 乐 队 里 吹 小 号, 后 来 到 哥 哥 启 木 的 店 里 当 出 纳 我 们 平 时 很 少 提 及 她, 回 去 偶 尔 见 着 面, 彼 此 间 也 客 气 得 出 奇 我 没 听 见 过 她 喊 哥 哥 启 木 姐 哥 但 却 听 见 她 别 扭 地 招 呼 勒 克 勒 克 就 是 那 个 面 孔 黧 黑 的 异 乡 人, 也 在 店 里 打 工, 工 作 是 在 死 者 的 法 事 上 充 当 消 灾 人 这 个 名 目 是 哥 哥 启 木 的 创 意, 为 此, 他 的 生 意 比 另 外 几 家 安 乐 堂 兴 旺 也 许 是 过 于 兴 旺, 他 老 是 担 心 要 出 什 么 事 我 是 个 有 事 就 睡 不 着 的 人, 躺 在 床 上, 感 觉 就 像 在 灵 堂 不 知 有 多 少 个 晚 上, 我 把 自 己 放 置 在 灵 堂 我 躺 在 鲜 花 和 哀 乐 里 面, 周 围 是 哥 哥 启 木 晃 来 晃 去 的 身 影 那 情 景 让 我 觉 得 安 全 与 温 馨, 真 的, 我 宁 愿 我 们 彼 此 是 被 死 亡 而 不 是 被 别 的 什 么 伤 害 但 死 亡 来 临 之 前, 除 了 忍 受 各 种 各 样 的 伤 害, 我 们 又 有 什 么 别 的 办 法? 这 是 我 常 常 失 眠 的 原 由 失 眠 之 时, 我 就 老 是 想 起 他 的 背 影 他 挺 拔 俊 美 的 背 影, 仿 佛 是 他 的 标 志 我 曾 经 写 过 一 则 短 信 你 活 着, 对 于 我 即 是 表 达, 这 短 信 一 直 存 在 我 的 手 机 里, 没 有 发 给 他 我 有 各 种 理 由 害 怕, 有 时 甚 至 盼 望 那 些 该 来 不 该 来 的 伤 害 灾 难 干 脆 早 点 来 临, 担 心 不 测 比 面 临 不 测 还 叫 人 恐 惧 哥 哥 启 木 总 是 笑 我 神 经 过 敏, 说 我 像 一 个 女 巫, 但 他 内 心 里 相 信 我 的 预 感 他 要 出 什 么 事, 事 前 事 后, 总 会 在 我 这 里 找 到 征 兆 天 未 明, 我 从 噩 梦 中 惊 醒 我 梦 见 我 和 哥 哥 启 木 在 河 里 游 泳 一 个 浪 头 打 来, 他 不 见 了 我 在 水 里 找 啊 找, 找 到 的 都 是 死 鱼 待 他 看 见 我, 我 又 失 踪 了, 于 是 我 们 俩 一 起 找, 找 到 天 黑, 在 码 头 上 找 到 两 副 闪 光 的 灵 柩, 里 面 躺 着 他 和 我 化 好 妆, 关 锁 好 门 窗, 天 刚 刚 亮 我 没 有 吃 早 餐, 便 出 了 门 2 在 小 区 门 口 等 了 半 个 多 小 时, 没 见 一 辆 出 租 车 的 影 儿 早 春 的 风 吹 得 脸 和 耳 朵 生 疼 我 又 给 哥 哥 启 木 打 电 话, 手 机 仍 然 不 通, 家 里 的 座 机 也 无 人 接 又 等 了 二 十 分 钟, 仍 然 没 有 出 租 车 天 已 大 亮 在 将 近 一 个 小 时 的 等 候 中, 我 焦 躁 烦 闷, 一 刻 不 停 地 看 手 机 又 过 了 十 分 钟, 出 租 车 还 没 有 来 我 感 到 了 自 己 的 愚 蠢, 如 果 一 开 始 就 去 稍 远 处 赶 公 交 车, 这 会 儿 早 到 了 长 途 车 站 但 既 然 等 了 这 么 久, 放 弃 又 觉 得 不 划 算, 到 后 来 已 不 是 等 车, 而 是 在 索 要 这 等 待 的 补 偿 这 个 过 程 可 以 用 来 比 喻 我 未 遂 的 婚 姻, 不 尴 不 尬 的 事 业, 以 及 我 想 做 而 没 有 做 好 的 任 何 事 情 好 不 容 易 来 了 辆 车, 不 知 从 哪 里 钻 出 的 一 个 学 生 飞 身 窜 了 上 去, 又 等 当 我 到 达 到 车 站 时, 刚 好 赶 上 去 熥 县 的 长 途 车 凑 巧 的 是, 这 辆 车 上 高 速 路 不 久 就 撞 上 了 一 辆 运 钢 筋 的 货 卡 万 幸 的 是 我 坐 在 最 后 一 排, 只 被 头 顶 掉 下 的 行 李 砸 伤 了 左 腿, 没 有 大 碍 3 哥 哥 启 木 开 的 安 乐 堂 叫 水 上 灵 堂, 在 城 郊 的 一 座 小 山 上, 临 河, 离 火 葬 场 也 不 远 迎 面 的 五 层 楼 房 实 际 上 是 小 卖 部 和 旅 店 院 内 的 几 间 平 房 才 是 灵 堂 买 这 块 地, 他 请 过 好 几 个 看 风 水 的 先 生, 这 样 做 似 乎 的 确 扭 转 了 多 年 的 悖 运 安 乐 堂 开 张 后, 我 来 过 几 次, 开 始 有 些 不 安, 慢 慢 也 就 习 惯 了 我 总 是 慢 慢 地 习 惯 他 身 边 的 一 切, 不 管 是 物 还 是 人, 不 管 是 活 人 还 是 死 者 我 先 看 见 的 是 小 江, 他 正 在 三 楼 的 走 廊 上 晾 衣 服 见 我 拖 着 一 只 腿 走 路, 他 大 为 惊 讶 哥 哥 启 木 的 房 间 敞 开 着, 这 是 三 楼 上 的 一 个 套 间 其 实 就 是 连 着 的 两 间 房, 一 客 一 卧 卧 室 在 里 间, 一 般 人 进 不 去, 我 每 次 回 来, 他 就 要 换 上 我 的 被 条, 把 房 间 让 出 来 房 间 里 一 股 烟 味, 烟 缸 里 的 烟 头 刚 刚 熄 灭 我 放 下 行 李, 想 去 灵 堂 找 他 才 走 下 楼, 就 听 到 有 人 叫 我 我 转 过 身 是 县 府 办 公 室 的 李 主 任, 我 中 学 的 学 弟 你 的 腿 咋 回 事? 他 笑 着 问, 好 久 没 听 到 了 你 的 节 目, 我 们 还 以 为 你 嗓 子 出 了 问 题, 没 想 到 是 腿 我 点 点 头, 说 了 声, 没 事 我 们 司 机 听 你 的 节 目 都 上 了 瘾 他 说 你 的 那 个 嗓 子 啊, 金 嗓 子 他 语 气 夸 张 地 说 也 许 是 察 觉 到 气 氛 不 对, 便 压 低 了 声, 你 同 桌 去 市 财 政 局 当 一 把 手, 定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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