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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嘉 兴 本 土 的 文 学 艺 术 平 台 顾 问 : 黄 亚 洲 余 华 主 编 : 胡 晶 副 主 编 : 但 及 封 面 设 计 : 凌 加 春 主 办 : 嘉 兴 市 文 学 艺 术 界 联 合 会 出 版 : 烟 雨 楼 杂 志 社 地 址 : 嘉 兴 市 中 山 东 路 922 号 第 二 行 政 中 心 八 楼 邮 编 : 猿 员 源 园 园 员 电 话 : 奏 园 缘 苑 猿 揍 8 圆 传 真 : 奏 园 缘 苑 猿 揍 8 圆 电 子 版 网 址 : www 援 jxszjw 援 糟 燥 皂 投 稿 邮 箱 : www 援 jxszjw 岳 163.com 微 信 公 众 号 : 文 艺 嘉 兴 证 号 : 奏 浙 揍 字 第 云 园 员 3 号 印 刷 : 浙 江 嘉 报 设 计 印 刷 有 限 公 司 出 版 日 期 : 圆 园 15 年 7 月

2 在 场 茅 婆 婆 陆 明 五 十 七 那 些 年 的 那 些 人 与 事 许 明 观 六 十 七 雅 集 半 夜 的 那 场 雪 奏 组 诗 揍 王 小 毛 七 十 五 镜 子 里 你 哭 了 奏 组 诗 揍 刘 徐 芬 八 十 一 立 场 在 爱 中 找 到 钻 精 神 的 奖 章 纂 刘 波 九 十 欲 打 破 小 说 散 文 界 限 的 格 格 巫 郑 亚 洪 九 十 七 民 间 游 艺 的 时 光 于 能 一 茵 茵 艺 苑 王 振 宇 摄 影 艺 术 选 登 封 二 综 三 插 页

3 目 录 特 稿 简 儿 散 文 一 组 邮 局 奏 代 表 作 揍 五 春 天 六 日 奏 新 作 揍 十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奏 新 作 揍 十 八 一 切 做 自 己 喜 欢 的 事 就 好 ( 访 谈 ) 二 十 四 关 注 塔 吊 工 之 死 奏 短 篇 小 说 揍 杜 小 平 二 十 八 隐 婚 时 代 奏 短 篇 小 说 揍 陆 建 华 三 十 五 牡 丹 亭 奏 短 篇 小 说 揍 夏 永 军 四 十 八

4 YANYULOU 简 儿 1981 年 生 遥 在 叶 散 文 曳 尧 叶 文 学 港 曳 尧 叶 野 草 曳 尧 叶 西 湖 曳 尧 叶 文 学 与 人 生 曳 等 刊 物 上 发 表 作 品 遥 有 文 字 在 叶 读 者 曳 上 转 载 遥 散 文 多 次 入 选 年 度 叶 散 文 精 选 集 曳 遥 4

5 特 稿 窑 邮 局 邮 局 ( 代 表 作 ) 文 辕 简 儿 邮 局 怀 秀 桥 北 一 直 走 到 底, 是 小 镇 的 邮 局 日 光 斜 斜 地, 穿 过 了 香 樟 树 的 浓 荫, 和 浓 荫 下 一 只 静 静 伫 立 的 邮 筒 我 相 信 那 个 绿 漆 斑 驳 的 邮 筒, 是 通 往 外 面 世 界 的 连 接 器 它 终 日 站 在 那 里, 可 却 洞 悉 了 整 个 小 镇 的 秘 密 那 个 手 里 举 着 一 张 录 取 通 知 书 的 孩 子, 恨 不 得 身 上 插 一 双 翅 膀, 一 路 飞 奔 着, 要 把 金 榜 题 名 的 好 消 息 告 诉 亲 人 那 个 客 居 他 乡 的 老 知 青 胡 须 皆 白, 仍 念 念 不 忘 山 楂 树 下 初 恋 的 女 子 每 月 必 寄 出 一 封 信, 打 听 她 的 下 落 那 个 丈 夫 在 外 地 出 差 的 少 妇, 怀 里 抱 着 一 个 淡 紫 色 的 信 封 她 用 吴 侬 软 语, 诉 说 他 不 在 的 日 子, 她 朝 思 暮 想, 夜 不 能 寐 的 情 景 顺 带 问 个 归 期 那 个 儿 子 去 参 军 的 农 妇, 纳 了 新 鞋, 打 成 包 裹, 寄 到 青 海 或 更 远 处 那 些 她 只 在 地 图 上 见 过, 小 蚂 蚁 似 的 地 方 她 曾 在 灯 下 一 遍 遍 抚 摸 过 她 不 怕 那 里 天 寒 地 冻, 也 不 怕 儿 子 是 否 吃 得 惯 食 堂 的 伙 食 可 是 她 想 着 儿 子 顶 喜 欢 穿 她 纳 的 千 层 5

6 YANYULOU 底 他 穿 上 走 起 路 来, 一 定 虎 虎 有 生 气 那 个 蹒 跚 走 来 的 老 人, 请 人 代 写 了 一 封 家 书, 寄 给 狱 中 的 大 儿 子 无 非 是 家 中 一 切 甚 好, 请 勿 挂 念 好 好 改 造, 争 取 减 刑 他 的 小 儿 子, 入 赘 到 别 人 家 里, 备 受 女 方 欺 压, 有 一 日 喝 农 药 自 杀 了 哥 哥 一 气 之 下, 掀 了 别 人 的 屋 顶 犯 了 故 意 损 害 他 人 物 品 罪 要 吃 半 年 官 司 最 热 闹 的, 要 数 那 些 穿 棉 裙 子 的 女 学 生, 三 三 两 两 的, 从 香 樟 树 的 浓 荫 里 走 出 来 她 们 十 五 六 岁, 正 是 情 窦 初 开 的 年 纪 午 休 的 时 候, 她 们 在 班 主 任 的 眼 皮 底 下, 偷 偷 溜 出 教 室, 给 远 方 未 曾 谋 面 的 笔 友 寄 信 我 也 是 那 些 女 学 生 之 一 有 几 年, 我 把 时 光 交 给 了 邮 局 每 日 写 信, 等 信, 盼 着 那 个 身 穿 绿 衣 服 的 邮 差, 从 邮 包 的 大 肚 子 里 掏 出 信 有 时 是 一 叠, 有 时 是 一 封 那 些 寄 信 人, 我 大 多 不 认 识, 但 也 有 一 两 个 熟 悉 的 那 些 信 件, 历 经 万 水 千 山, 长 途 跋 涉 而 来 来 到 我 这 里 时, 有 的 已 经 面 目 全 非 信 封 上 满 是 皱 褶, 粘 着 尘 垢 有 的 还 散 了 封 口 可 仍 俨 然 是 一 个 忠 实 的 使 者, 把 那 个 人 的 笑 声 和 情 谊, 带 到 你 面 前 小 小 的 邮 局, 像 日 子 的 收 发 站, 把 一 个 个 日 子 寄 出 去, 又 收 回 来 寄 出 的 是 风 花, 收 回 的 是 雪 月, 余 下 的 是 等 待 有 一 天, 那 个 坐 在 邮 局 里 的 男 人, 抬 起 一 双 秀 气 的 眼 睛, 终 于 忍 不 住 问 我 : 你 是 干 什 么 的? 他 大 概 以 为, 我 是 一 个 终 日 无 所 事 事 者, 信 痴 我 没 有 回 答 他, 低 着 头 逃 掉 了 很 多 年 以 后, 我 回 到 小 镇 在 邮 局 的 原 址 上 新 建 了 一 幢 商 务 楼, 邮 局 放 在 大 楼 底 层, 门 厅 敞 亮 我 推 开 透 明 的 玻 璃 窗, 走 进 去, 看 见 他 坐 在 大 理 石 台 板 下 瘦 削 的 身 子, 似 乎 愈 发 瘦 削 了, 秀 气 的 眼 睛, 竟 让 一 架 黑 框 眼 镜 给 遮 起 来 了 他 抬 头 茫 然 看 了 一 下, 没 有 认 出 我, 他 当 然 认 不 出 我 了 当 年 怯 怯 的 女 学 生, 也 早 已 嫁 做 人 妇 香 樟 树 的 浓 荫 仍 在, 只 是 昔 日 的 女 学 生, 一 个 个 从 浓 荫 下 走 散 了 油 菜 花 春 天 的 黄 昏, 空 气 里 满 是 蜜 蜂 酿 造 的 花 粉 香 院 墙 下 的 萝 卜 花, 油 菜 花, 也 忍 不 住 扑 扇 起 小 翅 膀 母 亲 提 着 小 竹 篮, 去 摘 油 菜 的 嫩 茎 嫩 茎 上 粘 着 淡 黄 色 的 花 朵, 闻 起 来 香 喷 喷 的 母 亲 把 摘 来 的 油 菜 花 晒 在 竹 匾 里 等 晒 干 了, 撒 点 盐, 腌 在 一 只 搪 瓷 缸 里 那 只 圆 滚 滚 的 搪 瓷 缸, 用 春 泥 牢 牢 封 了 口 打 开 时, 已 是 盛 夏 时 节, 油 菜 花 在 一 股 黄 澄 澄 的 液 体 里 浸 泡 着, 捞 出 来, 放 点 糖 和 油, 蒸 一 蒸, 很 能 下 饭 母 亲 腌 制 的 这 种 咸 菜, 乡 下 人 叫 做 薹 心 菜 其 实 是 青 菜 的 叶 子 里 抽 出 来 的 嫩 茎 我 们 寻 常 说 的 油 菜 花, 是 另 一 种 经 济 作 物 农 民 种 它, 因 为 可 以 收 籽 榨 油 油 菜 花 籽 榨 出 的 油, 俗 称 菜 籽 油 母 亲 卖 到 粮 站, 换 来 几 个 小 钱 还 能 免 费 打 几 十 斤 菜 籽 油, 用 来 煎 鱼 煮 梅 干 菜 烧 肉, 特 别 香 仔 细 想 想, 春 天 的 油 菜 花, 备 受 大 自 然 的 恩 赐 和 宠 爱, 结 出 来 的 花 籽, 品 质 能 不 好 么 乡 村 人 家, 家 家 户 户 都 种 上 两 亩 油 菜 花 一 点 也 不 觉 得 稀 罕 城 里 人 却 稀 罕 春 6

7 特 稿 窑 邮 局 光 中, 他 们 坐 着 班 车 踏 春 来 了 他 们 钻 进 油 菜 田 里, 搔 首 弄 姿, 惹 得 村 里 人 停 下 了 手 中 的 农 活 真 作 孽 呀, 男 的 搂 着 女 的 亲 嘴, 一 点 也 不 避 讳 人 上 了 年 纪 的 老 人, 对 城 里 新 派 的 做 法 啧 啧 称 奇, 更 多 是 怀 着 好 奇 在 他 们 眼 里, 城 里 人 完 全 是 另 一 个 世 界 的 人, 他 们 竟 肯 花 钱 花 时 间, 大 老 远 地 赶 来 看 花 这 种 一 辈 子 见 惯 了 的 花, 在 他 们 眼 中, 难 道 看 起 来 会 不 一 样 么 乡 村 随 处 可 见 油 菜 花, 在 栅 栏 边, 野 地 里, 水 沟 旁, 田 垄 上 一 拨 一 拨 的, 争 先 恐 后 的, 她 们 开 到 哪 里, 春 天 就 来 到 哪 里 这 明 晃 晃, 令 人 晕 眩 的 油 菜 花 呀 有 一 日, 我 在 梦 境 里, 遇 见 了 那 个 人 他 含 笑 看 着 我 : 跟 我 去 油 菜 花 地 里 玩 吧 我 没 应 他, 转 身 朝 花 深 处 跑 去 醒 来 后, 才 发 觉 是 一 场 春 梦 春 梦 无 痕, 但 他 的 眼 神 和 微 笑, 仿 佛 触 手 可 及, 多 么 像 是 真 的 旧 时 风 月, 再 也 回 不 来 了 万 水 千 山, 也 只 化 成 了 一 道 梦 痕 来 无 踪, 去 无 影 了 譬 如 某 年 春 天, 结 伴 去 婺 源 看 油 菜 花 在 江 岭, 汽 车 沿 着 陡 峭 的 山 路, 插 入 群 峰 深 处 梯 田 上 的 油 菜 花, 由 于 气 温 太 低, 迟 迟 没 有 开 唯 有 春 风 激 荡 不 已 油 菜 花 油 菜 花 我 登 上 观 景 台, 低 低 念 着 她 的 名 字 一 个 女 巫 的 声 音, 在 群 山 中 绵 延 回 响 那 些 油 菜 花 听 到 了 女 巫 的 呼 唤, 忽 然 齐 刷 刷 地 开 了 仿 佛 春 天 的 灯 盏, 点 燃 了 三 月 嫩 青 色 的 天 空 春 天 跟 着 油 菜 花, 来 到 了 十 年 前 那 个 少 女 的 窗 台 上 窗 边 托 腮 沉 思 的 少 女, 仿 佛 画 框 上 走 下 来 的 人 儿 似 的 眼 睛 里 含 着 薄 薄 的 雾 气 一 张 娃 娃 脸, 甜 美 如 糖 果 转 眼 间 油 菜 花 谢 了 少 女 变 作 妇 人, 渐 渐 有 了 臃 肿 的 身 影 眉 梢 眼 角, 也 悄 然 生 出 了 皱 纹 一 朵 花 的 轮 回, 或 许 就 是 一 个 女 人 的 轮 回 世 人 皆 爱 花 开 时 的 娇 艳, 嫌 弃 花 谢 时 的 颓 败 明 知 道 花 无 百 日 红 可 仍 痴 心 地 想 可 以 凭 借 外 力 和 保 养, 延 长 花 开 时 节 于 是 不 断 地 修 炼 迷 魂 术, 抹 驻 颜 糕, 然 而 老 态, 仍 是 从 手 掌 颈 窝, 和 声 音 里 显 示 出 来 这 已 是 一 朵 迟 暮 的 油 菜 花 了 呀 一 花 一 世 界 一 树 一 菩 提 最 后 只 好 转 身 寻 求 佛 说 的 大 情 怀 和 大 境 界 我 总 觉 得, 那 些 油 菜 花 锦 簇 的 时 光, 看 似 尘 埃 般 寂 静, 实 则 是 暗 涌 着 波 涛 和 巨 响 的 仿 佛 春 雷, 一 声 声 的, 在 她 心 中 炸 开 教 堂 沿 着 河 岸 一 直 往 北 走, 就 可 以 看 见 一 座 尖 房 子, 那 是 小 镇 上 唯 一 的 一 座 教 堂, 据 说 是 洋 人 们 留 下 来 的 可 是, 我 从 来 都 没 有 见 过 一 个 洋 人 教 堂 里 祷 告 的 人, 也 大 多 是 当 地 的 居 民, 身 穿 灰 布 衫, 头 戴 绒 线 帽 或 鸭 舌 帽, 礼 拜 天 的 清 晨, 成 群 结 队, 就 那 样 旖 旎 地 穿 过 小 镇 的 腹 地 我 偷 偷 从 教 堂 半 月 形 的 窗 户 朝 里 张 望, 看 见 那 些 唱 诗 或 做 祷 告 的 妇 女, 一 个 个 神 情 肃 穆, 一 遍 遍 在 胸 前 划 着 十 字 教 堂 陈 设 简 陋, 天 花 板 已 经 掉 了 漆 倒 是 有 一 架 黑 白 簇 7

8 YANYULOU 新 的 电 子 琴, 搁 在 墙 角 一 张 木 桌 子 上 有 人 在 弹 奏 蒙 恩 的 人 她 纤 细 的 双 手, 长 满 了 粉 红 色 的 冻 疮 她 抬 起 头 来, 好 熟 悉 的 一 张 俊 脸, 原 来 是 娟 红 我 的 同 桌, 那 个 早 已 经 退 学 了 的 女 孩 子 听 说 早 早 嫁 了 人, 她 的 丈 夫, 待 她 并 不 好 可 是 每 个 礼 拜 天, 倒 是 很 勤 勉 地 带 她 赶 来 做 祷 告 她 的 家 庭 原 是 书 香 门 第 会 弹 琴, 做 诗 后 来 不 知 怎 么 就 没 落 了 她 的 母 亲, 有 一 天 跟 着 一 个 货 郎 跑 了 父 亲 从 此 就 失 了 魂 落 了 魄, 也 不 再 怎 么 疼 她 了 他 常 常 叹 息 : 我 待 她 这 么 好, 她 怎 么 然 后 就 哽 咽 着 说 不 出 话 来 了 只 有 琴 声 如 泣 如 诉, 流 淌 在 时 光 里 小 镇 上 的 基 督 徒 渐 渐 多 起 来 了 我 的 一 个 邻 居, 生 了 一 种 怪 病 晚 上 总 听 见 有 人 在 耳 边 窃 窃 私 语, 总 也 不 消 停 他 去 教 堂 做 了 祷 告, 那 声 音 忽 然 就 消 失 了 他 从 此 风 雨 无 阻, 每 个 礼 拜 天 带 着 一 家 老 小 去 教 堂 我 们 是 不 去 的 尽 管 对 那 里 怀 着 好 奇, 因 为 奶 奶 只 相 信 菩 萨 她 的 信 仰 是 : 人 做 事, 天 在 看 她 一 生 慈 悲, 不 敢 杀 生, 连 吃 一 只 鸡 都 要 说 罪 过 她 平 平 安 安 到 老, 也 是 有 福 气 的 老 太 太 可 是, 每 次 走 过 那 座 尖 顶 的 小 教 堂, 我 总 忍 不 住 要 去 瞧 瞧 要 是 看 见 娟 红 在 弹 琴, 我 心 里 就 感 到 踏 实 了 她 仿 佛 有 点 发 福 了, 听 说 她 生 了 个 女 孩 子, 丈 夫 待 她 还 是 那 样 坏 她 的 手 还 是 那 般 纤 细, 长 满 了 冻 疮 圣 诞 节 前 夕, 我 看 见 那 些 唱 诗 班 的 孩 子, 一 个 个 走 路 去 教 堂 他 们 穿 着 白 领 子 的 衬 衣, 脸 上 涂 满 了 油 彩, 手 里 挥 舞 着 魔 法 棒 浩 浩 荡 荡 的 一 支 队 伍, 惹 得 路 人 不 住 地 回 头 他 们 都 是 神 的 孩 子, 这 一 天 要 登 台 演 出 他 们 有 的 扮 成 了 天 使, 亮 晶 晶 的 小 衣 服 上, 系 着 一 双 小 翅 膀 有 的 扮 成 了 耶 和 华, 胸 前 钉 着 十 字 架 有 的 弹 琴, 有 的 唱 歌 歌 声 从 教 堂 的 尖 顶 上 跑 出 来 这 一 天, 小 镇 上 真 的 来 了 一 个 洋 人 据 说 是 城 里 外 国 语 学 校 的 老 师 人 们 看 见 他 吹 着 口 哨, 走 进 了 小 教 堂 出 来 的 时 候, 唱 诗 班 有 个 眉 清 目 秀 的 女 孩 子, 和 他 并 肩 走 在 一 起 我 认 出 那 是 邻 居 的 女 儿 那 个 白 发 苍 苍 的 父 亲, 倚 在 教 堂 门 口, 目 送 着 女 儿 和 那 个 蓝 眼 睛 的 男 孩 子, 消 逝 在 白 雾 的 尽 头 步 云 桥 麟 溪 镇 北, 有 一 株 香 樟, 树 冠 朝 着 日 光 生 长, 亭 亭 如 盖, 把 小 镇 轻 轻 揽 在 怀 中 镇 上 四 座 桥, 有 一 座 叫 步 云 极 美 的 名 字, 听 起 来 好 似 有 个 撑 了 伞 的 女 孩 子, 走 呀 走 的, 走 在 云 朵 里 桥 下 有 个 院 子, 一 个 姓 蔡 的 医 生 住 在 那 里 蔡 医 生 很 温 和, 说 话 像 个 女 子, 细 声 细 气 的 打 针 的 孩 子 都 喜 欢 他, 他 的 抽 屉 里, 藏 着 五 颜 六 色 的 水 果 糖, 谁 打 针 不 哭 谁 就 能 得 到 奖 赏 蔡 医 生 的 妻 子, 听 说 是 个 悍 妇 一 头 哈 巴 狗 似 的 发 卷, 走 起 路 来 像 一 只 企 鹅 她 开 了 个 杂 货 店 她 有 时 拧 着 蔡 医 生 的 耳 朵, 骂 他 是 个 贼 因 为 蔡 医 生 的 糖 果, 都 是 从 家 里 偷 出 来 的 蔡 医 生 只 好 认 输, 保 证 以 后 再 也 不 敢 了 可 是 下 次 我 们 去 卫 生 院 打 预 防 针, 他 照 8

9 特 稿 窑 邮 局 例 笑 呵 呵 的, 扔 给 我 们 一 颗 水 果 糖 女 孩 子 都 迷 恋 蔡 医 生, 有 一 天 在 一 起 打 打 闹 闹, 不 知 怎 么 秀 芬 突 然 脱 口 而 出 : 我 长 大 可 不 想 嫁 人 要 是 非 嫁 人 不 可, 那 就 嫁 给 蔡 医 生 这 样 的 男 人 吧 大 家 都 哄 笑 起 来 笑 完 了 眼 睛 都 亮 闪 闪 的, 都 盼 着 快 点 长 大 那 一 年, 我 念 五 年 级 走 过 步 云 桥, 就 是 我 们 的 小 学 校 每 天 清 早, 我 背 着 书 包 从 蔡 医 生 家 院 门 前 经 过 看 见 蔡 医 生 拎 着 一 把 铝 制 洒 水 壶 海 棠 花 开 了, 扑 鼻 的 香 气, 怎 么 挡 也 挡 不 住 于 是 我 知 道 小 镇 的 春 天 就 要 来 了 我 看 见 蔡 医 生 抬 眼, 立 刻 飞 快 地 逃 掉 了 下 一 次 感 冒 发 烧 时, 再 触 到 蔡 医 生 的 目 光 时, 症 状 似 乎 愈 加 严 重 了 蔡 医 生 摸 摸 我 的 额 头 : 嗳, 怎 么 这 样 烫, 要 用 冰 袋 敷 一 敷 呢 说 话 间 他 拿 起 桌 上 的 一 只 冰 袋, 贴 在 我 的 额 头 上 我 心 里 暗 暗 祈 祷, 这 病 可 要 慢 点 好 才 好 蔡 医 生 的 办 公 桌 上, 堆 着 一 叠 病 例 我 闻 到 一 股 好 闻 的 来 苏 水 很 多 年 以 后, 我 一 生 病, 这 股 味 道 就 又 回 来 了 我 后 来 知 道 蔡 医 生 是 一 个 书 生, 不 知 怎 么, 研 习 起 医 术 他 在 萝 卜 和 自 己 的 胳 膊 上 扎 针, 成 了 卫 生 院 的 头 牌 医 生 他 的 名 声 很 好 病 人 们 爱 找 他 看 病, 并 不 都 是 因 为 他 医 术 高 明 只 是 他 为 人 温 和, 从 不 会 对 你 凶 一 下 他 就 是 对 待 脾 气 最 暴 躁 的 病 人, 也 是 笑 嘻 嘻 的 他 这 样 好 脾 气 的 人, 在 小 镇 上 是 找 不 出 第 二 个 来 的 他 似 乎 对 每 个 人 都 怀 着 歉 意 别 人 朝 他 发 火, 他 也 不 恼, 别 人 就 没 法 子 对 他 发 火 了 有 一 次 蔡 医 生 来 学 校 给 孩 子 们 体 检, 孩 子 们 个 个 兴 高 采 烈 的 只 有 我 晕 针, 躲 在 桌 子 底 下 他 等 到 我 最 后 一 个 从 桌 底 下 钻 出 来 他 轻 柔 地 说 : 孩 子, 你 转 过 头, 就 不 会 晕 了 我 果 然 就 没 有 晕 他 合 上 药 箱, 塞 给 我 一 颗 水 果 糖 我 推 辞 不 要, 他 硬 塞, 我 只 好 接 过 来 我 想 跟 他 道 谢, 他 已 经 走 出 教 室 了 操 场 上 空 荡 荡 的, 只 剩 下 我 一 个 人 可 我 好 似 比 从 前 增 添 了 勇 气, 我 再 也 不 是 那 个 既 胆 怯 又 哀 愁 的 小 女 孩 了 有 一 天 我 回 到 小 镇, 经 过 步 云 桥, 看 见 蔡 医 生 家 的 院 子, 院 子 里 草 木 扶 疏, 不 见 人 影 枇 杷 树 结 了 果 子, 引 来 一 群 白 头 翁 要 是 蔡 医 生 还 在 院 子 里 浇 花, 我 定 是 要 走 过 去 跟 他 打 个 招 呼 的 不 管 他 记 不 记 得, 昔 日 里 那 些 走 在 云 朵 里 的 女 孩 子 发 表 于 2012 年 叶 散 文 曳 第 5 期 9

10 YANYULOU 春 天 六 日 ( 新 作 ) 文 辕 简 儿 渊 一 冤 在 春 天 里 行 走 着 的 那 个 人 早 晨 出 门, 走 到 小 区 池 塘 边 的 堤 坝 上, 看 见 嫩 绿 的 芽, 从 柳 树 上 爆 出 来, 映 在 池 上, 是 这 样 轻 轻 漾 起 一 片 翠 微 色 过 了 一 个 长 长 的 冬 天, 眼 前 委 实 萧 瑟 苍 凉 得 很, 除 了 光 秃 秃 的 树 干, 槐 树 松 树 那 种 不 落 叶 乔 木 单 调 划 一 的 绿 颜 色, 简 直 一 片 荒 芜 这 不, 天 气 暖 过 来 了, 植 物 们 也 终 于 一 点 一 点 地 苏 醒 过 来 柳 树 的 芽 犹 如 初 生 的 婴 儿, 仿 佛 碰 一 下 就 会 缩 回 去 可 是 不 打 紧, 不 过 三 五 天 工 夫, 那 嫩 芽 就 长 出 来 了, 变 成 了 两 片 叶 子, 一 日 日 狭 长 葱 茏 起 来 一 切 幼 小 初 始 的 生 命, 不 都 是 这 样 一 点 一 点, 从 无 到 有, 从 淡 到 浓, 从 柔 软 到 坚 硬, 从 烟 花 三 月 到 大 雪 白 头 春 天 就 这 样 娉 娉 婷 婷 地 来 了, 从 翠 微 伊 始, 到 云 蒸 霞 蔚, 再 到 落 英 缤 纷 没 过 多 久, 绣 球 琼 花 山 樱 芍 药 海 棠, 许 多 的 花 树 就 会 开 花 了, 粉 的, 紫 的, 白 的, 一 拨 一 拨, 皆 掩 映 在 浓 浓 的 绿 意 中, 此 起 彼 伏, 分 外 热 闹 10

11 特 稿 窑 春 天 六 日 只 有 玉 兰 和 合 欢, 不 知 被 谁 念 了 咒 语, 叶 子 还 没 长 出 来, 就 迫 不 及 待 地 先 开 花 了, 光 那 鸽 子 翅 膀 似 的 在 枝 头 扑 腾 的 花 朵, 显 得 格 外 地 不 安 分 走 过 去 的 人 忍 不 住 又 走 回 来, 掰 下 花 枝, 插 到 陶 罐 里, 仍 然 不 解 气 似 的, 恨 恨 地 看 着 她, 只 恨 她 实 在 长 得 太 好 看, 又 一 点 都 不 晓 得 要 端 庄 从 池 塘 边 走 过 去, 是 一 条 人 迹 罕 至 的 小 径, 由 于 可 以 抄 近 路, 我 每 天 都 从 那 里 绕 过 去 拐 过 一 户 人 家 的 院 子 那 户 人 家 院 子 特 别 大, 一 只 水 榭 一 直 伸 到 池 塘 旁 院 中 养 了 一 只 牧 羊 狗, 听 到 人 的 脚 步 声 就 吠 叫, 有 时 候 还 会 隔 着 篱 笆 追 出 来 每 次 经 过 我 都 吓 得 够 呛 可 不 今 天 它 又 冲 着 我 叫 起 来 了 幸 好, 一 位 大 姐 放 慢 了 步 子, 陪 着 我 一 起 走 了 一 段 走 到 安 全 地 带, 大 姐 说, 小 姑 娘, 你 去 上 班 啊 是, 我 答 蛮 早 的 哦 我 呀, 也 去 上 班, 不 过 要 到 九 点 钟 所 以 每 天 都 先 去 散 一 个 小 时 的 步 哇 塞, 大 姐, 你 太 幸 福 了 我 艳 羡 道 在 春 天 里 信 步 闲 逛, 也 是 一 件 很 有 意 思 的 事 情 从 小 区 出 去 右 拐, 经 过 一 片 荒 地, 就 可 以 看 见 附 近 拆 迁 小 区 的 农 妇 在 垦 地, 种 油 菜 种 马 铃 薯 秧 那 些 与 土 地 相 依 相 守 了 一 辈 子 的 农 妇, 舍 不 得 让 任 何 一 块 荒 地 空 着 捡 了 点 边 边 角 角, 种 几 棵 菜 蔬, 消 磨 掉 无 所 事 事 的 漫 长 时 光 那 些 垦 地 的 老 妇, 穿 着 灰 色 的 布 袍, 看 起 来 很 像 我 的 外 婆 ( 我 总 是 惊 讶 老 人 们 长 得 如 此 相 像 有 一 次 坐 公 交 车 遇 见 一 个 老 大 爷, 以 为 是 外 公, 差 点 叫 了 出 来, 仔 细 一 想, 外 公 已 经 过 世 好 久 了 ) 我 那 喜 欢 穿 灰 色 布 袍 的 外 婆, 过 年 时 我 去 看 她, 她 已 经 不 认 得 我 了 舅 妈 说 因 我 是 嫁 出 去 的 外 婆 只 记 得 她 的 孙 子 和 孙 媳 妇 娶 进 门 的 才 是 坤 林 家 的 呀 坤 林 是 我 外 公 的 名 字 那 过 去 了 的 光 阴, 隔 着 一 面 魔 镜, 镜 子 中 的 人 只 能 向 前, 不 能 回 到 过 去 惟 有 人 的 记 忆, 是 最 好 的 录 像 机 隔 着 冗 长 的 光 阴 往 前 翻, 一 个 个 消 逝 的 春 天, 仍 在 春 风 中 摇 曳 不 已 此 去 经 年, 应 是 良 辰 美 景 虚 设 接 下 来, 应 该 还 会 有 更 好 的 时 光 吧 到 底 是 经 历 了 人 世 坎 坷 和 沧 桑, 不 再 轻 薄 和 狂 妄, 逐 渐 变 得 淡 然 宠 辱 不 惊 一 切 只 为 取 悦 自 己 那 么 再 接 下 来 的 接 下 来, 会 不 会 也 会 像 外 婆 一 样, 一 个 人 只 沉 浸 在 自 己 的 世 界 中, 内 心 变 得 圆 融 丰 满, 不 再 为 外 物 所 役 也 许 人 一 生 的 修 为, 就 在 于 学 会 如 何 一 个 人, 如 何 淡 然 从 容 地 面 对 四 季 的 更 迭, 岁 月 的 交 替, 从 无 边 的 苍 茫 中 走 来, 又 走 向 无 边 的 苍 茫 中 学 会 淡 然 从 容 地 走 向 孤 独 不 管 春 去 春 来, 花 谢 花 开 在 春 天 里 行 走 着 的 那 个 人, 不 问 来 历, 亦 不 问 归 途, 只 是 越 走 越 远, 越 走 越 远, 渐 渐 淡 作 天 边 的 一 个 小 黑 点 像 一 只 断 了 线 自 由 飞 行 的 风 筝 渊 二 冤 站 在 白 玉 兰 树 底 下 今 日 惊 蛰 下 了 一 个 立 春 的 雨 总 算 是 停 下 来 了, 气 象 预 报 说 从 今 天 起 气 温 将 开 始 回 暖 早 上 走 在 马 路 上, 果 然 已 经 是 吹 面 不 寒 杨 柳 风 了 不 过 河 边 的 几 株 柳 树 不 知 何 故, 被 齐 齐 砍 断 了 旧 枝, 好 像 断 臂 人 一 样 孤 独 地 11

12 YANYULOU 站 着 河 水 微 微 的 泛 绿, 天 光 云 影 ( 如 果 那 白 茫 茫 的 一 大 团 也 可 算 做 是 云 的 话 ) 皆 聚 在 一 条 淡 绿 缎 带 上, 好 似 印 在 缎 带 上 的 淡 色 花 纹 惊 蛰 的 惊 字, 总 无 端 令 人 心 中 兀 自 一 惊 惊 的 是 光 阴 的 脚 步, 光 阴 肯 定 是 个 急 性 子, 一 刻 都 不 肯 等 人, 人 只 好 跌 跌 撞 撞 地 在 它 的 裹 挟 下 一 路 朝 前 奔 过 去 不 仅 是 人, 还 有 花 草 树 木, 犹 如 听 到 了 号 角 似 的, 懵 懵 懂 懂 地 睁 开 了 睡 意 蒙 眬 的 眼, 桃 花 红 了, 柳 枝 绿 了, 老 树 发 新 芽 了, 一 切 草 木 生 灵, 都 被 那 个 神 秘 人 的 声 音 给 喊 醒 了 沉 寂 已 久 的 大 地 忽 然 热 闹 起 来, 好 似 忽 然 走 来 了 一 堆 女 孩 子, 一 个 个 穿 红 披 绿, 打 扮 得 花 枝 招 展 的 可 是 那 到 底 是 些 年 纪 轻, 没 有 长 性 子 的 女 孩 子 呀, 只 一 会 儿 工 夫, 就 跑 得 无 影 无 踪, 只 剩 下 满 地 落 英 那 天 听 一 个 男 孩 子 叹 苦 经, 说 是 女 朋 友 在 部 队 里 当 兵, 部 队 纪 律 严 明, 经 常 见 不 到 她 的 面, 男 孩 子 很 苦 恼 有 一 天 他 对 女 孩 子 打 电 话 说, 我 都 快 记 不 起 你 长 什 么 模 样 了, 你 还 记 得 我 的 样 子 么 女 孩 子 说, 怎 么 不 记 得 两 只 眼 睛, 一 个 鼻 子, 一 个 嘴 巴, 喏, 就 是 这 样 子 说 完 嘻 嘻 地 笑 真 是 一 点 忧 愁 也 没 有 的 年 纪 啊 不 过 一 二 十 年, 一 二 十 个 春 天 过 去, 那 个 女 孩 子 就 会 容 颜 衰 退, 生 活 亦 会 将 她 活 泼 的 性 格 改 掉 许 多, 也 许 她 足 够 幸 运, 嫁 给 了 一 个 心 疼 她 呵 护 她 的 丈 夫, 成 为 一 个 娴 静 幽 雅 的 美 妇 人, 可 是 再 不 复 青 春 的 清 新 可 喜 了 她 还 会 记 得 彼 时 跟 他 说 过 的 俏 皮 话 么 哎 呀, 就 是 想 起 来 亦 惘 然 如 昨 日 上 午 去 赴 一 个 人 的 约 那 个 人 从 很 远 的 地 方 来, 多 年 以 前, 他 曾 因 为 喜 欢 江 南 而 在 这 座 小 城 里 买 了 一 个 小 房 子 有 一 年 春 天, 我 们 在 他 的 小 房 子 里 喝 茶 房 子 前 的 一 株 白 玉 兰 ( 玉 兰 我 只 喜 欢 白 玉 兰, 红 玉 兰 就 显 得 忒 俗 气 ) 白 得 既 耀 眼 又 寡 淡, 既 炫 目 又 宁 静, 宛 如 木 窗 子 上 的 一 件 装 饰 品 春 天 亦 这 样 悠 远 绵 长, 仿 佛 一 场 永 远 都 不 会 醒 转 的 梦 醒 来 的 时 候, 已 是 离 散 之 际, 朋 友 匆 匆 结 束 了 江 南 的 客 居 生 活, 回 到 北 方 去 那 个 小 房 子 却 仍 是 他 不 肯 卖 掉 也 不 舍 得 租 掉 的, 他 仍 要 不 时 地 回 来 山 水 迢 迢, 他 一 个 人 坐 着 火 车 来, 又 一 个 人 坐 着 火 车 走, 孤 独 而 喜 悦 一 年 中 回 来 的 日 子, 不 过 三 五 天 小 城 中 他 相 识 的 人, 亦 不 过 只 有 三 五 个 然 而 每 次 站 到 白 玉 兰 树 底 下, 闻 到 那 股 淡 淡 的 幽 香, 他 心 中 自 是 安 宁 满 足 和 恬 淡 很 快 很 快, 等 到 白 玉 兰 落 尽, 长 出 叶 子 来, 春 天 也 就 远 了 等 到 没 完 没 了 的 事 情, 一 件 件 做 完, 终 于 可 以 歇 一 口 气 的 时 候, 时 光 也 已 经 走 得 很 远 很 远 了 若 琐 事 不 来 找 我 麻 烦, 那 么 站 在 白 玉 兰 树 底 下 发 一 个 下 午 呆 又 何 妨 人 在 春 天 里, 终 归 要 傻 乎 乎 地 发 会 儿 呆, 做 会 儿 梦 不 然 又 何 来 春 心 萌 动, 春 梦 无 痕, 这 样 煽 情 美 好 的 字 眼 呢 渊 三 冤 雨 中 的 树 春 天 总 免 不 了 要 下 几 场 淅 淅 沥 沥 的 小 雨, 立 春 的 雨, 与 冬 天 夹 着 冰 渣 子, 一 落 下 来 就 会 冻 住 的 雨 不 一 样 这 雨, 有 了 一 点 氤 氲 12

13 特 稿 窑 春 天 六 日 的 水 汽, 像 一 个 恁 有 心 计 的 女 孩 子, 又 似 小 猫 的 爪 子, 酥 酥 的, 软 软 的, 此 恨 绵 绵, 如 丝 如 缕, 一 点 一 点 地 抓 挠 着 你 的 心 可 不 是 么, 一 场 春 雨 过 后, 天 地 间 顿 时 蒙 了 一 层 淡 淡 的 绿 意, 瓦 楞 上 的 青 苔 小 河 上 的 浮 萍 田 埂 上 的 马 兰, 初 冬 播 下 去 的 麦 子 和 油 菜, 以 及 天 井 里 的 一 株 芭 蕉 树, 皆 换 上 了 一 件 油 光 光 的 绿 衣 裳 起 先 那 绿 意 还 似 有 若 无, 渐 渐 地 一 日 浓 似 一 日, 直 到 浓 稠 得 像 一 匹 锦 缎, 笼 在 绿 纱 窗 上 这 样 的 日 子, 顶 好 呆 在 被 窝 里, 读 两 三 页 小 说, 昏 睡 半 日 抑 或 在 雨 声 中 做 做 梦 亦 是 好 的, 那 梦 境 也 是 无 边 无 际, 好 似 笼 罩 着 一 层 氤 氲 的 水 汽 梦 到 一 条 雨 巷, 那 个 穿 着 高 跟 鞋, 撑 着 一 柄 油 纸 伞, 结 着 丁 香 般 哀 愁 的 女 子, 走 在 烟 雨 深 巷 中, 怅 然 地 朝 你 回 首 一 条 被 雨 濡 湿 了 的 巷 子, 自 此 成 了 你 念 念 不 忘 的 江 南 若 是 没 有 了 雨 的 衬 托, 只 怕 江 南 的 巷 子 会 空 洞 许 多, 亦 没 有 那 份 淡 淡 的 怅 惘 的 美 了 若 是 西 湖 的 断 桥 白 堤 苏 堤 上, 也 一 起 忽 然 没 了 雨 的 影 踪, 一 片 阳 光 流 泻, 那 许 仙 还 会 遇 到 白 娘 子 么 雨 中 站 着 一 株 不 知 名 的 树 静 默 地 把 身 影 垂 在 水 波 中, 风 吹 过 它 斜 的 倒 影, 斜 的 柳 枝, 斜 的 雨 丝, 那 个 打 伞 的 人 走 路 的 样 子, 看 起 来 也 是 斜 的 古 人 说 的 斜 风 细 雨 不 须 归, 大 概 说 的 就 是 这 样 子 吧 那 走 在 斜 风 细 雨 中 的 步 履 匆 匆 的 现 代 都 市 人, 此 刻 又 要 往 何 处 去 呢 不 如 在 细 雨 中 徜 徉, 走 到 那 河 畔 的 垂 柳 底 下 去, 须 记 住 一 生 中 最 美 好 的 时 光, 就 是 现 在 啊 春 天 里 人 总 是 惶 然 的, 睡 不 醒, 起 不 来 又 什 么 事 情 都 不 想 做, 只 想 懒 洋 洋 地, 坐 在 泛 着 微 光 的 窗 子 前, 一 颗 心 宛 如 被 雨 水 洗 净, 只 觉 人 世 是 可 以 这 样 静 好 到 永 远 的 但 是, 且 慢, 推 开 门 走 出 去, 在 细 雨 中 走 一 走, 人 就 醒 转 过 来 了 草 木 笼 了 烟 雨, 格 外 有 几 重 绿 那 绿 如 幻 觉 似 的, 朦 朦 胧 胧 的, 待 到 走 近 了, 才 惊 觉, 搁 在 那 里 的 竟 是 那 件 苹 果 绿 绸 袍 子 的 一 只 袖 子, 绿 得 那 么 光 滑 柔 软 春 雨 润 物 细 无 声, 这 雨 是 一 点 一 点 的, 渗 透 在 泥 土 中, 渗 到 植 物 发 达 的 根 系 间, 淡 绿 浅 绿 翠 绿 深 绿 浓 绿, 就 这 样 仿 佛 要 绿 到 时 光 的 尽 头 似 的, 直 到 春 暖 花 开, 绿 荫 覆 地 在 这 样 的 日 子 里, 总 忍 不 住 会 想 起 从 前 事 无 非 是 光 阴 里 的 一 点 芝 麻 绿 豆 事, 却 当 作 珍 宝 似 的 那 个 倚 在 窗 前 写 信 的 少 女, 她 怀 着 雨 水 一 样 缠 绵 的 心 事 那 些 蓝 墨 水 的 字 迹, 它 们 在 雨 水 中, 洇 出 一 朵 一 朵 淡 蓝 色 的 花 那 时 候 时 光 仿 佛 无 穷 无 尽, 雨 也 永 远 都 下 不 完 少 女 情 怀 总 是 诗 不 错 的, 一 丝 丝 一 缕 缕, 穿 了 线 和 珠 子, 果 然 一 首 一 首 都 是 诗 写 过 的 那 些 诗, 万 水 千 山 地 寄 到 一 个 人 面 前 终 是 没 有 打 动 他 的 心, 却 打 动 了 自 己 一 个 人 躲 在 被 窝 里 流 眼 泪 等 到 哭 完 了, 雨 也 停 歇 下 来, 春 天 也 就 远 去 了 再 回 首 看 那 个 在 雨 季 中 的 少 女, 好 似 不 是 自 己 一 般 那 个 女 孩 子, 怎 么 会 有 那 么 多 忧 啊 愁 的 也 许 世 上 的 女 孩 子, 大 抵 都 是 这 样 过 来 的, 那 一 低 头 的 温 柔 与 娇 羞, 犹 如 写 在 水 上 的 字, 再 也 无 处 觅 踪 迹 终 是 在 柴 米 油 盐 的 红 尘 中 奋 力 活 成 了 另 一 个 人 那 株 在 雨 中 站 着 的 树, 有 一 日 凑 近 了 细 看, 才 发 现 是 一 株 樟 树 那 是 顶 不 起 眼 的 树 小 区 里, 人 行 道 上 到 处 栽 着 这 种 树 四 季 不 13

14 YANYULOU 落 叶 乔 木, 原 是 无 甚 可 观 是 什 么 时 候 发 觉 它 的 好 看 呢 有 一 年 春 天, 去 慈 溪, 在 香 樟 树 下 与 一 个 人 喝 酒, 偶 然 一 阵 风 吹 过, 发 现 了 掉 在 盘 中 的 几 朵 淡 黄 色 小 花, 那 人 捡 了 起 来 吃 掉 后 来, 桌 子 上, 地 上, 都 是 被 风 吹 落 的 花, 多 得 数 也 数 不 清 那 个 记 忆 中 的 夜 晚, 至 今 想 起, 似 仍 有 花 香, 绵 绵 不 绝 地 传 来 遂 迷 恋 那 种 平 凡 的 树 锯 下 它 的 木 头, 晒 干 后, 挖 了 洞 做 成 花 盆, 填 上 白 色 的 小 石 子, 种 多 肉 植 物, 放 在 案 头 一 屋 子 皆 有 余 香 那 香 气 在 使 人 沉 迷 的 时 候, 又 免 不 了 令 人 有 点 寂 寞 惆 怅 起 来 一 生 中 的 春 天, 大 抵 亦 早 已 经 过 去 偶 尔 难 免 会 嗟 叹 惋 惜, 继 而 生 出 留 恋 之 心 是 不 是 年 纪 愈 大, 愈 会 对 过 去 的 一 切 充 满 留 恋 譬 如 有 一 年 春 天 驱 车 去 送 一 个 朋 友, 回 来 的 途 中, 车 子 在 岔 路 口 转 错 了 弯, 迷 失 了 路 途 可 是 意 外 邂 逅 了 一 片 荒 野 上 的 油 菜 花 那 一 片 荒 野 上 的 油 菜 花, 把 天 空 映 得 一 片 澄 黄 人 站 在 这 样 明 亮 绚 烂 的 天 底 下, 什 么 忧 愁 都 暂 且 忘 记 掉 了, 并 且 一 颗 心 快 乐 得 想 要 飞 起 来 到 底 春 天 仍 旧 是 可 以 教 人 感 到 快 乐 的 渊 四 冤 那 个 扛 着 树 苗 的 男 人 春 天 的 黄 昏, 一 个 人 走 在 小 区 里, 迎 面 走 来 一 个 扛 着 树 苗 的 男 人, 趋 步 上 前 问 是 什 么 树, 答 曰 香 椿 那 树 苗 光 秃 秃 的, 看 起 来 犹 如 一 截 枯 枝, 不 知 栽 下 去 以 后, 何 年 才 能 长 成 一 株 蓊 郁 葱 茏 的 大 树 那 个 男 人, 又 不 知 于 何 日 才 能 摘 下 香 椿 的 嫩 芽, 炒 一 只 鸡 蛋, 再 温 一 壶 黄 酒 春 笋 马 兰 韭 菜 香 椿, 这 些 时 令 蔬 菜, 世 人 称 之 为 春 芽 听 到 过 一 则 笋 的 趣 闻, 说 是 有 人 第 一 次 吃 到 竹 笋, 觉 得 味 道 鲜 美, 问 是 何 物, 答 曰 竹 子 那 人 回 家 遂 把 睡 觉 的 竹 席 拿 出 来 洗 洗 煮 了 听 了 不 禁 莞 尔, 天 下 竟 还 有 如 此 好 玩 的 人 香 椿 的 嫩 芽 可 食, 用 来 煎 鸡 蛋 为 最 好 我 初 食 香 椿 觉 得 有 一 股 怪 味, 吃 了 几 次 以 后 却 觉 得 香 那 名 字 里 头 的 香 字, 并 不 是 无 缘 无 故 没 来 由 端 的 是 真 有 香 气, 既 肃 穆 又 静 气 不 知 香 椿 与 香 樟 是 否 为 姐 妹 香 樟 树 从 叶 子 到 花 再 到 砍 下 来 的 一 截 木 头, 都 有 一 股 刺 鼻 的 香 气 听 说 樟 木 箱 驱 虫, 大 概 也 是 因 了 这 香 气 有 一 次 路 上 捡 了 一 块 香 樟 木, 放 在 书 房 里, 一 屋 子 都 是 香 气 那 香 气 如 丝 如 缕, 好 几 日 氤 氲 不 去, 人 置 身 其 中, 可 参 禅 静 坐, 亦 可 抒 情 吃 香 椿 是 春 天 的 一 大 乐 事 早 春 的 香 椿 头 无 丝, 香 气 浓 郁, 尤 以 农 家 小 院 的 野 生 头 茬 香 椿 为 最 佳 摘 一 把 香 椿 头, 用 沸 水 烫 一 下 ( 可 去 亚 硝 酸 盐 ), 凉 拌 煎 饼 拌 豆 腐 包 饺 子 炒 鸡 蛋 乡 下 人 喜 欢 炒 鸡 蛋 春 天 的 黄 昏, 迎 着 大 风 走 路 回 家, 看 到 母 亲 在 灶 间 忙 碌, 火 苗 发 出 欢 快 的 笑 声, 一 颗 心 便 觉 得 安 然 知 足, 继 而 生 出 淡 淡 的 喜 悦 这 喜 悦 不 为 别 的, 单 是 为 了 母 亲 端 过 来 那 一 碗 热 乎 乎 的 饭 菜, 一 个 温 暖 的 守 候 童 年 就 这 样 随 着 那 映 在 墙 上 的 火 苗, 一 明 一 暗, 终 至 黯 淡 而 远 逝 大 人 们 说, 吃 过 了 香 椿 不 容 易 染 病 那 14

15 特 稿 窑 春 天 六 日 倒 是 真 的 小 时 候 的 我 很 少 生 病, 偶 尔 头 疼 脑 热, 隔 个 一 两 天 不 吃 药 便 也 自 己 好 了 天 底 下 的 小 孩 子 似 乎 都 不 太 会 得 病, 更 不 会 闹 失 眠 没 有 一 个 孩 子 会 在 午 夜 翻 来 覆 去 睡 不 着 大 抵 是 因 为 孩 子 无 忧 无 惧 的 缘 故, 长 大 了 以 后, 烦 恼 与 忧 愁 如 影 随 形, 想 快 乐 都 难 噫, 不 如 仍 当 一 个 小 孩 子, 管 它 世 界 长 大 了, 仍 怀 着 一 颗 天 真 的 心 迎 着 夕 光 步 行, 沿 途 所 见 草 木 之 美, 皆 是 大 自 然 的 恩 赐 而 我 邂 逅 的 那 一 个 扛 着 香 椿 树 苗, 默 默 赶 路 的 男 人, 必 定 是 内 心 有 大 慈 悲 大 情 怀 之 人 万 物 有 荣 枯, 昨 日 已 消 逝, 但, 世 上 终 究 仍 有 我 们 所 深 情 眷 恋 热 爱 向 往 之 物 渊 五 冤 晚 春 的 花 谷 雨 将 至, 春 天 算 起 来 只 剩 了 个 尾 巴 女 儿 早 晨 在 电 梯 间 一 边 穿 鞋 子, 一 边 感 叹 时 间 飞 逝, 小 屁 孩 在 惊 鸿 一 瞥 的 春 光 中 竟 也 生 出 了 留 恋 与 不 舍 很 快 很 快, 那 小 小 的 人 儿, 就 窜 了 个 子, 换 了 乳 牙, 变 成 了 一 个 少 女 的 模 样 我 这 个 老 妈, 在 她 眼 中 亦 已 是 上 了 年 纪 的 妇 人 了 说 起 来 气 死 人, 现 在 偶 尔 穿 个 卡 通 T 恤, 就 遭 到 女 儿 的 数 落 : 你 也 太 不 像 三 十 几 岁 的 人 了, 这 个 衣 服 由 我 来 穿 才 更 合 适 晓 得 跟 我 抢 衣 服 穿, 咋 不 见 得 跟 我 抢 拖 把? 遭 到 我 的 抢 白, 女 儿 这 才 悻 悻 地 走 开 了 送 女 儿 上 学 回 来 的 路 上, 看 到 路 旁 那 株 垂 丝 海 棠, 密 密 实 实 开 了 不 少 花, 花 奇 大 奇 白, 垂 到 绿 叶 底 下 比 起 樱 花, 这 株 海 棠 开 得 有 些 晚 了, 让 人 等 得 心 焦 早 已 经 过 了 花 落 知 多 少 的 年 纪, 可 是 见 到 海 棠 花 开 了, 仍 会 想 起 那 个 叫 易 安 的 女 子, 昨 夜 雨 疏 风 骤, 浓 睡 不 消 残 酒 易 安 晚 年, 据 说 仍 是 嗜 酒, 喝 醉 了 在 酒 楼 的 墙 壁 上 写 诗, 状 如 一 个 疯 婆 子 谁 知 道 她 就 是 风 华 绝 代 的 女 诗 人 啊 绿 肥 红 瘦, 四 个 字 写 完, 春 天 也 将 近 尾 声, 花 们 简 直 是 拼 尽 了 力 气, 愈 发 开 得 汹 涌 起 来, 一 簇 簇 一 团 团 挤 在 一 起, 谁 也 不 让 谁, 怕 辜 负 了 那 个 看 花 人 那 个 看 花 的 人, 眼 睛 都 快 没 处 安 放 了, 抬 眼 望 去, 铺 天 盖 地 都 是 花, 夹 竹 桃 白 玉 兰 红 玉 兰 紫 玉 兰 桃 花 李 花 樱 花, 还 有 海 棠 和 芍 药, 嘻 嘻 哈 哈 地 乱 作 一 团, 真 不 知 道 瞅 着 哪 个 看 才 好 白 玉 兰 开 得 最 早 那 白 鸽 子 似 的 花 朵, 扑 棱 着 翅 膀, 顽 皮 得 很, 从 树 底 下 走 过 去 的 人, 忍 不 住 回 头 张 望 可 是 不 几 日 她 就 憔 悴 了, 却 仍 倚 在 枝 头, 作 痴 心 状 可 是 痴 情 的 女 子 注 定 浮 萍 无 依 零 落 成 泥 辗 作 尘, 惟 有 香 如 故 我 念 到 这 一 句 诗, 不 过 才 十 来 岁, 却 黯 然 神 伤 了 许 久, 大 约 女 孩 子 对 花, 总 有 那 么 一 点 怜 惜 与 懂 得 因 为 懂 得, 所 以 慈 悲 我 对 玉 兰 花, 亦 怀 着 一 颗 慈 悲 之 心 我 忽 然 想 起 一 个 名 字 叫 无 依 的 女 子 取 这 样 名 字 的 女 子, 内 心 又 该 是 怎 样 决 绝 而 凛 冽 春 风 知 心, 折 花 相 掷 想 起 有 一 年 春 天, 去 马 家 浜 黄 昏 的 时 候, 我 们 驱 车 在 乡 间 的 小 路 上, 看 到 路 旁 的 野 豌 豆 花 萝 卜 花 开 了, 细 碎 的 花 朵 簇 拥 在 一 起, 宛 如 绵 绵 不 绝 的 情 意 人 家 院 子 里 的 几 株 垂 丝 海 棠 开 了, 亦 是 15

16 YANYULOU 一 生 中 最 好 的 时 光 风 一 吹, 人 从 垂 丝 海 棠 底 下 走 过 去, 落 了 满 身 的 香 那 香 亦 是 淡 淡 的, 若 有 若 无 地 融 在 夜 色 里, 仿 佛 那 夜 也 香 了 起 来 夜 是 蓝 的, 仿 佛 极 远, 又 仿 佛 极 近, 人 走 在 这 样 的 夜 里 不 免 要 沉 醉, 继 而 生 出 欢 喜 之 心 然 这 欢 喜 亦 是 淡 淡 的, 不 为 人 所 知 站 在 花 树 底 下, 一 颗 心 兀 自 沉 静 下 来, 是 春 风 里 一 点 一 点 滋 长 出 来 的 柔 情 与 暖 意 一 轮 黄 月 亮 从 茫 茫 人 海 中 升 起 来 村 子 里 狗 吠 声 此 起 彼 伏 夜 行 的 我 们, 经 过 一 大 片 油 菜 花 田 那 油 菜 花 开 时 亦 可 闻 轰 然 之 声, 在 你 的 耳 畔 轻 轻 炸 开 移 步 登 上 一 座 小 桥, 站 在 石 阶 上, 看 月 亮 映 在 水 波 中 的 倒 影, 是 这 样 悠 远 古 老 又 寂 寥 世 上 的 花, 有 哪 一 朵, 恰 好 在 妆 容 最 美 之 时, 遇 见 了 那 个 看 花 的 人 呢 张 爱 玲 二 十 五 岁, 嫁 与 胡 兰 成, 写 下 一 纸 美 丽 的 婚 书 愿 使 岁 月 静 好, 现 世 安 稳 后 来, 胡 兰 成 另 结 新 欢, 张 爱 玲 写 信 给 胡 兰 成 : 我 将 只 是 萎 谢 了 纵 使 爱 玲 这 样 传 奇 的 女 子, 到 头 来 亦 逃 不 过 一 个 苍 凉 的 结 局 爱 与 不 爱, 花 都 无 言 地 开, 无 言 地 落, 繁 华 褪 尽 是 沧 桑, 无 端 教 人 生 出 惋 惜 之 心 可 是 不 必 惋 惜 呢, 花 无 百 日 红, 世 上 哪 一 朵 花, 可 以 永 开 不 败 的? 总 有 一 天, 那 枝 上 的 花 朵, 会 决 然 地 从 树 枝 上 飞 落 下 来 也 许 一 生 只 不 过 是 一 朵 花 的 开 与 落 这 世 上 却 仍 有 痴 心 人 折 一 枝 海 棠 回 来, 插 在 一 只 从 景 德 镇 带 回 来 的 瓷 瓶 子 里, 疏 落 几 朵, 浓 淡 相 宜, 斜 斜 地 映 到 窗 子 上, 似 一 幅 绣 在 窗 子 上 的 画, 那 窗 子 外 的 时 光, 似 乎 也 淡 然 安 好 了 起 来 直 后 悔 那 瓷 瓶 子 买 少 了, 古 朴 的 瓷 瓶 子 和 海 棠 花, 原 来 是 绝 配 呀 海 棠 花 辞 枝 以 后, 晚 樱 就 接 着 开 时 令 也 到 了 晚 春, 几 乎 看 花 看 得 有 点 倦 怠 了, 花 好 像 知 晓 人 的 心 事, 亦 打 不 起 十 足 的 精 神 和 劲 头, 一 点 一 点 退 回 到 树 枝 上, 熄 灭 了 火 焰, 只 余 一 点 尾 声 和 余 烬 渊 六 冤 苦 楝 树 的 花 期 春 天 短 暂 得 就 像 一 首 歌, 还 没 来 得 及 好 好 出 一 趟 远 门, 去 看 一 回 花, 花 就 谢 了, 只 余 一 地 残 红, 令 人 心 中 无 端 感 到 怅 惘 怅 惘 之 中, 又 有 点 隐 约 的 期 盼 盼 着 气 温 快 点 升 高, 可 以 穿 上 花 裙 子 跑 到 外 面 去 这 气 温 却 一 点 也 不 懂 得 女 孩 子 的 心, 恁 是 高 高 低 低 反 复 个 不 停, 棉 衣 刚 收 进 了 衣 橱 又 拿 出 来, 穿 上 走 到 户 外 去, 太 阳 却 显 示 了 它 的 威 力 人 便 只 好 挪 到 大 树 底 下 的 绿 荫 里 去 噫, 不 知 什 么 时 候, 那 大 树 的 浓 荫 已 经 遮 蔽 了 草 地, 柳 条 的 帘 子 也 编 织 得 密 密 实 实, 垂 在 水 波 中, 微 风 吹 过, 那 水 波 里 晃 动 的, 是 地 上 的 繁 花 天 上 的 流 云 还 有 人 间 一 颗 略 略 惆 怅 的 心 下 午 穿 过 秀 洲 公 园, 看 到 门 口 几 个 跳 广 场 舞 的 大 妈, 穿 着 红 绸 衫, 绿 纱 裤, 端 的 是 一 派 春 意 盎 然, 况 且 脸 上 还 抹 了 胭 脂, 俏 生 生, 水 灵 灵, 好 似 回 到 了 十 八 岁 春 天 哪, 就 有 这 样 的 魔 力, 教 人 陡 然 生 出 胆 量 和 勇 气, 恍 惚 间 我 看 到 那 个 十 八 岁 的 少 女, 为 了 去 见 一 个 人, 早 早 换 上 了 白 衬 衫, 牛 仔 裙, 独 自 走 在 大 街 上 不 闻 车 水 马 龙, 人 语 喧 哗, 亦 不 知 世 上 还 有 悲 伤 与 忧 愁, 心 中 惟 有 爱 的 欢 喜 那 个 人, 从 身 后 轻 轻 怀 抱 了 她 的 腰 肢 很 多 年 以 16

17 特 稿 窑 春 天 六 日 后, 少 女 早 已 忘 记 了 那 个 人, 却 依 然 记 得 那 弥 漫 在 空 气 里 的 花 香 她 知 道 那 花 香 离 她 越 来 越 远 了, 有 一 天 终 将 随 风 而 远 逝 而 那 颗 少 女 的 心, 亦 今 生 永 不 能 再 重 返 抬 起 头, 只 见 柳 絮 飞 舞, 扯 不 断, 理 还 乱, 犹 如 下 雪 了, 一 朵 一 朵, 飞 入 草 坪 湖 泊 行 人 的 游 踪 所 至 之 处, 再 也 寻 它 不 见 了 不 知 这 春 之 柳 絮, 与 冬 日 的 白 雪, 是 否 为 一 对 孪 生 姐 妹 不 过 两 者 相 比, 似 乎 我 更 偏 爱 白 雪, 可 以 去 踏 雪 寻 梅 至 于 捉 柳 絮, 倒 有 点 像 学 小 儿 嬉 戏 可 是 也 不 管 呢, 仍 自 顾 一 路 走, 一 路 捉 柳 絮 去, 无 端 招 徕 了 路 人 讶 异 的 目 光 看 那 个 花 痴 啊 春 天 可 不 教 人 要 花 痴 起 来 么 春 天 真 是 羽 毛 一 样 轻 的 季 节 万 物 皆 蒙 着 一 层 淡 淡 的 绿 意 人 在 这 绿 意 里 走 着, 仿 佛 也 变 得 轻 盈 起 来 若 是 足 够 轻 盈, 似 乎 就 可 以 飞 起 来 了 然 而 那 垂 在 水 中 的 柳 枝 一 日 比 一 日 重 了, 人 替 它 着 急 起 来, 仿 佛 怕 它 太 过 负 重 似 的 草 木 也 绿 得 深 沉, 是 无 法 控 制 地 往 绿 绸 缎 里 滑 下 去 雨 亦 下 得 大 起 来, 敲 着 玻 璃 窗, 似 一 个 顽 皮 至 极 的 孩 子, 梦 境 里 都 能 闻 见 叮 当 之 声 春 梦 无 痕, 醒 来 时, 只 觉 得 世 界 为 之 焕 然 一 新 油 菜 花 结 了 青 青 的 荚, 小 麦 出 了 穗 扬 了 花, 池 塘 里 浮 着 圆 圆 的 荷 叶, 一 团 团 簇 拥 在 一 起 的 浮 萍, 不 时 被 风 吹 散 又 聚 拢 可 不 就 是 萍 聚 么 日 历 已 经 快 翻 到 立 夏 这 一 天 了, 春 天 似 乎 越 走 越 远 了, 很 快 就 要 听 不 见 那 得 得 的 马 蹄 声 了 立 夏 节 这 一 天, 免 不 了 要 烧 一 顿 野 米 饭 小 时 候 烧 野 米 饭, 须 一 家 一 家 去 讨 米 说 是 吃 了 百 家 米, 流 年 才 会 顺 畅 吉 利 小 孩 子 亦 不 会 生 病 有 灾 祸 煮 野 米 饭 的 一 口 锅, 是 从 爷 爷 的 灶 房 里 偷 来 的, 极 大 极 黑, 光 是 刮 煤 灰 就 费 了 我 们 不 少 辰 光 可 我 们 有 的 是 时 间 和 热 情, 从 母 亲 挂 在 梁 上 的 篮 子 里 偷 了 一 块 咸 肉 和 几 枚 咸 鸭 蛋, 又 去 田 畈 上 偷 了 春 香 奶 奶 的 豆 子, 一 粒 一 粒 剥 出, 还 顺 便 偷 了 光 棍 宝 根 种 的 土 豆, 一 只 只 才 拇 指 大, 骨 碌 圆 只 有 烧 野 米 饭 的 时 候, 大 人 们 才 会 对 我 们 这 些 小 贼 网 开 一 面 等 到 野 米 饭 熟 了, 香 气 飘 得 老 远, 几 乎 青 龙 湾 所 有 的 人 的 鼻 子 都 闻 到 了 这 时 候 宝 根 和 春 香 奶 奶 就 会 捧 个 饭 碗, 央 求 我 们 给 盛 两 勺 小 时 候 烧 的 野 米 饭, 想 来 味 道 亦 是 寡 淡 得 很, 不 知 为 什 么, 总 觉 得 那 是 世 上 最 好 吃 的 饭 大 概 是 置 身 于 青 青 乡 野 的 怀 抱 之 中, 可 以 信 马 由 缰 而 一 切 食 材 又 都 是 偷 来 的, 无 形 中 增 添 了 刺 激 和 欢 乐 草 跟 我 说 起 山 上 烧 野 米 饭 的 情 景, 用 石 头 垒 一 口 灶, 从 溪 水 里 抓 的 鱼, 开 膛 剖 肚 洗 干 净, 放 在 火 上 烤, 烤 得 出 了 油 那 香 气 简 直 能 使 人 晕 眩 草 说 的 时 候 仍 一 脸 神 往 那 小 时 候 的 滋 味, 长 大 后 再 无 法 与 之 相 遇 吃 过 了 野 米 饭 之 后, 夏 天 就 正 式 登 场 了 村 子 里 的 花 几 乎 都 已 谢 尽, 倒 是 苦 楝 树 开 花 了 这 苦 楝 树, 原 是 无 甚 可 观 花 开 时 节, 夕 光 暖 融 融 地 照 在 淡 紫 色 的 花 上, 人 从 苦 楝 树 底 下 走 过 去, 仿 佛 走 在 光 晕 里 苦 楝 树 的 花 期 过 后, 村 子 里 的 树 都 披 上 了 油 光 光 的 衣 裳 天 上 闷 雷 滚 动 哎 呀, 那 从 树 底 下 走 过 去 的 女 孩 子, 穿 上 了 花 裙 子, 露 出 笔 直 秀 丽 的 小 腿, 已 经 初 长 成 了 一 个 少 女 的 样 子 日 光 倾 城, 一 生 中 最 葱 茏 的 季 节, 亦 将 与 她 邂 逅 17

18 YANYULOU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 新 作 ) 文 辕 简 儿 放 牧 春 天 的 人 村 子 经 常 会 莫 名 其 妙 地 出 现 一 些 人, 比 如 年 关 将 近 的 时 候, 会 有 一 个 穿 着 黄 色 棉 布 大 衣, 络 腮 胡 子 的 男 人, 我 们 叫 他 爆 米 花 的 还 有 拎 着 一 只 装 着 绿 羽 毛 小 鸟 的 笼 子 的 算 命 先 生, 箍 桶 匠, 修 伞 匠, 他 们 都 是 游 侠 似 的 人 物 春 天 的 时 候 呢, 还 有 一 些 赶 鸭 子 的, 放 蜜 蜂 的, 剪 兔 毛 的, 谁 也 不 知 道 他 们 从 哪 里 来, 要 到 哪 里 去 不 过 他 们 好 像 经 过 了 长 途 跋 涉, 到 达 村 子 里 的 时 候, 通 常 已 经 是 黄 昏 了 夕 阳 暖 融 融 地 照 在 他 们 身 上, 好 像 给 他 们 涂 上 了 一 层 神 秘 的 色 彩 再 加 上 他 们 脸 上 那 一 点 略 略 疲 惫 的 神 情, 简 直 有 一 点 像 大 地 上 的 行 吟 诗 人 了 有 一 天 黄 昏, 我 走 在 田 埂 上, 迎 面 走 来 了 一 个 瘦 高 个 子 的 男 人, 他 背 着 一 大 木 箱 我 很 好 奇 他 的 箱 子 里 装 的 是 什 么, 就 跟 着 他 走 了 一 段 当 走 到 一 片 油 菜 花 地 的 时 候, 他 突 然 打 开 木 箱 子, 我 听 见 一 阵 嗡 嗡 声, 接 着 无 数 的 蜜 蜂 从 箱 子 里 涌 出 来, 飞 到 油 菜 花 田 里 我 这 才 明 白 他 是 一 个 养 蜂 人 18

19 特 稿 窑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他 指 着 远 处 的 一 个 草 棚 说, 那 是 他 和 他 的 那 些 蜜 蜂 的 营 寨 这 里 的 油 菜 花 真 美 啊 他 甚 至 像 个 抒 情 诗 人 冲 着 浩 荡 的 春 风 张 开 了 两 条 手 臂 他 邀 请 我 去 他 的 草 房 子 里 玩, 那 房 子 搭 得 还 真 不 错, 雨 水 渗 不 进, 风 吹 不 进, 地 上 还 铺 着 塑 料 纸 他 没 有 娶 老 婆, 和 他 的 十 几 箱 蜜 蜂 生 活 在 一 起 他 的 名 字 叫 周 云 篷 那 真 是 一 个 好 名 字 周 瑜 的 周, 云 朵 的 云, 大 篷 车 的 篷 很 多 年 以 后, 我 听 说 有 个 摇 滚 歌 手 的 名 字 也 叫 周 云 篷 我 想, 他 会 不 会 就 是 我 认 识 的 那 个 养 蜂 人 呢 周 云 篷 白 天 跟 着 一 群 蜜 蜂 在 青 龙 湾 到 处 跑, 晚 上 呢, 就 回 到 他 的 草 房 子 里 把 采 来 的 蜂 蜜 装 在 玻 璃 瓶 子 里 村 子 里 的 人 去 买 蜂 蜜, 买 好 了 就 坐 在 塑 料 纸 上 跟 他 聊 聊 天 他 说 他 的 故 乡 在 远 方, 一 个 白 云 之 上 的 小 山 村 天 蓝 得 像 洗 过 一 样 风 轻 柔 得 好 像 妈 妈 哼 唱 的 摇 篮 曲 他 说 话 的 腔 调 也 像 一 个 诗 人 既 然 他 住 在 那 么 一 个 美 丽 的 地 方, 为 什 么 又 大 老 远 地 跑 到 我 们 村 子 里 来 呢, 我 好 奇 地 问 他 说 他 是 跟 着 春 天 的 脚 步 一 路 过 来 的 春 天 来 到 了 青 龙 湾, 所 以 他 只 好 也 跟 着 来 到 青 龙 湾 了 呢 这 么 说, 你 是 一 个 放 牧 春 天 的 人 喽 我 这 样 说 的 时 候, 他 哈 哈 大 笑 起 来 他 说 也 可 以 这 样 说 吧 他 一 边 跟 别 人 聊 天, 一 边 指 挥 着 他 的 蜜 蜂 在 油 菜 花 丛 中 飞 来 飞 去 他 说 这 些 油 菜 花 啊, 过 不 了 多 久 就 会 谢 掉 春 天 也 是 一 样, 短 暂 得 像 一 首 歌 果 然 二 十 天 以 后, 周 云 篷 的 草 房 子 就 没 了 踪 影, 好 像 大 地 上 从 来 没 有 搭 起 过 那 个 房 子 一 样 我 走 过 那 片 空 荡 荡 的 草 地, 只 看 到 一 片 被 踩 瘪 了 的 青 草 油 菜 花 已 经 凋 谢, 结 出 了 青 青 的 菜 籽 我 仿 佛 看 见 那 个 放 牧 春 天 的 人, 挥 了 一 下 手 中 的 鞭 子, 春 天 就 又 跑 到 别 的 地 方 去 了 我 独 自 走 在 田 埂 上, 风 从 我 身 边 跑 过 来, 又 跑 过 去, 风 吹 落 了 我 轻 轻 的 叹 息 我 想 在 漫 无 边 际 的 游 荡 与 闲 逛 中, 兴 许 还 可 以 遇 见 很 多 有 意 思 人 豆 腐 坊 的 女 人 春 天 刚 刚 开 始 的 时 候, 一 个 陌 生 的 男 人 和 女 人 有 一 天 忽 然 在 青 龙 滩 边 的 公 房 里 驻 扎 了 下 来, 跟 随 他 们 一 起 驻 扎 的 还 有 一 只 锅 炉, 一 个 石 磨, 几 只 麻 袋 和 一 缕 春 光 麻 袋 里 装 满 了 金 灿 灿 的 豆 子 黄 昏 的 时 候, 炊 烟 从 公 房 的 烟 囱 升 了 起 来, 一 股 豆 浆 的 香 味 弥 漫 在 村 子 上 空 那 两 个 人 好 像 会 变 魔 法 似 的, 给 寂 静 的 村 子 里 变 出 了 一 座 豆 腐 坊 那 个 豆 腐 坊 的 女 人, 皮 肤 雪 白, 头 发 乌 黑, 眼 睛 大 大 的, 像 青 龙 潭 的 水 一 样 幽 深 穿 着 一 条 蓝 印 花 布 的 上 衣, 黑 色 阔 腿 裤, 梳 着 两 条 麻 花 辫, 好 像 琼 瑶 电 视 剧 里 的 林 雪 华 当 豆 腐 西 施 挑 着 担 子 远 远 地 走 来 时, 光 棍 汉 宝 根 倚 在 门 口, 他 的 口 水 都 快 淌 出 来 了 村 长 经 过, 笑 嘻 嘻 地 对 宝 根 说, 宝 根, 看 起 来 你 爹 该 给 你 娶 个 女 人 了 啊 等 到 豆 腐 西 施 走 近 了, 村 长 带 头 买 了 五 块 钱 豆 腐 村 子 里 的 人 也 纷 纷 这 个 一 块, 那 个 两 块 地 买 起 豆 腐 来 村 长 发 现 宝 根 买 了 三 块 钱 村 长 就 揶 揄 道, 癞 蛤 蟆 想 吃 天 鹅 肉 啊 光 棍 汉 宝 根 笑 嘻 嘻 地 回 答 说, 村 19

20 YANYULOU 长, 我 就 想 吃 吃 豆 腐 那 个 真 正 想 吃 天 鹅 肉 的 人 竟 然 是 村 长 有 一 天 半 夜, 宝 根 起 来 上 厕 所, 听 到 不 远 处 传 来 窸 窸 窣 窣 的 响 声 他 循 着 声 音 过 去, 走 到 一 只 草 垛 旁, 竟 然 发 现 两 条 白 花 花 的 人 影 这 情 景 可 把 童 男 子 宝 根 给 吓 坏 了 啦 他 尖 叫 一 声, 像 被 施 了 定 身 法 似 的 站 在 那 里 一 动 不 动 恍 惚 中 他 只 看 见 两 条 麻 花 辫 从 他 眼 前 闪 过 后 来 有 人 问 宝 根 有 没 有 看 清 那 两 个 人 是 谁, 宝 根 摇 摇 头 说 没 看 清 其 实 他 看 得 很 仔 细, 那 个 女 人 是 豆 腐 西 施, 男 人 是 村 长 宝 根 忽 然 明 白 了 那 个 豆 腐 坊 的 男 人 为 什 么 那 么 沉 默, 他 一 定 有 许 多 说 不 出 口 的 苦 衷 原 来 娶 一 个 漂 亮 的 女 人 是 一 件 很 痛 苦 的 事 情 宝 根 忽 然 彻 悟 道, 其 实 做 一 个 快 乐 的 单 身 汉 也 未 尝 不 好 那 个 豆 腐 坊 的 女 人 和 村 长 的 丑 闻 有 一 天 还 是 败 露 了 村 长 的 女 人, 那 个 脸 蜡 黄 得 像 老 姜 的 黄 脸 婆, 有 一 天 闯 进 豆 腐 坊, 把 一 桶 滚 烫 的 水 朝 豆 腐 西 施 泼 过 去, 幸 好 没 泼 中, 不 然 豆 腐 西 施 的 这 张 脸 可 就 给 毁 了 豆 腐 西 施 吓 得 不 轻, 接 连 发 了 好 几 天 高 烧, 等 她 刚 好 一 点, 就 和 他 的 男 人 从 村 子 里 消 失 了 有 人 看 见, 那 个 男 人 瘸 了 一 条 腿 也 有 人 说, 那 个 男 人 是 个 哑 巴 因 为 谁 也 没 有 听 见 他 说 过 一 句 话 河 滩 边 豆 腐 坊 的 那 几 间 公 房 又 变 得 空 荡 荡 的 了 冬 天 很 快 又 来 了, 只 有 村 子 里 的 老 人 和 光 棍 汉 宝 根 还 会 在 草 垛 旁 晒 个 太 阳 有 一 天, 宝 根 在 草 垛 里 捡 到 了 一 块 手 帕, 淡 黄 色, 上 面 绣 着 几 朵 粉 白 的 小 花 太 阳 把 那 块 手 帕 晒 得 暖 烘 烘 的 宝 根 把 它 捡 起 来, 凑 到 鼻 子 边 忍 不 住 贪 婪 地 闻 了 一 下, 他 忽 然 闻 到 了 一 个 女 人 的 味 道 它 可 真 香 啊 王 瞎 子 每 年 村 子 里 都 会 来 一 个 算 命 的 瞎 子, 不 知 道 姓 王 还 是 姓 张, 姑 且 就 叫 他 王 瞎 子 吧 他 拄 着 一 根 拐 杖, 背 着 一 只 大 布 袋, 手 里 还 提 着 一 只 鸟 笼 笼 子 里 有 一 只 绿 羽 毛 的 小 鸟, 唧 唧 喳 喳 欢 叫 着 我 不 晓 得 那 个 瞎 子 靠 一 根 拐 杖 怎 么 可 以 走 那 么 远 的 路, 大 地 上 有 那 么 多 水 坑 沟 渠, 还 有 村 子 里 的 狗 啊, 冬 天 的 风 啊 雪 啊, 他 是 怎 么 避 开 那 些 艰 难 险 阻 的 呢 我 看 见 王 瞎 子 的 时 候, 他 正 坐 在 我 家 的 院 子 里 的 大 槐 树 下, 奶 奶 给 他 搬 了 一 把 小 竹 椅, 又 给 他 沏 了 一 壶 茶 有 时 候 还 会 端 出 一 盘 点 心, 芝 麻 糖 或 者 云 片 糕, 像 招 待 一 个 贵 宾 一 样 招 待 他 那 一 天 是 村 子 里 的 节 日, 我 们 家 的 院 子 里 围 满 了 人, 大 家 都 来 看 稀 奇 瞎 子 算 命 本 来 就 是 一 件 稀 奇 的 事 情, 更 加 稀 奇 的 是 王 瞎 子 还 带 了 一 只 绿 羽 毛 的 小 鸟, 请 小 鸟 衔 扑 克 牌 一 个 人 的 命, 原 来 一 只 小 鸟 就 可 以 卜 算 出 来 那 我 们 用 弹 弓 打 下 了 村 子 里 的 那 么 多 麻 雀, 岂 不 是 打 死 了 很 多 村 子 里 的 先 知 么 我 喜 欢 看 王 瞎 子 算 命 尽 管 我 不 太 相 信 命 这 样 东 西 我 想, 既 然 一 个 人 的 命 是 早 就 注 定 好 的 事 情, 那 么 还 是 不 知 道 的 好 王 瞎 子 的 胡 须 很 长, 有 点 像 王 道 士 他 告 诉 我, 万 物 都 有 自 己 的 命 数 一 个 人, 一 株 草, 一 朵 花, 一 块 石 头, 都 要 各 按 天 命 贾 宝 玉 出 生 的 时 候 嘴 里 含 着 一 块 通 灵 宝 玉 吧, 那 就 是 富 贵 的 命 有 人 请 王 瞎 子 算 命 的 时 候, 他 把 扑 克 牌 一 字 儿 排 开, 让 那 只 绿 羽 毛 的 小 鸟 衔 出 其 中 20

21 特 稿 窑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一 张 那 张 牌 就 代 表 那 个 人 的 命 我 很 好 笑 天 底 下 的 人 怎 么 只 有 一 副 扑 克 牌 的 命 那 么 许 多 人 的 命 都 是 一 模 一 样 的 喽 好 在 村 子 里 的 人 谁 都 不 吭 声 因 为 来 找 他 算 命 的 人 总 共 也 不 会 超 过 一 副 扑 克 牌 的 数 目 他 算 出 马 伊 命 中 有 五 个 儿 子 还 算 出 了 村 子 里 的 一 座 桥 会 塌 马 伊 将 信 将 疑, 给 了 王 瞎 子 十 块 钱, 尽 管 她 到 现 在 连 一 个 儿 子 也 没 有 不 过 既 然 王 瞎 子 说 她 命 里 有, 那 么 迟 早 会 有 的 至 于 村 子 里 的 那 座 桥, 我 在 梦 中 梦 到 它 塌 了 可 是 那 已 经 是 王 瞎 子 算 出 来 之 后 的 事 情 了 我 还 梦 见 那 座 桥 塌 下 来 压 死 了 一 条 青 龙 于 是 那 条 青 龙 躺 下 来 的 地 方, 就 变 成 了 我 们 的 村 子 青 龙 湾 王 瞎 子 吹 嘘 有 一 次 给 施 工 队 的 一 个 包 工 头 算 命, 说 他 在 三 日 内 会 有 血 光 之 灾, 果 然 那 个 包 工 头 在 第 三 天 早 上 施 工 时 被 一 块 石 头 砸 中 了 头 王 瞎 子 吹 嘘 的 时 候, 所 有 的 听 众 都 倒 吸 了 一 口 冷 气 吕 天 生 的 小 儿 子 吕 小 明 问 王 瞎 子, 那 有 没 有 办 法 改 变 命 运 王 瞎 子 朝 吕 小 明 看 了 一 眼,( 当 然 他 啥 也 没 看 到 ) 叹 了 一 口 气 说, 命 中 注 定 你 是 一 个 不 安 分 的 人 吕 小 明 的 眼 睛 亮 闪 闪 的 他 走 到 王 瞎 子 身 旁, 替 王 瞎 子 捶 肩 春 光 暖 融 融 地 照 在 大 槐 树 和 王 瞎 子 身 上 王 瞎 子 忽 然 侧 过 头 对 吕 小 明 说, 有 一 天 你 会 赚 很 多 很 多 钱 王 瞎 子 没 有 算 错, 吕 小 明 初 中 毕 业 后 去 了 城 里, 几 年 后 带 回 来 一 个 长 得 很 像 周 慧 敏 的 女 人, 据 说 是 某 房 产 商 的 女 儿 虽 然 是 倒 插 门, 可 是 老 丈 人 给 他 买 了 一 辆 宝 马 车, 并 且 聘 了 他 当 副 总 吕 小 明 每 次 回 村 子 里, 都 要 来 我 家 转 一 下, 站 在 当 年 王 瞎 子 给 他 算 命 的 地 方 槐 花 开 时, 风 吹 过 细 碎 的 花 香 风 不 会 记 得 大 槐 树 下, 曾 经 有 一 个 算 命 的 王 瞎 子, 那 只 绿 羽 毛 的 小 鸟, 还 有 奶 奶 的 芝 麻 糖 和 云 片 糕 呢 可 是 我 仍 然 记 得 那 一 天 王 瞎 子 算 好 命, 拄 着 拐 杖 从 竹 椅 子 上 站 起 来 他 的 腿 有 点 坐 麻 了 他 一 边 用 拐 杖 敲 着 两 条 瘦 腿, 一 边 说 : 这 把 老 骨 头 不 中 用 喽 他 说 话 的 口 吻 像 村 子 里 顶 普 通 的 一 个 老 人 我 看 着 他 渐 渐 消 失 在 春 天 的 尽 头 他 虽 然 是 个 瞎 子, 可 是 走 起 路 来 却 出 奇 地 快, 简 直 像 不 瞎 的 人 一 样 木 匠 张 三 疯 张 三 疯 是 村 子 里 的 木 匠 张 三 疯 的 爹 当 然 就 是 张 木 匠 张 木 匠 早 年 丧 妻, 一 个 人 既 当 爹, 又 当 妈 地 把 儿 子 拉 扯 大 张 三 疯 的 左 手 少 了 一 根 手 指, 据 说 是 有 一 次 刨 木 头 的 时 候 给 刨 掉 的, 可 是 这 一 点 也 不 影 响 他 娶 了 一 个 漂 亮 的 老 婆 有 一 天 王 麻 子 突 然 想 打 一 只 五 斗 橱, 于 是 把 张 三 疯 请 到 了 家 里 王 麻 子 当 然 脸 上 长 满 了 麻 子, 更 糟 糕 的 是, 他 还 长 了 一 只 丑 陋 的 酒 糟 鼻 不 过 他 的 女 儿 翠 翠 长 得 一 点 儿 也 不 像 他 翠 翠 长 了 一 张 瓜 子 脸, 睫 毛 比 刷 子 还 茂 密, 说 话 的 时 候 总 是 低 垂 着 眼 帘 张 三 疯 在 院 子 里 热 气 腾 腾 地 刨 着 一 根 木 头, 满 地 都 是 刨 花 卷 儿 他 的 蒸 笼 鼻 上 都 是 汗 水, 于 是 脱 掉 了 线 衫, 只 穿 了 一 件 米 黄 色 的 棉 毛 衫 翠 翠 就 是 在 这 个 时 候 出 现 在 院 子 里 的 张 三 疯 一 般 看 见 翠 翠 就 忘 记 了 刨 木 头, 呆 呆 地 站 在 那 里 翠 翠 低 垂 着 眼 帘 说, 三 疯 哥, 我 爹 让 我 给 你 煮 了 一 碗 面 说 着 就 从 21

22 YANYULOU 篮 子 里 拿 出 一 碗 阳 春 面 张 三 疯 把 空 碗 递 给 翠 翠 的 时 候, 附 在 翠 翠 的 耳 边 轻 轻 说 : 翠 翠, 你 做 的 阳 春 面, 是 天 底 下 最 好 吃 的 面 翠 翠 的 脸 忽 然 就 羞 红 了 王 麻 子 发 现 张 三 疯 打 的 这 只 五 斗 橱 无 比 精 致, 并 且 才 收 了 很 少 一 点 工 钱, 他 露 出 黄 乎 乎 的 牙 齿 笑 了 他 说, 三 疯, 你 的 手 艺 越 来 越 好 了, 等 我 家 翠 翠 出 嫁 时 我 再 请 你 来 打 几 口 樟 木 箱 王 麻 子 是 后 来 才 发 现 事 情 的 端 倪 的 有 一 天 春 香 奶 奶 来 替 村 长 的 儿 子 说 媒, 翠 翠 却 死 活 不 肯 答 应 翠 翠 说, 我 才 不 嫁 给 那 个 矮 冬 瓜 王 麻 子 说, 人 长 得 丑 点 有 什 么 要 紧, 关 键 是 你 嫁 过 去 就 是 村 长 的 儿 媳 妇, 不 愁 吃, 不 愁 穿 翠 翠 说, 要 嫁 你 嫁, 反 正 我 不 嫁 王 麻 子 发 现 一 向 乖 巧 的 女 儿 竟 敢 跟 他 顶 嘴 了, 他 骨 碌 骨 碌 转 动 着 眼 睛, 忽 然 明 白 了 什 么, 他 说, 女 儿 啊, 这 么 说 你 有 心 上 人 喽 翠 翠 跺 了 一 下 脚, 羞 红 着 脸 跑 掉 了 当 王 麻 子 得 知 翠 翠 的 心 上 人 是 木 匠 张 三 疯 时, 接 连 骂 了 好 几 声 狼 犊 子, 并 且 捶 胸 顿 足 道 : 我 真 是 老 糊 涂 啦, 竟 然 引 狼 入 室 啊 翠 翠 嫁 给 张 三 疯 的 时 候, 王 麻 子 赌 气 一 件 嫁 妆 也 不 置 办, 甚 至 连 一 口 樟 木 箱 也 没 有 打 翠 翠 却 笑 嘻 嘻 的, 一 点 怨 言 也 没 有 翠 翠 嫁 给 张 三 疯 以 后, 张 三 疯 好 似 吃 了 菠 菜 的 大 力 水 手, 忽 然 有 了 使 不 完 的 劲 他 接 到 了 很 多 生 意, 赚 了 不 少 钱 于 是 翠 翠 在 镇 上 开 了 一 家 小 面 馆 由 于 她 做 的 阳 春 面 又 地 道 又 好 吃, 人 又 长 得 漂 亮, 生 意 颇 为 兴 隆 翠 翠 不 再 是 那 个 说 话 就 脸 红 的 女 孩 子 了 有 一 次 王 麻 子 经 过 她 的 面 馆, 她 招 呼 道 : 爹, 进 来 吃 碗 面 吧 并 且 把 刚 满 月 的 儿 子 抱 出 来 逗 他 叫 外 公 王 麻 子 仔 细 端 详 着 可 爱 的 小 外 孙, 忽 然 老 泪 纵 横 他 说, 女 儿 啊, 什 么 时 候 有 空, 带 着 三 疯 和 孩 子 回 家 来 吃 顿 饭 吧 我 一 直 很 讨 厌 王 麻 子 不 过 那 一 天 在 小 面 馆 看 到 他 苍 老 的 样 子, 以 及 他 对 翠 翠 说 的 那 番 话, 我 忽 然 觉 得, 这 个 长 着 酒 糟 鼻 的 老 头 儿, 其 实 也 并 没 有 那 么 令 人 讨 厌 啊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张 宣 的 杂 货 店 坐 落 在 老 街 的 一 只 拐 角 上, 店 面 很 大, 有 两 三 间 门 面 之 多, 店 里 出 售 的 商 品 也 是 小 镇 上 别 的 杂 货 店 所 不 及 的, 除 了 干 吃 面, 酱 萝 卜, 华 夫 饼 干, 大 白 兔 奶 糖 之 外, 还 有 雪 花 膏, 红 雨 鞋, 算 盘, 练 习 簿, 邮 票, 宣 纸 和 湖 笔 张 宣 是 一 个 四 十 多 岁 的 中 年 人, 皮 肤 很 白 净, 鼻 梁 上 架 着 一 副 眼 镜, 看 起 来 又 斯 文 又 秀 气, 这 在 小 镇 上 是 不 多 见 的 他 站 在 柜 台 后 面 的 样 子 一 点 也 不 像 是 老 板, 倒 像 是 一 位 教 书 先 生 他 有 时 会 替 别 人 写 信, 那 字 也 是 极 清 秀 的 小 镇 许 多 人 都 叫 他 张 先 生 兴 致 好 的 时 候, 他 还 会 摊 开 宣 纸, 用 湖 笔 斜 斜 地 画 一 幅 梅 花 他 的 梅 花 画 得 很 有 味 道, 淡 淡 的 一 两 枝, 画 好 了 就 挂 在 靠 里 边 的 白 墙 上 墙 角 伫 立 着 两 只 书 架, 隔 出 一 块 四 方 的 小 空 间, 可 以 供 人 走 进 去, 随 意 挑 选 喜 欢 的 书 有 一 阵 张 宣 不 知 道 从 哪 里 弄 到 了 一 批 台 湾 作 家 三 毛 的 书 我 翻 到 的 第 一 本 雨 季 不 再 来, 深 蓝 色 的 封 面, 弥 漫 着 一 股 说 不 出 的 忧 伤 气 息 在 江 南 绵 长 的 雨 季 中, 我 发 现 我 的 忧 伤 像 一 株 茂 盛 的 植 物 许 多 年 以 后 的 一 个 雨 天, 当 我 走 在 台 北 的 街 头, 三 毛 却 早 已 消 逝 成 了 天 上 的 一 朵 云 我 在 诚 品 书 店 买 了 22

23 特 稿 窑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她 的 一 张 光 碟, 回 到 酒 店 的 房 间, 一 个 人 静 静 地 听 了 一 个 下 午 窗 外 的 三 角 梅 开 得 无 比 热 闹 而 艳 丽, 也 许 一 生 中 最 好 的 时 光 是 现 在 可 我 却 仍 愿 意 重 新 回 到 那 个 踮 起 脚 尖, 站 在 书 架 前, 用 目 光 逡 巡 一 本 本 书 的 花 季 少 女 张 宣 的 老 婆 是 个 胖 女 人, 很 有 点 泼 辣 之 气 张 宣 的 杂 货 店 雇 了 两 个 店 员, 有 一 个 长 发 披 肩 的 女 孩 子 特 别 惹 人 注 目, 她 笑 起 来 有 两 个 甜 甜 的 酒 窝, 长 得 有 点 像 周 慧 敏 这 么 漂 亮 的 女 孩 子, 在 小 镇 上 也 是 不 多 见 的 张 宣 有 时 候 坐 在 柜 台 后 面 痴 痴 地 望 着 她 出 神 这 让 张 宣 的 老 婆 很 担 心 有 一 天 那 个 胖 女 人 揪 着 女 孩 子 的 头 发, 一 个 劲 骂 她 狐 狸 精 还 威 胁 张 宣 要 是 不 把 那 个 狐 狸 精 辞 退 她 就 去 跳 河, 张 宣 只 好 把 那 个 女 孩 子 辞 退 了 可 是 从 此 柜 台 后 面 那 个 文 质 彬 彬 的 张 宣 变 成 了 另 外 一 个 人, 他 看 上 去 郁 郁 寡 欢, 别 人 请 他 写 信, 他 也 会 不 耐 烦 他 不 再 画 梅 花 了, 而 是 拎 了 一 只 酒 瓶 子, 整 天 把 自 己 灌 得 酩 酊 大 醉 有 一 次 我 去 店 里 买 邮 票, 看 着 他 像 一 个 醉 鬼 似 的 伏 在 柜 台 上, 心 里 忽 然 感 到 一 阵 莫 名 的 难 受 日 子 像 流 水 一 样 过 去, 小 镇 上 的 街 景 像 扑 克 牌 似 的 一 张 张 翻 过 去 在 我 离 开 的 这 许 多 年 里, 小 镇 上 一 定 又 发 生 过 许 多 新 鲜 的 事 情, 只 是 不 为 我 所 知 道 罢 了 那 曾 经 走 在 老 街 上 的 许 多 的 人, 譬 如 那 个 长 得 酷 似 周 慧 敏 的 美 丽 的 女 孩 子, 早 已 被 小 镇 上 的 人 们 忘 记 了 吧 一 个 风 轻 云 淡 的 下 午, 我 回 到 了 小 镇, 特 地 去 了 张 宣 的 杂 货 店, 那 家 杂 货 店 已 经 改 成 了 超 市 超 市 的 老 板 当 然 也 不 再 是 张 宣, 而 是 一 个 面 容 娇 好, 名 字 叫 王 莲 花 的 女 人 超 市 的 货 架 上 摆 满 了 王 老 吉 奥 利 奥 之 类 的 商 品, 再 也 不 见 宣 纸 湖 笔 和 三 毛 的 小 说 的 踪 迹 了 小 镇 上 再 也 没 有 那 个 文 质 彬 彬, 会 画 梅 花 的 张 先 生 了 23

24 YANYULOU 一 切 做 自 己 喜 欢 的 事 就 好 ( 访 谈 ) 1.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为 什 么 写 作 钥 什 么 时 候 开 始 发 表 作 品 的 钥 简 儿 : 小 时 候, 我 是 一 个 有 点 自 闭 和 内 向 的 女 孩 子 记 得 有 一 次, 我 去 外 婆 家, 有 个 隔 壁 的 大 人 从 外 婆 家 门 口 经 过 那 个 人 的 胡 须 有 点 长, 看 起 来 像 个 坏 人 我 立 马 关 起 门 来, 并 且 哇 哇 大 哭 害 得 那 个 人 气 呼 呼 地 说 : 我 可 是 什 么 也 没 干 不 晓 得 这 小 姑 娘 是 怎 么 回 事! 还 有 一 次 奶 奶 带 我 去 姑 姑 家 过 夜 小 姑 夫 的 大 嗓 门 也 会 让 我 吓 得 大 哭, 非 嚷 着 要 半 夜 回 家 不 可 奶 奶 只 好 唬 着 脸 说 : 以 后 哪 里 也 不 带 你 去 玩 了 七 八 岁 的 时 候, 我 仍 然 是 个 孤 独 的 孩 子 我 总 是 一 个 人 在 村 庄 里 游 荡 有 一 次 生 妈 妈 的 气, 一 个 人 跑 到 草 垛 里 躲 起 来 天 黑 了, 村 子 里 的 狗 吠 叫 起 来, 妈 妈 带 着 一 拨 人 找 到 我 时, 我 已 经 在 草 垛 里 睡 着 了 是 什 么 打 开 了 我 的 心 扉 呢 那 是 念 小 学 的 时 候 了, 有 一 次, 我 去 一 个 名 字 叫 佩 佩 的 女 孩 子 家 里 玩 她 的 家 在 镇 上, 一 间 有 木 地 板 的 公 寓, 要 脱 掉 鞋 子 才 能 走 到 屋 子 里 去, 靠 门 厅 向 左, 有 一 只 大 木 箱, 藏 了 一 箱 子 的 故 事 书 我 坐 在 地 板 上, 读 了 一 本 又 一 本, 等 我 抬 起 头 来 的 时 候, 24

25 特 稿 窑 一 切 做 自 己 喜 欢 的 事 就 好 佩 佩 一 家 已 经 坐 在 晚 餐 桌 旁 了 佩 佩 的 妈 妈, 那 个 脸 上 有 个 甜 酒 窝 的 女 人, 笑 嘻 嘻 地 说 : 喜 欢 看 书 啊, 那 以 后 经 常 过 来 看 吧 我 轻 轻 点 了 点 头, 飞 快 地 从 她 身 边 逃 走 了 后 来, 我 成 了 佩 佩 家 的 常 客 我 渐 渐 地 明 白, 这 世 界 很 大, 有 一 个 叫 丹 麦 的 国 家 有 个 名 字 叫 安 徒 生 的 人, 会 写 童 话 世 上 还 有 一 种 职 业 叫 作 家 我 可 不 可 以, 长 大 以 后 也 成 为 一 个 作 家 啊 朦 胧 中 我 萌 发 了 这 样 的 愿 望 念 五 年 级 时 学 校 举 行 了 征 文 比 赛, 我 得 了 奖 获 奖 的 那 篇 文 章, 我 誊 抄 好 了 投 给 写 作 报, 很 快 就 刊 登 了 出 来 读 初 中 的 时 候, 我 已 经 在 校 园 里 小 有 名 气 了 广 播 站 几 乎 每 期 都 用 我 的 稿 子 在 各 种 征 文 比 赛 中, 多 数 我 也 能 夺 得 桂 冠 我 给 上 海 的 几 家 杂 志 社 投 稿, 竟 然 也 都 录 用 了, 编 辑 写 信 过 来, 说 我 有 写 作 天 赋, 鼓 励 我 好 好 写 2.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你 觉 得 写 作 需 要 天 赋 么 钥 你 觉 得 自 己 有 没 有 写 作 的 天 赋 钥 简 儿 : 王 安 忆 说, 写 作 是 一 件 需 要 天 赋 的 事 我 不 否 认 这 一 点 我 有 个 朋 友, 从 来 没 写 过 东 西, 可 是 偶 然 看 到 一 本 文 学 杂 志, 觉 得 那 些 故 事 他 也 能 写 于 是 就 写 了 几 个 投 给 那 家 杂 志, 谁 知 很 快 就 发 表 出 来 了 他 想, 写 作 原 来 是 这 样 容 易 的 一 件 事 啊 后 来 干 脆 就 改 行 当 了 作 家 他 当 然 是 很 幸 运 的 可 是 要 说 他 一 点 儿 力 气 都 没 花, 那 是 绝 对 不 可 能 的 至 少 必 须 每 天 有 几 个 小 时 把 自 己 一 动 不 动 钉 在 电 脑 桌 前, 单 是 这 个, 就 不 是 许 多 人 能 够 忍 受 的 吧 作 家 严 歌 苓 说 : 世 上 没 有 比 这 个 坐 更 苦 的 差 事 了 这 个 坐 会 坏 了 你 的 胃 口 睡 眠 脾 气, 以 及 这 根 颇 年 轻 的 颈 椎 我 想 说, 勤 劳 是 写 作 的 天 赋 之 一, 热 爱 亦 是 可 是 时 间 久 了, 写 作 到 底 是 件 挺 乏 味 的 事 一 个 人 关 在 屋 子 里 写 啊 写, 有 时 候 完 全 不 知 道 自 己 要 写 什 么, 有 时 候 也 会 很 泄 气, 觉 得 自 己 压 根 就 没 有 写 作 的 天 赋 3.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你 平 时 在 学 校 上 班 袁 通 常 都 在 什 么 时 候 写 东 西 呢 钥 为 什 么 这 么 多 年 能 一 直 坚 持 写 下 来 钥 简 儿 : 吃 过 晚 饭 以 后 有 一 段 时 间 属 于 我 自 己, 就 在 那 段 时 间 写 呗 最 早 写 东 西 的 时 候, 看 到 自 己 的 名 字 在 报 纸 上 变 成 铅 字, 心 里 觉 得 特 别 骄 傲 和 自 豪 写 着 写 着, 发 现 写 作 挺 不 容 易, 要 写 好 实 在 太 难 啦 况 且 很 多 时 候 写 下 来 的 东 西 多 半 一 团 糟, 真 是 令 人 懊 恼 啊 有 时 在 电 脑 桌 前 枯 坐 老 半 天, 却 一 个 字 也 写 不 出 来, 惟 时 间 在 纸 上 流 逝, 这 时 候 简 直 觉 得 是 在 浪 费 生 命 但 写 作 绝 不 会 辜 负 你 写 作 最 令 人 愉 悦 的 就 是 那 个 时 刻 : 当 你 对 着 一 面 空 白 的 墙 壁 苦 思 冥 想, 忽 然 间 文 思 泉 涌, 你 手 写 你 心 很 快 就 洋 洋 洒 洒 写 成 了 一 篇 令 自 己 满 意 的 文 章, 那 真 是 天 底 下 一 件 最 快 乐 的 事 情 了 尽 管 过 两 天 或 许 你 又 不 满 意 了, 可 是 那 一 刻 的 快 感, 就 好 比 是 得 到 了 一 个 恋 人 深 情 的 拥 抱, 一 个 甜 蜜 的 吻 4.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这 些 年 你 在 写 一 本 关 于 村 庄 的 散 文 集 袁 为 什 么 想 到 写 这 个 题 材 呢 钥 简 儿 : 说 起 来 蛮 难 为 情 的, 写 了 很 多 年, 一 直 没 写 成, 到 现 在 也 不 过 才 写 了 四 五 万 字 采 菊 东 篱 下, 悠 然 见 南 山, 田 园 生 活 几 乎 是 中 国 文 人 几 千 年 不 变 的 梦 想 刘 亮 程 写 25

26 YANYULOU 过 一 个 人 的 村 庄, 舒 飞 廉 写 过 草 木 一 村 还 有 嘉 兴 作 家 邹 汉 明 写 过 江 南 词 典, 陆 明 老 师 写 过 江 南 风 物 这 些 都 是 我 所 深 切 喜 欢 的 写 村 庄 的 散 文 集, 正 因 为 有 那 么 多 优 秀 的 作 品, 反 而 使 我 觉 得 难 以 下 笔 时 间 之 河, 隔 河 相 望, 却 不 能 渡 草 木 一 村, 虽 近 在 咫 尺, 亦 无 法 返 因 人 已 远, 心 已 隔 舒 飞 廉 在 他 的 草 木 一 村 中 如 是 说 村 庄 变 化 太 快, 然 而 从 村 庄 里 走 出 来 的 我 们, 无 论 如 何 都 不 应 该 忘 记 : 那 些 金 灿 灿 的 谷 子, 是 大 地 赐 予 村 庄 的 礼 物, 孕 育 了 鸡 鸭, 牛 羊, 人, 和 村 庄 里 的 一 切 草 木 生 灵 所 以 虽 然 觉 得 自 己 的 笔 力 尚 浅, 却 仍 决 定 坚 持 写 下 去 5.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说 说 你 对 写 作 这 件 事 的 看 法 遥 简 儿 : 三 十 岁 以 后, 写 作 对 我 来 说 成 了 一 件 很 习 惯 的 事 就 好 比 吃 饭, 穿 衣 尽 管 我 从 来 没 有 写 出 过 什 么 像 样 的 东 西 来 但 是 偶 尔 写 了 一 两 个 令 自 己 比 较 满 意 的 句 子, 心 里 就 非 常 快 乐, 觉 得 写 作 没 有 辜 负 我 这 和 阅 读 到 一 本 好 书 的 感 觉 很 相 似, 它 带 你 走 向 陌 生 遥 远 的 世 界 那 个 世 界, 或 许 我 们 一 生 都 不 会 抵 达 可 是 在 阅 读 的 时 候, 一 切 仿 佛 都 是 亲 身 经 历, 那 一 程 山 水, 那 一 片 绿 地, 甚 至 是 那 个 陌 生 人, 都 真 切 地 来 到 了 我 的 面 前 单 是 为 了 这 个, 我 就 觉 得 阅 读 是 一 件 足 够 愉 悦 心 灵 的 事 有 时 候 我 想, 要 是 一 个 人 被 禁 锢 了 自 由, 仍 可 以 敞 开 书 本 由 他 沉 溺 其 中, 那 无 疑 还 是 幸 福 的 至 于 写 的 是 好 是 坏, 那 又 有 什 么 关 系 呢 这 两 天 读 林 文 月 作 品, 看 到 封 面 上 她 写 的 一 段 话 : 我 用 文 字 记 录 下 生 活, 时 过 境 迁, 重 读 那 些 文 字, 惊 觉 如 果 没 有 文 字, 我 的 生 活 几 乎 是 空 白 的 如 果 没 有 文 字, 也 许 我 们 会 错 过 生 命 中 曾 经 历 的 那 些 喜 怒 哀 乐, 错 过 山 川, 河 流, 飞 鸟, 游 鱼, 自 然 中 那 些 丰 饶 的 景 致 错 过 你 和 我 的 相 遇 那 错 过 的 人 生, 又 该 是 怎 样 苍 白 呢 6.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听 说 你 在 台 湾 出 版 过 一 本 散 文 集 叶 七 年 曳 袁 有 没 有 出 新 书 的 打 算 钥 简 儿 : 是 的, 说 起 来 惭 愧, 这 是 我 的 第 一 本 书, 台 湾 秀 威 出 版 的 十 几 年 前 刚 刚 写 作 的 时 候, 不 会 想 到 会 出 书 世 事 难 料 也 许 第 一 本 书 即 是 最 后 一 本, 也 许 以 后 还 会 出 很 多 很 多 本 签 名 送 书 的 时 候, 有 一 个 母 亲 说 她 读 初 中 的 女 儿 很 喜 欢 我 的 书 还 有 一 个 个 子 瘦 瘦 高 高 的 男 孩 子, 挤 到 最 前 面, 要 了 我 的 qq 号 码 回 来 看 见 他 在 qq 上 的 留 言 : 你 好! 我 是 昨 天 第 一 个 让 你 签 名 的 马 龙 祥 我 也 是 一 个 文 学 爱 好 者, 希 望 能 得 到 你 的 指 教 和 帮 助 他 的 签 名 很 美 : 谢 谢 你 来 过 我 的 青 春 那 些 写 在 水 上 的 字, 也 许 有 一 天 终 将 如 浮 萍 被 风 吹 散, 然 而 它 们 亦 是 致 我 们 已 经 消 逝 的, 和 终 将 消 逝 的 青 春, 致 无 涯 时 光 的 一 份 礼 物 7.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谈 一 谈 你 最 喜 欢 的 散 文 作 家 遥 简 儿 : 梭 罗, 清 少 纳 言, 吉 田 兼 好, 德 富 芦 花 8.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写 作 之 外 袁 平 时 你 还 喜 欢 做 些 什 么 钥 简 儿 : 喜 欢 做 的 事 情 还 蛮 多 的 有 次 路 过 吉 水 路, 我 买 了 些 棉 布, 请 裁 缝 店 的 老 板 26

27 特 稿 窑 一 切 做 自 己 喜 欢 的 事 就 好 娘 做 手 帕 老 板 娘 说, 从 来 没 有 人 请 她 做 过 手 帕, 都 不 知 道 收 多 少 钱 好 有 一 次 心 血 来 潮, 我 做 了 几 只 沙 包, 用 格 子 布 做 好, 塞 上 米, 给 女 儿 玩, 自 己 也 玩 得 不 亦 乐 乎 我 还 喜 欢 养 花, 有 一 次 去 逛 江 南 摩 尔, 看 到 白 瓷 的 花 盆 和 多 肉 植 物, 挪 不 开 脚, 一 口 气 买 了 十 几 个 不 过 种 的 都 是 些 多 肉 植 物 和 吊 兰, 感 觉 养 花 的 时 候, 你 对 花 好 一 点, 那 花 也 会 尽 力 生 长 得 好 一 点 回 报 你 万 物 有 情, 说 的 大 概 就 是 这 个 道 理 吧 在 心 情 不 好, 或 者 工 作 太 累 时, 养 养 花, 喝 喝 茶, 心 情 就 会 好 起 来, 生 活 的 节 奏 也 会 慢 下 来 偶 尔 也 会 做 做 寿 司, 烤 烤 面 包 什 么 的, 去 邻 居 家 观 摩 磨 豆 子 做 豆 腐, 也 会 用 剩 下 的 小 红 萝 卜, 和 邻 居 换 又 脆 又 甜 的 自 制 腌 萝 卜 当 然, 最 喜 欢 的 事 情 就 是 旅 游 啦 无 论 去 哪 里 都 会 特 别 开 心 其 实 无 论 做 什 么, 不 过 是 为 了 取 悦 自 己 写 作 是 这 样, 生 活 亦 是 如 此 一 切 做 自 己 喜 欢 的 事 情 就 好 9. 叶 烟 雨 楼 曳 院 有 人 说 你 的 文 字 太 短 小 尧 太 过 于 温 润 清 淡 了 袁 有 时 候 会 受 到 小 我 情 绪 的 约 束 袁 你 自 己 怎 么 看 钥 简 儿 : 写 作 需 要 吃 苦, 我 承 认 我 害 怕 吃 苦 我 的 好 朋 友 草 白 也 多 次 让 我 把 文 章 的 气 息 拉 长, 在 文 字 上 好 好 用 点 力 气, 下 点 苦 功, 甚 至 还 吓 唬 我 说 温 柔 是 一 个 陷 阱 可 是 我 总 是 办 不 到 也 许 是 我 的 生 活 一 直 比 较 安 定, 性 格 也 比 较 脆 弱 的 缘 故 说 起 来 惭 愧, 有 时 候 我 仍 旧 觉 得 自 己 还 是 一 个 小 女 孩 恍 惚 于 俗 世, 倾 心 于 淡 夏 时 节, 那 枝 上 将 开 未 开 的 小 碎 花, 譬 如 六 月 雪 蔷 薇 月 季 那 印 在 棉 布 上 安 静 的 光 阴 那 素 朴 里 的 一 点 欢 喜 这 样 的 时 光, 总 是 令 我 贪 恋 仍 旧 来 说 小 时 候 的 某 一 天, 太 阳 像 一 枚 红 果 子 挂 在 树 梢 上 放 学 回 家, 我 穿 过 一 片 稻 田, 又 穿 过 一 片 桑 园, 越 走 越 热 回 家 的 时 候, 我 已 经 脱 掉 了 外 套 和 毛 衣, 只 穿 着 一 件 绘 满 了 小 老 虎 的 棉 毛 衫 妈 妈 在 青 石 板 上 洗 衣 服, 看 见 我, 笑 嘻 嘻 地 用 水 盆 打 了 一 桶 井 水 啊, 那 只 水 盆, 倒 映 着 一 袭 蓝 天 和 一 张 红 彤 彤 的 笑 脸 我 掬 了 一 捧 井 水 扑 到 脸 上, 好 凉 好 舒 服 那 记 忆 中 永 不 消 散 的 初 夏 的 微 风, 从 树 叶 缝 隙 里 一 点 一 点 透 出 来 的 天 光, 和 院 子 里 的 草 木 散 发 出 的 阵 阵 清 香 长 大 以 后 的 世 界, 许 多 美 好 的 事 物 已 经 改 变 那 初 夏 的 稻 田 桑 园 故 乡 的 水 井 草 叶 上 的 花 香 和 天 际 的 微 云, 早 已 成 了 记 忆 里 一 帧 永 不 消 逝 的 风 景 三 十 多 岁 的 我, 脸 上 也 已 经 长 出 了 皱 纹, 鬓 角 亦 已 经 添 了 几 根 白 头 发 可 是 我 相 信 我 依 然 可 以, 保 有 一 颗 小 女 孩 温 柔 的 心 这 颗 心 会 拈 花 微 笑, 感 恩 惜 福, 不 过 是 四 季 的 更 替, 寻 常 的 景 致, 平 淡 的 生 活, 却 能 令 它 感 到 由 衷 的 欢 喜 是 的, 我 依 然 可 以, 追 寻 一 种 简 单 而 纯 粹 的 生 活 我 依 然 可 以, 努 力 去 接 近 生 命 的 澄 澈 和 纯 真 27

28 YANYULOU 塔 吊 工 之 死 ( 短 篇 小 说 ) 文 辕 杜 小 平 新 来 的 民 工 刘 二 凹 从 塔 吊 上 摔 下 来, 快 不 行 了! 农 历 正 月 十 八 的 下 午 两 点, 我 正 躺 在 神 龙 足 浴 店 里 闭 刊 宗 小 憩 时 打 磨 心 仪 的 语 言 文 字 踪 偶 有 散 文 综 新 闻 稿 散 见 祖 嘉 兴 日 报 诅 等 报 70 后 踪 二 十 年 前 由 渝 来 禾 踪 公 务 员 宗 平 时 穿 梭 于 钢 筋 水 泥 丛 中 踪 杜 小 平 着 眼 睛 悠 闲 地 享 受 捏 脚 服 务 时, 施 工 员 李 汉 真 打 来 的 一 阵 急 促 的 手 机 铃 声 把 我 惊 醒 不 好, 工 地 出 事 了! 我 弹 簧 似 的 从 躺 椅 上 跳 起 来, 也 顾 不 得 中 午 喝 了 半 斤 高 度 白 酒 正 在 旁 边 酣 睡 的 项 目 总 监 王 有 才, 披 上 外 套 径 直 到 总 台 结 账 过 道 拐 角 口 我 还 差 点 和 胸 脯 收 拾 得 胀 鼓 鼓 的 足 浴 店 业 务 经 理 丹 丹 撞 上, 如 在 平 日 我 肯 定 会 调 戏 她 几 句, 但 现 在 我 没 那 个 心 情 丹 丹 见 我 急 匆 匆 的 样 子 笑 嘻 嘻 地 问, 余 老 板 才 来 不 久 怎 么 就 急 着 要 走? 我 头 也 不 回 轻 轻 地 嗯 了 一 声, 可 她 好 像 没 听 到, 还 在 我 身 后 一 个 劲 地 喊 下 次 再 来 点 88 号 哦 冲 出 了 足 浴 店, 我 火 速 赶 往 工 地 附 近 的 市 第 一 医 院 尽 管 已 是 小 阳 春, 但 地 处 江 南 的 海 丰 市 天 气 依 然 阴 冷, 春 寒 料 峭 欢 度 春 节 的 气 息 刚 刚 散 去, 这 座 城 市 就 像 睡 醒 的 鸟 儿 扑 腾 着 准 备 展 翅 飞 跃 一 般, 开 始 恢 复 她 本 来 的 运 行 节 奏, 年 复 一 年 地 重 复 着 过 去 的 生 活 今 年 农 历 的 春 节 来 得 特 别 晚, 大 前 天 过 完 元 宵 节, 工 地 上 的 民 工 才 陆 陆 续 续 从 四 川 安 徽 河 南 等 地 返 回 大 抵 上, 28

29 关 注 窑 塔 吊 工 之 死 中 国 农 村 的 习 俗 是, 过 完 元 宵 节, 这 年 才 算 是 过 完 了, 家 家 户 户 拾 掇 停 当, 打 工 的 背 起 行 囊 远 行, 下 地 的 备 好 农 具 干 活, 上 学 的 娃 童 则 驮 着 书 包 走 上 课 堂, 新 的 一 年 开 始 了 海 德 堡 住 宅 小 区 是 我 去 年 下 半 年 首 次 承 包 的 项 目, 去 年 底 才 开 工 从 海 丰 市 建 筑 工 业 学 校 毕 业 后, 我 从 工 地 学 徒 技 术 员 施 工 员 一 步 步 做 起, 到 现 在 独 立 承 包 建 筑 工 程 我 深 深 地 感 受 到, 建 筑 工 地 就 是 个 小 社 会, 施 工 员 就 是 这 个 小 社 会 的 大 管 家, 现 场 的 人 财 物 都 得 管, 施 工 进 度 质 量 安 全 工 程 造 价 等 必 须 样 样 在 行, 所 以, 施 工 员 这 样 的 角 色 至 关 重 要 当 我 下 决 心 承 包 这 个 项 目 时, 就 把 原 来 协 助 过 我 的 技 术 员 李 汉 真 调 来 当 施 工 员, 我 们 相 互 配 合, 小 心 谨 慎 战 战 兢 兢 地 应 付 着 工 地 上 的 一 切 前 几 天, 陆 续 有 工 地 复 工 了, 甭 管 他, 莫 急! 正 月 初 八 那 天, 我 对 戴 着 瓶 底 似 的 眼 镜 的 王 有 才 说 王 有 才 催 着 我 在 正 月 十 日 复 工, 说 甲 方 佳 讯 房 地 产 公 司 催 得 紧, 海 德 堡 一 期 一 定 要 赶 在 今 年 年 底 前 交 付 业 主 否 则, 业 主 吵 着 闹 着 要 退 房, 甚 至 要 拉 横 幅 去 政 府 上 访 什 么 的, 开 发 商 难 以 应 付 其 实, 不 是 我 不 急, 佳 讯 公 司 在 春 节 前 按 合 同 应 付 的 六 百 万 工 程 进 度 款 只 付 了 二 百 万, 还 欠 我 四 百 万 呐 我 处 境 艰 难, 第 一 次 做 包 工 头 也 不 容 易, 得 讲 信 用 啊, 否 则 在 海 丰 市 建 筑 圈 里 是 难 以 待 下 去 的 民 工 工 资 不 能 拖, 材 料 商 的 货 款 不 能 欠, 春 节 前 方 方 面 面 打 点 都 需 要 钱, 还 有 现 场 监 理 员 小 李 子 也 明 里 暗 里 提 醒 我 给 他 点 拜 年 钱 辛 苦 费 什 么 的 没 办 法, 眼 看 年 底 将 至, 材 料 商 说 再 不 给 货 款 就 不 供 建 材 了, 我 只 好 叫 劳 务 分 包 人 带 了 一 批 民 工 到 政 府 去 上 访, 以 讨 民 工 工 资 的 名 义 去 讨 工 程 款 后 来, 佳 讯 公 司 才 勉 强 答 应 给 了 四 百 万, 这 些 钱 大 部 分 都 付 了 民 工 工 资 和 材 料 商 货 款, 这 个 年 关 才 算 过 了 我 心 里 清 楚, 王 有 才 拿 了 佳 讯 公 司 的 好 处, 但 我 又 没 少 进 贡 他, 他 要 我 赶 工 程 进 度, 我 嘴 里 答 应, 心 里 却 拖 着 正 月 十 六 工 地 开 门, 安 排 复 工, 李 汉 真 叫 上 先 期 返 回 的 工 人 清 理 场 地, 开 动 机 器 试 运 转 没 想 到, 刚 开 工, 就 出 了 这 么 大 的 事 故 不 到 一 刻 钟, 我 赶 到 了 医 院 抢 救 室 医 护 人 员 对 刘 二 凹 的 抢 救 已 结 束, 陆 续 从 抢 救 室 里 出 来 抢 救 医 生 无 奈 地 摇 了 摇 头 说 : 肝 脏 脾 脏 破 裂 导 致 大 出 血, 人 送 来 的 时 候 就 没 了 呼 吸, 瞳 孔 也 放 大 了, 抢 救 了 一 个 多 小 时, 实 在 是 回 天 乏 力 了 我 满 脸 悲 戚, 一 个 劲 地 猛 抽 烟 刘 二 凹 在 塔 吊 驾 驶 室 里 内 急, 起 身 就 站 在 驾 驶 室 外 小 便, 小 便 完 后 一 转 身, 忘 了 身 后 是 悬 空 的, 脚 一 下 子 踩 空 了, 从 十 多 米 高 的 塔 吊 上 掉 下 来, 当 场 血 淌 了 一 地 李 汉 真 在 抢 救 室 外 的 走 廊 里 不 停 地 向 我 解 释 道 他 不 是 前 天 才 到 工 地 上 当 学 徒, 怎 么 就 独 自 开 塔 吊? 我 冲 着 李 汉 真 吼 道, 要 知 道, 现 在 工 地 死 一 个 人, 赔 偿 是 很 大 的, 没 个 七 八 十 万 元 根 本 下 不 来, 而 且 施 工 单 位 还 要 受 罚, 如 果 停 工 导 致 延 误 工 期, 那 损 失 把 你 我 搭 进 去 都 不 够, 你 是 怎 么 管 的?! 李 汉 真 不 停 地 搓 着 双 手 说 道 : 老 板, 这 不 工 地 缺 人 手 嘛, 我 也 是 着 急, 看 到 有 手 有 脚 的 能 干 活 的, 就 把 他 们 招 进 来 了! 29

30 YANYULOU 李 汉 真 又 解 释 说 : 刘 二 凹 是 塔 吊 司 机 刘 全 贵 老 家 的 亲 侄 子, 元 宵 节 刚 过, 初 中 毕 业 在 家 待 了 半 年 的 刘 二 凹 跟 随 他 的 二 叔 刘 全 贵 从 四 川 来 到 我 们 工 地, 学 着 开 塔 吊 刘 全 贵 的 塔 吊 操 作 手 艺 不 赖 啊, 前 天 他 带 着 刘 二 凹 熟 悉 了 基 本 操 作 细 节, 昨 天 就 试 着 当 了 一 天 的 塔 吊 司 机, 也 没 发 生 什 么 事 情, 没 想 今 天 刘 二 凹 独 自 上 岗, 就 出 事 了 好 了, 事 情 也 出 了, 到 处 找 理 由 也 不 解 决 问 题 咱 们 得 好 好 合 计 合 计, 尽 快 把 后 事 处 理 好, 争 取 不 留 后 遗 症 我 对 李 汉 真 说 走 廊 座 椅 旁, 刘 全 贵 耷 拉 着 脑 袋, 一 脸 木 然 我 瞟 了 他 一 眼, 走 过 去 本 想 也 说 他 几 句, 但 一 想 到 他 是 刘 二 凹 的 亲 叔, 便 拍 拍 了 他 的 肩 膀, 还 对 他 说 了 好 些 安 慰 的 话, 嘱 咐 他 这 事 先 不 要 告 诉 刘 二 凹 的 父 母, 我 怕 他 们 在 路 上 再 有 个 三 长 二 短, 那 就 真 的 不 好 收 拾 了 末 了, 我 又 对 刘 全 贵 说, 如 果 这 件 事 能 处 理 妥 当, 我 会 给 他 一 笔 钱 酬 谢 刘 全 贵 看 了 我 一 眼 后 便 低 下 了 头, 轻 声 嘀 咕 了 一 句 : 我 对 不 起 我 哥 啊! 殡 仪 馆 的 运 尸 车 到 了, 刘 二 凹 的 遗 体 很 快 就 被 拉 出 了 医 院 下 午 五 点, 海 德 堡 工 地 会 议 室, 烟 雾 弥 漫, 烟 蒂 落 满 一 地 我 的 顶 头 上 司 海 丰 市 星 火 建 设 公 司 董 事 长 总 经 理 唐 方 国 也 匆 匆 赶 到 会 议 室 大 家 坐 下 后, 唐 方 国 敲 着 桌 子 对 我 说 道 : 余 金 全 啊, 你 经 验 这 么 丰 富, 是 怎 么 管 理 工 地 的? 我 无 言 以 对, 脸 上 火 辣 辣 的, 恨 不 得 找 个 地 缝 钻 进 去 从 道 理 上 来 讲, 对 刘 二 凹 的 死, 公 司 深 表 同 情, 出 了 这 样 的 事 情, 是 公 司 非 常 不 愿 看 到 的 唐 方 国 猛 吸 一 口 烟 后, 又 说 道 : 不 过 话 又 说 回 来, 公 司 和 你 是 签 了 工 程 承 包 协 议 的, 协 议 上 白 纸 黑 字 写 得 清 清 楚 楚, 一 旦 发 生 安 全 事 故, 人 员 伤 亡 所 造 成 的 一 切 费 用 和 公 司 造 成 的 损 失, 都 由 工 程 承 包 人 来 承 担 的 我 点 头 默 许 当 然, 你 毕 竟 是 公 司 的 人, 事 情 传 出 去, 大 家 脸 上 都 无 光, 万 一 你 处 理 不 好, 最 后 还 是 要 公 司 来 收 拾 这 个 烂 摊 子, 一 句 话, 公 司 会 协 助 你 处 理 好 后 续 事 情, 毕 竟 收 了 你 的 管 理 费 嘛 谢 谢 唐 总 的 理 解, 我 会 想 尽 各 种 办 法 把 这 件 事 情 处 理 好! 我 连 声 道 谢 工 程 是 我 承 包 的, 暂 时 我 还 不 想 把 这 个 事 情 报 告 上 面, 尽 量 内 部 处 理 和 消 化, 如 果 因 为 内 部 处 理 导 致 出 了 问 题, 我 们 项 目 部 自 己 担 当 现 在 的 关 键 是 如 何 把 后 事 处 理 好, 不 要 让 这 件 事 影 响 到 公 司 的 形 象 公 司 分 管 安 全 生 产 的 副 总 经 理 沈 国 平 说 道 唐 方 国 紧 接 着 说 : 千 万 不 要 让 媒 体 知 道 这 件 事, 现 在 的 记 者 啊, 有 时 像 长 了 个 飞 毛 腿, 防 火 防 盗 防 记 者, 要 特 别 提 防 媒 体 李 汉 真 急 忙 回 答 : 当 时 一 出 事, 我 们 就 把 工 地 大 门 关 了, 并 且 马 上 通 知 各 作 业 班 组 放 假 休 息, 吩 咐 不 要 乱 说 乱 打 听 还 要 稳 好 刘 全 贵 的 情 绪 沈 国 平 补 充 说 刘 全 贵 的 工 作 我 已 在 做 了, 看 起 来 有 点 戏 我 答 道 30

31 关 注 窑 塔 吊 工 之 死 要 吸 取 教 训, 加 强 防 范, 请 沈 副 总 牵 头 立 即 对 公 司 的 在 建 项 目 开 展 安 全 大 检 查, 查 找 隐 患, 不 能 再 出 事 了 唐 方 国 对 沈 国 平 说 道 争 取 早 点 把 遗 体 火 化, 只 有 把 遗 体 火 化 了, 后 续 事 情 处 理 起 来 才 顺 当, 当 然 火 化 遗 体, 除 了 医 院 的 死 亡 证 明, 到 派 出 所 盖 个 章 外, 关 键 就 是 要 家 属 签 字 同 意, 要 想 家 属 签 字, 首 要 的 事 情 就 是 要 把 他 们 的 工 作 做 通, 做 到 位 唐 方 国 很 有 经 验 地 对 我 说 我 边 认 真 听 边 点 着 头 唐 方 国 又 补 充 道 : 家 属 工 作 主 要 是 赔 偿 问 题, 这 赔 偿 款, 还 得 早 点 准 备 短 会 开 完 后, 大 家 迅 速 分 头 行 动 李 汉 真 通 知 了 刘 二 凹 在 老 家 的 父 母 电 话 里, 李 汉 真 告 诉 他 们, 刘 二 凹 突 发 重 病 住 院 了, 生 命 垂 危 正 在 抢 救, 建 议 父 母 立 即 来 看 望, 公 司 为 他 们 订 好 了 明 天 早 上 的 机 票, 请 他 们 马 上 启 程, 来 回 费 用 全 部 报 销 我 又 让 李 汉 真 多 派 几 个 人 手 去 殡 仪 馆 看 管 尸 体 守 好 夜 李 汉 真 走 后, 工 地 办 公 室 里 只 剩 下 我 一 个 人 那 时 我 焦 躁 不 安, 不 停 地 来 回 地 踱 步, 一 遍 遍 地 盘 算 这 次 事 故 处 理 需 要 多 少 钱 抚 恤 金 误 工 费 亲 友 帮 忙 费 等 等 杂 七 杂 八 的 费 用 加 起 来, 将 是 个 不 小 的 数 字, 如 果 再 碰 上 亲 属 狮 子 大 开 口, 敲 上 一 笔 也 不 是 不 可 能 的, 但 相 比 亲 属 不 同 意 尸 体 火 化, 到 政 府 部 门 去 上 访, 那 样 事 情 会 被 捅 大, 到 时 主 管 部 门 要 求 停 工 扣 证 停 止 承 接 业 务 等 等 处 罚 那 将 是 一 笔 巨 大 的 损 失 摊 上 这 样 的 人 命 事 故, 也 只 能 怨 自 己 运 气 太 差 安 全 生 产, 真 是 防 不 胜 防 啊! 在 我 的 印 象 中, 四 川 地 处 大 西 南, 西 南 的 汉 子 精 明 强 悍, 不 好 应 对 何 况 刘 二 凹 才 十 七 岁, 十 七 岁, 一 个 花 样 年 华 的 季 节, 自 己 十 七 岁 时, 还 在 父 母 的 宠 爱 下 念 书, 而 刘 二 凹 为 了 生 计 开 始 外 出 务 工, 这 就 是 沿 海 和 内 地 的 差 别 我 心 里 暗 暗 想, 如 果 被 家 属 痛 骂 或 者 挨 一 顿 拳 头, 我 一 定 要 忍 着 每 个 孩 子 不 管 贫 穷 富 贵, 都 是 父 母 的 心 头 肉 啊, 丧 子 之 痛 那 是 切 肤 之 痛, 如 果 被 他 们 敲 诈 也 只 好 认 命 了 我 看 你 起 码 要 准 备 这 个 数 不 知 何 时, 王 有 才 打 着 哈 欠, 吐 着 酒 气 进 来 向 我 做 了 个 八 的 手 势 看 见 他 那 副 阴 阳 怪 气 的 表 情, 我 真 想 揍 他 一 顿 第 二 天 早 上 银 行 大 门 一 开, 我 就 到 贵 宾 窗 口 先 取 了 八 十 万 现 金, 这 是 从 工 地 项 目 工 程 款 里 调 的 头 寸 我 心 里 合 计 着 和 刘 二 凹 亲 属 谈 价, 开 口 价 一 定 要 低, 如 果 谈 不 拢 再 酌 情 一 步 步 上 调 我 把 装 着 钱 的 黑 色 塑 料 袋 扔 进 小 车 里 便 急 忙 赶 到 紧 靠 邻 省 的 鸿 运 宾 馆 别 说 李 汉 真 这 小 子, 也 是 够 机 灵 的, 有 意 将 刘 二 凹 的 亲 属 安 排 在 离 主 城 区 较 远 的 宾 馆, 掩 人 耳 目, 不 暴 露 目 标 李 汉 真 已 在 宾 馆 门 口 食 宿 都 安 排 好 了? 我 问 安 排 好 了, 你 就 放 心 吧 他 们 什 么 时 候 能 到? 中 午 应 该 能 到! 好, 等 一 会 你 去 接 机, 先 告 诉 他 父 母 二 凹 的 病 太 重 昨 夜 已 转 院 去 上 海 了, 就 说 刘 全 贵 也 跟 去 了, 下 午 再 送 他 们 去 上 海 31

32 YANYULOU 哦, 那 我 先 去 了, 有 情 况 会 随 时 打 你 电 话 李 汉 真 走 后 我 就 把 刘 全 贵 叫 进 房 间, 示 意 让 他 坐 下, 不 免 又 安 慰 他 几 句, 然 后 问 了 二 凹 家 里 的 一 些 情 况 他 告 诉 我 二 凹 还 有 个 二 十 出 头 的 哥 哥, 去 年 去 了 广 州 打 工, 但 今 年 春 节 没 回 家 过 年, 也 不 知 道 情 况 怎 么 样 午 饭 时, 李 汉 真 打 来 电 话 说 二 凹 的 父 母 接 到 了, 他 带 着 他 们 先 找 个 地 方 吃 饭, 吃 完 后 再 赶 回 来 我 说 知 道 了 当 我 走 进 宾 馆 会 议 室 时, 李 汉 真 对 刘 二 凹 的 父 母 说 : 我 们 余 老 板 来 了! 刘 二 凹 的 父 母 马 上 从 椅 子 上 站 起 来, 我 赶 紧 上 去 拉 住 夫 妇 俩 的 手 说 : 二 老 坐 下 说, 坐 下 说! 刘 全 贵 紧 跟 着 也 进 来 了, 他 叫 了 声 哥 哥 嫂 子 后 立 刻 跪 在 两 人 的 面 前 哭 着 说 : 没 想 到 啊, 是 我 疏 忽 了, 我 对 不 起 你 们, 对 不 起 娃 啊! 刘 全 贵 的 出 现 让 他 哥 嫂 二 人 怔 了 下, 还 是 二 凹 的 母 亲 反 应 快, 拉 起 刘 全 贵 心 急 地 问 : 他 叔, 娃 怎 么 样 了, 娃 到 底 怎 么 样 了? 你 快 说 啊! 我 见 状 向 李 汉 真 努 了 努 嘴, 李 汉 真 立 刻 向 夫 妇 二 人 说 了 事 情 经 过 得 知 事 情 真 相, 刘 二 凹 的 父 母 当 场 嚎 啕 大 哭 起 来, 哭 得 让 人 心 里 难 受, 哭 得 我 也 掉 下 了 眼 泪 我 和 李 汉 真 不 停 地 劝 他 们, 让 他 们 想 开 点, 别 哭 坏 了 身 子, 可 就 是 劝 不 住 突 然, 刘 二 凹 的 父 亲 边 哭 边 冒 出 一 句 : 娃 啊, 你 怎 么 这 么 不 小 心 啊! 我 赶 紧 对 刘 全 贵 说 : 刘 师 傅, 你 也 不 要 太 伤 心 了, 要 不 你 先 带 着 哥 哥 嫂 嫂 回 房 间 休 息 休 息? 在 刘 全 贵 的 再 三 劝 说 下, 刘 二 凹 的 父 母 终 于 被 搀 扶 着 回 了 房 间 又 哭 了 一 阵, 刘 二 凹 的 父 母 慢 慢 地 平 静 下 来 昨 天 紧 急 催 促 他 们 连 夜 启 程, 而 刘 全 贵 对 李 汉 真 说 昨 晚 他 就 把 手 机 关 了, 他 们 打 不 通 刘 全 贵 的 手 机 也 许 心 里 早 就 有 了 不 详 的 预 感, 这 对 看 上 去 老 实 巴 交 的 庄 稼 人 现 在 无 耐 地 接 受 失 去 儿 子 的 痛 苦 泪 痕 挂 在 夫 妇 俩 黝 黑 的 脸 上, 原 本 五 十 出 头 的 他 们, 看 上 去 却 有 六 十 多 岁 岁 月 和 生 活 的 沧 桑 刻 在 这 两 张 古 铜 色 的 脸 庞 上, 他 们 的 双 手 皮 肤 皲 裂, 都 不 停 地 来 回 搓 动 着 对 不 起, 叔 叔 阿 姨! 我 向 夫 妇 俩 深 深 地 鞠 了 一 躬 二 凹 的 去 世, 我 也 很 悲 痛 我 挤 出 了 几 滴 眼 泪 余 老 板, 您 千 万 莫 这 么 说, 是 我 娃 给 您 添 麻 烦 了 夫 妇 俩 也 连 忙 弯 下 身 子 空 气 似 乎 瞬 间 凝 固 没 听 错 吧? 我 和 李 汉 真 不 禁 满 腹 疑 惑 : 这 是 哪 一 出, 不 会 有 什 么 花 招 吧? 娃 命 苦, 才 十 七 岁, 本 来 指 望 跟 着 他 叔 学 点 手 艺, 混 口 饭 吃, 现 在 夫 妇 俩 又 泣 不 成 声, 哽 咽 着 说 我 用 纸 巾 在 眼 上 擦 了 擦 说 : 人 死 不 能 复 生, 生 活 还 是 要 过 下 去 的, 二 凹 走 得 早, 抚 养 他 长 大 不 容 易, 我 们 应 该 给 二 老 赔 偿, 需 要 赔 多 少, 您 们 和 全 贵 师 傅 商 量 一 下, 好 吗? 见 夫 妇 俩 点 了 头, 我 和 李 汉 真 两 个 外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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