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花丛

Transcription

1 卷 首 语 十 二 册 小 说 集 和 散 文 集, 是 海 陵 文 学 创 作 成 果 的 一 次 展 示 省 作 协 主 席 范 小 青 为 海 陵 文 学 丛 书 序 文, 对 海 陵 历 史 文 化 和 今 天 创 作 实 力, 作 了 高 度 概 括, 自 有 指 导 性, 以 及 更 多 的 期 待 沙 黑 五 月 的 大 雨 写 得 酣 畅 历 史 纷 争, 历 历 如 见, 而 大 处 着 墨, 视 野 开 阔, 笔 力 强 健, 刻 画 乱 世 奸 雄, 达 到 入 木 三 分 的 程 度 陈 建 波 的 记 忆 如 蛇, 人 物 故 事 未 展 开, 只 取 若 干 残 片, 阴 暗 潮 湿, 如 梦 魇 的 纠 缠 何 雨 生 的 一 指 禅, 继 续 化 工 厂 的 故 事, 一 个 系 列, 体 现 着 叙 述 风 格 的 逐 渐 完 善 蒋 春 霖 和 婉 君 的 故 事, 不 是 词 坛 韵 事 穷 愁 潦 倒 的 鹿 潭 翁, 离 不 开 婉 君 的 照 料 平 淡 的 日 子, 也 会 生 出 误 解 婉 君 是 悲 剧 沈 双 建 的 小 说, 描 写 一 代 词 人 晚 年 接 近 真 实 的 一 面, 悲 哀! 尾 声 七 支 曲, 是 百 年 而 后 青 年 词 人 的 凭 吊 我 的 外 婆 王 二 姑, 是 姚 舍 尘 家 族 系 列 重 要 的 一 篇, 亲 切 的 怀 念, 特 记 其 姓 氏 生 卒 年, 格 外 郑 重 靠 着 给 别 人 玩 的 蚂 蚱 笼, 勉 强 维 持 一 家 生 计 巴 秋 纯 朴 的 回 忆, 是 用 细 小 的 篾 片, 编 制 母 亲 生 命 的 全 部 意 义 和 内 容 两 篇 文 章 缱 绻 之 情, 属 于 固 而 有 之 的 文 人 心 性 雪 君 的 饮 者, 三 人 行, 优 美 的 文 笔, 可 品 人 到 中 年 的 味 道 品 诗, 可 以 安 详 的 领 会 人 生 本 期 新 诗 由 崔 益 稳 领 衔, 姜 素 素 董 小 潭 等 加 盟, 皆 为 柔 和 的 调 子, 无 生 涩 处, 无 炫 奇 处, 体 现 着 不 同 视 角 下 不 同 人 生 的 不 同 美 丽 在 喧 嚣 汹 涌 的 大 流 之 外, 选 出 汪 曾 祺 聂 鑫 森 吴 双 林 三 家, 剖 析 当 今 小 说 创 作 的 一 个 侧 面, 从 内 容 和 形 式, 找 到 他 们 诸 多 共 同 点 温 存 超 的 评 论, 是 期 望 一 个 扎 根 本 土 文 化 的 流 派 形 成 新 苗 园 地 复 辟 后, 稿 源 涌 至, 意 料 之 外, 欣 喜 之 中 小 荷 才 露 尖 尖 角, 对 于 文 学 明 天 的 憧 憬, 最 终 还 是 要 在 这 里 焕 发 生 机 徐 一 清 徐 同 华

2 原创文学 本土文艺 城市文化 2015 年第 2 期 总第 62 期 主管 中共泰州市海陵区委宣传部 主办 泰州市海陵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顾 问 刘 玲 主 编 孙广华 副主编 薛 梅 陈 明 徐同华 编 委 陈建波 范观澜 蒋 华 焦志祥 栾学年 时彭年 徐一清 朱志国 特邀编审 陆镇余 肖 仁 汪秉性 俞 扬 沙 黑 刘渝庆 本期推荐 5 海陵文学丛书 序 / 范小青 作 品 小 说 记忆如蛇 / 陈建波 五月的大雨 / 沙黑 水云楼的梦 / 沈双建 一指禅 / 何雨生 乡村人物三题 / 陆传进 面子 / 张树俊 小说四题 / 朱树元 作 品 散 文 我的外婆王二姑 / 姚舍尘 饮者 / 雪君 母亲的蚂蚱笼 / 巴秋 萱文二记 / 陆泉根 焦屑 / 钱红旗 小眼睛的六爷 / 滕树军 儿时的玩伴 / 沈炳祥 宗亲梅艳的泰州因缘 / 范观澜 光影情缘 / 殷凯 作 品 诗 歌 青菜痴 / 崔益稳 两棵树 / 董小潭

3 本期编辑 徐同华 徐一清 刘诗晗 刘 畅 丁雅群 校对 周 桃园抒怀 / 黄显宇 我打樟树荫下走过 / 姜素素 作 品 评 论 当今小说创作的一个侧面 / 温存超 化作乡愁总是桥 / 肖仁 城 市 历 史 142 五色斑斓老渔行 / 孔令挥 编辑出版 海陵区政府大楼 618 室 电 话 邮政编码 网 址 电子信箱 tzhlhuacong@126.com 刊 号 苏新出准印 JS-3360 号 内部交流 出版时间 2015 年 7 月 成廷珪籍贯与对昭阳诗派影响考 / 陈麟德 旅台泰州画家周哲 / 李晋 城 市 风 尚 157 渔事三叠 / 杨国胜 新苗园地 我的路 / 刘钰洁 旷野的行人 / 周端端 常给精神洗把澡 / 陶知非 渺小的我活成伟大的样子 / 周诗玥 距离 / 杨玉佳 杯满并非都是酒 / 杨培钰 价值 / 陈可嘉 老屋 / 陈跻云 编辑部 通 讯 处 泰州市府前路 26 号 城 市 文 苑 云 封面 张立新 封二 沈铁生 封三 王大有 插页 计凤鸣 孔令挥

4 江 苏 凤 凰 文 艺 出 版 社 陈 建 波 纸 锋 如 刀 范 观 澜 真 情 回 眸 姜 素 素 刹 那 刘 渝 庆 文 心 剪 秀 沙 黑 五 月 的 大 雨 肖 放 井 边 肖 仁 品 美 说 项 徐 同 华 凤 凰 管 徐 一 清 平 原 鹰 薛 梅 坐 看 云 起 时 姚 舍 尘 吾 园 秋 深 袁 晓 庆 纯 粹 的 声 音

5 序 范小青 泰州市的海陵区 即历史上所谓县级泰州市 作为一 个地域的概念 在我早先的印象中是有些模糊的 但作为 历史 文化概念的泰州 却十分清晰 长期以来 这个城市 人口只有十多万的老泰州 承载着丰厚的作为 汉唐古郡 淮海名区 的地域历史文化 它有些像苏州的常熟 同样 是千年古城 同样涌现过灿若群星的历史文化名人 文 脉 看不见摸不着 恰是大河下的潜流 生生不息 这便是 为什么这一被周边农业大县的庄稼紧紧包围着的几乎没 有农业人口的孤岛般的小城 能在上世纪 80 年代新时期文 学中涌现出一批中 青年作家的缘由 他们中间有我直接 或间接熟识的 就当年发表作品的数量和刊物档次而言 是其他县城难以比拟的 其集聚度甚至不亚于一些地级 市 为此 省作协的 雨花 杂志曾推出过 泰州作家专辑 当代文学经过 80 年代的喧嚣 又经过商品经济大潮和 多元化文化的洗礼 今天已变得前所未有的从容和平静 这一新常态 又一次证明文学不同于竞技 如同文脉流动 一样 她体现更多的是某种恒久的力量和这种力量在作品 中产生的深远影响 从这套 海陵文学丛书 作者年龄看 上至八十余 下至三十初 至于三十以下的新人 据说也已 不乏其人 只因丛书有限而未及展示 从中可见新中国六 十年来这一地区的文脉律动 渊流所及 正是文学的恒久 力量和魅力所在 所不同的 这已是经过时代大潮洗礼后 的平静 是文字必得经过心灵过滤才会流淌的平静 是审 美自觉和文学修炼自觉之后的平静 静而思远 当平静不 仅作为文学活动的心态而成为某种品格 文学才会变得坚 实 从这个意义上说 海陵文学丛书 又不仅是一个 区 的文学 而是地级泰州市乃至江苏文学的一个缩影 为 此 我们有更多的期待 5

6 WORKS 作 品 小 说 散 文 诗 歌 评 论

7 记忆如蛇 陈建波 一 我的睡眠在白蒙蒙积满飞絮的空气里结束 久已逝去的小城里 数重高楼 几排梧桐以及断断续续时 有青石 时为柏油铺就的街道上 楠一直以她惯有的姿态徐步 独行 所有残缺的事物都只是她窈窕身影的陪衬而已 我在湮没多年的记忆中 追寻着淡若血痕 缕缕丝丝游离 于大风中的芬芳气息 天空明净 云团飘忽 我用自己曾经满 怀的激情尾随死亡中的她 远远走过桥梁 走过巷角 我们共 同喜爱的雨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纷纷扬扬地洒落 满目里 尽是我们与建筑物的倒影在光线折射中重叠 迷乱 我的情 绪在初春益发地低沉 我相信直觉 这是一次毫无结果的邂 逅 尽管我在死亡边缘目睹了她缓慢离去的情景 但和无数 次重复过的分别一样 这次依旧与我无关 我仅是一个带着 莫名焦虑的局外人 任凭一切从身前掠过 所有的努力都在瞬 息化为乌有 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酸楚 恍惚视线里 女工们纤细的身体犹如羽毛般轻盈 四散浮 溢在漫无边际的巨大厂房里 斜面天窗透进的阳光被重重灰 尘所阻 直到入目 仅剩微微一片浅黄 再往远处去 却又是白 雾渺茫 溶穿着粉色宽大的短裤 从模糊中渐而清晰 她蹲在近处 专注地观察我醒来的神色 这样的目光是我许久承受惯的 陈旧破碎 不复有昔日的怡悦 我从她身体固定不变的扭曲 造型中烦躁不安地起身 跳跃着离开混乱堆的无数锈蚀齿轮 你睡觉了 她说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你在梦中老是不 停地去抓旁边的东西 但是始终没法将它们拿起来 那些太笨 重了 7

8 是吗 我怀疑地问 当时我是什么 我置若罔闻地走向宿舍 表情 二 你绷紧了脸 忽然微笑忽然痛苦的模 8 样 她抿唇莞尔道 双肩的抖动与腰肢的 农说我从来不知道应该对于出乎意料 旋转都在刹那间无可辩驳地显示出血缘的 的事情作果断的判断 我默认这一点 他 潜移默化 她仅有这点与楠相似 的出现和消失一直使我陷入无法理清的乱 现在 我在楠的妹妹面前满腹猜疑 自 麻之中 我和他的交往与临街的那幢楼房 己现实中的躯体与梦境中是否协调 我知 有关 在三楼的居室内 每日上午我都像冬 道 在任何一个举动里 我都难以微笑 农 眠一般把自己裹在被窝中 漠然对待饮食 与楠他们都亲口说过 两年里我的笑容被 和饥饿 洗刷殆尽 也许 这是座钢筋水泥浇铸的 朝街的窗口稍稍打开一扇 让日光的 城市 全不似我故乡的小城青石砌就 在 斑驳及行人的喧哗浓缩成细微体积如丝而 那里 楠能随意穿件垂胸吊带的黑色睡裙 入 我常常沉浸在这种恍若隔世的半休眠 漫步于街头 不为他人视为有伤风化所侧 状态 让所有事物都不受干扰地发展 后 目 在这里则不能 我不敢想象她身陷于 来 他就很从容地推开我从不加锁的房门 此的形象 仍将思绪放归我遥远的小城 进入房间 他的出现和背后带进的一阵纯 在这市区一家纺织厂庞大的厂房内 我只 净清风平平静静加深了屋内的谧静 我并 想与溶双目相对 对纷涌而至的棉花单状 未察觉地享受卧听的乐趣 只是当做熟客 纤维做无可奈何的手势 溶和我并肩走出 一样自被中探出只手 向墙边沙发挥挥手 车间 外部清澈的空气使我极不适应地放 示意他入座 他不语 似是对我的嗜好有 声咳嗽起来 胸肺间感受到锐利如刀刃刺 同病相怜之意 割般的疼痛 你应该戴上口罩睡觉的 里面的吸尘 装置太差 她说 我从咽喉内上涌的气流里 嗅见了令 自己欣喜若狂的血腥气息 它很干涩地盘 旋在鼻腔中 以中速向外散去 我愈发大声 咳嗽 为胸口的不适感伤不已 我推开身 旁搀扶的溶 使劲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 地上 水分迅速渗入泥土 将星星点点的殷 红留在地面 溶在我身后再次蹲下了 她 仔细地观察 尔后急步追上 一把揪住我 我们长时间共同沉寂在这种寂清的氛 围中 后来 他说 健 你每天都在上午要度 过两小时对窗外幻想型的倾听吗 我愣了愣 这才发觉他陌生及唐突 我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说他是听人传说才知晓小城有这么 一个地方的 所以就来了 我问他在这儿是否感到惊奇?他说 没有 因此 我们便在中午兴奋地买来卤菜 用力撼了撼说 你吐血了 该上医院去看 和酒 大敞开所有窗户 让人声鼎沸汹涌 看 澎湃 我们在绚丽辉煌的阳光里痛饮

9 当天下午 我便和他一起去楠那里 夕阳即逝的时分 我们在阳台上摆下藤椅 她好了 她冷淡地回答 并将座椅一再挨 近了我 准备对小城进入黑夜的过程进行细节性的 她说三五天没有见我了 是不是在家 观察 古旧住宅群中 看不见的巷子里有 没想出去 我说不是 并告诉她昨天与楠 男人悠长凄凉的拖腔回荡着 叫卖蜜酒酿 去了位善施古琴的老先生那里 溶沉默不 的声音 这饱含乐感的声音在如血的残阳 语 片刻后 她又说过几天就要走了 问我 中石块般沉坠而落 送不送她 我说送 农看着屋内随意走动 这时 我看到西侧的楠俯身微笑 聆听 的楠 心不在焉地也说送 她不再吱声 只 农相识不久后兴致十足的谈话 她穿的那 是沉静地坐在属于她的那个空间里 注目 件黑色外衣 殷红色沾染后迅速转化为一 着时间在夜空中消逝的痕迹 稀星零碎 种令人心悸的酱紫 她背部由于光线暗弱 中 唯有弯月如钩 高悬于天边 斜挑起夜 的缘故 从洁白转化向淡黄的色调 我立 幕的遮掩 我嗅觉间飘摇的 是一些严密中 刻敏锐感觉到 如此质感与牙雕颇有关连 泄漏的夜的苦涩味 犹如茶叶 清香袅袅 我可以想象到冰凉坚硬代替她柔软肢体 楠在明亮的屋子里 提高声调问我们 在阳台上冷不冷? 后 将会是何种情形 农的演讲正在继续 直到溶走入阳台 农说他可以坐到屋内去 外面的寒意 时方告结束 她在外地工作 三四个月必 正盛 我情不自禁看看远处的灯火 灿烂 定请假回来一趟 这次恰巧相逢使我们的 夺目 毫无冷意 溶仍在对面 时而闪掠的 聚会增色不少 黑夜降临之际 楠走进屋 银光引起我偶尔的注意 我像热爱睡眠般 子开了灯 让不甚明的灯光渗入阳台 我们 热爱这样的时刻 在暖昧的深重色调中坐下 溶靠在墙边 银白色外 套熠熠生 宿舍背后的菜场 每日黄昏与早晨都 辉 水一般 热闹如我旧日的小城 我常常伏在窗口 流动在阴 从那几排灰红相间的简陋建筑里去窥视过 暗 处 然 去的场景 相反方向 则是我工作的纺织 后 我听农 厂 低沉使人眩晕的轰鸣声是整座封闭式 轻声问她 楼房的醒目标志 这会儿 溶正在那里面 这件衣服 和无数女工一样着白衣白帽 游荡于褐色 是什么料 金属交错的机器之间 子的? 这件 陈建波 杂牌军 书影 三 我因为三班的缘故 所以能享受单独 的快慰 面朝西北 那是我处于南北交界 衣服是楠 气候兼有两者特征的故乡 寒冬里 冷得 的 你去问 出奇 楠的装束因而也厚重结实 全无昔 9

10 10 日 的 飘 忽 意 味 至 于 夏 季, 湿 热 的 空 气 一 般 密 布 于 所 有 地 带, 使 我 们 由 衷 思 念 冬 天 的 凄 寒, 从 楠 季 节 性 变 换 的 装 束 所 引 起 的 大 起 大 落 中, 我 知 道 我 的 故 土 及 亲 人 处 于 一 种 暧 昧 的 环 境 中, 在 那 儿, 界 限 的 分 明 是 不 易 为 人 所 瞩 目 的 大 多 人 都 愿 意 这 样 不 假 思 索 地 去 接 受, 但 我 却 不 能 无 论 是 从 幼 年 时 起, 还 是 到 以 后 楠 常 常 站 在 我 的 身 后, 细 数 覆 盖 我 头 颅 背 面 的 头 发 她 认 真 用 手 清 理 着 它 们, 说 我 的 头 发 已 经 花 白 集 杂 了 你 是 少 白 头, 她 问 : 是 不 是 心 思 用 得 太 多 了? 我 推 开 她 径 自 走 到 床 边, 躺 在 被 单 上, 仰 目 面 对 雪 白 的 楼 顶 对 她 提 出 的 疑 问 作 漠 然 置 之 的 神 色, 我 在 顷 刻 中 坠 沉 到 一 片 灰 白 色 的 浓 郁 的 腥 气 中 去, 重 又 彷 徨 在 根 本 属 于 儿 童 时 代 的 时 间 轨 迹 上, 对 于 这 股 气 息 的 回 溯 仍 如 昨 日 我 又 记 起 那 所 严 肃 得 不 能 再 严 肃 的 学 校 在 寂 静 内, 教 师 冷 酷 的 声 音 像 锯 齿 一 样 来 回 牵 动 着 死 水 般 的 沉 谧 偏 僻 的 角 落 里, 两 个 男 孩 正 兴 致 勃 勃 地 玩 着 他 们 的 游 戏 我 把 表 演 已 久 的 节 目 重 又 拿 出 来 显 示 给 同 桌 的 胖 男 孩 看, 将 两 粒 铁 珠 放 进 嘴 里, 旋 而 藏 于 舌 根 底 下, 大 张 开 口 让 他 瞧, 以 示 消 失 了 胖 男 孩 摇 摇 头, 说 谁 都 会 这 样 玩, 铁 珠 在 舌 头 下 面, 我 随 即 用 舌 尖 卷 起 铁 珠, 亮 起 舌 根 给 他 看 仰 头 的 同 时, 它 们 瞬 间 滑 入 食 管, 消 失 于 体 内 胖 男 孩 浑 然 不 觉, 他 叹 服 地 瞪 大 眼 睛, 口 中 发 出 怪 异 的 感 慨 声 响 我 满 脸 苍 白, 伏 在 了 课 桌 上, 用 食 指 伸 进 了 咽 喉 死 劲 向 外 抠 抓 着 随 着 无 数 次 干 呕 徒 劳 地 结 束, 我 情 不 自 禁 猛 然 打 了 个 喷 嚏, 自 身 体 深 处 漾 起 并 飘 出 的, 是 一 阵 日 后 长 久 伴 随 于 我 的 苦 涩 腥 味, 它 像 加 热 的 空 气 般 膨 胀 开 来, 沿 着 视 觉 中 呈 现 的 物 体 细 细 密 密 地 笼 罩, 我 额 头 的 汗 水 似 筋 脉 样 爬 满 皮 肤 的 表 面 多 多 少 少, 它 们 也 都 饱 含 了 这 种 难 以 言 明 的 异 怪 气 体 我 透 过 这 些 去 看 四 周 的 人, 他 们 全 都 一 本 正 经 地 在 听 课, 包 括 了 刚 才 欣 赏 的 胖 男 孩, 全 然 不 觉 身 边 的 异 常 从 此, 死 亡 紧 紧 伴 随 了 我 的 想 象 其 后 三 五 天 的 持 续 高 热 中, 我 紧 拥 被 卷 蜷 缩 在 床 上 家 人 外 出 之 后, 房 门 紧 闭, 四 下 里 黯 淡 无 光, 唯 一 明 亮 之 处 只 有 天 窗 那 里 传 入 的 光 线 被 天 空 渲 染 得 幽 蓝 可 怖 我 从 镜 子 中 发 现 自 己 被 照 得 竦 然 出 汗 的 神 色, 仿 佛 腐 烂 的 植 物 大 量 漫 出 酸 性 的 腥 臭, 然 后 反 刍 回 去, 极 快 的 蚀 食 着 我 自 己 瘦 弱 不 堪 的 幼 小 身 躯 许 多 年 之 后, 我 竟 会 奇 怪, 这 种 身 体 也 能 够 随 着 大 多 数 人 一 样 发 育 长 大, 骨 骼 凹 凸 的 皮 肤 上, 血 液 淡 若 清 水 缕 缕 而 过 每 日 中, 我 怀 着 狂 热 的 期 盼 注 意 自 己 的 排 泄, 等 待 那 两 粒 铁 珠 的 出 现 但 失 望 的 心 悸 一 次 又 一 次 紧 拽 住 心 脏 的 跳 跃 我 对 死 亡 的 忧 郁 导 致 了 整 日 的 恍 惚 最 后, 打 消 我 对 几 年 前 种 下 恶 果 的 莫 名 惆 怅 的, 是 位 三 十 多 岁 的 中 年 男 教 师 : 某 日, 在 办 公 室 里 孜 孜 教 诲 后, 我 正 欲 走 开 恰 巧 听 见 他 惊 讶 而 好 奇 地 叫 了 一 声 : 健, 真 没 想 到, 你 小 小 年 纪 居 然 有 了 一 大 把 的 白 发! 我 把 这 个 故 事 说 给 农 听, 并 隐 瞒 了 自 己 主 人 公 的 角 色 他 听 后 不 发 一 言, 沉 默 半 晌 才 讲 : 真 是 一 个 悲 惨 的 孩 子 他 的 语 调 充 满 了 悲 天 悯 人 的 味 道 我 以 苦 笑 作 答, 对 着 窗 外 悠 长 的 街 道 长 长 地 呼 吸, 从 涌

11 出 的 气 流 里, 隐 约 我 还 能 感 受 到 那 股 血 腥 的 存 在, 它 并 未 随 岁 月 的 流 逝 而 散 尽 四 我 们 最 喜 欢 蹲 下 等 候 的 是 春 天 细 雨 连 绵 的 时 刻 午 后 的 天 空 永 远 阴 沉, 阳 光 稍 一 露 面 便 又 离 去 剩 下 我 们 昂 首 翘 盼 看 不 清 变 化 的 云 层 楠 长 久 地 将 下 领 搁 在 膝 头, 整 个 脸 庞 完 全 袒 露 在 潮 湿 的 空 气 里 她 的 肤 色 白 皙, 眼 角 细 微 的 鱼 尾 纹 中, 蕴 涵 了 对 于 雨 水 的 耐 心 与 宽 容 我 们 在 广 袤 天 际 下 面 保 持 静 止 状 态, 宛 如 石 块 般 坚 定, 孤 寂 在 一 个 偶 然 的 时 间, 像 是 黑 色 镜 面 样 向 我 的 情 绪 飘 浮 来 我 们 互 相 紧 握 住 对 方 的 手 站 起 身 向 杳 无 人 迹 的 青 石 板 街 道 飞 快 奔 跑 雨 快 来 了! 她 大 声 呼 喊, 我 感 受 到 水 分 潜 行 滋 长 的 过 程 身 上 衣 物 渐 渐 濡 湿 我 放 开 她 的 手, 她 的 手 臂 紧 紧 挽 住 我 的 脖 颈, 将 灼 热 的 吻 狠 狠 辗 印 在 我 不 知 所 措 的 唇 边 我 挣 扎 着 想 告 诉 她 雨 水 来 临 时 的 感 觉 她 松 开 手, 放 在 胸 口 端 端 正 正 接 了 一 捧 雨 水 她 低 头 嗅 嗅, 转 头 对 我 说 这 水 真 怪, 有 点 像 冲 开 的 藕 粉 样 浑 浊 黏 稠 我 俯 首 闻 闻, 说 分 辨 不 出 来 她 甩 手 挥 去 水 滴, 高 声 叫 道 她 梦 的 不 是 这 样 的 雨, 那 种 雨 水 应 该 似 泉 水 样 清 澈, 并 且 不 含 任 何 气 味 我 慢 慢 控 制 住 呼 吸, 停 留 在 她 伫 立 的 背 影 旁 边, 然 后, 我 们 的 吻 在 她 感 觉 黏 稠 腻 味 的 雨 丝 中 无 可 避 免 地 重 新 开 始 她 的 躯 体 火 热 焚 烧, 我 嗅 觉 里 充 斥 的 全 是 衣 料 焦 糊 的 苦 涩 味, 雨 点 击 打 地 面 所 引 起 的 沥 沥 声 音, 迅 疾 向 遥 远 的 街 头 一 路 传 去, 散 发 出 雨 天 独 有 的 河 岸 气 息 五 半 夜 时 分, 溶 穿 着 银 白 色 长 裙 闪 入 我 的 房 间 混 浊 的 黑 暗 中, 窗 外 的 景 物 都 浸 泡 在 瓦 蓝 的 色 调 中, 除 了 一 两 个 醉 汉 高 亢 的 歌 唱 外, 别 无 其 他 音 响 她 现 在 想 必 是 刚 刚 从 那 一 片 轰 鸣 中 脱 身 而 出? 宛 若 离 开 小 城 时 那 样 自 如 潇 洒, 旧 时 的 小 城 是 我 们 睡 梦 交 融 的 庇 护 楠 的 死 亡 与 农 的 出 走 尚 未 发 生 楠 每 日 在 街 道 招 摇 她 自 己 所 设 计 的 奇 形 怪 状 的 服 饰, 清 新 如 空 气 流 动 过 枝 梢 与 尘 嚣 我 的 喜 悦 和 悲 伤 没 有 区 别, 共 同 呈 现 在 薄 薄 的 玻 璃 窗 口 我 们 的 目 光 有 意 避 开, 她 愈 加 风 情 万 种, 肩 部 轮 廓 优 雅 温 和 灰 青 的 路 口, 她 仿 佛 永 远 如 旗 帜 飘 扬 我 不 由 更 加 思 念 以 前 的 日 子 而 在 眼 前 浮 现 的, 却 常 常 是 楠 身 着 白 装 披 散 长 发 于 床 首, 满 是 斑 斑 血 迹 的 情 景 这 是 有 关 她 死 亡 的 一 个 想 象, 除 了 细 节 难 以 肯 定 外, 大 致 便 是 如 此 在 她 无 力 的 眼 神 中, 停 泊 并 沉 没 的 是 一 纸 苍 白 的 生 命 她 丰 硕 体 态 迅 速 单 薄 脆 弱 至 此, 是 任 何 人 不 敢 用 目 光 去 确 认 的 而 我 除 了 哀 伤 和 无 语 外, 竟 也 没 有 其 他 办 法 去 解 脱 眼 下, 溶 渐 渐 褪 去 服 饰 的 肉 体 上, 闪 动 的 是 跨 越 时 空 的 光 泽 在 它 的 掠 起 中, 我 极 想 看 到 的 是 楠 健 康 无 恙 的 美 丽 身 体, 对 此, 我 曾 经 施 加 的 热 吻 抚 摸 甚 至 接 触 都 在 刹 那 间 记 忆 犹 新 我 不 禁 在 黑 夜 中 轻 轻 呻 吟 起 来, 溶 走 过 来, 伸 手 在 我 额 头 探 试, 低 声 道 : 你 不 舒 服 吗, 是 不 是 前 几 日 吐 血 的 缘 故? 我 不 吱 声, 装 作 熟 睡 的 样 子 她 坐 在 11

12 12 我的身边叹息了一声 移去我丢在枕边的 时 溶正穿一件贴身背心 面朝敞开的窗 缺角烟缸 我眼角边晃了晃玻璃物体折射 口 朝阳的绚丽一如黄昏 她洁白的肌肤 的亮光 她就这般地以不变的身影凝固在 辉映其内 镀上了层滞留不去的古铜色 稳 我残存的模糊视觉中 和夜的行程走向共 定的沧桑衰竭与这具青春仍在的躯体很奇 同的方向 但是 她不会伴随黎明的到来而 妙的结合于一处 令人不禁油生眷恋 对 和夜 起离去的 在明确的白昼中 她的身 于这个女人 其实是对于这女人生活于阴 体和脸庞更加坚实 不含有夜晚中的轻薄 影中的那个女人 我难以抹杀尽繁复琐碎 意味 屋子内到处都有细长混合的经纬交 的纪念 织着 我自己的视觉好似也已在属于过去 我忽地起身 离开床铺走到她身旁 楼 的日子里变得冷静 我们又回到挥别小城 下的叫卖声与车辆来往的震动显著出现在 的那段时间 列车和南徙的鸟群一起聚集 玻璃表面水分的流动上 我从背后挽住了 成无可阻挡的潮流涌向着不尽的原野 那 溶 我对她说 夜里你总是盼着这会儿 对 里的荒草及坟丛攀抓住了夕阳的余梢 白 不对 天积存的泪水透明晶莹地滚动在叶片表 面 我和溶背着长筒状的旅行包 沿着铁轨 向南而去 寒冬降临之前 我们在荒凉的 她不出声 仅以浅笑作答 六 深秋远行 小城的远景灰白失血 高耸的烟 农每日半夜前来聊天 几乎成了雷打 囱 与几栋楼房突现在大片的屋群之上 竟 不动的惯例 即使刮风下雨也无例外 他 有了飘飘欲飞的意思 喜爱穿一身上装衣裤 灰蓝的颜色掩去了 天空大段空白 只有两三点失群的孤 不少油污及尘土 他是个长相阳刚 气质 鸟无助地啼鸣 溶抬手拉了拉我的衣角 说 浓郁的男人 身高在这个小城内颇为醒目 现在已经不早了 我们还是快走吧 纵然处在闹市的人流中也能准确无误地辨 她走在我的前方 脚步利落 全无昔日 认出来 他是本地唯一舞厅酒吧乐队的小 的柔和 但这很和谐地配合了四周树木的 萧瑟 我从中无法不去思忆楠的死亡与她 形成的极端对比 在短短的瞬间 不禁对生 命的洋溢突发了厌恶的神情 其实 我们颇为情愿地共同走在生命 淡泊的小径上 以语言和音乐作为陪葬 纵 使灰烬成为结局也能报以微笑 不为他物 掺杂 纯粹是每个生者的企盼 我以浓重的 鼾息步入了睡眠 这是货真价实的睡眠 不 同于白日意识尚有的高卧 这样的休息一 直延续到黎明才暂时告一段落 当我醒来 作家陈建波

13 号 手, 忙 碌 的 时 间 从 傍 晚 七 点 开 始 至 深 夜 其 余 的 空 余 里, 清 闲 与 慵 懒 是 他 最 吸 引 人 的 标 志 我 像 熟 悉 家 中 的 陈 设 布 置 一 样 清 楚 他 每 天 的 作 息 时 间 上 午 几 乎 从 不 外 出, 午 后 则 去 楠 那 里, 天 黑 时 离 去 我 们 的 见 面 时 间 仅 限 于 人 迹 罕 见 的 午 夜 我 临 窗 而 立, 精 神 颓 丧 地 吸 烟, 心 不 在 焉 地 望 着 幽 暗 灯 光 照 射 下 的 狭 窄 街 道 所 有 的 店 铺 都 关 闭 了, 只 剩 空 荡 荡 的 栅 栏 和 木 板 供 我 们 这 些 彻 夜 难 眠 者 作 无 奈 的 看 顾 然 后, 他 便 身 陷 于 笨 重 的 沙 发 内, 与 我 东 一 句 西 一 句 乱 扯 我 们 的 话 题 大 都 牵 及 楠 这 个 敏 感 的 点 上, 他 说 楠 真 是 可 悟 了, 并 伴 以 长 长 的 叹 气, 我 不 明 所 以 地 问 他, 却 也 不 得 下 文 接 着, 他 又 兴 致 勃 勃 地 谈 起 她 丰 硕 适 度 的 身 体, 和 变 幻 不 息 的 着 装 我 们 都 轻 松 快 意 地 微 笑 在 本 该 是 睡 眠 的 时 间 里, 纵 使 疲 倦 不 至, 也 都 被 寂 寞 中 诞 生 的 情 欲 所 主 宰 我 们 在 这 个 时 刻, 毫 无 顾 忌 地 探 讨 楠 肉 体 的 隐 秘 他 总 是 不 住 嗤 嗤 低 笑, 我 亦 暗 自 用 笑 声 作 为 揭 开 钮 结 的 方 法, 我 知 道, 我 们 三 人 的 关 系 不 是 瞬 息 多 变 的 : 它 将 持 久 保 持 目 前 的 现 状 眼 下, 身 处 的 季 节 是 深 秋, 因 而 我 们 均 会 长 久 地 埋 没 在 寒 冷 当 中, 这 同 楠 的 感 受 是 不 相 近 的 她 与 春 天 的 关 系 很 让 我 嫉 妒, 每 当 彼 时, 雨 和 绿 色 是 她 钟 爱 的 宠 物 但 是 关 于 季 节 的 事 情, 我 一 点 都 无 接 触, 只 好 以 迷 惘 的 眼 光 看 她 自 身 边 匆 匆 走 过, 我 们 目 的 不 清, 或 是 意 义 浅 显 的 谈 话 议 论 往 往 在 凌 晨 时 结 束 这 时 候, 楼 下 将 会 有 人 锻 炼 长 跑 的 脚 步 声 传 来 农 便 告 辞 下 楼, 我 站 在 窗 口 目 送 他 慢 悠 悠 消 失 于 街 口 接 踵 而 来 的 休 息 是 我 们 不 能 更 改 的 方 式 七 我 又 在 永 恒 不 变 的 喧 嚣 中 步 入 厂 房 溶 正 俯 身 在 大 堆 雪 白 的 棉 花 前 寻 找 东 西, 没 有 看 见 我 接 近 她 时 手 执 扳 手 昏 昏 欲 睡 的 模 样 我 们 在 阳 光 明 媚 的 上 午 把 相 逢 的 地 点 从 宿 舍 转 移 到 这 宽 敞 的 空 间 在 这 里, 高 声 说 话 已 经 无 济 于 事, 非 得 贴 近 才 听 得 出 对 方 细 若 蚊 鸣 的 话 语 我 毫 无 反 应 地 看 着 她 直 起 身 面 朝 我 双 唇 不 停 地 开 合 我 跟 她 通 过 声 音 交 流 的 途 径 被 杂 乱 完 全 阻 隔, 其 形 式 与 我 们 同 楠 为 死 亡 所 阻 一 般 无 二 我 仅 仅 能 疑 惑 地 笑 笑, 耸 耸 肩 对 她 的 举 动 作 出 歉 意 她 转 过 身 隐 匿 入 林 立 的 机 器 群 中, 密 布 的 棉 絮 又 层 层 迷 朦 住 视 线, 不 觉 倦 意 重 新 涌 上 心 头 我 又 习 惯 性 地 走 入 那 堆 锈 蚀 的 齿 轮 中 间, 重 温 以 往 岁 月 在 自 己 意 识 深 处 的 剩 余, 楠 从 前 曾 告 诉 我 一 次 梦 魇 中 的 情 景 她 说 睡 眠 里 我 引 导 她 进 入 过 奇 怪 的 境 地 如 今, 我 便 再 次 携 带 她 如 痴 如 醉 陷 入 此 中 了 这 是 条 延 伸 在 田 野 中 的 中 等 路 径, 既 不 宽 阔 也 不 窄 狭, 路 边 没 有 树 木, 因 而 前 后 左 右 的 远 景 都 如 环 视 银 幕 般 屹 立 于 四 周 地 面 铺 就 的 是 细 沙 掺 和 碎 石 子 的 杂 体, 松 软 干 燥 地 平 线 一 层 而 开, 仅 有 的 几 丝 白 云 漂 浮 于 其 上 我 和 楠 的 奔 跑 是 无 缘 无 故 开 始 的 她 紧 紧 抓 住 我 的 胳 膊, 两 人 紧 挨 一 处 面 向 无 穷 尽 的 地 方, 我 不 知 道 这 没 有 缘 由 的 运 动 是 因 何 而 起 的, 只 是 楠 自 平 稳 忽 然 变 得 冲 动, 不 及 细 叙 地 使 我 成 为 她 肌 体 的 外 在 依 靠, 我 上 气 不 接 下 气 地 在 她 的 推 搡 下 渐 渐 从 莫 名 的 被 动 转 为 本 能 我 气 喘 吁 吁 问 她, 为 什 么 这 般 快 速 行 13

14 走?她脸色苍白如纸 伸手歇斯底里地划了 个含糊的弧线 指向后方 我蓦然回首 不 14 楠强做笑意 抹抹头发说 我们挺像 两只小鸟 被网遮住了 禁心中一惊 追逐在我们身后的大半天穹 我看着远处 无尽的是那些刻板的美 已是乌云密布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到 你 丽景物 它们就和刚刚过去的恶劣天气一 不是很喜爱雨水沐浴的吗 我大声问她 样 让人感觉身处其内却又无可逃避 我自 她摇摇头 显出厌恶恐惧的神情 她长发 言自语嘟哝几句 举首眺望虚幻存在的地 掠动 在季节不明的道路上飞快狂奔 头 平线方向 顶天空的明媚逐渐为乌云所占有 剩下的 八 希望就在天边的地平线了 那里的景致是 黄昏 彤云彩霞 金碧辉煌 然而 暴雨前 的雷电终于在我们竭力的躲避中刹然而 农离开小城的日子是在楠车祸死去之 后不久 至 我们的身形陡然止住 楠大睁双眼 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张便条 寥寥数语 仰头朝着沉沉天幕 颓然叹息道 别跑了 毫无感情色彩 告诉我们他已经决定去某 没有用的 我们躲避不了 个陌生的地点 不需我们相送 南来或北 我使劲将她拥入怀抱 让她能够控制 住自己对于风暴的畏惧 大滴大滴浓黑的雨点先是寥寥落落溅 了一气 接着便以百倍的密集 如鞭样抽打 下来 地面天空无一幸免地坠落到它肆虐 的范围内 我们相互支持着挺立在雨水中 往的列车将载着他孤独的身影漂流到所不 知晓之处 溶看完纸条后 将它轻巧地扔 进炭炉中 顷刻间枯黄蜷缩化为灰烬 他们都走了 我也要到外地上班了 你呢 我无处可去 而这小城满目疮痍无时 紧紧闭上双目 任天地间漆黑如墨 狂风尖 不引人泪下 我犹豫半晌 才迟疑不决地 厉呼啸 楠贴住我的耳畔 用哀伤的声调 说我可以去她工作的那座城市去 和我在 喃喃道 我们终于被追上了 怎么也没办 一个工厂吧 她笑着说 我从她的笑容里 法逃脱 看到了一丝胜利的喜悦 她身上穿的还是 我安慰道 别怕 有我陪着你呢 没用的 这仅仅与我有关 她抽泣起 从前属于楠的白色裙子 晶莹地起伏于窗 口吹进的风中 衣裾飘飘 我的思絮也和 来 泪水混和了雨水流淌在我的胸襟间 它一样散乱无序 楠过于突然的死亡是我 不知后来又过了多久 暴雨就像它出现的 无法预料的 女人的生命充满艰辛与危 那样 瞬息间就无影无踪了 我和楠缓缓分 险 她死于春意盎然的绿色围裹中 外表深 开合为一体的身子 展目四顾 遍地全是水 蓝的汽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接触 流冲刷的痕迹 天空白晃晃犹有水光 我 到了她柔弱的躯体 她像断线的风筝样远 俩停留在道路的中央 两侧电线交织的网 远地掠起 在风中缓慢而优雅地飞行了几 络悬于上方 并一直延伸到视野以外的尽 秒钟 落在了她平素散步的青石路面上 头 随后在手术室内 冷漠的白色主宰了她生

15 命最后的 漆色 蚀迹斑斓的古琴陈列于案几上 我 时间 这 独自坐在一旁 聆听他们的谈论 楠以一 儿 太多的 个古典音乐爱好者的热情对琴产生了极大 生灵匆匆 的兴趣 她在老人的注视下移步到案几 而去 周围 上 伸手抚摸那些岁月磨砺的黯淡印记 的草坪 花 她回头去问老人 琴是不是所有乐器当中 园的生机 最接近自然的?老人说是 她的手指任意 亦褪色消 在某根弦上拨动 一声如裂帛的单音缕缕 沉 鸟语 散出类似于房屋本身就具有的古老香气 花香中 我 老人微笑而去 端坐在案几面前的藤 甚至嗅到 椅上 屏心静气片刻后 他双手抚琴 就着 散布在通 天窗透过的暗光拨弄出一系列随意组合而 道每处角 成的音符 这些单个并不算行云流水般连 落里冰凉 贯的琴音 很妥帖地旋绕到她身体旁 在我 刺骨的腥涩气味 这是自幼年起就长期盘 聚精会神的凝视中 仿佛裹尸布样紧密坚 旋于我嗅觉间的东西 历经沧桑并无更改 固 她倾慕之意更盛 那位行将就木而精 如今 我又如此贴近地感受到它的影 神矍铄的老人手指流淌出的是更加致密的 陈建波 暗杀 书影 响 偌大的城市 竟然没有我的藏身之地 音节 在我视觉中 它们却又全部成了围 我想 我也许近期内与它猝然相遇的 我 困在她躯干的基本物质 她依旧茫然不 不相信运气能让我躲避 觉 仅仅为这琴音表面的幽雅所吸引 我陡 农背着他的小号远去 也许正是为了 这原因 然在冬季的寒冷中猛然出了身虚汗 看着 她及老人还有我陷身于这栋优雅却坟墓般 九 楠带着我去过小城东部深巷内一位老 窒息的厅堂内 老人有意无意地瞟我一眼 露出个含 义不明的笑意 人的住处 那是座古旧衰败的宅院 种植 尽管以后 我再也没去过老人栖息的 了些菊花 初冬时分迎风怒放 围墙上和 巷中 但是 那日印象留下的深刻程度是 院中小径旁的草丛几可没踵 朱红色趋向 我不容易淡忘的 我总怀疑为什么在那个 朽黄的木质走廊外 两三级台阶上 老人正 即将迎接楠死亡的季节前后 一切东西都 拂须迎接 他身上中式灰青的对襟棉袍 染上了无法解释的古怪气韵 而后 出现 饱含了时光流转的古朴韵味 使我忍不住 我脑海中的楠披散开乌黑长发 躺在漆成 回头看着楠 暗自猜测他的身份和年岁 水蓝色的手术台上面 聚光灯偏移开她的 他领着我们走进点尘不沾的屋子 这 上身 墙壁的雪白使她血肉模糊断裂的双 里四周装饰着木刻雕花的栏板 一具褪尽 腿黯然失色 它们绽开的一朵朵零碎血花 15

16 凝滞在干硬湿冷的水泥地面 医生与护士 住我 她说今天这个日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们的走动如苍白的影子 漾动在它们表面 无声无息隔去了外界天空的遥远湛蓝 16 在悠长的小街中 我们徐步漫行 楠 失去生命的躯体在车辆的装载下指引我们 我现今还记得 午后的酣睡中 许久不 前行的方向 在这段众目环顾的行程中 我 见的农急匆匆推门而入 他满脸焦灼之色 听到农吹起嘹亮的小号 整个街道无比寂 一把将我从床上拖起 静 这清越的招魂曲调使原本清澈的音质 你知道吗?楠在医院里了 他大声叫 道 转为暗哑 如泣如诉 路中央悄悄行驶的 是楠的临时棺木 两旁屋脊上 有不知名的 我惊起 不知所措地面对这个满怀悲 伤的男人 小鸟时起时落 仿佛依照小号凄婉的旋律 翩翩起舞 白色的羽毛在阳光里犹如水银 十 这一次的送行是小城人们残缺不全的 记忆中唤之即出的例外 天气很是怪异 般闪动 号声在它们羽毛上留下的是一道 斜细阴冷的花纹 随着花纹渐渐在鸟儿身 上的浓密 多变的天气里阳光轻消 我与 楠生前共同喜爱的雨潇潇而下 起始时晴空高照 渐近暮春的时光 掺杂 清澈的雨水中 我们遍体淋湿 但仍镇 了颇多的尘土喧闹 由于通往火葬场道 静自若地跟着那辆三轮车 汉子索性脱去 路狭窄的缘故 这个地方至今未能以汽车 上衣 让盘根错节的健壮身体直接接受水 作为运载工具 陈旧且保留了数十载的 滴的击打和滋润 车更趋平稳 号声越发 三轮车按照惯例接下了这次运输 一个 的凄楚动人 我从未见过农如此这般投入 精壮的汉子 袒露开双臂 让结实的肌肉 地摆弄手中的小号 使它源源不断增添雨 鼓暴于外 浑身气力地轻微踏动车子 这 中迷惘的气氛 相形之下 他在舞厅里的 是副红色塑料薄膜裹就的木质棺材 历 演奏充满了矫情和造作 而这才是我生平 经无数次同样的旅程和风雨 虽在阳光 不敢忘记的一曲 他身上油污甚重的工装 下面 但已失去昔日的光泽 我们每一个 裤因浸水而笔挺肥大 近几日的消瘦使他 人都以熟悉的目光看着它缓慢地在前方 双颊剧减 溶望着他聚精会神的吹奏 不 移动 楠就平静地仰身平躺于其内 隔着 觉心有不忍 高声叫他 他置若罔闻 毫无 薄薄的木板 阳光的温热也许她冰凉的身 停顿地将招魂曲的高潮部分吹得寒意丛 体尚能感受 生 溶在楠的卧室里 认认真真替她清洗 转入通往火葬场时 道路泥泞 风向逆 了身体 整理好发束 将她当日我们最常见 转 隐隐然自前方荡来 其内的灰烬粉尘 的黑色长裙穿好 我和农抬着她僵硬的尸 更加密集 且伴随有檀香气息透过雨丝散 体一步步踱下台阶 骑车的汉子也过来帮 散荡荡 溶深深吸了口气 说好香 就到目 忙 楠洁净姣好的面容栩栩如生 在晴朗 的地了 我说越走近 这种香味就越重 的天气里莹莹生泽 溶轻声抽泣着紧紧靠 她问为什么 我探手从身边的空气中抓了

17 一把 捏在手心片刻 复展开给她看 肌理 十 的纹路中 有淡黄色粉末般黏黏糊糊的东 西 这可能是沿着烟囱上升散落的骨灰 溶 脸色郁然 用拇指挑过少许 放在眼前细 察 摇头说不信 我们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当翘首可 见暗黄色火葬场所在地的时候 我问溶 你知不知道楠怀孕的事 我在千里之外又听到来自小城的列车 鸣叫声 沿着城市的边缘婉转不息 我日夜盼望着有关初春来临的消息 在接近天明第一场微雨里 我从梦中惊醒 坐起身推开窗户 垂挂下的帘布空荡 尽是 雨丝的掠影 在工厂郁闷的机器声中 它 知道 们的出现是一剂清淡的良方 使我能够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静地去回到自己的那座小城 以及在那里 溶说 在她去世前三个月 度过的无数妙不可言的睡眠 溶被窗口吹 是农的 入的风冻得直打哆嗦 她猛地一怔 也从梦 不知道 溶淡淡回答 境中惊起 我瞅一眼农干瘦的身材 他的行走由 于劳累 也成僵化的木偶状 她的死亡是无法预见的 谁都无能为 力 她说 我没有应声 我从不知道楠居然会在 这个交通萧条的小城内遭遇车祸 且因为 流产而大出血导致了死亡 我们相识已久 她推推我的肩膀 问 天还没有亮 你 干嘛开窗子 我说 外面下雨了 我在冬季里等待的雨就这样出乎意料 地滴落 她的呼吸略显急促 紧紧掐住我 的手腕 你又想家了吗 她问 我说我正在 却不知这些事情 确实是极大的遗憾 我记 回家 并伸手出窗 在寒冷空气里等了一把 起在小城医院工作的那位幼年朋友解说 雨水 将它用力在脸上擦拭 瞬息间 我嗅 对于楠的死因了如指掌 我想对溶说 楠 到有关过去不计其数渗透了腥湿与芬芳的 被送进医院那一会儿 农正在小酒馆内醉 气息 我激动地抹去脸上的水痕 使劲晃 卧 动她的双手 她惊恐地看着我 说 你这 我们从楠的住处开始横贯小城的漫长 旅行在大门前结束了 青灰色粗糙的烟囱 是怎么了 你知道吗 屹立于眼前 这时 它上面的天空已经停 我说如果你失眠的话 会从我的梦呓 止了下雨 天空又明净起来 我听到溶看 中了解的 昨夜 我在雨水中听到了小号 着农脸上倦怠的模样 说 这一阵子雨老 像风一样飘荡的声音 我又看到小城的石 是没完没了地下 不知我们离开时 会不会 板街上 远远似乎有楠缓步独行的背影 再淋得像落汤鸡 我尴尬苦笑 拉着她走进门去 本文插图钱新明供 17

18 18 后梁太祖朱温像 五月的大雨 沙 黑 一 凭着城里几千兵马 哪里能守得住 朱全 忠心里想道 嘿嘿 如果黄巢攻进来 拿住 八八四年五月 时当仲夏 中原连续雨 了俺这个叛将 哪管从前的结义 眼看着把 天 平地三尺大水 朱全忠望着屋檐外阴 俺碎尸万段喂了狗 也是难解其心头之恨 晦的天空 大雨暂歇 小雨未止 而又很难 啊 说眨眼之间不会再降大雨 老天爷像喝醉 可是 他朱全忠早就看出黄巢是不能 美酒 出错令牌一样 在这历来雨水不算很 成功了 最近更显着败覆已定 没有多久再 多的时节和地方 把大雨 中雨 小雨夹杂 能坚持 只是还不知终局将是怎样的一个 连绵不绝下了有十多天了 天上没有放出 死法 真可惜了那样一个有文有武的英雄 过一片亮色 也许正好应着人间的极度的 好汉 一年半之前 他果断背叛黄巢 归顺 战乱 黑暗 汴河的水早已经上了岸 朝城 朝廷 这一步是走对了 而今被朝廷封为 外望去 到处一片汪洋 只有一些丘陵高地 宣武节度使 镇守汴梁 比起别人 他的实 和树林露在外面 急雨猛下时 城里积水 力虽还不大 但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自古以 也很厉害 因为城外水高 有时城墙底层也 来 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功名富贵 令他自 浸没水下 城里积水就排不出去 只有雨小 己也奇怪的是 感到眼界陡然似的越来越 些时 积水才降下一些 但较低凹的地方仍 广阔无边 以至觉得天下够得上能瞧在眼 然暂时就成了汪塘 有些百姓在家里能逮 里的人 似乎还没见着 而天下也像个啥 到从门外游进来的鱼鳖 莫说是普通百姓 似的 只要你敢 只要你胆大心狠有手段 小民 即使像他坐在高大宽敞的衙门里 啥 你就能抓到一块 你略施小计或敢于下手 都有人现成服侍 日子也感到真是难挨极 就还能把别人占到的占过来 也许费点事 了 但也许 汴城的人们暗暗地并不埋怨 也许并没有费多大的事 这样就把自己的 老天爷 相反 可能还不免心怀感激 要不 人马弄多 地盘弄大了 不管你是猫是狗 是大雨连日不止 到处大水漫地 道路难 你人马多 地盘大 你就算是人物 朝廷就 行 号称冲天大将军的黄巢就该打进来了 会着人捧着诏制来承认你 以后你能把自

19 己 做 成 啥 样, 那 就 瞧 你 自 己 的 眼 光 能 耐 和 怎 么 个 弄 法 了 如 今 这 唐 朝 的 天 下, 里 里 外 外, 就 是 这 个 模 样 格 局 黄 巢 这 人, 能 耐 不 能 算 小, 但 就 是 过 于 直 性 死 板 他 朱 三 越 来 越 感 到 自 己 身 上 潜 藏 的 本 领 比 黄 巢 大 得 多, 好 像 就 要 全 数 地 无 限 地 施 展 出 来, 想 挡 也 挡 不 住 的 样 子 当 然, 黄 巢 是 出 头 的 人, 有 许 多 的 不 便, 所 以 这 也 使 得 黄 巢 显 得 僵 硬 了 些, 走 了 一 条 直 路 一 条 在 他 看 来 有 欠 章 法 的 路 应 当 走 一 条 弯 路 一 条 更 有 谋 略 的 路 现 在 他 还 很 难 说 自 己 能 做 成 啥 样, 但 觉 得 满 有 把 握 总 之, 这 乱 世 的 英 雄, 他 是 不 做 也 做 了, 他 得 好 好 地 做 下 去 甲 戌 日 那 天 下 午 这 样 想 着 时, 杨 彦 洪 来 报, 南 门 城 外 来 了 上 万 人 马, 在 高 地 上 安 营 扎 寨 他 说, 这 一 定 是 李 克 用 杨 彦 洪 问, 俺 们 怎 样 表 示? 他 想 了 一 下, 说, 你 得 辛 苦 一 趟 出 城 去 见 他 求 李 克 用 出 兵 相 助 的 有 俺 汴 州, 如 果 确 实 是 他 到 了, 就 说 俺 朱 全 忠 恭 请 他 进 城, 俺 到 城 门 口 迎 接 他 杨 彦 洪 显 得 有 些 迟 疑, 他 看 出 杨 彦 洪 是 怕 李 克 用, 而 他 心 里 面, 李 克 用 三 头 六 臂, 他 也 不 怕, 他 偏 要 见 识 见 识 他 说, 你 去 吧, 到 底 咋 样, 赶 紧 来 报 个 信 杨 彦 洪 奉 命 而 去 这 杨 彦 洪, 是 汴 州 旧 将 去 年 七 月, 他 以 朝 廷 所 授 宣 武 节 度 使 的 身 份 上 任, 自 己 所 部 不 过 数 百 人, 而 杨 彦 洪 所 掌 汴 州 官 军 却 有 上 千, 当 然, 谅 他 们 不 敢 拒 他, 但 这 年 头, 他 是 不 得 不 有 所 提 防 所 幸 一 切 顺 当, 靠 的 就 是 杨 彦 洪 对 他 恭 敬 有 加, 未 曾 怀 有 二 意 既 然 如 此, 他 也 就 用 人 不 疑, 予 以 信 任, 让 杨 彦 洪 以 其 旧 部 管 领 城 防 此 一 举, 得 了 汴 州 军 心, 杨 彦 洪 感 恩 戴 德, 对 他 以 一 片 忠 诚 报 答 汴 州 顺 利 上 任, 至 今 十 个 月 过 去, 他 是 稳 稳 地 在 汴 州 立 住 了 这 是 他 的 好 运 气 汴 州 居 成 皋 关 之 东, 控 引 河 汴, 南 通 淮 泗, 北 接 滑 魏, 西 迎 蜀 陇, 冲 要 之 地, 天 下 必 争, 争 天 下 必 据 只 是 连 年 兵 荒, 中 原 之 地 扰 害 尤 重, 变 得 倒 好 像 不 如 四 周 围 的 有 些 地 方, 让 人 有 点 瞧 不 上 了 朝 廷 去 年 二 月 给 他 这 个 地 方, 说 是 等 长 安 收 复, 便 可 赴 任, 那 时 他 以 黄 巢 所 封 的 同 州 刺 史 身 份 带 着 同 州 归 顺 朝 廷 不 过 才 四 个 月, 得 着 朝 廷 给 的 空 衔, 且 封 在 最 为 四 战 之 所 战 乱 之 地, 心 中 对 朝 廷 真 是 将 信 将 疑 在 同 州 等 了 半 年, 等 得 心 焦, 黄 巢 被 李 克 用 打 出 了 长 安, 他 果 然 就 到 汴 州 走 马 上 任 来 了, 一 切 疑 虑 算 是 抛 到 九 霄 云 外, 确 定 自 己 真 是 唐 朝 的 一 镇 节 度 使, 名 正 言 顺 了 他 越 来 越 拿 定 主 意 以 汴 梁 之 地 为 立 足 根 本, 在 这 残 唐 的 天 下 打 出 自 己 的 一 片 场 子 来 至 于 能 做 到 啥 程 度, 那 就 看 天 意 如 何 了 看 来, 天 意 对 他 是 好 的, 杨 彦 洪 的 忠 诚, 就 是 天 意 送 给 他 的 头 一 个 好 数 日 前, 老 天 爷 又 给 他 一 个 很 大 的 好, 给 他 送 来 了 几 员 最 能 拼 杀 的 大 将 大 暴 雨 中, 黄 巢 被 李 克 用 在 汴 河 王 满 渡 口 击 溃, 其 军 死 损 万 人, 血 染 汴 河, 部 下 大 将 李 谠 霍 存 葛 从 周 张 归 霸 张 归 厚 率 余 部 来 汴 州 投 奔 了 他 他 是 一 下 子 人 马 陡 增, 将 官 齐 整 了 这 几 个 人 都 是 他 在 黄 巢 那 里 时 的 好 伙 伴, 而 今 晓 得 跟 着 黄 巢 已 经 无 望, 只 怕 投 了 别 处 不 受 信 任 反 遭 算 计, 就 来 投 他, 弟 兄 们 也 算 是 久 别 重 聚 当 初 他 背 叛 黄 巢 归 顺 朝 廷, 他 们 少 不 了 曾 经 义 愤 填 膺 骂 他 八 辈 儿 的 祖 宗, 恨 不 得 要 立 马 擒 拿 住 他 碎 尸 万 段, 但 现 在 来 投 他, 他 们 当 然 是 晓 得 从 前 骂 错 了, 并 且 晓 得 他 归 顺 朝 廷 的 这 条 路 子 是 走 对 了, 佩 19

20 20 服他算盘贼精 他不但不必跟他们计较 时 他就得着这样的荣华富贵了 自己也好 而且还要拿他们当做最心腹最可依靠的弟 像不敢相信 但不相信也不行 那就说俺娘 兄 加上朱珍 李唐宾 庞师古 虔裕几个 生俺的时候梦见天上一颗大星掉在她怀里 和他自己 实际上他这一摞子人马全是黄 了 该派俺生来要有这样的威势 兴许还远 巢旧部 但现在跟着他成了官军 虽然内心 远不止呢 这残唐天下 你就乱吧 越乱越 深处仍难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似的 但自 好 谁算是真好汉 走着瞧吧 管他是谁 俺 古识时务者为俊杰 白鸽子要往亮处飞才 朱三决不屈在人下 对 以他而言 从身犯造反大罪的朱三 到 确确实实成为朝廷所命的宣武节度使 有 二 名有实的 还不算成了吗 成了 开塾教 李克用率部雨中水中一路辛苦来到汴 孩子识字丁儿为生的父亲死得早 甚至印 州城外 看看时辰 下令安营扎寨 生火做 象渐渐淡薄 但父亲叹息着说过的一句话 饭 底下有问 要不要给城里送个信 让他 不知为何从小一听就还记得 而且越来越 们来迎接大王进城歇宿 他说 不用 咱就 受用无穷 那句话就是 自古直道难行 忠 在城外扎营过一夜 信是要马上送一封进 厚老实无用 他一直就按着这两句话对 去的 就说我们一万兵马 他们能集多少资 付着一切 父亲其实就是一个忠厚无用贫 粮 连夜调齐了 明日交来 我们还要追杀 苦一世的人 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决不能 黄巢 人马就不进城了 吩咐之后 也就解 照着父亲的样子活着 甲 洗去浑身汗渍 换上干净内衣 迎着外 他感谢老天爷的好意 他还应当感谢 面吹进来的带雨的清凉气息 坐在中军帐 李克用 要不是李克用打下长安 他不得 里饮茶 心中挂念着后帐 那里曹姬正在临 走马上任 要不是李克用大破黄巢 这几员 盆生养 底下人对他称大王 这是沙陀的 大将怎会得来投奔于他 这李克用 从北 习惯 唐朝还没有封他为王 眼下他的身 方率领沙陀人马南下 兵势最强 打得黄巢 份是河东节度使 先曾领过雁门节度使 还 节节败退 天下佩服 也天下畏惧 这样的 有一个虚名是同平章事 以更加说明着如 一个家伙 对你是好是歹 你总得认真对 今朝廷晓得他的重要 事实上他打黄巢的 付 现在李克用就要来做客 趁此机会 至 功劳也该算是天下第一了 但他清楚 其实 少在表面上 他要掏心窝子地对李克用表 朝廷是看不上他的 因为归根到底他是沙 示诚谢 还要剁头之交似的跟李克用情投 陀 是汉人所说 非我族类 朝廷只是要用 意合 唐朝天下已经快三百年 由这天下 他来救急罢了 十三年前他的父亲率领沙 战乱 厮杀兼并的局面 瞎子也能看出大唐 陀三部人马南下救急 帮助朝廷灭了庞勋 气数已尽了 正是四方英雄出头的时候 那也是揭竿而起 扰动天下的大乱 父亲 别人不说 他也晓得 凭着他朱三 在外面 让他领一队人马挥刀上阵 说 虎崽出山 寄人篱下扛着杂活儿 没人拿正眼瞧他 八 总得有个头一回 上吧 征讨庞勋 父亲立 辈子也不能有今天这个样子 但才经几 功最大 封为振武节度使 而他也得了少年

21 将 军 的 英 名, 那 年 他 才 十 五 岁, 父 亲 就 让 他 做 了 沙 陀 兵 马 副 使, 随 即, 朝 廷 的 诏 制 也 就 下 来 予 以 承 认 从 那 时 起 他 看 惯 了 尸 横 遍 野 血 流 满 地 这 中 华 的 田 野, 怎 能 不 是 特 别 肥 沃 种 啥 都 有 啊 汉 人 自 己 总 是 弄 出 这 些 大 乱 子 来, 自 己 收 拾 不 了, 还 要 搬 请 他 们 这 些 非 我 族 类 来 帮 助 收 拾 他 一 家 世 受 唐 封, 得 赐 与 天 子 同 姓, 为 大 唐 镇 守 北 部 边 疆 沙 漠, 从 不 把 自 己 看 作 唐 朝 以 外 的 人, 真 是 一 片 忠 心, 唯 天 可 表 只 有 汉 人 里 达 官 贵 人 这 些 狗, 不 晓 得 是 吃 了 啥 屎, 对 他 们 父 子 对 沙 陀, 就 是 不 信 任, 一 会 儿 用 些 可 笑 的 小 伎 俩 来 欺 骗 他 们, 一 会 儿 凶 神 恶 煞 派 出 几 路 兵 马 前 来 剿 杀, 可 这 些 都 没 用, 只 是 让 他 们 生 出 怨 恨 不 得 尽 忠 效 力 罢 了 他 也 就 时 常 给 唐 朝 一 点 儿 不 舒 服 直 到 前 不 久, 朝 廷 才 转 变 他 们 那 石 头 一 样 固 执 的 心 思, 封 他 为 雁 门 节 度 使, 让 他 率 部 前 来 帮 助 剿 灭 黄 巢, 而 不 再 是 打 算 把 他 们 和 黄 巢 一 块 儿 来 剿 灭, 这 是 长 了 点 儿 小 小 的 聪 明 朝 廷 里 那 些 人 模 狗 样 的 东 西, 把 天 下 弄 乱 的 不 就 是 他 们? 一 个 个 阴 险 奸 诈 包 藏 祸 心 而 又 愚 蠢 固 执 在 他 看 来, 汉 人 真 不 算 啥 的, 无 权 无 势 的 驯 服 得 像 牛 羊, 做 小 伏 低 得 像 奴 婢, 有 权 有 势 的 就 想 着 作 威 作 福 坑 害 别 人, 到 时 候 就 连 皇 帝 他 们 也 敢 欺 唐 朝 的 天 下 乱 成 这 样, 不 都 是 汉 人 自 己 闹 的? 可 是 汉 人 多 呀, 占 着 这 锦 绣 江 山, 就 算 是 乱 得 换 了 朝 代, 但 杜 甫 的 诗 句 说 得 对, 国 破 山 河 在, 山 河 还 是 他 们 汉 人 的 想 来 这 确 实 叫 人 可 气, 但 老 天 爷 当 初 在 广 袤 大 地 上 布 散 人 种 的 时 候, 就 这 样 有 多 有 少 有 肥 有 瘦 地 布 下 来 了, 一 切 非 人 力 所 能 改 变 他 家 世 受 唐 恩, 蒙 赐 姓 李, 把 祖 宗 的 姓 氏 都 暂 且 隐 了, 还 成 了 无 上 的 荣 耀, 想 来 真 是 没 法 说 它 也 许, 几 百 上 千 年 后, 老 天 爷 改 变 了 主 意, 来 一 个 颠 倒, 让 这 种 格 局 一 反, 但 现 在 还 一 点 儿 也 看 不 出 有 这 种 苗 头 咱 也 唯 有 且 做 李 家 唐 朝 的 忠 臣, 剿 灭 黄 巢, 荡 平 乾 坤, 成 就 一 世 的 英 名 大 雨 又 下 了 起 来, 万 人 的 营 寨, 大 雨 声 简 直 成 了 战 鼓 声 厮 杀 声 汴 州 守 将 杨 彦 洪 一 身 雨 水 前 来 通 话, 站 着 不 肯 坐 下 他 问 杨 彦 洪, 你 是 啥 时 候 跟 着 朱 温 的? 杨 彦 洪 说, 俺 一 直 是 汴 州 守 将, 朱 大 帅 来 了, 俺 就 隶 属 于 他 他 说, 啥 朱 大 帅, 不 就 是 山 沟 沟 里 一 介 草 民 嘛, 跟 着 黄 巢 造 反, 半 路 归 顺 朝 廷, 眼 下 用 人 之 际, 竟 然 也 做 上 节 度 使 了 节 度 使 这 三 个 字 真 是 不 值 钱 了! 朝 廷 给 他 改 了 名 字, 让 他 叫 朱 全 忠, 其 实 鬼 才 知 道 他 有 多 少 忠 全 不 全? 只 怕 是 贼 性 不 改 心 怀 鬼 胎 吧? 杨 彦 洪 不 吱 声, 不 好 回 答 他 的 话 他 问, 以 前, 黄 巢 来 过 汴 州, 你 在 哪 里? 杨 彦 洪 说, 黄 巢 势 大, 俺 们 只 好 撤, 躲 开 他 们 他 问, 黄 巢 在 汴 州 杀 得 怎 样? 杨 彦 洪 说, 杀 人 很 多, 特 别 痛 恨 官 吏, 见 着 就 杀, 劫 富 济 贫, 汴 州 的 穷 人 有 许 多 就 跟 着 黄 巢 走 了 他 说, 所 以 黄 巢 的 人 马 是 越 杀 越 多, 官 军 是 越 杀 越 少 你 们 汉 人, 把 天 下 弄 成 这 样, 让 我 们 远 在 沙 陀 也 坐 不 安 稳, 前 来 帮 助 你 们 厮 杀, 你 们 心 里 面 可 能 还 瞧 不 起 我 们 防 着 我 们 杨 彦 洪 忙 说, 不 敢 不 敢 俺 就 是 前 来 恭 请 大 王 的, 宣 武 节 度 使 朱 全 忠 在 汴 州 南 城 门 下 恭 候 大 王 进 城, 安 排 盛 宴, 把 酒 致 敬 他 问, 真 的 这 样 瞧 得 起 咱 家 吗? 杨 彦 洪 说, 大 王 连 破 黄 巢, 威 名 远 播, 能 为 大 王 接 风 洗 尘, 是 汴 州 之 幸, 若 不 是 大 21

22 22 王 前 来 增 援 解 围 黄 巢 一 定 已 经 打 破 汴 也就是冒了险恶 成了一关 酒千万不可 州 他说 这倒是实话 好吧 咱就去会会 多饮 三杯为止 以免酒多气性用事 更不 朱温 瞧瞧到底是咋样的一个人 那么 你 能酒醉失去知觉 只要你酒不多饮 咱就 看咱家带多少人马进城为宜 杨彦洪说 一百个放心 虽然谅朱温不敢乱为 但那 大王帐下猛将如云 如果能随大王一同进 人本是黄巢骁将 背叛出来成了节度使 必 城 让俺们能得瞻仰 当然至幸 他说 噢 多心计权谋 是奸贼一个 决非善类 你赴 这倒是一番好意 但是不行 他们有他们的 汴州 他是主 咱是客 你进了他的窝 还是 事 既然你们汴州有这番好意 那咱家就 多加提防为好 酒宴之后 随即归来 不可 独自只带十多个亲兵随侍前去赴宴 咱记 留宿 以防不测 咱在这里望你平安归来 得汴州城南有座封禅寺 很大 离城门不 部将们都安歇下来了 连日奔走苦战 疲惫 远 咱的监军陈景思所属有三百多人马 咱 已极 此时也不用再惊动他们 让他们歇一 到哪 他就要跟到哪 你给他们进城 安排 歇 如有异常 咱会及时召集 接应于你 你 在这个寺庙里驻扎 行不行 杨彦洪说 尽管放心 李克用素来佩服刘夫人的见 行 大王咋说咋行 俺全照大王说的做 他 识 觉得说得不错 都答应了 刘夫人深得 说 那你去回话吧 咱就等你来领着进城 李克用的依仗 也深得部将们的敬重 每每 正说着 记室参军呈来草就的致汴州信 李 运筹帷幄之中 于重大时机 片言直指 帮 克用说 正好 这信咱也不看了 是要你们 助决策 李克用看了一眼曹姬 忍受着帐 安排资粮的 你就带回去吧 中这一团温柔小心的茫雾般的气息 对刘 对女人尤其惜墨如金的史书在关于李 夫人说 难为你一路照应她 刘夫人说 这 克用的记载里只有克用妻刘氏或刘夫人这 是咱应该的 李克用说 都怪我们一时糊 几个字和她的点滴事迹 至于她的大名和 涂 带她随营 该是把她留在雁门的好 刘 来龙去脉 则毫无交待 杨彦洪离开后 李 夫人说 已经来了 就不说这话了 她本来 克用就到后帐去找刘夫人 一进帐就被那 就是决意要在军中产下虎子 你这才准她 里生孩子的气息茫雾似的裹住 他看到躺 随军而来的 李克用说 对对 是这样 难 在那里的曹姬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在那 为她这番傲气 那你看她会生下男娃还是 里难受着 假如能有别人代替她去受这样 女娃 刘夫人说 依咱看 老天爷会遂她心 的痛苦就好了 但这正如谁也没法代替牝 愿 让她给你生个男娃 李克用说 好吧 马母牛下崽一样 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自 那就多谢老天爷 等咱赴了汴州的鸿门宴 己无出而又是他的元配的刘夫人正在那里 就回来抱上虎子了 言罢 他离开那团生 忙着照应 这刘夫人就是贤惠 家事国事 孩子的又温暖又窒闷的气息 走到帐外 深 样样都能代他想到 他把刘夫人叫到帐门 吸了一口雨中的清凉空气 回到前帐去 边来 告诉她汴州来请的事情 刘夫人沉 吟了一会儿 说 本来还是婉拒最妥 但你 既然已经答应 就只剩下谨慎二字了 同时 三 听着杨彦洪所言李克用的回话 朱全

23 忠 脑 筋 里 一 下 子 闪 过 血 腥 狂 喜 的 念 头, 刀 光 剑 影 飞 掠 而 过, 他 的 心 咯 嘣 咯 嘣 地 跳, 像 是 兴 奋 得 要 从 胸 中 跳 到 喉 咙 口 来 不 能 怪, 有 两 个 数 字 吸 引 住 了 他 的 心 思 : 李 克 用 随 行 亲 兵 侍 从 只 带 十 多 人, 另 外 也 只 来 三 百 多 人 马 驻 扎 在 南 门 封 禅 寺 管 他 是 谁, 这 岂 不 正 是 黑 掉 一 个 劲 敌 的 好 机 会? 简 直 不 用 费 大 事 但 是, 如 果 来 者 不 是 李 克 用, 而 是 别 的 一 个 人, 布 置 一 下, 干 掉 也 就 干 掉 了, 但 这 样 黑 掉 李 克 用, 好 像 不 行 因 为 李 克 用 把 黄 巢 打 出 长 安 是 功 劳 盖 世 天 下 闻 名 无 人 可 及 了, 眼 下 又 刚 刚 在 王 满 渡 口 大 破 黄 巢, 到 汴 州 安 营, 你 咋 就 把 他 暗 算 了 呢? 于 天 下 说 不 过 去 当 然, 英 雄 做 事 不 怕 天 下 人 说, 成 王 败 寇 嘛, 成 了 一 切 都 说 得 过 去, 至 于 草 野 闲 言, 那 是 随 风 即 散, 不 足 为 虑 所 以, 如 果 要 做, 做 了 之 后 得 编 出 十 足 的 理 由 才 行 黑 掉 他 之 后, 就 把 他 说 黑, 说 他 是 偷 袭 汴 州, 引 起 刀 兵, 乱 中 被 流 箭 射 死 如 果 这 事 做 成 了, 不 管 朝 廷 表 面 上 咋 说, 内 里 却 会 感 到 高 兴 的 据 他 所 知, 六 年 前, 他 在 黄 巢 手 下 打 濮 州 宣 州 的 时 候, 李 克 用 趁 着 大 同 兵 变, 割 据 云 中 一 带, 朝 廷 一 面 打 黄 巢, 一 面 就 调 集 数 镇 兵 马 合 围 李 家 父 子 四 年 前, 当 黄 巢 数 十 万 人 马 围 天 长 六 合 的 时 候, 李 克 用 在 朔 州 药 儿 岭 被 朝 廷 官 军 打 败, 损 兵 折 将 上 万 人, 而 李 克 用 的 父 亲 李 国 昌 也 在 蔚 州 被 剿, 父 子 二 人 举 族 逃 往 阴 山 后 来, 李 克 用 得 着 一 个 机 会, 以 讨 伐 黄 巢 为 名 卷 土 重 来, 剽 掠 河 东, 与 朝 廷 官 军 在 晋 阳 蔚 州 一 带 厮 杀 ; 而 其 时, 他 作 为 黄 巢 将 领 也 正 与 唐 朝 官 军 血 战 于 长 安 一 带 当 李 克 用 这 样 重 新 夺 得 一 些 地 盘 之 后, 其 父 李 国 昌 就 又 从 阴 山 举 族 回 到 代 州 由 此 可 见, 他 们 父 子 是 要 以 代 州 作 为 立 足 根 本, 然 后 向 四 面 兼 并, 而 决 不 满 足 于 就 在 阴 山 南 北 一 带 生 存 所 以, 在 朝 廷 眼 中, 李 氏 父 子 不 比 造 反 的 黄 巢 好 到 哪 里 去, 是 不 受 羁 绊 终 怀 异 心 的 非 我 族 类 当 他 以 黄 巢 所 任 同 州 刺 史 身 份 降 唐, 随 即 被 封 为 唐 朝 右 金 吾 大 将 军 河 中 行 营 招 讨 副 使, 并 且 被 皇 上 赐 名 全 忠, 李 克 用 还 在 那 里 为 寇 不 已, 据 忻 代, 掠 并 汾, 争 楼 烦 监, 依 然 是 朝 廷 的 北 方 祸 患, 把 多 年 前 他 家 陆 续 从 唐 朝 得 到 的 荣 耀 全 都 玩 完 了 所 以, 虽 然 李 克 用 大 破 黄 巢, 朝 廷 内 里 也 只 能 是 一 则 以 喜 一 则 以 忧 而 已 对 李 克 用 这 样 的 人, 朝 廷 不 可 能 放 心, 最 好 是 李 克 用 与 黄 巢 打 得 两 败 俱 伤 一 同 消 灭, 对 于 朝 廷 才 是 最 好 眼 下 朝 廷 对 李 克 用 只 不 过 是 由 排 斥 变 为 利 用, 正 如 十 多 年 前 曾 经 招 来 其 父 李 国 昌 剿 灭 庞 勋 一 样 ; 利 用 完 了 之 后, 也 仍 然 是 请 他 们 回 到 代 州 以 北 去, 继 续 做 他 们 的 夷 狄 之 人, 休 想 染 指 中 原 说 来 不 知 咋 的, 一 时 功 盖 天 下 的 李 克 用 并 不 特 别 令 他 敬 畏, 在 他 心 目 中, 李 克 用 只 是 一 个 粗 糙 鲁 莽 三 分 麻 木 之 人, 兵 势 虽 大, 一 时 的 强 盛 罢 了 要 说 逐 杀 兼 并, 这 在 当 今 天 下 不 足 为 奇, 耳 朵 里 几 乎 天 天 能 够 听 到 大 大 小 小 这 样 的 事 情, 所 为 者 当 然 都 是 受 有 朝 廷 诏 命 的 将 领, 只 要 有 机 会, 不 是 你 吃 了 我, 就 是 我 吃 了 你 以 他 这 几 年 听 到 的 较 有 名 的 此 类 事 情, 就 不 下 有 十 多 起, 由 此 可 见 天 下 是 个 啥 样 儿 了, 比 如 : 卢 龙 将 李 茂 勋 杀 幽 州 军 使 陈 贡 言, 逐 走 卢 龙 节 度 使 张 公 素, 最 后 却 得 到 朝 廷 诏 命 为 节 度 使, 后 来 又 让 他 的 儿 子 李 可 举 继 23

24 24 任 为 卢 龙 节 度 使 昭 义 将 刘 广 驱 逐 节 度 使 高 湜, 自 为 留 后 河 东 节 度 使 康 传 圭, 被 部 下 张 彦 球 率 乱 兵 攻 杀, 朝 廷 的 宣 慰 使 竟 然 说, 事 出 一 时, 各 宜 自 安, 勿 复 忧 惧 这 么 一 件 事 情 也 就 过 去 了 泰 宁 将 段 彦 謈 杀 荆 南 安 抚 使 宋 浩 父 子, 朝 廷 未 予 追 问, 诏 任 为 朗 州 刺 史 忠 武 将 周 岌 驱 逐 节 度 使 薛 能, 后 来 周 岌 就 被 朝 廷 承 认 为 忠 武 节 度 使 武 宁 将 时 溥 陈 璠 驱 逐 节 度 使 支 详, 并 于 其 归 途 将 其 全 家 杀 害, 朝 廷 也 就 以 时 溥 为 武 宁 留 后 以 陈 璠 为 宿 州 刺 史 昭 义 将 成 麟 杀 节 度 使 高 浔, 天 井 关 戌 将 孟 方 立 又 杀 成 麟, 自 称 留 后, 据 有 邢 洺 磁, 命 其 部 将 李 殷 锐 为 潞 州 刺 史 江 西 将 闵 勗 湖 南 赴 任, 顺 手 牵 羊 驱 逐 潭 州 观 察 使 李 裕, 自 任 为 留 后 荆 南 监 军 朱 敬 玫 杀 节 度 使 段 彦 谟, 据 有 荆 南 浙 东 观 察 使 刘 汉 宏 兼 并 浙 西, 杭 州 刺 史 董 昌 遣 将 钱 鏐 大 破 刘 汉 宏, 双 方 对 峙 魏 博 节 度 使 韩 简 逐 走 河 阳 节 度 使 诸 葛 爽, 诸 葛 爽 遣 李 罕 之 击 败 韩 简, 韩 简 部 下 大 将 乐 行 达 趁 机 据 有 魏 州, 韩 简 为 部 下 所 杀, 朝 廷 诏 命 乐 行 达 为 魏 博 留 后 庐 州 将 杨 行 密 杀 都 将, 据 八 营, 自 称 都 知 兵 马 使, 朝 廷 诏 命 任 杨 行 密 为 庐 州 刺 史 忠 武 将 鹿 晏 弘 驱 逐 节 度 使 牛 勗, 据 兴 元, 自 为 忠 武 留 后 如 此 种 种, 说 明 着 他 对 李 克 用 如 果 能 下 手, 就 该 下 手, 无 须 有 任 何 顾 忌, 一 场 血 腥 屠 杀 不 可 避 免, 杀 了 再 说, 杀 成 了 总 是 会 有 个 理 由 在 那 里 等 你 去 用 事 情 做 成 了 就 是 一 切, 就 怕 你 没 做 成, 那 就 反 过 来 要 被 别 人 做 了 只 不 过, 以 他 的 实 力 杀 李 克 用, 是 以 小 并 大, 本 来 不 行, 但 现 在 机 会 来 了, 尤 其 要 敢 于 下 手, 胆 大 心 细, 不 可 有 失 然 而, 他 杀 李 克 用, 跟 别 人 不 同, 别 人 是 这 样 做 了 之 后 立 马 可 以 得 地 盘 得 实 力, 他 杀 李 克 用, 能 得 到 的 是 啥 呢? 李 克 用 的 地 盘 远 在 晋 阳 雁 门, 李 克 用 的 实 力 是 沙 陀 兵 鞑 靼 兵, 这 两 个, 他 都 到 不 了 手 李 克 用 只 是 路 过 汴 州 而 已 在 别 人 看 来, 他 杀 李 克 用 是 杀 之 无 名 杀 之 无 由, 只 能 说 他 对 李 克 用 也 敢 雁 过 拔 毛 所 以, 袭 杀 李 克 用, 得 不 了 啥 大 好 处 那 么 如 果 杀 了, 想 来 原 因 只 能 是 李 克 用 要 偷 袭 汴 州, 引 起 刀 兵 而 李 克 用 死 于 流 箭, 更 是 事 出 意 外 但 他 朱 全 忠 到 底 能 得 到 啥 呢? 眼 前 好 处, 是 免 了 供 应 上 万 人 马 的 资 粮, 这 年 头 拿 出 这 些 资 粮 可 也 不 是 一 件 很 轻 松 的 事 情 根 本 的 好 处 呢? 有 根 本 的 好 处 吗? 有, 那 就 是 除 掉 了 一 个 潜 在 的 劲 敌 天 下 英 雄 看 来 看 去, 确 实 很 难 有 看 得 上 的, 但 李 克 用 虽 然 粗 糙, 却 因 其 雄 据 雁 门, 算 得 一 个 其 不 但 有 世 代 相 袭 的 沙 陀 根 基, 而 且 勇 猛 无 敌 但 李 克 用 不 光 是 他 朱 全 忠 的 潜 在 劲 敌, 也 是 天 下 诸 镇 潜 在 的 劲 敌 那 么 他 也 是 为 天 下 除 害, 天 下 在 嘴 上 也 许 会 假 意 责 疑 他 几 句, 但 心 里 会 感 激 他 的, 说 他 杀 得 好, 更 不 用 说 朝 廷 会 在 心 里 面 高 兴 万 分 总 而 言 之, 袭 杀 李 克 用 只 能 是 暗 合 一 种 深 谋 远 虑 现 在, 见 到 可 以 灭 掉 的, 那 就 要 起 杀 心, 碰 着 机 会 就 杀, 残 唐 早 就 到 了 杀 人 如 麻 尸 横 遍 野 的 年 头 这 天 下 总 是 杀 够 了 才 会 太 平 作 为 一 方 藩 镇, 作 为 一 条 已 经 杀 得 出 人 头 地 的 好

25 汉, 最 终 你 是 杀 得 出 还 是 杀 不 出, 是 把 自 己 杀 大 了, 还 是 把 自 己 杀 没 了, 就 看 你 自 己 的 本 事 了 才 几 年, 他 这 个 赤 脚 爬 地 扛 活 打 杂 谁 也 瞧 不 上 的 人, 在 黄 巢 那 里 很 快 做 到 将 军 刺 史, 在 朝 廷 这 里 做 到 大 将 军 节 度 使, 他 是 越 来 越 相 信 自 己 要 不 相 信 也 不 行 了 现 在, 他 更 相 信 自 己 能 成 大 事 一 镇 节 度 使 这 个 功 名 对 于 他 来 说, 确 实 还 算 不 上 啥 看 来, 他 一 定 会 成 更 大 的 事 情 现 在, 大 事 就 从 杀 这 个 谁 也 不 敢 杀 谁 也 杀 不 着 的 李 克 用 开 始 良 机 莫 失, 此 时 不 做, 啥 时 才 做? 豁 出 去 吧! 他 把 杨 彦 洪 带 回 的 李 克 用 那 里 讨 资 粮 的 信 一 片 片 地 撕 了 四 申 时 已 过, 小 雨 未 止, 天 色 尤 加 阴 晦, 又 一 场 大 雨 欲 来 的 气 息 在 加 重, 远 望 茫 茫 高 地 树 林 那 边, 已 经 有 些 黑 糊 糊 的 不 大 看 得 清 楚, 李 克 用 的 上 万 人 马 就 在 那 里 驻 营, 也 只 有 那 块 地 方 可 安, 四 周 田 野 道 路 都 在 深 浅 不 一 的 水 中 要 不 是 沙 陀 兵 骁 勇 能 战, 恐 怕 没 有 其 他 军 队 能 在 这 样 漫 天 大 雨 漫 地 大 水 之 中 大 破 黄 巢, 而 黄 巢 这 次 王 满 渡 口 溃 败, 大 约 也 是 因 为 人 马 不 堪 大 雨 大 水 和 疲 于 奔 命 之 苦, 于 是 侥 幸 松 懈 以 为 尤 其 不 习 惯 雨 水 的 沙 陀 兵 不 至 于 在 这 样 大 雨 大 水 中 追 来 大 战 同 样 的 天 时, 一 切 只 在 人 算 人 为, 黄 巢 又 错 算 一 着 黄 巢 之 势, 节 节 败 退, 四 处 遭 战, 长 途 奔 命, 找 不 着 一 个 安 身 立 足 之 处, 已 到 至 危 将 亡 的 时 刻, 就 像 漫 野 的 大 火, 眼 看 就 要 被 这 漫 天 的 大 雨 大 水 浇 灭 淹 没 了, 留 下 的 是 数 万 人 抛 尸 荒 野, 其 中 本 来 也 可 能 有 他 一 个, 二 三 十 岁 的 好 身 躯 抛 尸 荒 野 为 蝼 蚁 所 食 他 打 了 一 个 寒 颤, 从 昔 日 黄 巢 旧 将 砀 山 匹 夫 朱 温, 到 今 日 朝 廷 宣 武 节 度 使 朱 全 忠, 与 其 说 是 何 等 的 侥 幸, 不 如 说 是 何 等 的 俊 杰, 或 更 不 如 说 是 神 秘 的 天 命! 天 命 不 可 违 不 可 说, 想 到 的 就 要 做 到, 既 做 就 要 做 成, 人 莫 予 毒, 人 莫 予 狠, 人 莫 予 奸, 先 下 手 为 强, 后 下 手 遭 殃 这 将 是 一 个 至 为 重 要 的 日 子, 唐 僖 宗 四 年 五 月 甲 戌 日, 他 即 将 在 汴 州 城 里 袭 杀 李 克 用, 时 辰 预 计 在 午 夜 子 丑 之 间 此 刻, 他 披 雨 氅, 配 挎 刀, 站 立 城 头, 遥 望 高 地 那 边, 已 见 有 一 队 人 马 缓 缓 而 来, 那 必 是 杨 彦 洪 引 领 着 李 克 用 及 其 亲 兵 随 侍 和 监 军 人 马, 应 邀 前 来 赴 宴 了 这 沙 陀, 他 果 然 来 了, 何 等 的 鲁 莽 欠 智 沙 陀 虎 崽 啊, 你 这 一 步 跨 来, 回 头 可 就 难 了! 当 他 把 计 谋 告 诉 杨 彦 洪, 杨 彦 洪 大 为 吃 惊, 竟 然 把 嘴 张 开 那 么 大 那 么 久 不 能 合 拢, 以 至 他 多 么 想 顺 手 塞 一 个 大 核 桃 进 去 在 他 的 说 服 之 下, 杨 彦 洪 从 了, 他 许 愿 说 事 后 将 向 朝 廷 表 升 杨 彦 洪 的 爵 衔 因 为 做 这 事 不 能 不 倚 重 杨 彦 洪, 所 以 他 必 须 要 杨 彦 洪 全 心 全 力 地 依 计 而 行 在 杨 彦 洪 被 说 服 的 同 时, 一 个 杀 心 在 他 心 中 产 生, 这 杨 彦 洪, 用 过 之 后, 必 须 杀 掉, 永 远 闭 上 嘴 的 杨 彦 洪 就 成 为 一 个 最 好 的 靶 子, 可 以 从 容 迎 纳 所 有 飞 射 而 来 的 责 疑 之 箭 自 从 在 汴 州 立 稳, 前 来 投 奔 的 人 马 壮 大 了 他 的 实 力, 汴 州 旧 军 也 完 全 归 心 于 他, 做 掉 杨 彦 洪 已 经 不 必 有 太 多 的 顾 忌, 但 当 然 仍 须 做 得 巧 妙 不 露 痕 迹, 顺 势 于 乱 中 暗 杀 而 不 是 明 杀, 但 眼 前 仍 得 好 好 依 靠 他, 以 完 成 引 来 李 克 用 和 调 兵 设 伏 这 些 具 体 事 宜 杨 彦 洪 得 到 这 样 的 信 任, 更 加 一 心 一 意 地 为 他 出 力, 将 25

26 26 死 得 毫 无 防 备 来 不 及 明 白 自 己 死 于 怎 样 的 一 刀 或 一 箭 听 说 杨 彦 洪 有 一 个 绝 色 绝 艺 而 孤 傲 深 居 的 小 妾, 若 果 然 如 此, 那 么, 他 倒 是 要 见 识 见 识 自 从 发 迹 以 来, 女 色 他 已 见 得 不 少, 既 不 稀 罕, 又 欲 海 难 填, 杨 彦 洪 的 这 个 小 妾 到 底 滋 味 如 何, 到 时 也 就 晓 得 这 是 水 到 渠 成 顺 手 牵 羊 的 一 个 余 兴, 到 时 如 非 爱 不 释 手, 也 就 浅 尝 即 止, 送 进 尼 庵 善 哉 了 事, 他 通 常 的 做 法 就 是 这 样, 决 不 转 赐 他 人 设 伏 分 为 三 块, 一 块 是 密 藏 九 百 兵 众 准 备 对 付 南 门 封 禅 寺, 以 三 百 人 为 一 处, 分 头 隐 蔽, 到 时 三 处 一 齐 杀 出, 杀 灭 沙 陀 监 军 陈 景 思 所 率 三 百 多 人 马 ; 一 块 是 在 南 门 城 楼 及 其 两 边 藏 兵 一 千, 到 时 以 五 百 人 把 守 南 门, 以 五 百 人 杀 向 封 禅 寺, 把 封 禅 寺 围 起 来, 与 那 九 百 兵 众 会 合, 不 让 里 面 的 沙 陀 兵 有 一 人 逃 生, 更 不 用 说 能 够 去 救 李 克 用 ; 第 三 块 是 在 适 当 地 方 伏 兵 三 百, 到 时 杀 进 上 源 驿, 将 李 克 用 和 他 的 亲 兵 随 侍 杀 灭 在 子 丑 时 某 刻 来 到 的 深 夜, 李 克 用 和 他 的 亲 兵 随 侍, 以 及 封 禅 寺 内 的 三 百 多 沙 陀 兵 将, 都 将 在 美 酒 佳 肴 歌 舞 的 尽 情 享 用 中 成 为 酒 醉 不 醒 之 人, 理 当 如 同 剁 瓜 切 菜 顺 利 杀 尽 但 他 仍 作 了 最 坏 打 算, 他 还 藏 有 一 千 精 兵, 到 时 他 亲 自 率 领, 以 镇 乱 为 名, 出 来 随 机 接 应, 以 保 大 功 告 成 此 外, 四 围 城 上 布 有 八 队 巡 哨, 彻 夜 来 回 巡 察, 以 四 将 谨 守 四 门, 另 有 一 将 谨 守 水 门, 以 备 沙 陀 偷 袭 总 之, 内 外 攻 防 二 事, 俱 已 密 令 停 当, 军 令 如 山, 各 自 谨 遵 李 克 用 啊, 你 一 世 英 雄, 就 要 死 于 俺 朱 全 忠 这 个 小 小 的 请 君 入 瓮 之 计 了 然 而, 事 后 却 要 说, 李 克 用 于 王 满 渡 口 大 破 黄 巢 又 追 逐 黄 巢 之 后, 来 到 汴 州 城 外 高 地, 俺 调 集 牛 羊 酒 肉 以 及 一 应 所 需, 亲 自 率 领, 出 南 门, 前 往 慰 劳, 表 俺 诚 敬 不 想 李 克 用 收 下 这 许 多 之 后, 却 说 高 地 狭 小, 人 马 不 能 尽 安, 坚 称 其 一 部 须 得 进 城 安 歇 俺 再 三 陈 说 不 可 如 此, 虽 其 强 悍, 亦 仅 允 其 一 部 在 南 门 城 外 设 营 安 舍, 不 得 进 城 俺 所 以 如 此 谨 慎, 一 惧 其 强, 二 惧 其 野, 却 绝 无 害 他 之 心 未 料, 趁 着 俺 陪 他 察 看 城 下 如 何 安 营 扎 寨, 其 随 行 沙 陀 亲 兵 三 百 多 人 却 疾 驰 进 城, 城 守 难 以 阻 挡 无 奈 之 下, 俺 乃 陪 他 进 入 汴 城, 将 上 源 驿 供 他 安 歇 当 晚 为 他 举 宴 张 乐, 酒 足 宴 饱, 继 以 歌 舞 不 想, 李 克 用 要 为 长 夜 之 饮, 又 嫌 乐 妓 不 美 俺 小 心 陪 侍, 却 遭 他 借 酒 使 气, 向 俺 索 要 美 女, 以 供 其 无 厌 之 欲, 且 以 丑 言 秽 语 凌 辱 于 俺, 谓 俺 黄 巢 旧 将 砀 山 草 民, 所 谓 全 忠, 乃 全 不 忠 云 云 沙 陀 兵 将 数 百 强 行 入 城 以 后, 俺 也 曾 布 置 宴 饮 款 待, 其 却 多 方 无 礼 以 至 挥 刀 挑 战 ; 汴 将 杨 彦 洪 等 人, 愤 懑 不 过, 挺 刃 相 应, 双 方 拼 杀 遂 起 李 克 用 闻 讯 即 挥 刀 向 俺, 俺 唯 有 仓 皇 逃 去 汴 将 杨 彦 洪 等 遂 将 沙 陀 三 百 兵 将, 尽 数 杀 死, 而 李 克 用 于 乱 中 不 幸 死 于 流 箭, 汴 将 杨 彦 洪 亦 于 混 战 时 被 乱 兵 所 杀 这 一 套 话, 他 在 心 中 编 说 得 合 情 合 理 天 衣 无 缝, 但 关 键 却 在 于 先 把 这 件 事 情 干 净 利 索 做 成, 做 成 之 后 咋 说 都 行 如 有 闪 失, 不 能 成 功 袭 杀 李 克 用, 或 反 被 其 夺 了 汴 州, 那 就 一 切 失 算, 弄 巧 成 拙 身 败 名 裂, 因 为 朝 廷 惯 来 的 权 衡, 是 只 会 听 胜 者 的, 不 会 听 败 者 的 他 将 被 天 下 笑 之, 他 将 前 功 尽 弃, 不 但 很 难 再 继 续 把 节 度 使 做 下 去, 可 能 还 会 被 朝 廷 斥 逐 以 至 问 罪 那 时 他 既 不 可

27 能 再 去 投 黄 巢, 也 很 难 为 别 人 所 接 纳, 难 道 回 砀 山 做 匹 夫 不 成? 此 举 非 成 功 不 可, 不 是 成 功, 就 是 败 亡 真 想 不 到 他 欲 将 李 克 用 置 之 死 地, 却 同 时 也 就 将 自 己 置 之 危 地, 不 同 的 是, 他 相 信, 李 克 用 将 被 置 之 死 地 而 必 死, 他 却 是 把 自 己 置 之 危 地 而 后 生 汴 州 这 块 地 方, 他 是 决 不 能 丢 失 的 ; 若 是 丢 了 汴 州, 他 是 一 定 没 有 地 方 吃 饭 了 黄 巢 吃 亏 就 在 始 终 未 曾 能 据 得 一 块 地 方 立 足 当 然, 也 并 不 是 一 点 儿 没 有 想 到, 而 是 在 哪 都 受 到 各 路 官 军 围 剿, 被 逼 得 只 有 一 路 打 一 路 走, 曾 经 开 山 劈 岭, 一 直 打 到 了 福 州 后 来 转 战 至 岭 南 一 带, 也 曾 托 浙 东 岭 南 东 道 的 官 员 向 朝 廷 请 为 天 平 节 度 使, 朝 廷 不 许, 又 请 为 广 州 节 度 使, 朝 廷 又 不 许 黄 巢 这 两 次 谋 求 朝 廷 招 抚, 其 实 也 就 是 想 割 据 立 足 下 来, 再 图 久 远 然 而, 朝 廷 却 也 看 出 黄 巢 意 图, 因 而 针 锋 相 对 不 予 应 允 黄 巢 一 着 不 成, 又 来 一 着, 急 攻 广 州, 捉 住 广 州 节 度 使 李 迢, 请 其 草 表 述 怀, 以 图 朝 廷 允 其 占 据 广 州, 然 而 李 迢 不 肯 草 表, 于 是 杀 了 李 迢 要 不 是 岭 南 一 带 大 发 瘴 疫, 士 卒 死 亡 十 分 之 三 四, 势 难 久 待, 黄 巢 也 可 能 就 在 岭 南 广 州 强 占 据 守 住 了, 那 以 后 形 势 就 会 大 不 一 样 但 势 不 可 挡 的 瘴 疫 让 黄 巢 不 得 不 北 还 中 原, 依 然 陷 入 各 镇 官 军 的 围 剿 之 中, 虽 不 断 有 大 胜, 终 是 疲 于 转 战 奔 命 黄 巢 即 将 打 进 长 安 时, 朝 廷 急 封 黄 巢 为 天 平 节 度 使, 其 意 是 要 调 动 巢 军 南 下 离 开, 但 其 时 黄 巢 之 势 已 不 可 能 放 弃 打 长 安 而 赴 任 区 区 一 个 天 平 节 度 使 黄 巢 在 长 安 称 帝 仁 义 安 民, 有 据 守 长 安 以 图 天 下 之 意, 但 在 各 镇 官 军 攻 击 与 合 围 之 下, 守 不 住, 不 得 不 放 弃 长 安, 继 续 走 路 这 不 是 据 守 长 安 不 对, 而 是 称 帝 过 早, 引 起 天 下 不 许 长 安 坊 民 欢 呼 迎 接 官 军, 黄 巢 气 得 七 窍 冒 烟, 于 是 杀 回, 血 洗 长 安, 从 此 更 难 以 得 一 地 立 足, 唯 有 继 续 转 战 四 方, 到 处 流 掠, 从 夏 战 到 冬, 又 从 冬 战 到 夏, 死 亡 无 数, 惨 烈 无 比 这 些 都 是 他 跟 随 黄 巢 以 来 亲 历 亲 见, 虽 然 轰 轰 烈 烈, 却 是 看 不 到 出 头 之 日, 而 渐 知 天 命 难 归 黄 巢 他 与 唐 军 血 战 多 时, 屡 受 挫 折, 眼 看 大 势 不 胜, 于 是 与 部 下 密 谋, 杀 了 监 军, 请 降 于 正 与 对 垒 的 唐 朝 诸 道 都 统 王 重 荣, 随 即 被 表 为 同 华 节 度 使 奉 报 朝 廷 他 是 看 准 时 机, 弃 暗 投 明, 一 举 成 功 黄 巢 虽 仍 在 苦 斗, 但 杀 身 覆 灭, 已 经 指 日 可 待 黄 巢 岂 不 英 雄? 然 而, 起 事 以 来, 八 九 个 年 头 了, 据 地 立 足 这 一 着 未 能 及 时 算 到 和 做 到, 眼 下 也 就 要 英 雄 做 不 成 了 一 切 并 不 深 奥 难 明, 试 看 天 下 各 镇 节 度 使, 不 都 是 据 守 一 方, 然 后 力 图 兼 并 扩 展 吗? 朝 廷 亦 明 此 局, 总 是 谁 能 据 有 就 认 谁, 然 后 试 图 在 这 之 中 有 打 有 拉 纵 横 捭 阖, 徐 图 荡 平 群 雄 重 归 一 统 然 而, 朝 廷 力 不 从 心 想 到 而 做 不 到, 曹 操 刘 备 孙 权 袁 绍 袁 术 董 卓 那 样 的 年 头 又 来 了, 天 子 辗 转 受 制 于 群 雄 的 局 面 早 已 形 成, 小 归 大, 大 吃 小, 最 终, 必 有 一 个 地 广 兵 强 者 取 残 唐 而 代 之 朱 三 朱 三, 你 弟 兄 三 人 随 着 寡 母, 依 附 萧 县 刘 家 扛 杂 活 儿, 也 曾 听 说 刘 邦 有 言, 大 丈 夫 当 如 是! 如 今 扛 杂 活 儿 挨 打 受 骂 的 朱 三 已 经 是 能 领 千 军 万 马 的 将 军, 得 皇 上 赐 名 朱 全 忠, 正 正 经 经 的 贵 为 宣 武 节 度 使, 坐 镇 汴 州, 今 非 昔 比, 莫 说 那 萧 县 刘 家 及 其 左 邻 右 舍 想 起 来 会 觉 得 不 可 思 议, 俺 朱 三 自 己 有 时 也 觉 得 不 可 思 议 哩 如 今 这 局 势, 没 有 啥 不 敢 想 的 了, 就 连 皇 上 的 玉 玺 都 好 像 就 27

28 在你手边儿上 只要你有能耐有胆量 就能 28 惬意地飞翔一样 拿到 但天下这些节度使 哪个不是做梦 美酒佳肴的滋味似已来到舌尖上 汴 都认为自己有几分天命的呢 朱三啊朱 州城这一顿款待来得及时 他不必为此有 三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多少谢意 应汴州告急他率领人马前来援 他离开城楼 走下城去 南门敞开 吊 救厮杀 接受这一顿款待理所当然 何况是 桥放平 在城外排列仪仗 以最恭敬的姿 大 破 黄 巢 之 后 天 下 都 该 来 款 待 他 李 克 态 迎候李克用 用 那朱温 归顺朝廷后 前不久确也曾转 五 四野茫茫 水天漠漠 马蹄下叭哒叭哒 而攻打黄巢 拿下一座瓦子寨 收得黄巢一 些人马 朱温动真 黄巢大怒 围攻了三百 日而陈州不下 于是顺势退兵 转向汴梁 溅起浑黄的泥水 中原大地成了一片汪洋 要取自家叛将朱温首级 黄巢大将尚让 远望汴州城在阴霾的天空下有如漂浮在水 能征惯战 率骁骑五千 先行直驱汴州 朱 中似的有点晃荡 让人真生怕它会忽然被 温部将朱珍 庞师古拼死拦截尚让于牧泽 流水漂走 天色尤加阴晦起来 大雨的气 之野 然而不能阻挡黄巢必取汴梁之势 息从天上压下 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浓 朱温遂联络四边周岌 时溥等节度使 告急 重的水汽 无可阻挡地往衣服和铠甲里面 于他 其时他正在许州 于是驱动大军急驰 钻来 使李克用感到刚换了内衣的身上又 而来 黄巢闻讯退却 他一鼓作气猛追不 湿漉漉的了 小雨一直未停 忽而密些 忽 舍 终于在王满渡口追及黄巢 水势漫地 而疏些 飘飘忽忽 到处挥洒 在等待大雨 看不清哪是河哪是岸 但黄巢军显然正在 的会合 然而 虽是这样的天气和景象 他 渡河 于是奇袭一般掩杀过去 电闪雷鸣 却感到轻松 悠闲 因为前天汴河王满渡口 暴雨助威 大获全胜 杀巢军万人 黄水染 的大暴雨大水势大厮杀 依然还鲜活在眼 红 漂尸满目 黄巢余众溃散 大将尚让率 前 天上像是要把一百年的雨水一下子全 部归降了感化节度使 东面兵马都统时溥 倾倒于人间 地上像是波浪滚滚的黄河汴 也有很多竟奔到汴州城下投了朱温 杀敌 河一下子搬到了岸上 挥刀拼杀的无数兵 一万 自损三千 此一战 人马损伤的只有 马像是四海水族聚拢的混战 喊杀声刀剑 他和黄巢 时溥与朱温坐收渔人之利 想来 声大雨声波涛声雷电声像是天崩地塌一切 却也不免可气 就要毁灭一样 他虽身经百战 却是这辈 黄巢越过汴州向北溃逃 又转而向东 子还没见过 此时骑在马上 优哉游哉地 溃逃 他驱军乘胜追逐 在封丘大杀一场 走向汴州城 确实简直就像是闲逛 这茫茫 杀得巢军闻风丧胆 全失还手之力 大雨 四野漠漠水天 多么平静 多么齐整 就好 不停 巢军向东一路狂奔 他亲率前锋一路 比那无边的草原一样的呢 一群白鸟队形 追逐 一直打到黄巢老家冤句 擒获黄巢幼 有序地翩翩飞过远处灰云密布低垂的天 子 以及器物印符无数 那时跟在他身边的 空 却也像草原上不时有一群鸟儿自由而 其实只剩几百兵马 其余万众都因为人困

29 马 萎 没 有 跟 得 上 他 从 冤 句 回 程, 一 路 上 竟 然 用 了 三 天 时 间, 一 来 让 人 马 陆 续 归 队, 二 来 让 人 马 且 走 且 歇 所 以, 他 的 将 士 经 过 这 样 连 续 大 战, 是 疲 乏 已 极 的 了, 这 是 他 只 带 少 量 亲 兵 进 城 而 不 惊 动 诸 将 的 原 因 他 要 把 朱 温 好 好 数 落 一 顿, 咱 家 在 王 满 渡 口 大 战 黄 巢 时, 你 朱 温 在 干 啥? 为 何 没 有 出 来 助 战? 把 我 们 喊 来, 你 自 己 却 站 干 岸 儿, 这 打 的 是 啥 算 盘? 临 了 还 坐 收 黄 巢 降 兵 降 将 无 数, 这 又 算 是 啥 道 理? 他 这 回 实 在 是 救 了 朱 温 和 汴 州, 但 朱 温 和 汴 州 却 未 必 就 如 何 的 感 激 于 他, 反 过 来 也 许 还 会 说 是 他 们 让 他 成 就 了 这 样 大 的 功 劳 呢 越 想 越 气, 不 想 也 罢 沙 陀 兵 马 进 中 原 参 战, 从 来 就 是 这 样 的 只 有 吃 亏, 因 为 你 自 己 没 个 地 儿 在 中 原 这 里 立 足 据 有 啊, 据 有 中 原, 就 像 骑 在 马 背 上 雄 视 广 阔 的 草 原 一 样 做 了 主 人, 这 是 一 个 梦, 一 个 世 世 代 代 美 丽 的 英 雄 梦, 一 个 似 乎 伸 手 可 及 却 又 几 乎 渺 茫 的 梦, 令 他 恼 恨 的 是, 他 心 头 竟 似 乎 掠 过 一 阵 不 该 有 的 软 弱 和 气 馁! 他 把 头 昂 了 起 来, 前 面 导 路 的 杨 彦 洪 的 后 脑 勺 吸 引 住 了 他 的 目 光, 那 是 一 个 宽 大 肥 健 的 后 脑 勺, 如 果 他 飞 马 而 至, 挥 刀 之 间, 这 样 瓷 实 的 后 脑 勺 眨 眼 之 间 也 就 被 削 断 了, 让 上 面 的 脑 袋 耷 拉 下 来 或 滚 到 地 上 他 心 中 一 动, 按 捺 不 住, 轻 策 坐 骑, 赶 前 几 步, 与 杨 彦 洪 并 马 而 行 杨 彦 洪 惊 了 一 下, 随 即 在 马 上 低 首 躬 身 施 礼, 问, 大 王 有 何 吩 咐? 他 说, 你 们 不 是 给 咱 摆 鸿 门 宴 吧? 杨 彦 洪 急 忙 滚 身 下 马, 跪 在 泥 水 里, 说, 不 敢 不 敢, 万 万 不 敢 他 说, 你 不 敢, 朱 温 敢 杨 彦 洪 说, 朱 温 他 也 不 敢 他 问, 朱 温 他 为 何 不 敢? 杨 彦 洪 说, 他 不 敢 得 罪 天 下 他 说, 这 是 书 生 之 见, 听 来 有 假 杨 彦 洪 跪 在 那 里 不 敢 吱 声 他 问, 你 为 何 不 说 话 了? 杨 彦 洪 说, 这 样 的 话 俺 没 法 回 答 大 王 俺 是 朱 大 帅 派 来 请 大 王 赴 宴 的, 俺 如 果 请 不 动 大 王, 俺 就 没 法 回 去 ; 若 大 王 果 真 地 起 了 疑 心, 俺 又 没 法 为 大 王 除 疑 ; 所 以 俺 实 在 是 不 知 如 何 回 答 大 王 了 俺 愿 意 做 人 质 留 下, 但 俺 人 微 职 小, 够 不 着 做 人 质 ; 俺 也 愿 一 死, 以 明 心 迹 ; 所 以, 现 在 俺 不 但 没 法 回 答, 而 且 没 法 做 人, 俺 只 有 跪 在 这 里, 如 何 处 置, 但 凭 大 王 明 断 瞧 杨 彦 洪 这 样 子, 他 真 的 狐 疑 难 定 起 来 了, 或 许 是 他 的 玩 话 真 的 把 杨 彦 洪 吓 着 了, 或 许 杨 彦 洪 这 是 巧 加 遮 掩 欲 擒 故 纵 他 把 腰 刀 拔 出, 叫 杨 彦 洪 抬 头, 说, 你 认 得 咱 这 把 刀 吗? 杨 彦 洪 畏 缩 着, 说, 大 王 宝 刀, 天 下 闻 名, 无 人 敢 挡 他 把 刀 背 在 杨 彦 洪 脖 子 上 轻 轻 斫 住, 杨 彦 洪 扑 倒 在 泥 水 中, 说, 大 王, 你 不 能 杀 俺 他 问, 有 何 不 能? 杨 彦 洪 说, 大 王 大 军 来 到 汴 州, 俺 是 汴 州 使 者, 来 请 大 王 赴 宴, 一 番 好 心, 并 无 过 失, 如 果 被 大 王 杀 了, 俺 区 区 一 命 不 足 道, 却 是 有 损 大 王 的 威 名, 所 以 大 王 不 能 杀 俺 大 王 如 果 一 定 要 杀 俺, 就 把 俺 带 到 城 下 杀 把 朱 温 看, 那 时 大 王 和 朱 温 见 了 面, 俺 的 使 命 也 就 算 完 成, 汴 州 人 晓 得 俺 是 为 汴 州 请 大 王 赴 宴 而 死 的, 俺 死 也 就 罢 了 杨 彦 洪 言 罢 就 伸 着 脖 子, 听 候 挨 斩 的 样 子 要 从 杨 彦 洪 身 上 看 出 是 否 鸿 门 宴, 却 也 很 难, 看 样 子 即 使 真 的 摆 下 鸿 门 宴, 杨 彦 洪 是 宁 死 也 不 肯 说 真 话 的 了 但 他 如 果 真 的 赴 了 鸿 门 宴, 岂 不 是 既 被 朱 温 骗 了, 又 被 这 杨 彦 洪 骗 了? 刘 夫 人 说 得 对, 来 请 时 婉 拒 为 妥, 不 该 答 应 下 来 他 是 太 爽 快 了 29

30 30 些 然 而, 难 道 他 就 走 到 半 路 折 回 去 吗? 岂 不 让 天 下 人 耻 笑? 他 岂 能 害 怕 朱 温 摆 啥 鸿 门 宴? 朱 温 又 为 啥 要 来 摆 他 的 鸿 门 宴? 他 难 道 是 刘 邦? 朱 温 是 项 羽? 或 者 倒 过 来, 他 是 项 羽, 朱 温 是 刘 邦? 他 与 朱 温, 朱 温 与 他, 难 道 到 了 这 样 平 分 秋 色 争 夺 天 下 的 时 候 儿 了? 至 少 还 为 时 过 早 说 来 有 点 贻 笑 大 方 吧? 天 下 纷 纷, 兼 并 逐 杀, 确 实 平 常, 但 朱 温 想 对 他 下 手 吗? 他 的 大 军 就 在 城 外, 他 不 过 只 带 了 区 区 十 多 个 亲 兵 随 侍 以 及 监 军 所 属 三 百 人 前 来, 即 使 全 被 朱 温 下 毒 死 了, 到 明 儿 早 上 大 营 那 边 等 不 着 人 平 安 归 来, 他 的 大 军 岂 不 是 一 定 要 来 踏 平 汴 州 杀 他 个 鸡 犬 不 留? 他 把 刀 收 了, 哈 哈 大 笑, 扶 起 杨 彦 洪, 说, 杨 将 军, 就 凭 你 这 好 样 儿 的, 咱 即 使 赴 了 鸿 门 宴, 也 不 会 怪 你 请 起 吧, 上 马, 带 咱 去 赴 鸿 门 宴! 汴 州 城 有 点 近 了, 这 才 看 出 城 墙 脚 下 的 一 小 片 地 方 尚 未 浸 水, 说 明 着 初 建 城 时 择 地 较 高, 能 经 得 起 这 样 的 大 雨 大 水, 汉 人 这 方 面 的 本 领 你 不 得 不 信 监 军 陈 景 思 属 下 牙 将 从 后 面 来 到 他 身 边, 禀 告 说 监 军 有 请 大 王 听 说 陈 景 思 有 请, 他 掉 转 马 头, 一 路 小 跑, 到 后 队 去 这 陈 景 思, 于 他 有 大 恩 大 德 此 前, 他 的 族 父 沙 陀 部 落 酋 长 李 友 金 因 势 所 迫 率 部 降 于 官 军, 编 在 代 北 监 军 陈 景 思 军 中, 因 京 师 告 急, 景 思 军 奉 命 驰 援 半 途, 李 友 金 劝 陈 景 思 说, 黄 巢 兵 势 正 盛, 咱 代 北 兵 少, 不 可 轻 进, 不 如 且 回 代 北 募 军, 再 图 进 取, 方 是 为 朝 廷 立 功 之 计 陈 景 思 听 从 李 友 金, 回 代 北 募 得 三 万 之 众 李 友 金 又 劝 陈 景 思 说, 此 三 万 众 皆 是 沙 漠 草 原 杂 七 杂 八 胡 人, 失 所 游 荡, 犷 悍 横 暴, 若 无 威 武 之 将 统 率, 则 不 能 成 军, 何 谈 作 战 立 功 咱 的 兄 长 李 国 昌 和 他 的 儿 子 李 克 用, 勇 略 过 人, 胡 人 一 向 所 服, 当 今 用 人 之 际, 将 军 如 能 上 奏 天 子, 赦 免 其 罪, 召 以 为 帅, 那 么 必 能 力 佐 将 军 为 朝 廷 建 立 大 功 陈 景 思 采 纳 李 友 金 的 话, 遣 使 奉 表 飞 骑 寻 找 朝 廷 上 奏 那 时, 黄 巢 占 了 长 安, 皇 上 西 逃 至 蜀 境, 黄 巢 军 又 在 凤 翔 龙 尾 坡 大 破 官 军, 斩 首 两 万, 伏 尸 数 十 里 朝 廷 一 直 狼 狈 奔 行 逃 亡 路 上, 得 到 陈 景 思 此 奏, 用 人 之 际, 确 实 也 就 顾 不 得 跟 他 们 父 子 计 较 前 嫌 了, 于 是 准 奏, 用 玺 下 诏 飞 骑 一 路 赶 回 代 北, 奉 来 皇 上 诏 命 陈 景 思 遂 派 李 友 金 率 五 百 骑 捧 着 金 色 诏 命 到 阴 山 迎 他 阴 山 鞑 靼 见 到 朝 廷 起 用 他, 甚 为 欣 慰, 也 派 出 一 万 人 马 跟 随 他 南 下 建 功 这 样, 连 同 陈 景 思 军, 他 一 下 子 得 到 了 五 万 人 马 他 在 阴 山 痛 苦 蛰 伏 已 经 半 年 之 久, 皆 因 半 年 之 前 他 在 药 儿 岭 与 官 军 大 战 失 利, 损 伤 两 万, 而 他 的 父 亲 也 没 能 守 得 住 蔚 州, 形 势 一 落 千 丈, 于 是 父 子 凄 惶 举 族 逃 往 阴 山, 投 靠 鞑 靼 其 间 朝 廷 多 方 使 用 离 间 之 计, 要 借 鞑 靼 之 刀, 取 他 父 子 性 命 情 势 甚 危, 幸 而 他 父 子 看 破 此 情, 多 方 取 得 鞑 靼 信 任, 得 以 避 祸 蛰 伏, 保 全 性 命 而 此 番 能 从 阴 山 再 起, 全 靠 陈 景 思 采 纳 李 友 金 之 言, 对 他 父 子 用 人 不 疑, 何 等 气 度 胸 怀 从 善 如 流, 于 他 父 子, 实 有 再 造 复 起 之 恩 后 来, 他 被 朝 廷 诏 为 雁 门 节 度 使, 因 破 黄 巢 有 力, 又 诏 为 河 东 节 度 使, 他 的 父 亲 也 得 诏 为 代 北 节 度 使, 至 此, 他 父 子 华 贵 空 前, 重 据 北 方, 宏 图 待 展 而 他 决 不 忘 陈 景 思 的 大 恩 大 德, 一 直 仍 以 陈 景 思 为 监 军, 并 且 庆 幸 能 得 着 这 样 一 个 好 的 监 军 陈 景 思 的 监 军 其 实 也 就 成 了 他 的 一 支 可 靠 护 卫, 而 不 像 别

31 处 地 方 的 监 军 那 样 往 往 成 为 掣 肘 他 也 曾 问 过 陈 景 思, 监 军 大 人 为 何 对 咱 这 样 的 宽 宏 推 恩? 陈 景 思 回 答, 不 敢 当, 为 国 当 如 是 耳 一 言 令 他 深 深 感 动, 铭 记 在 心 汴 州 就 在 眼 前, 此 时 陈 景 思 找 他, 必 有 要 紧 话 说 陈 景 思 匹 马 立 于 最 后, 等 着 他 到 来 他 问, 监 军 大 人 有 何 话 说? 陈 景 思 说, 前 面 汴 州 即 到, 请 大 王 即 刻 下 一 严 令 他 问 何 令? 陈 景 思 说, 进 城 之 后, 大 王 亲 兵 随 侍, 一 应 人 员, 滴 酒 不 得 沾 唇, 所 食 不 得 过 饱, 违 令 者 斩 监 军 所 属 将 卒, 也 是 滴 酒 不 得 沾 唇, 所 食 不 得 过 饱, 违 令 者 斩 他 一 听, 明 白 了 陈 景 思 的 意 思, 虽 觉 此 令 于 人 情 不 近, 却 是 万 分 的 警 惕 和 谨 慎, 使 他 再 次 想 起 了 刘 夫 人 的 嘱 咐, 确 实 有 此 严 令 为 妥 他 说, 行 陈 景 思 打 马 向 前, 他 随 即 跟 上 陈 景 思 喝 止 行 伍, 他 立 马 站 在 陈 景 思 身 边, 面 色 严 峻, 下 达 严 令 挥 手 之 下, 人 马 继 续 前 行, 而 空 气 却 立 即 不 同, 其 整 肃 紧 张, 犹 如 一 柄 利 剑 指 向 汴 州 他 很 满 意, 心 中 对 陈 景 思 充 满 敬 佩 和 感 激, 得 遇 这 样 一 位 监 军, 实 是 他 三 生 之 幸 六 大 王, 宣 武 节 度 使 朱 全 忠 已 在 城 外 恭 迎 大 王, 俺 前 去 通 报 大 王 驾 到 杨 彦 洪 在 马 背 上 拱 手 禀 告 之 后, 得 他 准 许, 就 迫 不 及 待 似 地 策 马 小 跑 向 前 那 朱 温 就 在 几 百 步 之 外 他 的 百 步 穿 杨 的 双 眼 已 把 朱 温 看 得 分 明, 是 三 十 来 岁, 虎 面 狼 形, 凛 凛 一 条 大 汉, 有 如 健 马 遥 见 之 下, 他 对 朱 温 生 出 三 分 喜 爱, 似 乎 只 恨 朱 温 不 在 自 己 手 下 然 而, 渐 近 之 中, 朱 温 脸 上 那 保 持 着 的 微 笑 令 他 背 后 呼 地 掠 过 一 道 寒 气, 朱 温 那 表 达 着 欢 喜 的 眼 中 有 一 支 冷 冷 的 利 箭 坚 定 笔 直 地 向 他 射 来, 要 把 他 的 灵 魂 射 穿, 然 后 动 手 把 他 擒 拿 在 马 蹄 之 下 朱 温 在 用 微 笑 和 欢 喜 掩 饰 他 的 凶 残 和 敌 意 这 是 歌 谣 传 说 中 的 笑 面 虎 这 是 冤 家 对 头 他 浑 身 为 之 一 紧, 也 就 更 确 切 明 白, 黄 巢 叛 将 朱 温 并 非 善 类, 并 且 是 一 个 极 有 心 计 的 枭 雄, 是 最 胆 大 凶 残 阴 险 的 草 原 狼, 一 头 正 当 壮 年 满 腔 野 心 的 大 草 原 狼 眼 中 的 观 察 立 即 激 起 了 他 的 厮 杀 之 心, 热 血 在 周 身 急 速 地 奔 腾 然 而, 他 是 来 赴 宴 的, 而 朱 温 正 在 礼 貌 有 加 恭 迎 他 的 到 来, 朱 温 身 后 一 排 儿 将 领, 也 都 是 谦 恭 迎 候 的 姿 态 这 说 明 着 眼 前 还 不 是 厮 杀 的 时 候, 只 是 预 示 着 将 来 或 许 他 与 朱 温 及 其 身 后 众 将 免 不 了 要 大 战 几 百 回 合 他 进 而 明 白 了, 这 次 即 使 不 是 鸿 门 宴, 也 不 是 啥 好 酒 席 汴 州 城 是 一 座 高 大 的 城 池, 就 他 所 见, 比 四 周 好 些 州 郡 的 城 池 都 要 弄 得 高 大, 这 大 约 因 为 它 既 雄 视 四 周, 又 易 受 到 四 周 进 攻, 千 百 年 来, 不 觉 就 渐 渐 修 建 得 这 样 高 大 了 那 一 块 块 城 砖 叠 成 的 巍 巍 墙 壁 被 久 下 的 雨 水 浸 湿 得 乌 黑, 上 面 没 有 长 一 根 小 草, 更 没 有 长 出 一 棵 小 树, 说 明 着 墙 缝 做 得 仔 细, 一 粒 草 籽 儿 也 停 不 住 这 样 的 墙 壁, 壁 虎 子 也 许 还 能 上 去, 而 人 想 要 攀 援 而 上 怕 是 绝 无 可 能 城 楼 雄 视, 中 原 大 地 几 十 百 里 的 动 静 尽 收 眼 底 刚 才 不 久, 朱 温 一 定 在 城 楼 上 瞭 望 过 他 的 大 营 和 他 从 营 中 率 队 逶 迤 前 来, 逐 渐 远 离 了 大 营 的 护 卫, 多 少 狠 毒 的 念 头 曾 经 沸 腾 在 这 草 原 狼 枭 雄 的 心 头 他 又 望 了 一 眼 那 城 楼, 竟 像 张 开 着 的 黑 洞 洞 的 大 口, 要 将 他 和 他 的 人 马 全 数 吞 31

32 32 没 进 去, 化 为 满 腹 的 膏 腴 他 几 乎 想 要 大 笑, 只 怕 咱 家 有 一 日 要 将 你 夷 为 平 地 长 成 草 原 牧 放 牛 羊! 他 把 正 在 绷 紧 的 筋 肉 放 松, 却 渐 感 浑 身 不 舒 服 凡 是 遇 到 斗 心 计 的 场 合, 或 想 到 要 斗 心 计, 他 就 浑 身 的 不 舒 服, 想 要 立 即 逃 离 似 的 但 他 自 从 十 三 岁 从 军 十 五 岁 上 阵, 而 今 二 十 八 岁, 已 经 越 来 越 知 道, 这 是 无 法 躲 开 的 事 孙 子 兵 法, 首 篇 曰 计, 篇 篇 言 计, 十 三 篇 说 无 穷 计, 计 胜 战 胜, 计 败 战 败 打 仗 是 这 样, 处 人 遇 事 也 是 这 样 虽 有 正 与 邪 的 不 同, 而 心 计 是 躲 不 开 也 不 能 没 有 的 遇 有 需 要 斗 心 计 的 时 候, 他 只 好 硬 着 头 皮 对 付, 努 力 让 自 己 有 一 双 明 察 秋 毫 的 眼 和 计 谋 迭 出 的 心 现 在, 这 样 的 时 候 儿 又 来 了, 大 草 原 狼 朱 温 的 心 计 明 摆 着 很 深 很 深, 有 点 令 他 胆 寒, 他 又 需 要 硬 着 头 皮 来 对 付 一 场 了 汉 人 的 心 计 总 是 胜 过 胡 人, 这 朱 温 的 心 计 在 汉 人 里 当 属 头 等, 其 在 黄 巢 军 中 早 已 独 当 一 面, 其 最 先 及 时 背 叛 而 出, 正 合 朝 廷 之 意, 一 下 子 就 诏 命 其 为 宣 武 节 度 使 至 于 朱 温 在 天 下 五 花 八 门 各 镇 节 度 使 中 到 底 能 算 老 几, 还 得 看 着 这 群 劣 马 继 续 地 走 着 瞧 瞧 想 起 了 草 原 上 奔 腾 的 马 群, 让 他 觉 得 雄 壮 舒 坦, 他 想 着 也 许 会 有 一 天 他 将 手 握 套 马 杆 儿, 把 汉 人 里 这 些 又 狠 又 诡 的 草 原 狼 一 个 一 个 的 套 住, 拿 绳 索 紧 紧 地 捆 绑 起 来, 慢 慢 地 拿 羊 刀 宰 杀, 不 管 他 们 的 眼 神 是 多 么 阴 冷 诡 秘 胸 口 下 的 那 颗 野 心 是 多 么 又 大 又 狠 朱 温 脚 下 已 经 是 略 微 高 起 的 地 面, 不 再 浸 泡 水 中 小 雨 同 样 地 飘 打 在 朱 温 他 们 身 上 和 脸 上 朱 温 他 们 也 都 是 内 着 铠 甲 外 披 雨 氅 头 盔 锃 亮 身 挎 宝 刀, 战 马 立 于 他 们 身 后 他 按 礼 节 与 朱 温 相 见, 彼 此 拱 手, 哈 哈 一 乐, 朱 温 声 粗 带 沙, 未 言 先 笑, 如 逢 老 友, 并 无 多 话, 对 他 一 声 请, 也 就 与 其 众 将 先 行, 露 出 矫 健 利 落, 透 出 一 种 逼 人 的 气 势 杨 彦 洪 驻 马 对 他 禀 告 说, 城 里 安 排 大 王 在 上 源 驿 宴 饮, 请 随 俺 来 言 罢 勒 马 向 前, 在 前 面 领 路 他 心 中 抵 御 着 朱 温 一 行 的 那 一 片 齐 整 和 气 势, 压 抑 着 纵 马 奔 腾 的 强 烈 欲 望, 缓 缓 地 在 后 面 跟 着 他 的 队 伍 也 就 走 出 了 身 后 那 一 片 汪 洋, 踏 上 干 地, 跟 着 他 向 吊 桥 渐 渐 走 去 他 深 切 感 到 了 离 开 大 营 孤 悬 在 外 的 一 种 危 险 吊 桥 已 到, 城 濠 有 三 丈 宽 阔, 其 深 莫 测, 水 已 齐 岸, 绵 绵 不 绝 推 涌 着 波 浪 若 扯 起 吊 桥, 攻 城 的 一 方 要 过 这 条 城 濠, 将 会 在 城 墙 上 如 蝗 的 飞 箭 下 付 出 巨 大 的 伤 亡 汉 人 在 东 西 南 北 广 袤 的 平 原 上 山 谷 间, 到 处 建 起 无 数 这 样 的 城 池, 以 至 乡 野 还 有 许 多 的 土 围, 也 是 易 守 难 攻 这 些 城 池 土 围, 既 保 地 安 民, 也 生 出 无 数 的 心 计 和 兵 火 还 是 沙 漠 草 原 的 人 们 以 辽 阔 无 遮 做 自 己 的 家 园 和 屏 障 来 得 自 然 和 惬 意 他 一 直 注 意 到 城 上 到 处 不 见 一 兵 一 卒, 未 免 空 荡 静 谧 得 有 点 蹊 跷, 但 他 已 经 踏 上 吊 桥, 岂 容 后 退, 一 阵 临 危 的 紧 张 似 乎 连 战 马 在 座 下 也 有 些 不 安 他 心 一 横, 勒 马 而 过 他 已 经 立 马 站 在 汴 城 南 门 之 下, 这 时 只 要 吊 桥 迅 捷 拉 起, 他 就 成 了 孤 身 一 人, 完 全 处 在 任 凭 上 面 乱 箭 攒 射 的 地 位 他 站 立 下 来, 后 面 的 队 伍 也 踏 上 了 吊 桥, 前 面 杨 彦 洪 带 着 他 那 宽 大 肥 健 的 后 脑 勺 已 过 城 门, 仿 佛 有 赶 快 逃 逸 之 态 此 时 只 要 扯 起 吊 桥, 关 上 城 门, 将 他 这 三 百 多 人 马 隔 限 在 吊 桥 与 城 墙 之 间, 就 可 以 用 乱 箭 全 数 射 死

33 他 们 ; 或 者 将 他 们 放 进 城, 然 后 关 闭 城 门, 数 千 人 突 然 三 面 杀 出, 将 他 们 逼 在 城 下, 无 处 可 逃, 城 墙 上 万 箭 发 射, 他 们 也 决 不 能 生 还 自 从 踏 过 吊 桥, 他 不 免 感 到 步 步 惊 心 处 处 危 险, 心 中 确 实 有 些 后 悔 应 允 前 来 赴 宴, 英 雄 一 世 如 果 这 样 丧 命, 岂 不 窝 囊 至 极? 他 镇 静 着, 警 觉 着, 让 马 儿 快 跑 了 几 步, 跟 上 了 杨 彦 洪, 而 左 右 视 野 豁 然 变 宽, 是 一 条 长 长 的 大 街 大 街 上 并 无 异 常, 只 是 不 见 有 行 人, 这 又 有 些 诡 异 城 里 道 路 有 积 水 刚 退 的 迹 象, 也 有 些 地 方 仍 有 洼 积, 石 板 路 上 和 砖 地 上 都 湿 漉 漉 水 濈 濈 的, 或 许 是 大 雨 大 水 的 原 因 暂 少 行 人, 也 或 许 是 因 他 到 来, 朱 温 肃 静 了 道 路 现 在 他 和 他 的 人 马 已 无 退 路, 性 命 全 操 在 朱 温 手 中, 这 可 鄙 可 恨 也 很 可 怕 的 家 伙! 他 们 只 有 继 续 硬 着 头 皮 跟 着 往 前 走, 一 旦 发 现 不 妙, 那 就 奋 力 拼 死 斩 关 杀 出 向 北 经 过 一 段 厢 坊 民 居, 现 出 一 片 园 田 和 二 三 农 舍, 田 里 长 着 蔬 菜, 搭 建 着 瓜 棚 豆 架, 错 落 还 有 一 些 湖 塘 和 芦 丛, 在 城 里 显 示 着 乡 村 的 风 光 在 菜 地 当 中 留 着 的 一 条 大 路 上 前 行 不 久, 就 看 到 封 禅 寺 显 露 在 前 方 稀 疏 的 林 子 后 面 以 前 他 随 军 路 过 见 过 一 次 的, 虽 未 很 留 意, 却 是 记 住 了 这 庙 很 大 现 在 看 清, 确 实 好 大 一 座 寺 院 一 条 小 河 从 西 流 来, 向 东 流 去, 岸 边 长 着 树 木 和 芦 苇, 小 河 就 做 了 寺 庙 与 园 田 的 界 限, 河 上 左 右 对 称 着 有 砖 桥 两 座, 略 微 拱 起, 桥 上 可 以 并 过 二 骑 他 们 从 右 边 砖 桥 过 河, 也 就 来 到 封 禅 寺 东 边, 看 到 寺 前 是 一 片 齐 整 的 广 场, 寺 的 左 右 都 是 空 地 无 人, 长 着 些 高 大 树 木, 寺 后 望 得 见 也 长 着 些 高 大 树 木, 想 来 也 是 空 地 好 一 座 清 静 寺 院, 在 城 里 占 了 这 么 大 的 地 盘 杨 彦 洪 已 经 在 寺 庙 山 门 那 里 下 马, 杨 彦 洪 身 边 多 了 两 个 随 侍, 还 站 着 一 个 和 尚, 想 必 是 等 待 着 引 领 陈 景 思 这 三 百 多 人 进 寺 安 歇 他 的 心 忽 地 被 一 只 手 攫 住 了 似 的 有 点 沉 甸 甸 是 到 他 与 陈 景 思 分 手 的 时 候 了, 他 们 将 各 自 应 对 一 切 可 能 有 的 阴 险 算 计 和 突 然 攻 击 他 与 陈 景 思 下 马 话 别, 陈 景 思 说, 朱 温 如 有 异 心, 必 然 阻 断 我 们 联 络, 咱 已 暗 带 两 个 大 号 二 踢 脚, 如 有 异 常, 咱 即 点 燃 鸣 放, 大 王 千 万 留 神 听 着 外 面 动 静 他 说, 行, 咱 记 下 了, 咱 是 歇 脚 在 上 源 驿, 那 里 如 有 异 常, 就 朝 你 这 边 杀 来 会 合 你 三 百 多 人, 不 能 都 闭 关 寺 中, 不 能 全 听 他 们 安 排, 当 四 面 派 出 守 卫, 还 要 轮 番 派 出 游 哨 暗 巡, 屋 顶 上 也 要 有 伏 哨 ; 把 和 尚 们 都 赶 到 一 间 牢 靠 的 屋 子 里 关 锁 起 来, 庙 里 不 得 有 任 何 闲 杂 之 人, 总 之 一 切 以 防 不 测 陈 景 思 说, 是, 咱 记 下 了 大 王 前 去, 千 万 小 心 在 意 七 小 雨 有 点 密 了 起 来, 乌 云 漫 天 无 边 地 压 下 他 跟 在 杨 彦 洪 后 面 隔 着 几 十 步, 他 的 身 后 是 薛 志 勤 史 敬 思 郭 景 铢 等 十 四 个 亲 兵 随 侍, 俱 是 身 怀 绝 技 骁 勇 能 战 来 到 一 处 地 方, 四 周 空 旷, 屋 舍 齐 整, 屋 子 后 面 透 出 林 木 繁 荫, 显 然 是 官 府 衙 门 所 属 的 雅 静 之 所 了 只 见 杨 彦 洪 在 一 处 门 前 停 下, 门 面 虽 不 大, 左 右 却 立 有 两 个 石 鼓, 还 有 一 个 扣 马 石 柱 里 面 走 出 下 人 来, 将 杨 彦 洪 的 马 牵 走, 转 入 旁 边 巷 中 杨 彦 洪 进 内, 不 一 会, 朱 温 从 里 面 出 来, 后 面 跟 着 那 些 将 领 他 下 了 马, 亲 兵 随 侍 们 也 都 下 了 马 33

34 34 杨 彦 洪 走 来, 说, 大 王, 上 源 驿 到 了, 宣 武 节 度 使 朱 全 忠 大 帅 在 门 口 恭 迎 驿 后 有 马 厩, 请 随 侍 们 将 马 儿 都 牵 到 马 厩 去 歇 脚 进 料 薛 志 勤 带 住 他 的 马, 亲 兵 们 都 牵 了 马 儿 且 去 马 厩 杨 彦 洪 领 着 他 向 前 走 了 几 步, 朱 温 迎 了 上 来, 粗 沙 的 喉 咙 哈 哈 一 笑, 说, 一 路 辛 苦 了, 大 雨 眼 看 就 要 下 来, 正 好 进 去 饮 酒 叙 谈, 请! 他 注 意 到 朱 温 并 不 随 俗 称 他 大 王, 干 脆 对 他 连 个 称 呼 也 没 有 而 他 本 来 也 不 想 随 俗 称 节 度 使 朱 温 为 大 帅, 那 就 这 样 含 含 糊 糊 两 免 了 吧 他 略 微 颔 首, 以 示 答 礼, 也 就 昂 然 入 内 头 道 门 的 屋 子 扁 长, 是 个 空 屋, 只 是 个 通 道, 里 面 是 一 个 大 天 井, 已 经 望 见 天 井 那 边 的 大 厅 里 灯 烛 荧 煌, 满 厅 照 耀 雪 亮, 酒 宴 已 经 备 好, 每 个 座 旁 都 有 红 衣 侍 女, 楚 楚 而 立 他 注 意 到 天 井 两 边 是 厢 房, 也 就 是 驿 站 里 让 客 人 睡 觉 过 宿 的 地 方, 各 有 八 间 屋, 若 每 间 屋 里 住 宿 二 人, 则 可 容 纳 三 十 二 客, 但 如 果 藏 兵, 则 每 间 屋 里 至 少 可 藏 十 至 十 五 人 现 在, 这 些 厢 屋 的 门 都 关 着 他 想, 到 时 发 出 暗 号, 这 两 边 房 里 也 就 会 有 一 二 百 人 杀 出 来 吧? 加 上 与 宴 的 朱 温 诸 将, 到 时 拔 刀 而 来, 则 够 他 一 阵 好 好 厮 杀 的 他 不 动 声 色, 向 里 走 去, 后 面 杨 彦 洪 领 着 他 的 十 四 个 亲 兵 随 侍 脚 步 杂 沓 着 也 到 了 朱 温 等 人 满 脸 堆 笑 让 座, 把 他 和 十 四 人 都 安 排 到 了 座 位 上, 侍 女 立 即 给 每 人 捧 上 一 个 铜 脸 盆, 里 面 备 有 温 水 手 巾, 让 他 们 净 面 洗 手 随 即 又 一 拨 侍 女 上 来, 端 着 一 色 的 天 青 瓷 壶, 给 各 个 座 位 上 的 雪 白 细 瓷 酒 杯 里 斟 酒, 满 屋 只 听 得 一 片 细 细 如 泉 的 斟 酒 声, 立 即 酒 香 满 屋, 是 上 好 的 高 粱 烈 酒, 只 觉 得 舌 下 已 然 生 津 侍 女 们 揭 开 食 盖, 奇 珍 异 馐 呈 现 眼 前, 色 香 俱 佳, 更 令 人 垂 涎 欲 滴 他 和 朱 温 面 南 而 坐, 各 据 一 案, 算 是 主 位, 左 右 两 边 每 案 两 位, 他 的 亲 兵 随 侍 十 四 人 对 着 朱 温 将 领 十 四 人, 其 中 并 无 杨 彦 洪, 想 来 大 约 地 位 低 了 些, 不 能 入 席 朱 温 双 手 捧 起 酒 杯, 言 道, 第 一 杯 酒, 谨 颂 皇 上 平 安 国 家 太 平! 满 饮 一 口, 即 请 下 箸! 他 在 朱 温 言 后, 作 为 客 人, 就 双 手 捧 起 酒 杯, 小 饮 一 口, 放 下 酒 杯, 撕 了 一 条 鸡 腿 就 吃 了 起 来 他 看 到 他 的 亲 兵 随 侍 们 虽 然 都 双 手 捧 了 酒 杯, 却 是 略 微 沾 唇, 其 实 未 饮, 也 就 像 他 一 样, 放 下 酒 杯, 撕 下 一 只 鸡 腿 吃 了 起 来 朱 温 注 意 着 他 如 何 饮 酒 吃 菜, 说, 好, 俺 也 先 吃 一 只 鸡 腿 朱 温 撕 了 鸡 腿, 朱 温 众 将 也 动 手 撕 下 鸡 腿, 俱 各 送 进 嘴 里 啃 食 起 来 一 只 鸡 腿 一 时 俱 皆 食 尽, 朱 温 说, 李 大 帅, 俺 这 酒 咋 样? 他 说, 很 好 朱 温 说, 既 然 很 好, 俺 说 谨 颂 皇 上 平 安 国 家 太 平, 满 饮 一 口, 李 大 帅 为 何 只 饮 了 一 小 口? 你 属 下 各 位 为 何 其 实 滴 酒 未 沾? 朱 温 这 是 咄 咄 逼 人 了, 他 岂 能 示 弱? 他 说, 你 好 眼 力! 实 不 相 瞒, 连 日 苦 战 黄 巢, 追 逐 千 里, 十 分 疲 惫, 来 时 陈 监 军 有 令, 只 准 这 样 监 军 之 令, 我 们 一 向 视 为 朝 廷 和 皇 上 的 意 旨, 不 敢 不 遵 朱 温 哈 哈 大 笑, 说, 没 想 到 你 还 有 个 监 军 能 这 样 管 束 住 你, 可 以 说 是 天 下 少 有, 真 不 寻 常 啊 他 说, 陈 景 思 骠 骑 大 将 军, 是 天 下 忠 厚 长 者, 朝 廷 深 为 器 重, 于 皇 上 国 家 是 真 正 的 忠 心 耿 耿 全 忠 全 义, 至 于 对 咱 区 区 不 才, 那 是 有 大 恩 大 德 关 怀 备 至, 咱 于 他 这 个 监 军 是 十 分 的 尊 重 言 听 计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