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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士 人 若 為 官, 合 法 的 經 濟 來 源 便 是 朝 廷 所 給 的 俸 祿, 若 是 公 費 的 秀 才, 即 廩 膳 生 員, 則 可 以 領 取 若 干 廩 銀 明 代 官 員 俸 祿 十 分 微 薄, 不 足 以 負 擔 正 常 開 銷, 所 謂 正 常 開 銷, 除 了 養 家 的 日 常 花 用 外, 還 有 對 上 官 的 敬 儀, 迎 送 各 路 官 員 的 程 儀, 必 須 有 額 外 的 收 入 方 足 以 支 應 1 在 這 樣 的 制 度 和 官 場 文 化 國 立 政 治 下, 不 僅 貪 官 貪 圖 財 富, 大 多 數 官 員, 也 免 不 得 要 例 行 故 事 如 此 一 來, 貪 National Chengch 大 污 雖 然 於 道 德 上 可 議, 但 有 其 現 實 的 需 要, 朝 廷 無 法 改 善 此 一 結 構 性 的 問 題, 也 只 能 對 此 類 事 情 睜 一 隻 眼 閉 一 隻 眼 顧 炎 武 曾 說 : 今 日 貪 取 之 風, 所 以 膠 固 於 人 心 而 不 可 去 者, 以 俸 給 之 薄, 而 無 以 贍 家 也 2 早 已 指 出 貪 污 與 官 俸 卑 微 間 的 關 聯 只 要 不 枉 法, 對 於 百 姓 來 說, 也 就 不 太 需 要 苛 責 反 觀 清 官 儘 管 為 人 所 景 仰, 但 無 法 福 蔭 後 代 子 孫 在 三 言 二 拍 中 就 有 許 多 故 事, 提 到 清 官 身 後 一 貧 如 洗, 女 兒 甚 至 淪 為 娼 妓 如 此 極 端 的 例 子, 雖 然 未 必 能 夠 徵 信, 但 至 少 可 以 佐 證 當 時 官 員 經 濟 條 件 的 脆 弱 官 員 貪 污, 往 往 從 大 戶 人 家 攤 派 而 地 方 上 的 大 戶, 往 往 又 與 官 員 是 同 一 類 人, 他 們 出 外 作 官, 居 鄉 則 為 地 主, 為 縉 紳, 富 甲 一 方, 為 地 方 上 實 際 的 統 治 者 這 些 在 政 治 上 有 力 量 的 家 族, 地 方 官 員 甚 至 要 與 他 們 攀 結, 怎 敢 侵 吞 他 們 財 產? 只 有 那 些 新 興 的 富 戶, 或 是 已 經 失 去 政 治 力 量 庇 佑 的 家 族, 才 有 可 能 成 為 下 手 的 對 象 而 明 代 中 葉 以 後, 土 地 兼 併 日 益 嚴 重, 大 多 數 的 農 地 已 集 中 到 少 數 的 地 主 手 上 上 述 尚 未 取 得, 或 已 經 失 去 政 治 庇 蔭 的 家 族, 所 承 受 的 壓 力 就 更 大 了, 不 僅 是 貪 官 要 瞄 準 的 肥 羊, 抑 且 淪 為 其 他 地 主 進 一 步 兼 併 的 對 象 學 i University 1 2 黃 仁 宇, 萬 曆 十 五 年 ( 臺 北 : 食 貨 出 版 社,1991), 頁 顧 炎 武, 俸 祿, 日 知 錄 (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91), 上 冊, 頁

2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在 這 樣 的 社 會 經 濟 條 件 下, 要 保 障 自 己 的 家 族 利 益, 除 了 進 一 步 兼 併 土 地, 累 積 更 雄 厚 的 經 濟 基 礎 外, 已 有 政 治 力 庇 佑 的 家 族, 需 要 努 力 維 護 他 們 的 政 治 地 位 尚 未 取 得 足 夠 政 治 力 作 為 後 台 的 家 族, 更 需 要 千 方 百 計 往 權 力 圈 內 攀 躋, 孝 敬 父 母 官, 本 身 其 實 也 就 是 取 得 保 護 的 一 種 初 步 手 段 取 得 政 治 庇 佑 最 可 靠 的 手 段, 便 是 自 己 亦 成 為 官 員 ; 而 所 謂 家 無 讀 書 子, 官 從 何 處 來 3, 讀 書 又 是 當 官 的 不 二 法 門 是 以 在 明 代, 隨 著 經 濟 的 繁 榮 工 商 的 發 達, 士 人 的 內 涵, 以 及 其 組 成, 亦 有 了 新 的 變 化 另 一 方 面, 官 員 們 的 所 得, 多 投 入 田 產 的 收 購 明 代 中 葉 以 後, 縉 紳 地 主 大 量 出 現, 他 們 身 份 是 官 員, 或 是 退 休 官 員, 又 是 大 地 主, 成 為 鄉 里 社 會 的 統 治 者 第 一 節 富 貴 的 脆 弱 性 俗 語 說 富 不 過 三 代, 這 是 宋 代 以 後 的 社 會 寫 照 就 是 皇 族, 也 只 有 兩 三 百 年 的 享 祚, 遑 論 一 般 人 家 重 要 官 員 由 科 舉 出 身 的 士 人 出 任, 其 後 裔 一 旦 無 法 延 續, 便 有 無 法 維 持 家 道 的 憂 慮 而 經 濟 方 面, 中 國 古 代 為 小 農 經 濟, 沒 有 大 規 模 的 工 商 業 可 以 投 資, 一 般 家 庭 有 了 餘 錢 之 後, 便 是 收 購 田 產, 收 取 田 租, 有 土 斯 有 財 的 觀 念 深 植 人 心 ; 另 一 種 生 利 的 方 式 則 是 開 當 舖 放 高 利 貸, 而 這 兩 者, 往 往 是 二 而 一, 為 同 一 家 族 把 持 由 於 小 農 經 濟 的 脆 弱, 一 遇 荒 年 災 難, 地 主 很 容 易 便 透 過 放 貸 剝 削 小 農, 進 而 兼 併 其 土 地, 使 貧 者 無 立 錐 之 地, 富 者 阡 陌 連 田, 莊 宅 之 大, 甚 至 連 鴉 都 飛 不 過 4 而 在 明 代 社 會, 要 積 聚 如 此 大 面 積 的 土 地, 主 要 不 是 利 用 經 濟 方 法, 而 3 4 馮 夢 龍, 玉 堂 春 落 難 逢 夫, 警 世 通 言, 頁 258 以 鴉 飛 不 過 形 容 地 產 遼 闊, 在 三 言 二 拍 中 出 現 過 多 次, 如 錢 多 處 白 丁 橫 帶, 運 退 時 刺 史 當 梢, 訴 窮 漢 暫 掌 別 人 錢, 看 財 奴 刁 買 冤 家 主, 占 家 財 狠 壻 妬 侄, 延 親 脉 孝 女 藏 兒 以 上 三 篇 皆 出 自 凌 濛 初, 拍 案 驚 奇 (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1979), 頁

3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是 透 過 政 治 手 段 5 相 關 記 載 在 正 史 裡 斑 斑 可 考, 在 三 言 二 拍 小 說 中, 亦 時 有 描 述 同 時, 由 於 農 地 雖 然 可 以 透 過 灌 溉 系 統 的 發 達 而 增 加, 但 畢 竟 擴 張 有 限, 總 數 大 致 固 定, 因 此 一 家 的 積 聚, 必 然 是 兼 併 他 人 的 田 產 明 中 葉 以 後, 土 地 已 逐 漸 集 中 至 少 數 地 主 之 手, 後 起 的 富 戶 若 要 累 積 田 產, 除 了 繼 續 蠶 食 已 所 剩 無 多 的 自 耕 農 外, 更 主 要 的 途 徑 便 是 鯨 吞 原 有 富 戶 的 家 財 大 抵 出 一 個 財 主, 生 一 個 敗 子 6 一 家 之 敗, 提 供 另 一 家 興 起 的 契 機, 這 種 敗 家 與 興 家 間 的 微 妙 關 係, 不 僅 為 社 會 競 爭 提 供 了 動 力, 也 成 為 小 說 中 經 常 描 繪 到 的 情 節 偌 大 的 家 業, 如 何 能 夠 敗 掉, 三 言 二 拍 中 供 了 幾 種 模 式 : 一 官 府 抄 沒 : 官 員 或 大 戶 人 家, 根 柢 雄 厚, 不 至 於 像 一 般 小 農 或 百 姓, 因 為 一 季 的 欠 收 或 水 火 之 災, 就 一 夕 傾 家 蕩 產 除 非 犯 了 什 麼 罪, 家 產 被 官 府 抄 沒 如 沈 小 霞 相 會 出 師 表 ( 喻 世 名 言 卷 四 十 ) 中 的 沈 家, 因 得 罪 權 臣 嚴 嵩, 被 誣 成 罪, 家 產 抄 沒 李 克 讓 竟 達 公 函, 劉 元 普 雙 生 貴 子 ( 拍 案 驚 奇 卷 二 十 ) 亦 提 到 一 位 襄 陽 刺 使 裴 安 卿, 任 內 發 生 囚 犯 集 體 越 獄 之 事 裴 安 卿 因 此 獲 罪, 家 財 抄 沒, 病 死 獄 中, 他 只 遺 下 一 女, 被 迫 賣 身 葬 父 鈍 秀 才 一 朝 交 泰 ( 警 世 通 言 卷 十 七 ) 的 馬 家, 雖 非 直 接 抄 家, 但 亦 得 罪 大 太 監 王 振, 被 誣 貪 贓, 不 得 已 只 得 售 田 繳 還 贓 款 此 外, 兩 縣 令 競 義 婚 孤 女 ( 醒 世 恒 言 卷 一 ) 裡 的 縣 令 石 壁, 雖 非 巨 室, 但 所 掌 的 糧 倉 失 火, 被 迫 變 賣 家 產 償 官 有 意 思 的 事, 上 述 被 抄 的 幾 位 官 家, 都 不 失 為 好 官 沈 馬 二 家 是 因 不 肯 附 和 當 朝 權 貴, 而 被 誣 陷 裴 安 卿 則 因 為 官 過 於 清 正, 出 事 後 眾 人 不 願 替 他 分 辯, 反 遭 落 井 下 石 小 說 中 安 排 他 們 蕩 盡 家 財, 不 是 為 了 大 快 人 心, 而 是 要 舖 陳 他 們 的 悲 慘 際 遇 5 6 官 員 們 兼 併 土 地 的 情 形 及 所 採 取 的 手 段, 可 參 見 楊 國 楨 陳 支 平 著, 明 史 新 編 ( 臺 中, 雲 龍 出 版 社,1995), 頁 馮 夢 龍, 徐 老 僕 義 憤 成 家, 醒 世 恒 言, 下 冊, 頁 784

4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二 家 人 爭 產 : 由 於 中 國 的 財 產 繼 承 並 非 長 子 繼 承 制, 而 是 兄 弟 平 均 分 產, 對 財 富 的 累 積 產 生 了 結 構 性 的 缺 陷, 是 造 成 家 道 衰 微 的 一 大 原 因 7 不 過 在 小 說 裡, 並 不 直 接 指 陳 制 度 的 缺 陷, 而 把 它 轉 換 為 家 人 ( 特 別 是 兄 弟 ) 之 間, 為 了 貪 圖 另 一 房 的 財 產, 掀 起 風 波, 使 家 道 中 落 如 青 樓 市 探 人 蹤, 紅 花 場 假 鬼 鬧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四 ) 裡 的 張 寅, 買 通 官 府, 兄 奪 弟 產 遲 取 券 毛 烈 賴 原 錢, 失 還 魂 牙 僧 索 剩 命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十 六 ), 陳 祈 用 計 賺 取 兄 弟 的 家 產 徐 老 僕 義 憤 成 家 ( 醒 世 恒 言 卷 三 十 五 ) 中 的 徐 家, 談 不 上 是 大 富, 但 兩 位 叔 叔 亦 以 分 產 為 名, 侵 佔 姪 兒 上 述 諸 篇 佔 人 便 宜 者, 最 後 都 沒 撈 到 好 處, 甚 至 惡 有 惡 報 小 說 在 這 些 篇 章 裡, 勸 誡 世 人 家 和 萬 事 興 的 意 味 濃 厚 三 外 人 侵 佔 : 單 純 的 家 人 爭 產, 不 管 手 段 多 麼 殘 忍, 其 實 不 至 於 敗 掉 整 族 的 家 業 但 若 因 此 給 予 外 人 可 乘 之 機, 意 義 就 不 同 了 前 述 謀 取 兄 弟 家 產 的 陳 祈, 他 自 家 的 財 產 卻 被 與 他 共 謀 的 毛 烈, 黑 吃 黑 佔 了 去 這 位 毛 烈 也 是 當 地 一 個 富 戶, 專 門 四 出 察 訪, 聞 得 他 人 家 中 有 嫌 隙 者, 便 極 力 挑 撥, 從 中 取 利 陳 祈 便 是 受 其 教 唆, 將 田 產 暫 藏 匿 在 他 名 下 而 著 了 道 此 人 尚 使 盡 各 種 貪 謀 強 詐 的 手 段, 一 共 佔 奪 了 一 十 三 戶 人 家 的 田 產 青 樓 市 探 人 蹤, 紅 花 場 假 鬼 鬧 裡 的 楊 僉 事, 為 官 時 貪 婪 成 性, 在 自 己 的 鄉 里 中 更 是 終 日 在 家 設 謀 運 局, 為 非 作 歹, 為 一 鄉 之 害, 連 自 己 姪 兒 都 想 算 計 8 鈍 秀 才 一 朝 交 泰 入 話 裡 的 王 涯, 因 事 觸 犯 朝 廷, 倉 廩 盡 為 仇 家 所 奪 桂 員 外 窮 途 懺 悔 ( 警 世 通 言 卷 二 十 五 ) 裡 的 牛 公 子, 則 是 一 意 察 訪 孤 兒 寡 婦, 便 宜 田 產, 半 價 收 買 Ho, Ping-Ti, The Ladder of Success in Imperial China: Aspect of Social Mobility, ,pp 凌 濛 初, 青 樓 市 探 人 蹤, 紅 花 場 假 鬼 鬧,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78 馮 夢 龍, 桂 員 外 窮 途 懺 悔, 警 世 通 言, 頁 275

5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上 述 幾 個 例 子, 說 明 田 產 被 外 人 所 佔, 往 往 又 有 一 些 因 素 一 是 被 佔 人 家 自 己 有 隙 不 擅 經 理, 或 孤 兒 寡 母, 無 人 主 持 大 計, 故 使 外 人 有 可 乘 之 機 二 是 倚 勢 官 府 武 斷 鄉 曲, 如 楊 僉 事 本 身 是 個 進 士, 牛 公 子 的 父 親 牛 萬 戶, 在 李 平 章 門 下 用 事 即 便 是 王 涯, 官 至 丞 相, 一 旦 失 去 權 力 庇 護, 身 家 亦 無 法 保 全, 被 仇 家 所 佔 四 不 善 經 營 恣 意 揮 霍 : 富 貴 人 家 的 後 代, 含 著 金 湯 匙 出 世, 不 知 莊 稼, 不 耐 經 營, 把 祖 先 留 下 偌 大 家 產 敗 到 精 光, 是 小 說 中 常 出 現 的 情 節 在 三 言 二 拍 中, 有 幾 位 敗 家 子 的 事 蹟, 非 常 戲 劇 性 一 是 根 據 唐 代 傳 奇 改 編 的 杜 子 春 三 入 長 安 ( 醒 世 恒 言 卷 三 十 七 ), 其 主 人 翁 杜 子 春, 先 敗 祖 業, 繼 而 兩 次 把 老 人 贊 助 他 的 十 三 萬 兩 銀 子 敗 到 精 光 其 揮 霍 的 方 式 無 非 是 修 宅 子 置 僕 婢, 廣 召 賓 客 日 日 開 宴 癡 公 子 狠 使 噪 脾 錢, 賢 丈 人 悄 賺 回 頭 婿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二 十 二 ) 裡 的 姚 公 子, 敗 家 的 氣 魄 之 大, 尤 其 引 人 入 勝 他 不 僅 散 漫 花 銷, 重 金 購 置 良 弓 駿 馬, 還 養 著 一 幫 食 客, 協 助 揮 霍 平 日 他 喜 歡 四 出 遊 獵, 凡 踐 踏 人 家 莊 稼 驚 擾 了 六 畜, 都 從 重 賠 償, 門 客 們 知 道 的 他 習 性, 都 與 百 姓 私 下 串 通, 故 意 馳 入 其 田 地, 並 浮 報 損 失, 得 了 錢 後 再 與 百 姓 平 分 等 現 金 揮 霍 得 差 不 多 了, 便 變 賣 房 產, 他 自 己 懶 得 管 理, 一 應 委 由 他 的 門 客 處 理, 見 說 押 字, 便 即 押 了 到 得 後 來, 連 押 字 都 不 耐 煩, 索 性 把 賣 契 刻 好, 印 成 空 白 表 格, 需 要 錢 時 便 填 上 土 地 所 在 和 價 錢 果 然 不 幾 年 間, 連 州 的 阡 陌 賣 到 一 畝 都 不 剩 此 外 如 趙 春 兒 重 旺 曹 家 莊 ( 警 世 通 言 卷 三 十 一 ) 裡 的 曹 可 成, 魏 朝 奉 狠 心 盤 貴 產, 陳 秀 才 巧 計 賺 原 房 ( 拍 案 驚 奇 卷 十 五 ) 裡 的 陳 秀 才, 也 都 是 著 名 的 敗 家 子 他 們 有 錢 時, 不 免 聚 集 一 撮 浮 浪 少 年, 前 呼 後 擁, 日 日 尋 歡, 夜 夜 笙 歌, 助 長 其 敗 家 之 勢 這 些 酒 肉 朋 友 之 中, 自 然 有 人 暗 留 一 手, 騙 取 其 財, 甚 至 設 下 美 人 計 賭 局 仙 人 跳 等 種 種 騙 局 五 高 利 貸 剝 屑 :

6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單 純 的 揮 霍, 乃 至 被 人 設 局 詐 騙, 縱 然 傷 得 皮 肉, 但 對 巨 室 豪 門 來 說, 總 不 至 於 傷 筋 動 骨 最 可 怕 的 是 高 利 貸, 他 們 不 但 侵 剝 小 農 平 民, 也 把 目 標 瞄 準 向 那 些 不 懂 得 保 護 自 己 的 富 戶 放 高 利 貸 者, 亦 心 存 不 良, 一 旦 惹 上, 不 易 全 身 而 退 : 那 敗 子 借 債, 有 幾 般 不 便 宜 處 : 第 一, 折 色 短 少, 不 能 足 數 ; 第 二, 利 錢 最 重 ; 第 三, 利 上 起 利, 過 了 一 年 十 個 月, 只 倒 換 一 張 文 書, 並 不 催 取 ; 第 四, 居 中 的 人 還 要 扣 些 謝 禮 ; 第 五, 寫 借 票 時, 只 揀 上 好 美 產, 要 他 寫 作 抵 頭, 既 寫 之 後, 這 產 業 就 不 許 你 賣 與 他 人, 及 至 准 算 與 他, 又 要 減 你 的 價 錢, 若 算 過, 便 有 幾 兩 贏 餘, 要 他 找 絕, 他 又 東 扭 西 捏, 朝 三 暮 四, 沒 有 得 爽 利 與 你 ; 有 此 五 件 不 便 宜 處, 所 以 往 往 破 家 10 大 戶 人 家 會 著 了 高 利 貸 的 門 道, 一 般 來 說 也 是 因 為 先 出 了 個 敗 家 子, 例 如 前 述 趙 春 兒 和 陳 秀 才, 都 是 如 此 還 有 一 些 敗 家 子, 瞞 著 父 母 在 外 借 錢, 甚 至 私 下 把 田 契 拿 去 抵 押, 才 欠 下 巨 債, 例 如 張 孝 基 陳 留 認 舅 ( 醒 世 恒 言 卷 十 七 ) 裡 的 過 遷 六 天 災 人 禍 時 運 不 濟 : 桂 員 外 窮 途 懺 悔 ( 警 世 通 言 卷 二 十 五 ) 裡 的 施 家, 樂 善 好 施 ( 另 一 種 形 式 的 揮 霍 ), 對 於 祖 先 留 下 的 產 業 疏 於 經 營 主 人 一 日 突 得 急 症 不 治, 來 不 及 安 排 身 後 事, 家 人 也 不 曉 得 他 在 宅 中 地 下 埋 了 銀 子, 家 道 遂 落 盧 太 學 詩 酒 傲 公 侯 ( 醒 世 恒 言 卷 二 十 九 ) 裡 的 盧 柟, 行 事 高 傲, 不 意 間 得 罪 了 縣 官, 身 陷 囹 圄, 雖 然 最 後 還 其 清 白, 但 也 落 得 一 身 赤 貧 在 小 說 裡, 上 述 原 因 大 部 分 都 連 鎖 發 生, 才 會 產 生 戲 劇 的 效 果 但 真 實 10 馮 夢 龍, 趙 春 兒 重 旺 曹 家 莊, 警 世 通 言, 頁

7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世 界 中, 這 些 因 素 彼 此 間, 亦 不 是 孤 立 存 在 : 例 如 恣 意 揮 霍 之 人, 最 容 易 被 人 設 局 誆 騙 ; 族 中 有 人 貪 佔 他 房 孤 兒 寡 母, 方 使 外 人 有 可 乘 之 機 而 最 關 鍵 的 原 因, 是 官 府 黑 暗, 不 但 無 法 提 供 一 般 百 姓 適 當 保 護, 反 給 予 巧 取 豪 奪 之 人, 有 上 下 其 手 的 機 會, 甚 至 官 府 本 身 就 是 魚 肉 剝 屑 的 加 害 者 小 說 中 有 關 敗 家 的 描 繪, 容 或 誇 大, 但 它 確 實 點 明 一 個 現 象, 即 對 土 地 的 投 資, 導 致 內 向 的 競 爭, 造 成 出 一 財 主, 生 一 個 敗 子 的 現 象 而 一 個 富 貴 之 家, 便 需 時 時 警 惕, 並 採 取 正 確 手 段, 方 能 保 持 家 業 之 不 敗 第 二 節 果 報 與 自 保 面 對 黑 暗 的 社 會, 黑 暗 的 官 府, 小 說 自 然 也 提 供 了 指 引 之 道 最 主 要 是 訴 諸 宗 教, 讓 信 仰 的 力 量 來 化 解 絕 望, 一 方 面 用 果 報 的 觀 念, 合 理 化 現 實 的 不 公 義 和 人 間 的 不 幸, 一 方 面 則 鼓 勵 行 善, 禁 誡 作 惡, 勸 勉 人 們 能 熬 到 苦 盡 甘 來 之 時 即 使 自 己 得 不 到 報 償, 也 會 報 償 到 子 孫 身 上 這 種 意 識, 貫 穿 了 三 言 二 拍 所 有 的 故 事, 且 舉 拍 案 驚 奇 當 中, 一 段 說 話 人 的 現 身 說 法, 來 加 以 印 證 : 看 官 不 知, 那 冤 屈 死 的, 與 那 殺 人 逃 脫 的, 大 概 都 是 前 世 的 事 若 不 是 前 世 緣 故, 殺 人 竟 不 償 命, 不 殺 人 倒 要 償 命, 死 者 生 者, 怨 氣 沖 天, 縱 然 官 府 不 明, 皇 天 自 然 鑒 察 千 奇 百 怪 的, 巧 生 出 機 會 來, 了 此 公 案 11 作 者 這 個 時 候 就 化 身 為 判 官, 巧 生 出 千 奇 百 怪 的 機 會, 行 賞 罰 之 權, 甚 至 替 天 行 道 有 些 情 節 實 在 太 離 奇, 也 太 過 唐 突 結 果 就 如 魯 迅 所 言, 作 者 與 讀 者 間 互 相 騙 騙, 凡 是 歷 史 上 不 團 圓 的, 在 小 說 裡 往 往 給 他 團 圓 ; 沒 有 報 應 的, 給 他 報 應 12, 使 讀 者 暫 時 麻 痺 在 天 網 恢 恢 報 應 不 爽 的 氛 圍 中, 得 到 心 理 的 滿 足 凌 濛 初, 惡 船 家 計 賺 假 屍 銀, 狠 僕 人 誤 投 真 命 狀, 拍 案 驚 奇, 頁 112 魯 迅, 中 國 小 說 的 歷 史 變 遷, 魯 迅 全 集, 第 9 冊, 頁 320

8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小 說 作 者 是 社 會 秩 序 的 維 護 者, 他 雖 然 控 訴 官 府, 但 並 不 鼓 吹 反 抗 反 賊 在 三 言 二 拍 中, 都 稱 不 上 是 正 面 人 物, 例 如 唐 賽 兒 就 被 形 容 成 是 會 施 妖 術 的 女 子, 私 生 活 淫 蕩 不 堪 俠 客 在 三 言 二 拍 中, 佔 的 分 量 也 很 輕, 大 多 止 於 盜 亦 有 道 凌 濛 初 在 程 元 玉 店 肆 代 償 錢, 十 一 娘 雲 岡 縱 談 俠 ( 拍 案 驚 奇 卷 四 ) 一 篇, 藉 由 程 元 玉 和 女 俠 韋 十 一 娘 的 對 話, 介 紹 了 劍 術 一 門 的 淵 源 俠 的 使 命, 也 間 接 表 明 了 作 者 的 態 度 韋 十 一 娘 說 : 仇 有 幾 等, 皆 非 私 仇 世 間 有 做 守 令 官, 虐 使 小 民, 貪 其 賄, 又 害 其 命 的 ; 世 間 有 做 上 司 官, 張 大 威 權, 專 好 諂 奉, 反 害 正 直 的 ; 世 間 有 做 將 帥, 只 剝 軍 餉, 不 勤 武 事, 敗 壞 封 疆 的 ; 世 間 有 做 宰 相, 樹 置 心 腹, 專 害 異 己, 使 賢 奸 倒 置 的 ; 世 間 有 做 試 官, 私 通 關 節, 賄 賂 狥 私, 黑 白 混 淆, 使 不 才 倖 幸, 才 士 屈 抑 的, 此 皆 吾 術 所 必 誅 者 也! 至 於 舞 文 的 滑 吏, 武 斷 的 土 豪, 自 有 刑 宰 主 之 忤 逆 之 子, 負 心 之 徒, 自 有 雷 部 司 之, 不 關 我 事 13 程 玉 元 以 為 劍 術 傳 統 自 宋 已 絕, 又 說 從 未 曾 聽 聞 有 作 惡 官 員 被 刺 客 劍 仙 所 殺 十 一 娘 回 答 : 豈 可 使 人 曉 得, 說 劍 客 殺 人 不 得 居 其 名, 亦 不 留 線 索, 故 外 界 多 以 為 其 暴 死 被 問 到 荊 軻 刺 秦, 女 俠 則 說 : 史 遷, 非 也 秦 誠 無 道, 亦 是 真 命 天 主, 縱 有 劍 術 豈 可 輕 施! 可 見 得 俠 客 對 於 伸 張 正 義 效 果 有 限, 且 最 高 只 能 用 來 對 付 宰 相, 皇 帝 有 天 命 護 身, 不 能 侵 犯 14 相 較 於 俠 客 以 武 犯 禁, 小 說 家 以 文 代 法, 製 造 輿 論, 譏 刺 權 貴, 雖 不 能 傷 人 性 命, 也 不 失 為 制 裁 的 手 段 再 輕 一 點 的 懲 罰, 便 是 奪 其 財 物 了 神 偷 寄 興 一 枝 梅, 俠 盜 慣 行 三 凌 濛 初, 程 玉 元 店 肆 代 償 錢, 十 一 娘 雲 岡 縱 譚 俠, 拍 案 驚 奇, 頁 46 凌 濛 初, 程 玉 元 店 肆 代 償 錢, 十 一 娘 雲 岡 縱 譚 俠, 拍 案 驚 奇, 頁 46

9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昧 戲 裡 的 嬾 龍, 綽 號 一 枝 梅 雖 是 個 小 偷, 但 言 出 必 踐 不 淫 人 婦 女 不 入 良 善 與 患 難 之 家 仗 義 疏 財 劫 富 濟 貧, 而 且 專 門 作 弄 那 些 無 義 富 人, 故 亦 成 為 市 井 中 英 雄, 小 說 形 容 人 們 成 行 逐 隊 來 皈 依 他 不 過 這 種 懲 戒 雖 然 大 快 人 心, 但 不 過 聊 備 一 格, 從 未 聞 有 聚 歛 之 家 被 偷 盜 後, 幡 然 悔 悟 改 過 遷 善 的 上 述 的 幾 種 方 式, 宗 教 能 提 供 心 靈 的 寄 託, 但 不 能 拯 救 今 生, 更 何 況 僧 人 尼 姑 道 士 在 市 井 中, 經 常 也 是 騙 人 害 人 的 角 色, 小 說 作 者 也 常 告 誡 世 人, 不 要 招 惹 武 力 反 抗 於 法 不 容, 也 不 為 作 者 所 鼓 勵 且 俠 客 縱 使 尚 存 在 人 間, 管 的 也 不 是 舞 文 滑 吏, 武 斷 土 豪 這 些 和 百 姓 習 習 相 關 的 事, 不 能 指 望 他 們 能 解 決 多 少 人 間 的 不 平 現 實 中, 人 們 仍 需 要 卻 有 一 條 路, 可 以 保 護 自 己 不 受 官 府 欺 凌, 財 產 不 被 特 權 佔 奪 初 步 的 方 式, 便 是 結 交 官 府, 更 進 一 步, 便 是 自 己 當 官, 或 培 養 下 一 代 讀 書 入 仕, 使 自 己 躋 身 為 特 權 階 級 的 一 部 分 張 廷 秀 逃 生 救 父 ( 醒 世 恒 言 卷 二 十 ) 一 文, 敘 述 張 廷 秀 兄 弟 兩 人 報 仇 救 父, 其 中 關 鍵 就 在 於 他 倆 順 利 中 了 科 舉, 得 到 官 位 這 麼 一 來, 官 府 不 再 是 壓 迫 的 來 源, 甚 至 成 為 申 冤 報 仇 的 助 力 " 這 一 篇 同 時 還 展 示 了 人 們 如 何 利 用 收 養 婚 姻 等 種 種 方 式, 投 資 科 舉 ; 而 對 於 屈 打 成 招, 陷 人 入 獄 的 官 場 黑 暗 面, 亦 有 所 描 繪 張 廷 秀 張 文 秀 兩 兄 弟, 是 工 匠 人 家 之 子 父 親 供 其 讀 書, 原 本 也 指 望 兩 人 有 個 成 就, 無 奈 遇 著 荒 年, 只 得 休 了 學, 學 做 木 匠 一 日 父 子 三 人 替 城 裡 王 員 外 做 木 工, 員 外 膝 下 無 子, 見 張 廷 秀 聰 明, 便 收 他 為 義 子, 供 他 讀 書 後 來 見 他 果 然 用 功, 必 然 成 材, 更 將 次 女 許 配 給 他 王 員 外 有 兩 個 女 兒, 長 女 婿 入 贅 王 家 後, 一 心 想 獨 霸 王 家 財 產, 對 張 廷 秀 十 分 妒 嫉, 決 心 設 計 陷 害 張 家 他 教 唆 公 差 到 獄 中, 買 通 強 盜 誣 告 張 的 生 父 為 同 夥, 把 他 問 成 死 罪 張 廷 秀 為 了 為 父 申 冤, 荒 廢 了 學 業, 加 上 姐 夫 從 中 挑 撥, 王 員 外 信 以 為 實, 終 於 把 張 廷 秀 逐 出 不 但 如 此, 姐 夫 更 趁 著 兄 弟 倆 到 鎮 江 向 御 史 告 狀 途 中, 買 通 船 家, 將 他 們 投 入 水 中 加 以 殺 害 豈 料 這 家 兄 弟 命 不 該 絕 張 廷 秀 被 一 班 戲 子 救 起, 學 著 唱 戲, 一 路 到 了

10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南 京 做 戲 時 遇 見 一 位 禮 部 官 員 姓 邵, 見 其 相 貌 非 凡, 不 似 下 賤 中 人, 便 私 下 召 得 他 來, 叩 問 出 身, 將 其 收 為 義 子 另 一 頭, 他 的 弟 弟 張 文 秀 也 被 一 戶 褚 姓 商 人 救 起, 亦 認 作 兒 子 兩 兄 弟 又 重 拾 書 本, 兩 人 一 同 赴 京 趕 考, 在 京 師 相 逢, 且 喜 的 是 兩 人 皆 中 進 士, 得 了 官 後, 便 一 同 請 假 還 鄉, 救 父 報 仇 兄 弟 回 鄉 後, 先 私 下 拜 會 了 當 地 官 員, 再 邀 他 們 翌 日 同 至 王 員 外 府 恰 巧 張 廷 秀 的 姐 夫 納 了 官 要 上 任, 請 了 一 班 戲 子 助 興, 員 外 府 賓 客 雲 集, 熱 鬧 非 凡 張 廷 秀 便 扮 了 戲 子, 搗 亂 一 番, 他 的 未 婚 妻 為 了 守 志 不 肯 另 嫁, 還 曾 上 吊 自 盡, 如 今 聽 說 他 回 來 了, 卻 又 淪 為 戲 子, 難 過 得 眼 淚 直 流 這 時 相 約 的 官 員 一 一 到 來, 眾 人 驚 走 四 散, 只 有 張 廷 秀 紗 帽 員 領, 穿 著 戲 服 便 出 門 迎 接 這 時 大 家 才 恍 然 大 悟, 張 廷 秀 兄 弟 做 了 官 正 巧 謀 害 他 倆 的 公 差 也 到 了 現 場, 當 即 供 出 姐 夫 是 主 謀, 在 所 有 親 眷 鄰 里 的 見 證 下, 一 場 冤 屈 得 以 大 白 離 散 的 父 子 夫 妻 俱 得 團 圓 聚 首, 善 惡 均 得 報 應 這 段 小 說 篇 幅 很 長, 內 容 亦 十 分 具 代 表 性, 因 為 它 包 含 了 三 言 二 拍 中 經 常 出 現 的 故 事 主 題 : 諸 如 養 子 報 恩 爭 產 陷 害 科 舉 登 第 為 父 報 仇 閨 女 守 志 離 散 團 圓 等, 而 包 括 官 場 黑 暗 富 家 心 理 窮 人 處 境 等, 也 都 有 諸 多 描 繪 惟 劇 情 中 種 種 機 緣 巧 合, 作 者 並 沒 有 訴 諸 鬼 神, 而 是 把 世 情 大 大 舖 陳 一 番, 使 得 故 事 隨 其 發 展 轉 折, 合 情 合 理 例 如 其 中 一 節 寫 道 姐 夫 買 通 獄 中 強 盜, 設 詞 陷 害 張 父, 小 說 就 描 寫 得 相 當 細 微 : 獄 吏 突 然 買 了 大 魚 大 肉, 招 待 強 盜, 待 享 用 過 後, 再 假 意 詢 問 眾 盜 與 張 家 是 否 有 過 節, 為 何 張 某 買 通 獄 吏, 要 把 眾 盜 弄 死 在 獄 中 眾 盜 聽 聞 後 氣 憤 莫 名, 獄 吏 見 挑 撥 得 遂, 便 指 引 他 們 報 仇 之 法, 唆 其 在 堂 上 咬 出 張 父 為 同 夥, 並 如 何 招 供, 方 能 口 徑 一 致, 取 信 於 堂 上 在 這 篇 小 說 中, 我 們 可 以 很 清 楚 的 看 到, 一 個 具 有 讀 書 潛 力 的 年 輕 人, 在 民 間 社 會, 乃 至 官 場 之 中, 是 如 何 被 當 成 投 資 標 的, 加 以 投 資 的 小 說 中 一 共 出 現 三 次 收 養 開 始 時 王 員 外 收 養 張 廷 秀 兄 弟 兩 人 遇 害 獲 救 後, 弟 弟 張 文 秀 被 褚 姓 商 人 收 養, 哥 哥 張 廷 秀 則 被 邵 姓 官 員 收 養 這

11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三 人 本 來 皆 無 子 嗣, 收 養 固 然 是 為 了 傳 宗 接 代 延 續 香 火, 但 也 不 無 投 資 的 考 慮 在 內 我 們 先 看 王 員 外 收 養 張 廷 秀 理 由, 除 了 見 其 眉 清 目 秀, 人 品 又 好, 更 是 看 中 他 有 聯 科 及 第, 光 宗 耀 祖 的 潛 力 張 廷 秀 第 二 次 被 收 養, 是 他 流 落 戲 班 時 時 值 禮 部 官 員 邵 承 恩 看 戲, 小 說 指 稱 邵 爺 深 通 相 法, 見 張 廷 秀 相 貌 堂 堂 顯 然 是 個 未 發 積 的 公 卿 15 待 問 過 其 出 身, 又 試 過 文 筆 之 後, 更 無 疑 惑, 遂 將 其 收 為 義 子, 請 先 生 教 他 讀 書 至 於 弟 弟 張 文 秀, 則 被 救 起 他 的 褚 姓 商 人 收 養 褚 衛 救 起 他 後, 原 打 算 送 他 回 家, 驀 然 想 到 : 鎮 江 到 此 乃 是 逆 水, 怎 麼 反 淌 了 上 來, 莫 非 此 子 後 來 有 些 好 處, 暗 中 自 有 鬼 神 護 佑 麼? 16 就 為 了 這 點 好 處, 褚 商 遂 將 文 秀 收 為 義 子, 回 家 後 即 延 師 教 導, 供 其 讀 書 這 裡 所 謂 的 好 處, 自 然 是 指 望 其 日 後 能 考 取 功 名 比 起 收 養, 婚 姻 是 三 言 二 拍 中, 更 常 出 現 的 投 資 ( 或 攀 附 ) 手 段 富 戶 若 無 兒 子, 而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又 較 貧 困, 便 以 招 贅 方 式 為 之 以 本 篇 為 例, 王 員 外 先 已 招 趙 昂 為 大 女 婿, 只 可 惜 他 不 成 材 收 養 張 廷 秀 後, 經 過 一 段 時 日 的 觀 察, 愈 發 喜 歡 他, 見 他 果 然 是 塊 讀 書 的 料, 遂 決 定 把 他 招 為 女 婿 同 樣 的, 邵 承 恩 也 有 心 把 女 兒 許 配 給 他, 只 不 過 因 為 張 廷 秀 掛 記 著 與 王 員 外 女 兒 的 婚 約, 故 沒 有 強 求 至 於 弟 弟 張 文 秀, 在 考 上 舉 人 後, 多 少 富 室 豪 門, 情 願 送 千 金 禮 物 聘 他 為 婿 17, 最 後 卻 是 與 邵 承 恩 的 女 兒 做 成 了 一 對, 親 上 加 親 這 種 投 資 是 雙 方 面 的, 士 人 本 身 也 透 過 與 富 家 聯 姻, 解 決 經 濟 上 的 問 題 至 於 得 了 官 後, 利 用 婚 姻 攀 援 上 司 鞏 固 勢 力, 更 不 在 話 下 小 說 中 還 另 提 到 一 個 人 物, 名 叫 种 義, 是 個 收 在 監 中 的 死 囚 其 人 熱 腸 仗 義, 當 初 即 因 路 見 不 平, 才 犯 下 命 案, 如 今 見 張 父 被 陷 於 獄 中, 知 道 他 是 馮 夢 龍, 張 廷 秀 逃 生 救 父, 醒 世 恒 言, 上 冊, 頁 430 馮 夢 龍, 張 廷 秀 逃 生 救 父, 醒 世 恒 言, 上 冊, 頁 421 馮 夢 龍, 張 廷 秀 逃 生 救 父, 醒 世 恒 言, 上 冊, 頁 433

12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受 到 冤 枉 的, 故 對 他 多 所 照 料 日 後 張 家 兄 弟 得 了 官, 為 報 其 恩, 亦 托 人 將 他 開 招 釋 罪 种 義 得 到 開 脫, 在 小 說 中 看 來 是 他 的 福 報, 而 非 有 心 結 交 不 過 從 這 個 例 子, 也 可 以 看 出, 若 能 與 官 府 攀 上 一 丁 點 兒 關 係, 便 可 受 用 無 窮 了 ; 相 反 的, 若 得 罪 了 這 家 人, 一 旦 日 後 飛 黃 騰 達, 自 己 則 不 免 惶 惶 終 日, 不 曉 得 對 方 會 使 出 什 麼 手 段 對 付 他 是 以 張 廷 秀 回 到 王 家, 眾 親 眷 把 他 好 不 奉 承 另 一 則 小 說 鈍 秀 才 一 朝 交 泰, 當 鈍 秀 才 考 上 進 士, 榮 歸 鄉 里 時, 賓 友 一 向 疎 失 者, 此 日 奔 走 其 門 如 市 18 ; 都 是 這 種 恐 懼 感 的 表 現 這 則 小 說 的 主 旨 是 救 父 一 旦 到 了 這 個 份 上, 自 然 也 不 會 成 為 問 題 了 原 本 官 官 相 護 使 張 家 有 冤 難 申, 令 人 絕 望, 到 頭 來 居 然 官 官 相 助, 反 成 美 事 一 樁 連 馮 夢 龍 都 忍 不 住 說 : 俗 語 道 : 官 官 相 為 見 放 著 兩 個 兄 弟 進 士, 莫 說 果 然 冤 枉, 就 是 真 正 強 盜, 少 不 得 也 要 周 旋 19 於 是, 張 父 很 快 便 得 到 釋 放, 由 官 差 送 回 府 上 多 年 的 冤 情 也 馬 上 水 落 石 出, 仇 家 一 一 被 尋 得 治 以 重 罪 這 麼 一 宗 控 訴 社 會 黑 暗 世 態 炎 涼 的 故 事, 最 後 還 是 靠 著 體 制 內 的 方 法 獲 得 解 決 透 過 張 廷 秀 的 故 事, 可 以 得 知, 有 潛 力 但 經 濟 能 力 不 佳 的 讀 書 人, 是 人 們 亟 於 投 資 的 對 象, 而 最 主 要 的 兩 種 手 段, 便 是 收 養 與 招 婿 但 也 由 於 這 種 複 雜 的 關 係, 科 舉 又 不 再 是 一 人 一 家 的 事, 而 與 投 資 他 的 鄉 里 親 族, 密 切 結 合 起 來 他 背 負 著 眾 人 的 期 待, 也 承 受 著 眾 人 的 壓 力, 他 的 成 敗, 實 關 乎 一 群 人 的 榮 辱 由 此 也 得 以 印 證 王 霜 媚 所 指 出 的, 科 舉 制 度 使 得 士 人 不 再 個 人 化, 而 需 依 附 於 投 資 他 的 鄉 里 社 會, 並 在 政 治 上 與 同 年 同 鄉 座 主 門 生 等 相 互 拉 結 奧 援 馮 夢 龍, 鈍 秀 才 一 朝 交 泰, 警 世 通 言, 頁 177 馮 夢 龍, 張 廷 秀 逃 生 救 父, 醒 世 恒 言, 上 冊, 頁 王 霜 媚, 帝 國 基 礎 鄉 官 與 鄉 紳, 收 入 於 邢 義 田 ( 編 ), 中 國 文 化 新 論 制 度 篇 立 國 的 宏 規 (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事 業 公 司,1982), 頁

13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第 三 節 模 糊 的 界 線 士 人 種 類 及 來 源 的 多 樣 性 三 言 二 拍 中, 儘 管 描 繪 了 士 農 工 商 帝 王 將 相 盜 丐 娼 優 卜 道 僧 尼 各 形 各 色 的 人 物, 然 而 提 及 最 多 的, 就 是 士 人 士 人 在 小 說 中, 也 是 多 樣 性 十 足 他 們 的 身 份 有 做 官 的, 有 做 不 了 官 或 無 意 做 官 的, 有 正 在 努 力 尋 求 做 官 的, 也 有 仕 滿 歸 鄉 為 紳 的 品 級 有 進 士 舉 人 監 生 秀 才 之 分 人 品 有 高 有 低 : 有 篤 誠 君 子, 也 有 輕 薄 惡 少 官 品 也 有 好 壞 : 有 剛 正 聰 察 的 清 官, 也 有 貪 狠 枉 法 的 贓 宦 遭 遇 有 幸 或 不 幸, 更 有 否 極 泰 來 的 家 境 有 富 有 窮 學 問 有 比 得 上 董 仲 舒 司 馬 相 如 的, 也 有 目 不 識 丁 卻 衣 冠 招 搖 的 本 節 即 試 圖 將 小 說 中 出 現 過 幾 種 典 型 的 士 人 類 型, 加 以 介 紹, 並 權 分 為 九 類 特 別 要 說 明 的 是, 這 樣 的 劃 分, 並 不 是 根 據 單 一 的 標 準 而 進 行, 而 是 根 據 士 人 們 在 市 民 生 活 中 扮 演 的 角 色, 來 加 以 分 別 以 李 白 為 例, 他 既 是 第 一 類 的 歷 代 名 人, 但 又 有 幾 分 窮 酸 秀 才 的 狂 妄 盧 柟 在 資 格 上, 雖 然 是 個 監 生, 但 他 又 是 個 縱 情 於 享 受, 不 意 仕 進 的 山 人 一 歷 代 名 人 : 第 一 類 是 歷 代 的 名 人, 如 王 勃 李 白 王 安 石 蘇 軾 柳 永 朱 熹 包 拯 等, 他 們 多 數 是 官 員 作 為 歷 史 人 物, 小 說 渲 染 他 們 的 奇 聞 軼 事, 並 託 他 們 的 言 行 聊 舒 胸 中 磊 塊 21 例 如 李 白 就 被 當 成 落 第 秀 才 的 英 雄, 藉 酒 借 勢 瘋 瘋 癲 癲, 惡 整 平 日 倚 勢 欺 人 的 官 僚 ; 22 王 安 石 固 執 偏 聽, 以 致 人 民 怨 聲 載 道 ; 23 蘇 軾 鋒 芒 畢 露, 卻 流 於 輕 佻, 故 需 有 人 點 化 ; 24 朱 熹 被 塑 造 成 一 個 自 以 為 是, 卻 又 滿 懷 成 見 的 道 學 先 生, 故 被 小 人 欺 之 以 方, 斷 錯 了 案, 即 空 觀 主 人,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小 引,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1 馮 夢 龍, 李 謫 仙 醉 草 嚇 蠻 書, 警 世 通 言, 頁 馮 夢 龍, 拗 相 公 飲 恨 半 山 堂, 警 世 通 言, 頁 點 化 蘇 軾 的 人, 或 為 王 安 石, 見 馮 夢 龍, 王 安 石 三 難 蘇 學 士, 警 世 通 言, 頁 19-28; 或 為 佛 印, 見 馮 夢 龍, 明 悟 禪 師 趕 五 戒, 喻 世 明 言, 頁 , 又 馮 夢 龍, 佛 印 師 四 調 情 娘, 醒 世 恒 言, 頁

14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甚 至 用 妓 女 嚴 蕊 來 反 襯 大 儒, 誇 她 才 是 真 正 講 得 道 學 的 25 歷 代 士 人 中, 還 有 一 類 是 作 為 道 德 典 範, 垂 訓 世 人 的 羊 角 哀 捨 命 全 交 ( 喻 世 明 言 卷 七 ) 的 左 伯 桃 羊 角 哀, 范 巨 卿 雞 黍 生 死 交 裡 的 范 式 張 劭 ( 喻 世 明 言 卷 十 六 ), 兪 伯 牙 摔 琴 謝 知 音 ( 警 世 通 言 卷 一 ) 中 的 兪 伯 牙 鍾 子 期 都 是 誇 頌 朋 友 之 義, 三 孝 廉 讓 產 立 高 名 ( 醒 世 恒 言 卷 二 ) 則 是 稱 讚 兄 弟 孝 悌 這 幾 篇 都 出 自 三 言, 可 以 看 出 馮 夢 龍 崇 古 人 薄 今 人 的 立 場, 頗 為 明 顯 二 官 員 : 在 小 說 中, 較 常 被 提 及, 而 與 百 姓 生 活 有 關 的 官 員, 多 為 縣 令 ( 尹 ) 太 守 等 地 方 父 母 官, 或 是 代 天 巡 狩 的 御 史 他 們 與 百 姓 間 最 主 要 的 互 動, 便 是 審 案 官 員 中 有 清 有 濁, 大 致 來 說, 人 們 亦 以 清 廉 與 否, 評 價 官 員 好 壞 一 般 而 言, 清 官 定 是 好 官, 不 欺 百 姓, 不 昧 良 心, 斷 案 公 道, 能 審 出 冤 情 其 中 卻 有 一 個 顯 著 的 例 外, 便 是 鬼 斷 家 私 的 滕 大 尹 滕 大 尹 破 解 了 倪 太 守 遺 下 的 謎 語, 得 知 其 生 前 在 院 中 埋 下 白 銀 萬 兩 黃 金 千 兩, 留 給 二 房 的 母 子 ; 謎 語 中 並 許 諾 三 百 兩 銀, 酬 謝 斷 此 事 者 滕 大 尹 不 直 接 說 破 機 關, 而 是 裝 神 弄 鬼, 當 著 眾 人 面 和 倪 太 守 的 鬼 魂 對 話, 按 其 指 示 掘 出 金 銀, 並 一 再 謙 讓 後, 接 受 了 黃 金 千 兩 的 酬 謝 嚴 格 講 起 來, 此 官 稱 不 上 清 廉, 卻 被 讚 為 賢 明, 堪 稱 小 說 中 的 異 數 此 外 還 有 些 官 員, 在 小 說 中 不 與 尋 常 百 姓 發 生 關 連, 這 些 公 卿 們 自 有 其 社 交 領 域, 往 來 無 白 丁 只 有 在 告 老 還 鄉 後, 方 與 鄉 里 有 較 密 切 互 動 三 縉 紳 : 官 員 辭 官 退 休 後, 居 於 家 鄉, 便 為 縉 紳 為 鄉 宦 劉 元 普 是 個 退 休 的 刺 史, 他 廣 有 田 宅, 但 仗 義 疏 財, 濟 人 無 數, 堪 稱 良 紳 的 典 範 不 過 他 的 手 下 只 顧 肥 家, 大 斗 小 秤, 侵 剝 百 端 26, 小 民 愁 怨, 他 自 己 也 折 損 陰 德, 凌 濛 初, 硬 勘 案 大 儒 爭 閒 氣, 甘 受 刑 俠 女 著 芳 名, 拍 案 驚 奇, 頁 凌 濛 初, 李 克 讓 竟 達 空 函, 劉 元 普 雙 生 貴 子, 拍 案 驚 奇, 頁 222

15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以 致 六 十 歲 卻 沒 有 子 女 楊 僉 事 是 個 兇 暴 的 官 員, 在 家 鄉 更 是 設 謀 運 局, 為 非 作 歹 27, 不 僅 漁 侵 他 人 財 產, 還 謀 害 性 命, 是 劣 紳 的 代 表 大 體 來 說, 退 休 官 員 居 鄉 為 紳, 成 為 一 方 的 頭 面 人 物, 官 府 對 他 們 亦 十 分 尊 重 不 過 這 需 要 有 財 產 作 為 後 盾 如 高 愚 溪 這 種 小 官, 本 來 就 不 富 有, 有 限 積 蓄 又 盡 分 給 了 三 個 女 兒, 自 己 則 日 漸 窮 困 沒 有 田 產 家 業, 連 女 兒 都 不 肯 理 他, 處 境 和 尋 常 孤 苦 老 人 無 異, 不 算 是 縉 紳 28 四 不 得 志 的 秀 才 : 與 百 姓 們 關 係 最 直 接 且 最 密 切 的 一 類 士 人, 便 是 秀 才 秀 才 是 士 人 階 級 的 最 下 層, 數 量 最 多 據 顧 炎 武 估 計, 明 代 後 期, 一 縣 之 中 平 均 約 有 三 百 位 秀 才 29 這 批 人 居 住 於 市 井 鄉 村 中, 能 讀 書 識 字, 亦 可 算 作 地 方 上 的 菁 英 但 秀 才 如 果 沒 有 取 得 進 一 步 的 功 名, 非 但 不 會 被 社 會 看 重, 更 容 易 淪 為 受 鄙 薄 的 對 象 30 秀 才 的 人 數 既 眾, 組 成 亦 雜, 固 然 不 乏 富 戶 公 子, 但 也 有 不 少 人 經 濟 條 件 並 不 優 渥, 甚 至 不 見 得 比 尋 常 人 家 來 得 好, 如 此 一 來 士 庶 間 的 分 野 也 就 跟 著 模 糊 了 小 說 中, 儘 管 秀 才 形 形 色 色, 什 麼 樣 的 人 都 有, 但 最 典 型 的 秀 才, 往 往 便 是 窮 秀 才 窮 秀 才 的 來 源, 多 是 舊 家 子 弟, 勤 學 自 勵, 是 個 篤 行 君 子 由 於 祖 輩 為 官, 或 因 為 官 太 清 廉, 而 一 貧 如 洗, 或 著 因 後 輩 守 不 住 家 業, 而 家 道 消 乏 窮 秀 才 結 煞, 除 了 去 做 官, 再 無 路 可 走 了 31 指 涉 的 往 往 便 是 這 一 類 的 人 且 看 一 段 形 容 窮 秀 才 魯 學 曾 的 文 字 : 門 如 敗 寺, 屋 似 破 窰 窗 槅 離 披, 一 任 風 聲 開 閉 ; 廚 房 冷 落, 絕 無 煙 氣 蒸 騰 頹 牆 漏 瓦 權 棲 足, 只 怕 雨 來 ; 舊 椅 破 柴 便 當 柴, 也 少 火 力 凌 濛 初, 青 樓 市 探 人 蹤, 紅 花 場 假 鬼 鬧,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78 凌 濛 初, 懵 教 官 愛 女 不 受 報, 窮 庠 生 助 師 得 令 終,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顧 炎 武, 生 員 ( 上 ), 亭 林 文 集 (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2000), 卷 1, 頁 944 胡 成, 禮 教 下 滲 與 鄉 村 社 會 的 接 受 和 回 應, 中 央 研 究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集 刊,39 期 ( 臺 北 :2003.3): 頁 55 凌 濛 初, 懵 教 官 愛 女 不 受 報, 窮 庠 生 助 師 得 令 終,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496

16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盡 說 宦 家 門 戶 倒, 誰 憐 清 吏 子 孫 貧? 32 實 則 魯 家 雖 窮, 尚 有 幾 間 破 房 子, 也 還 請 得 起 燒 飯 的 婆 子, 比 起 那 些 真 正 的 無 產 之 家, 仍 舊 強 得 多 但 這 些 破 落 戶 給 人 的 感 覺 就 是 不 堪, 空 有 產 業, 卻 無 力 裝 飾 門 面, 魯 公 子 甚 至 連 件 像 樣 的 衣 服 都 沒 有, 得 向 表 兄 借 衣 拜 見 岳 母 ; 只 有 頭 巾 借 不 到, 只 好 拿 墨 汁 塗 黑, 用 米 飯 粘 硬, 如 此 方 出 得 門 另 一 篇 故 事 裡 的 韓 秀 才, 赴 縣 歲 考 時, 頭 上 戴 了 紫 菜 的 巾, 身 上 穿 了 腐 皮 的 衫, 腰 間 繫 了 芋 艿 的 縧, 腳 下 穿 了 木 耳 的 靴 33 其 餘 各 篇 的 窮 秀 才, 大 率 也 是 如 此 秀 才 的 窮, 總 是 形 諸 於 外, 吸 引 著 人 們 目 光, 令 人 又 憐 又 好 笑 窮 秀 才 是 一 般 百 姓 最 容 易 接 觸 到 的 士 人, 人 們 看 待 他 們 的 情 緒, 也 是 複 雜 的 一 方 面, 讀 書 人 掌 握 了 文 字 的 機 密, 也 等 於 取 得 了 開 啟 富 貴 之 門 的 鑰 匙, 因 為 這 個 緣 故, 眾 人 不 免 對 這 類 書 生 產 生 一 些 期 待 一 些 敬 畏 然 而 他 們 不 事 生 產, 除 了 之 乎 者 也 外, 欠 缺 一 技 之 長, 一 旦 過 了 某 個 年 齡, 猶 未 發 跡, 又 不 肯 另 務 他 業, 那 麼 人 們 便 會 收 拾 起 對 他 們 的 那 一 點 期 待 與 敬 意, 轉 而 輕 薄 他 們 如 果 秀 才 此 時 不 收 歛 起 高 人 一 等 的 優 越 感, 又 處 處 表 現 出 不 通 世 情 不 識 稼 穡 的 書 生 本 色, 那 麼 又 演 變 出 一 類 典 型, 即 窮 酸 秀 才 兪 仲 舉 題 詩 遇 上 皇 ( 警 世 通 言 卷 六 ) 有 一 段 話 : 秀 才 們 也 有 兩 般 有 那 君 子 儒, 不 論 貧 富, 志 行 不 移 ; 有 那 小 人 儒, 貧 時 一 般, 富 時 就 忘 了 34 這 句 話 雖 然 是 卓 文 君 對 於 司 馬 相 如 的 提 醒, 但 其 中 對 君 子 儒 不 論 貧 富, 志 行 不 移 的 定 義, 卻 也 是 社 會 對 讀 書 人 的 道 德 要 求, 同 時 也 可 以 用 來 說 明, 小 說 作 者 對 於 窮 秀 才 的 期 許, 並 因 為 他 們 保 有 的 這 一 點 志 氣, 而 對 他 們 寄 予 同 情 小 說 家 筆 下 的 窮 秀 才, 不 得 志, 往 往 滑 稽 可 笑, 卻 是 志 行 不 移 的 君 馮 夢 龍, 陳 御 史 巧 勘 金 釵 鈿, 喻 世 明 言, 頁 47 凌 濛 初, 韓 秀 才 乘 亂 聘 嬌 妻, 吳 太 守 憐 才 主 姻 簿, 拍 案 驚 奇, 頁 103 馮 夢 龍, 兪 仲 舉 題 詩 遇 上 皇, 警 世 通 言, 頁 49

17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子 儒 一 般 人 只 會 嘲 諷 他 們 郎 不 郎 秀 不 秀 小 說 家 也 只 好 與 現 實 妥 協, 先 迎 合 讀 者, 誇 大 秀 才 窮 途 潦 倒 的 模 樣, 引 人 發 噱, 末 了 再 使 他 們 一 朝 交 泰, 為 他 們 平 反 並 藉 此 迂 迴 的 勸 誡 世 人, 不 要 太 勢 利 眼 鬧 陰 司 司 馬 貌 斷 獄 ( 喻 世 明 言 卷 三 十 一 ) 中 的 司 馬 重 湘 ( 東 漢 時 人 ), 遊 酆 都 胡 母 迪 吟 詩 ( 喻 世 明 言 卷 三 十 ) 的 胡 母 迪 ( 元 代 人 ), 也 屬 於 這 一 類 的 秀 才, 耿 直 而 負 才, 但 都 時 運 不 際 他 們 的 福 報 不 在 現 世, 而 是 來 生 司 馬 重 湘 投 胎 為 司 馬 懿, 胡 母 迪 則 等 元 亡 後, 轉 世 到 明 朝 為 官 五 富 家 子 弟 : 明 代 後 期, 工 商 發 達, 顯 著 的 現 象 便 是 商 人 崛 起, 尤 其 江 南 及 東 南 沿 海 一 帶, 更 是 貿 易 繁 榮 三 言 二 拍 之 中, 便 大 量 描 述 了 商 人 以 及 商 業 行 為, 黃 仁 宇 曾 據 此 寫 過 從 三 言 看 晚 明 商 人, 分 析 當 時 生 產 交 易 資 本 聚 集 商 人 貨 物 的 流 動 當 時, 士 人 棄 儒 從 商 成 為 普 遍 的 現 象, 同 時, 商 人 在 獲 得 財 富 後, 亦 模 仿 士 人 行 徑, 並 且 培 養 子 弟 讀 書, 於 是 士 商 之 間, 界 線 漸 漸 模 糊 在 這 種 社 會 經 濟 條 件 下, 便 又 產 生 一 種 形 象 的 士 子, 他 們 輕 薄 放 浪, 每 每 成 群 出 遊, 或 狎 妓 宿 娼, 或 飲 酒 博 戲, 聲 色 犬 馬 無 所 不 至 至 於 他 們 的 才 學, 有 人 固 然 是 學 富 五 車 文 章 錦 繡, 也 有 的 人 目 不 識 丁, 也 頂 個 讀 書 的 虛 名 35, 落 差 相 當 遙 遠 這 些 人 家 的 出 身, 要 細 分 倒 也 是 不 難, 小 說 每 每 也 不 厭 其 詳 交 待 不 過 在 世 人 眼 中, 倒 也 毋 需 分 得 麼 清 楚 賣 油 郎 獨 佔 花 魁 裡 的 美 娘, 是 個 杭 州 名 妓, 鴇 兒 說 她 談 笑 有 鴻 儒, 往 來 無 白 丁 她 接 的 客 人 不 是 金 員 外 李 學 士 黃 衙 內 張 山 人, 就 是 齊 舍 人 韓 公 子 吳 公 子, 都 是 上 流 社 會 的 角 色, 市 井 人 眼 中, 看 來 都 是 一 般 小 說 中 許 多 偷 香 竊 玉 的 故 事, 主 角 都 是 年 輕 的 士 子, 多 半 也 都 是 家 境 不 錯 的 儘 管 富 秀 才 道 德 可 議, 但 世 人 似 乎 並 不 鄙 夷 他 們 以 偷 香 竊 玉 的 行 徑 來 說, 許 多 行 止 有 虧 的, 倒 成 了 美 譚 最 典 型 的 例 子, 莫 如 吳 衙 內 鄰 舟 赴 約 35 馮 夢 龍, 鈍 秀 才 一 朝 交 泰, 警 世 通 言, 頁 170

18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 醒 世 恒 言 卷 二 十 八 ) 中 的 吳 彥, 他 是 個 官 宦 子 弟, 隨 父 親 泊 船 江 州, 見 鄰 舟 女 子 美 貌, 一 見 傾 心, 兩 人 暗 通 款 曲, 便 在 女 子 的 閨 房 中 幽 會 起 來 不 料 船 家 夜 半 發 船, 吳 公 子 在 床 下 躲 了 幾 日, 終 究 還 是 被 揪 了 出 來, 免 不 了 一 頓 斥 喝 但 最 後 他 中 了 進 士, 風 光 迎 娶, 一 場 天 大 的 醜 事 也 就 煙 消 雲 散 了 這 類 情 節 在 三 言 二 拍 相 當 普 遍, 只 要 他 不 是 日 後 負 心, 一 般 來 說 作 者 也 不 會 對 他 苛 責 太 甚 喬 兌 換 胡 子 宣 淫, 顯 報 施 臥 師 入 定 ( 拍 案 驚 奇 卷 三 十 二 ) 頭 回 中 的 劉 唐 卿, 因 好 色 而 耽 擱 了 一 屆 功 名 ; 聞 人 生 野 戰 翠 浮 庵, 靜 觀 尼 晝 錦 黃 沙 衖 ( 拍 案 驚 奇 卷 三 十 四 ) 裡 的 聞 人 生, 與 尼 姑 有 奸, 後 來 尼 姑 還 了 俗, 兩 人 也 有 了 結 果, 聞 生 卻 為 了 少 年 風 月, 宦 途 嗟 跌, 至 五 十 方 腰 金 而 歸 這 便 算 是 對 好 色 秀 才 的 懲 罰 了 不 過 好 色 若 發 生 在 尋 常 百 姓 身 上, 所 謂 賭 近 盜, 奸 近 殺, 更 常 引 得 殺 機, 禍 端 匪 淺 薩 孟 武 曾 說 : 下 層 階 級 既 然 有 色 的 飢 餓, 所 以 他 們 又 以 禁 慾 生 活 為 難 能 可 貴 的 事, 而 視 為 最 高 的 道 德 行 為 這 種 道 德 觀 念 在 上 層 階 級, 是 很 缺 乏 的 因 為 他 們 對 於 色 的 問 題, 已 經 解 決 了, 所 以 視 為 日 常 便 飯, 不 以 為 意 36 從 三 言 二 拍 系 列 的 小 說 中, 確 實 也 可 以 看 出, 人 們 檢 視 上 層 階 級 和 下 層 階 級, 有 關 色 戒 的 問 題, 所 採 取 的 標 準 是 不 一 樣 的 六 監 生 : 讀 書 人 好 色, 遭 到 比 較 嚴 重 報 應 的, 通 常 是 監 生, 亦 即 國 子 監 的 太 學 生 赫 大 卿 遺 恨 鴛 鴦 縧 ( 醒 世 恒 言 卷 十 五 ) 中 的 赫 大 卿, 甄 監 生 浪 吞 秘 藥, 春 花 婢 誤 洩 風 情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十 八 ) 中 的 甄 廷 詔, 都 是 為 色 而 死 的 監 生 監 生 在 小 說 中 的 形 象, 比 起 一 般 讀 書 人 要 差 得 多 馮 夢 龍 在 杜 十 娘 怒 沉 百 寶 箱 ( 警 世 通 言 卷 三 十 二 ) 一 文 中, 介 紹 萬 曆 二 十 年 ( 薩 孟 武, 水 滸 傳 與 中 國 社 會 (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2004 二 版 ), 頁 55

19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年 ), 因 對 朝 鮮 用 兵, 需 要 財 源, 故 開 了 納 粟 入 監 的 成 例 : 原 來 納 粟 入 監 的, 有 幾 般 便 宜 : 好 讀 書, 好 科 舉, 好 中, 結 末 又 有 個 小 小 前 程 以 此 宦 家 公 子, 富 室 小 弟, 倒 不 願 做 秀 才 郎, 都 去 援 例 做 太 學 生 自 開 了 這 例, 兩 京 太 學 生 各 添 至 千 人 之 外 37 惟 根 據 明 史 記 載, 例 監 始 於 景 泰 元 年 (1450 年 ), 行 四 年 而 罷 38 正 因 明 代 中 後 期 的 監 生, 都 是 富 宦 人 家 子 弟 納 栗 得 來 ; 且 這 些 人 每 多 不 甚 長 進, 甚 且 素 行 不 良 稍 微 好 些 的, 如 趙 春 兒 重 旺 曹 家 莊 裡 的 曹 可 成, 敗 盡 家 財, 幸 得 妻 子 力 助, 才 得 了 官 做, 最 後 並 且 重 旺 曹 家 莊 杜 十 娘 怒 沉 百 寶 箱 ( 警 世 通 言 卷 三 十 二 ) 一 文 裡 的 李 甲, 優 柔 寡 斷, 而 且 忘 恩 負 義 ; 徽 商 之 子 孫 富, 則 是 個 輕 薄 的 頭 兒, 貪 圖 十 娘 美 色 而 拆 散 人 家 夫 妻 劉 小 官 雌 雄 兄 弟 ( 醒 世 恒 言 卷 十 ) 頭 回 中 的 趙 監 生, 也 是 好 色 之 徒 張 廷 秀 救 父 逃 生 裡, 謀 害 張 廷 秀 的 大 女 婿 趙 昂, 身 份 正 是 個 納 栗 監 生 小 說 且 形 容 他 一 納 了 監 生, 就 擴 而 充 之 起 來, 把 書 本 撇 開, 穿 著 一 套 闊 服, 終 日 在 街 上 搖 擺 39 監 生 在 道 德 上 未 必 一 無 是 處, 稍 後 要 談 的 盧 柟, 以 及 丹 客 半 黍 九 還, 富 翁 千 金 一 笑 ( 拍 案 驚 奇 卷 十 八 ) 中 潘 富, 均 為 風 雅 上 流 之 人 惟 後 者 亦 不 免 有 好 色 毛 病, 且 迷 信 煉 丹 之 術, 故 被 騙 走 許 多 銀 子 總 體 而 言, 監 生 承 載 了 宦 家 公 子 富 室 子 弟 的 包 袱, 他 們 的 墮 落 事 蹟, 往 往 被 小 說 家 作 為 反 面 教 材 七 欺 壓 鄉 里 的 學 霸 : 由 於 商 人 地 位 提 高, 士 商 界 線 日 益 模 糊, 士 人 的 來 源 也 不 限 於 舊 家 子 弟 這 些 人 的 目 的 自 然 不 純 為 做 官 顧 炎 武 分 析 明 代 生 員 ( 秀 才 ) 之 患 時, 便 言 生 員 之 中, 十 分 之 七 的 目 的 在 保 身 家, 而 非 真 的 慕 功 名 而 何 謂 保 身 家, 馮 夢 龍, 杜 十 娘 怒 沉 百 寶 箱, 警 世 通 言, 頁 359 張 廷 玉 等, 明 史 選 舉 志 卷 69, 第 六 冊, 頁 1683 馮 夢 龍, 張 廷 秀 逃 生 救 父, 醒 世 恒 言, 上 冊, 頁 398

20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一 是 免 於 編 氓 之 役, 不 受 侵 於 里 胥, 一 是 得 以 禮 見 官, 長 而 無 笞 捶 之 辱 40 這 些 生 員 無 法 見 用 於 天 子, 卻 出 入 公 門 以 撓 官 府, 倚 勢 以 武 斷 於 鄉 里 者, 胥 史 為 緣 甚 有 自 身 為 胥 史 者, 官 府 一 拂 其 意 則 群 起 而 閧 之, 把 持 官 府 之 陰 事 而 與 之 為 市, 前 者 譟 而 後 者 和, 前 者 奔 後 者 隨 41 ; 不 但 無 法 為 朝 廷 盡 力, 反 而 為 禍 鄉 里, 其 勢 盤 根 錯 結, 治 之 不 可 治, 鋤 之 不 可 鋤 在 三 言 二 拍 之 中, 亦 提 到 : 有 一 等 做 舉 人 秀 才 的, 呼 朋 引 類, 把 持 官 府, 起 滅 詞 訟, 每 有 將 良 善 人 家, 拆 得 煙 飛 星 散 的, 難 道 不 是 大 盜? 42 不 過 顧 炎 武 的 批 評 僅 針 對 生 員, 小 說 則 把 舉 人 也 算 了 進 去 馮 夢 龍 除 了 作 三 言 外, 還 有 一 項 重 大 貢 獻, 便 是 搜 集 民 間 的 歌 謠, 輯 成 掛 枝 兒 山 歌 這 當 中 都 有 譏 諷 文 人 的 作 品, 如 掛 枝 兒 中 便 有 兩 則 蚊 子, 以 蚊 子 諷 文 人 士 子, 其 中 一 則 道 : 蚊 蟲 哥, 休 把 巧 聲 兒 在 我 耳 邊 來 攪 諢 你 本 是 箇 輕 腳 鬼, 空 負 文 名 一 張 嘴 到 處 招 人 恨 說 甚 麼 生 花 口, 貪 圖 暗 算 人 你 算 得 人 輕 也, 只 怕 人 算 得 你 狠 43 馮 夢 龍 還 在 一 旁 眉 批 大 堪 警 世 可 見 得 不 管 是 像 顧 炎 武 或 馮 夢 龍 這 樣 的 知 識 分 子, 或 是 庶 民 百 姓, 對 於 流 竄 在 社 會 上 的 這 類 士 人, 觀 感 都 不 佳, 而 這 種 形 像 的 士 人, 恐 怕 才 是 民 間 社 會 感 觸 最 深 的 八 無 意 仕 途 的 士 人 : 秀 才 之 中 也 有 豪 傑 之 士, 無 意 仕 圖, 而 終 日 縱 情 詩 酒 山 水, 結 交 世 外 高 人 這 類 山 人 在 三 言 二 拍 當 中, 也 有 描 述, 其 中 最 典 型 的 便 是 詩 酒 顧 炎 武, 生 員 ( 上 ), 亭 林 文 集 (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2000), 卷 1. 頁 顧 炎 武, 生 員 ( 中 ), 亭 林 文 集, 卷 1, 頁 凌 濛 初, 烏 將 軍 一 飯 必 酬, 陳 大 郎 三 人 重 會, 拍 案 驚 奇, 頁 82 馮 夢 龍 ( 輯 ), 掛 枝 兒 蚊 子 ( 二 ), 收 錄 於 馮 夢 龍 全 輯 ( 南 京 : 江 蘇 古 集 出 版 社,1993)21 冊, 頁 108

21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傲 公 候 的 盧 柟 此 則 話 本 乃 根 據 真 實 故 事 而 作, 其 事 蹟 載 於 明 史 卷 287 文 苑 傳 盧 柟 雖 只 是 個 監 生, 但 名 望 甚 高, 進 士 出 身 的 知 縣 一 意 要 攀 結 他 44 乃 至 後 來 他 得 罪 了 知 縣, 陷 入 獄 中, 十 餘 年 過 去, 經 過 了 幾 任, 才 得 新 任 的 陸 知 縣 開 釋 他 去 拜 見 陸 知 縣, 知 縣 令 人 設 了 把 椅 子 一 旁 看 坐, 豈 料 盧 生 竟 然 不 悅, 說 但 有 死 罪 的 盧 柟, 沒 有 傍 坐 的 盧 柟 好 在 陸 知 縣 也 是 個 大 度 之 人, 知 道 失 了 禮, 遂 讓 了 盧 柟 上 座 45 偽 漢 裔 奪 妾 山 中, 假 將 軍 還 姝 江 上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二 十 七 ) 所 敘 汪 秀 才, 雖 未 明 言 其 為 山 人, 但 行 徑 也 十 分 類 似 此 人 膽 智 過 人, 他 的 愛 妾 被 洞 庭 湖 上 的 盜 賊 所 劫, 官 府 不 肯 受 理 此 案, 他 便 自 己 冒 充 新 上 任 的 游 擊, 親 入 賊 穴, 用 計 賺 回 愛 妾 得 妾 後, 還 大 方 表 明 自 己 就 是 汪 秀 才, 只 因 不 捨 愛 妾 故 而 來, 其 膽 色 見 識 令 群 盜 折 服 不 已 此 外, 游 走 於 仕 俗 邊 界 的 唐 伯 虎, 也 可 歸 於 這 一 類 人 他 們 才 高 氣 傲, 卻 無 法 或 無 意 當 官, 成 為 明 代 社 會 中 非 常 顯 著 的 一 群 士 人 九 從 商 的 士 人 : 士 商 不 分 是 晚 明 顯 著 的 現 象, 一 則 讀 書 人 棄 儒 從 商, 一 則 商 人 攻 讀 書 本, 培 養 出 與 士 人 相 當 的 見 識 三 言 二 拍 中 所 敘 及 的 人 物 中, 亦 有 不 少 這 類 人 物 明 白 指 其 為 棄 儒 業 商 的, 如 楊 八 老 越 國 奇 逢 ( 喻 世 明 言 卷 十 八 ) 中 的 楊 復 十 五 貫 戲 言 成 巧 禍 ( 醒 世 恒 言 卷 三 十 三 ) 中 的 劉 貴 桃 滴 珠 避 羞 惹 羞, 鄭 月 娥 將 錯 就 錯 ( 拍 案 驚 奇 卷 二 ) 中 的 潘 甲 疊 居 奇 程 客 得 住, 三 救 厄 海 神 顯 靈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三 十 七 ) 的 程 宰 等 其 中 潘 甲 程 宰 都 是 徽 州 人, 應 著 小 說 中 所 云 : 卻 是 徽 州 風 俗, 以 商 賈 為 第 一 等 生 業, 科 第 反 在 次 著 46 程 元 玉 客 肆 代 償 錢, 十 一 娘 雲 岡 縱 譚 俠 ( 拍 案 驚 奇 卷 四 ) 裡 的 程 德 瑜 ( 元 玉 ), 亦 是 個 徽 州 商 人, 作 者 沒 有 提 到 他 是 否 曾 馮 夢 龍, 盧 太 學 詩 酒 傲 公 侯, 醒 世 恒 言, 下 冊, 頁 馮 夢 龍, 盧 太 學 詩 酒 傲 公 侯, 醒 世 恒 言, 下 冊, 頁 656 凌 濛 初, 疊 居 奇 程 客 得 住, 三 救 厄 海 神 顯 靈,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671

22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經 業 儒, 僅 敘 其 從 小 頗 看 史 鑑 47, 但 從 他 和 十 一 娘 的 對 談 來 看, 此 人 縱 使 不 是 讀 書 人 出 身, 也 稱 得 上 是 士 大 夫 見 識 的 商 人 轉 運 漢 遇 巧 洞 庭 紅, 波 斯 胡 指 破 鼉 龍 殼 ( 拍 案 驚 奇 卷 一 ) 中 的 文 若 虛, 因 不 事 生 產, 漸 把 家 業 耗 罄, 看 別 人 經 商 獲 利, 也 跟 著 學 做 生 意, 卻 不 懂 經 營 兼 時 運 不 濟, 百 做 百 不 著, 朋 友 都 稱 其 為 倒 運 漢 小 說 雖 然 沒 有 明 確 道 及 文 若 虛 出 身, 但 他 琴 棋 書 畫, 吹 彈 歌 舞, 件 件 粗 通, 能 模 仿 冒 沈 石 田 文 衡 山 祝 枝 山 等 名 家 的 字 畫 ; 事 業 不 就 時, 亦 有 人 薦 他 去 坐 館 教 學, 舉 止 行 為 確 實 與 讀 書 人 無 異 後 來 他 隨 人 至 南 洋 經 商, 亦 不 懂 得 採 辦 貨 物, 卻 在 海 外 撿 了 個 大 龜 殼 歸 來, 人 人 都 取 笑 他 回 中 土 後, 竟 被 波 斯 胡 以 五 萬 兩 高 價 ( 對 波 斯 胡 而 言 是 極 便 宜 的 價 錢 ) 買 去, 原 來 此 龜 殼 是 所 謂 鼉 龍 殼, 內 藏 二 十 四 只 夜 明 珠, 每 一 只 都 可 以 賣 到 五 萬 兩 另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文 若 虛 發 跡 後, 從 此 在 閩 中 做 了 富 商, 而 沒 有 朝 著 讀 書 當 官 的 路 子 走, 成 為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少 數 特 例 韓 南 (Patrick D. Hanan) 認 為 這 代 表 著 凌 濛 初 對 當 時 社 會 的 諷 刺 48 十 其 他 : 還 有 一 種 非 常 特 別 的 秀 才, 出 現 在 懵 教 官 愛 女 不 受 報, 窮 庠 生 助 師 得 令 終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二 十 六 ) 中 此 篇 主 旨 為 教 官, 這 個 官 在 縣 裡 管 著 幾 個 秀 才, 最 沒 有 油 水 可 貪 圖, 若 不 幸 選 到 一 個 偏 遠 的 所 在, 更 是 叫 苦 連 天 此 篇 頭 回 裡 的 韓 贊 卿, 便 是 這 麼 一 個 倒 楣 的 窮 秀 才, 走 投 無 路 補 到 這 個 官, 硬 著 頭 皮 也 只 好 赴 任 了 那 裡 是 廣 東 的 某 處 海 濱, 小 說 稱 從 來 選 了 那 裏, 再 無 人 去 做 的 歷 來 都 只 留 在 省 城 裡, 發 個 諭 帖, 文 書 往 來 一 番 就 算 完 事 這 韓 教 官 是 個 書 生 脾 氣, 不 聽 人 勸, 執 意 到 了 當 地, 召 集 眾 秀 才 來 眾 人 趕 來 拜 見 了 老 師, 無 不 稱 奇, 為 首 的 一 人 坦 言 道 : 某 等 生 在 海 濱, 多 凌 濛 初, 程 元 玉 店 肆 代 償, 十 一 娘 雲 岡 縱 譚 俠, 拍 案 驚 奇, 頁 45 韓 南 (Patrick D. Hanan), 淩 濛 初 的 初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韓 南 中 國 古 典 小 說 論 集, 頁 160 該 文 將 凌 濛 初 寫 為 淩 濛 初

23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是 在 海 裏 去 做 生 計 的 當 道 恐 怕 某 等 在 內 地 生 事, 作 成 我 們 穿 件 藍 袍, 做 了 個 秀 才, 羈 縻 著, 唱 唱 幾 個 喏, 寫 得 個 字, 就 是 了 其 實 不 知 孔 夫 子 義 禮, 是 怎 麼 樣 的 49 這 群 秀 才 難 得 見 到 有 教 官 願 意 到 這 化 邊 之 地, 非 常 感 動, 告 別 韓 教 官 後, 出 海 五 日 果 然 韓 教 官 造 化 不 淺, 五 日 出 海 竟 得 五 千 金, 悉 數 餽 贈 老 師, 又 惟 恐 韓 教 官 身 懷 鉅 資, 路 上 不 便, 秀 才 們 還 一 路 護 送 過 嶺 ; 果 然 路 上 不 時 有 人 探 頭 探 腦, 秀 才 們 只 說 了 幾 句 行 話, 便 將 他 們 打 發 去, 直 到 官 塘 大 路 上 這 群 人 所 做 的 生 計 是 什 麼, 小 說 中 沒 有 挑 破, 但 顯 然 屬 於 倭 寇 海 賊 一 類, 不 是 正 派 的 勾 當 而 朝 廷 在 那 裡 設 學, 旨 在 羈 靡 著 他 們, 不 使 他 們 往 內 地 生 事 除 此 之 外, 讀 書 人 還 有 擔 任 胥 吏 幕 僚, 或 坐 館 教 書 的 先 生 儘 管 對 於 讀 書 人 來 說, 這 些 都 稱 不 上 是 好 出 路, 但 小 說 倒 也 沒 有 一 昧 貶 抑 他 們 吏 典 出 身 的 況 鍾, 當 上 太 守, 被 百 姓 譽 為 況 青 天 ; 50 顧 芳 因 品 德 高 尚, 被 薦 為 禮 部 主 事 51, 都 顯 示 出 小 說 作 者 並 不 認 為 只 有 進 士 才 做 得 好 官 總 括 以 上, 在 小 說 之 中, 士 人 其 實 是 很 複 雜 的 一 群 隨 著 他 們 的 家 境 出 身 所 處 朝 代 以 及 所 任 職 業 的 不 同, 有 非 常 大 的 歧 異 但 小 說 中 畢 竟 仍 存 在 著 一 些 典 型, 大 致 來 說, 古 代 士 人 往 往 藝 兼 文 武 ( 如 吳 保 安 棄 家 贖 友 ( 喻 世 明 言 卷 八 ) 的 郭 仲 翔 陳 從 善 梅 嶺 失 渾 家 ( 喻 世 明 言 卷 二 十 ) 的 陳 辛 ) 膽 智 過 人 ( 如 窮 馬 周 遭 際 賣 媼 ( 喻 世 明 言 卷 五 ) 的 馬 周, 硬 勘 案 大 儒 爭 閒 氣, 甘 受 刑 俠 女 著 芳 名 (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卷 十 二 ) 的 陳 亮 ), 且 多 德 性 崇 高, 是 可 以 士 為 知 心 者 死 的 士 而 到 了 當 代, 不 論 貧 富, 則 多 半 是 郎 不 郎 時 秀 不 秀, 長 衣 一 領 遮 前 後 畏 寒 畏 暑 畏 風 波, 養 成 嬌 怯 難 生 受 算 來 事 事 不 如 人, 氣 硬 心 高 妄 自 尊 稼 穡 不 知 貪 逸 樂, 那 知 逸 樂 會 亡 身 凌 濛 初, 懵 教 官 愛 女 不 受 報, 窮 庠 生 助 師 得 令 終,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498 馮 夢 龍, 況 太 守 死 斷 孩 兒, 警 世 通 言, 頁 406 凌 濛 初, 韓 侍 郎 婢 作 夫 人, 顧 提 控 掾 居 郎 署, 二 刻 拍 案 驚 奇, 頁 308

24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 52 的 文 弱 書 生 小 結 綜 合 以 上, 我 們 可 以 從 三 言 二 拍 的 小 說 中, 大 致 描 繪 出 明 代 士 人 的 輪 廓 由 於 經 濟 的 發 達, 使 得 更 多 出 身 商 賈 的 子 弟, 戴 上 儒 巾, 成 為 士 人 他 們 投 入 科 舉 的 競 爭, 壓 迫 了 傳 統 士 人 的 晉 升 空 間 容 我 們 再 一 次 引 用 沈 堯 的 話 來 說 明 : 宋 太 祖 乃 盡 收 天 下 之 利 歸 於 官, 於 是 士 大 夫 始 必 兼 農 桑 之 業, 方 得 瞻 家, 一 切 與 古 異 矣 仕 者 既 與 小 農 爭 利, 未 仕 者 又 必 先 有 農 桑 之 業 方 得 給 朝 夕, 以 專 事 進 取, 於 是 貨 殖 之 事 益 急, 商 賈 之 事 益 重 非 父 兄 先 營 事 業 於 前, 子 弟 既 無 由 讀 書 以 致 通 顯 是 故 古 者 四 民 分, 後 世 四 民 不 分 古 者 士 之 子 恒 為 士, 後 世 商 之 子 方 能 為 士, 此 宋 元 明 以 來 變 遷 之 大 較 也 53 這 段 話 解 釋 了 宋 代 以 後, 士 人 必 須 分 心 面 對 經 濟 壓 力, 是 以 士 多 由 商 出, 形 成 四 民 不 分 的 局 面 傳 統 士 人 若 本 身 經 濟 條 件 不 甚 優 渥, 又 無 法 在 少 年 時 一 舉 成 名, 便 很 容 易 淪 落 為 寒 酸 秀 才, 受 人 輕 侮 對 這 種 人 的 輕 侮, 固 然 來 自 於 對 他 們 不 合 時 宜 言 行 的 一 種 嘲 笑, 卻 也 累 積 藏 著 百 姓 對 於 上 層 階 級 的 敵 意, 平 日 只 能 深 藏 於 心 底, 只 有 在 遇 到 這 種 落 隊 的 士 人 時, 才 會 顯 露 出 來 好 在 工 商 業 發 達, 如 果 出 仕 這 條 路 走 不 通, 秀 才 也 還 有 其 他 事 業 可 以 選 擇, 這 麼 一 來, 士 人 與 商 人, 與 庶 民 的 界 線, 也 就 逐 漸 模 糊 馮 夢 龍, 張 孝 基 陳 留 認 舅, 醒 世 恒 言, 上 冊, 頁 330 沈 堯, 費 席 山 先 生 七 十 雙 壽 序, 落 帆 樓 文 集 卷 24, 收 入 叢 書 集 成 續 編,135 冊, 頁 662

25 第 二 章 士 人 的 經 濟 條 件 及 社 會 基 礎 另 一 方 面, 經 濟 的 發 達, 也 改 變 了 士 人 的 心 性, 尤 其 是 那 些 出 身 富 裕 的 年 輕 秀 才 監 生 他 們 奢 逸 放 浪, 品 行 輕 薄, 甚 至 呼 朋 引 伴, 惹 是 生 非, 把 持 官 府, 為 害 鄉 里, 成 為 社 會 上 的 一 大 禍 患 這 種 人 一 旦 日 後 為 官, 其 官 箴 令 人 擔 憂 ; 而 學 問 方 面, 他 們 也 未 必 有 過 人 之 處, 往 往 靠 著 家 中 財 富 父 祖 庇 廕, 亦 能 謀 取 一 官 半 職 即 使 靠 著 科 舉 登 第, 亦 可 能 是 舞 弊 而 來 關 於 科 舉 的 公 平 性, 第 四 章 將 有 進 一 步 的 探 討

26 三 言 二 拍 中 的 士 人 處 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