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网博客-《太平洋两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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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打印] 太平洋两岸的日子 这篇 博文 长了一点 大约25万字 没时间你就不要往下看 我把它做为资料 收到自己的博客中来 我牛年博文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相关介绍见 序言 太平洋两岸的日子 刘玉 孟津 引子 林小帆穿过那扇铁栅栏门 见到一群在碎石地上摆地摊卖纸花蜡果的人 站住脚 喘了口气 才觉得走得有点儿累了 背上在出汗 北京的十月 慷慨的阳光 吝啬 的风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心想 总算到了 穿过摆摊的人群继续向前走去 人声渐渐淡了 寂静却浓了起来 浓到阳光都透不进去 不知不觉林小帆已经进了八宝山骨灰寄存处大厅 眼前忽地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 儿 才看清了手里拿着的那支黄色玫瑰 在幽暗的厅堂里变得苍白 她定了定神 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学生证大小的兰色塑料皮小本 翻开来 里边印着 王和平 男 生死年月和寄存人一栏都空着 王和平的骨灰被送回国时 因为他自己的亲人都 已过世 没人肯在骨灰存放证上面签字 只好留了空白 证上边几个潦草的钢笔字 注明 东地室 中三排 501号 东地室 中三排 501号 林小帆心里重复着 沿着通向地室的水泥石阶一步步 走下去 林小帆觉得身体飘忽忽的 脑子里也象接触不良的灯泡 一会儿明一会儿 灭 下到底 踩在实实在在的地上 却象站在云端不敢挪动脚步 这是个不同的世界 空气里散发着博物馆收藏室里的味道 一排排高到屋顶的黑 色木柜 象是一块块被分割开的墙 沉默又沉重地立在那儿 每个木柜的正面是许 多小玻璃门 门框上有白漆号码 有些门上了锁 有些开着 上了锁的门里都锁着 一只大同小异的盒子 盒子里盛着的更是绝无二样的一捧青灰 那些灰曾经都是生 命的一部分 生命的其余早已烟消云散 或污染了空气 或馈赠了泥土 物质虽然 不灭 终有一天它们会溶在春雨里落回地面 蕴在野草中冒出土壤 但灵魂却无可 挽回地支离破碎了 唯有盒子前那张寸大的照片 固执地记录了那个生命中的一瞬 间 向面对它的人们证明 盒子里面装的的确曾经是生命的一部份 有鼻子有眼睛 的人 也在这个世界上走动过的 没锁的门里都还空着 等着它未来的主人 林小帆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象是在探监 四周都是囚禁犯人的牢房 关着的 都是模范囚徒 沉默无语地度着漫漫刑期 盒子上的照片原是他们的眼睛 从四面 八方静静地注视着她 林小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里有些害怕起来 赶紧挪 步寻找501号 一面找 一面宽慰自己 怕什么呢? 这里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 方吗? 在中三排木柜前 林小帆仰脸望去 501号高高在上 她用力把一个铁梯架拖过 来靠在柜子前 铁梯子与水泥地面碰撞发出坚硬的响声 回荡在幽静的地室里 令 她心发紧 头皮发麻 生怕那响声会惊动了囚犯们 便会蜂涌而出 把她撕得粉碎 501号的门被一把小巧的红卫牌弹子锁锁着 锁上已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林小 帆没有钥匙 只能隔着那小小的玻璃门往里瞧 玻璃灰蒙蒙的 什么也看不清 她 从衣袋里掏出一包柔软的白纸巾 轻轻擦干净玻璃 终于看清了玻璃后边那个盒子 上嵌着的照片 王和平 真的是他!人海之中见到熟人一般松了口气 Page 1 of 160

2 两年前在为王和平办丧事时 一时找不到他的单人像 达生只好到曼哈顿下城一 家照相馆将他们的一张合影照放大了 然后把王和平的部分用刀刻下来交给了领馆 的一位领事 林小帆一直把那张留了一个四四方方窟窿的合影照压在像册的最底层 不愿丢弃它 亦不愿再看见它 免得让自己想起和平独身孤影魂归故乡 凭添了 忧伤 照片上的王和平面带微笑 那是他们几个同学那年秋天到纽约上州摘苹果时拍的 按快门前王和平要大家对着镜头一起喊 爷爷 照片上所有的人都相似地微笑 着 林小帆望着和平那聪慧的眼睛叹了口气想 有余就该缩手 无路就得回头 当 初他要是能退一步想 现在就不至于沉默在这里了 想着不禁泪湿了眼睛 赶紧把 手中的玫瑰花插在锁环里 从挎包里摸出一张印制得非常精美的白色卡片 别在锁 扣上 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一盒精装的Winston香烟 这是和平去美国后最喜欢抽的一 种烟 她抽了一支出来 用打火机点上 把烟执在手里 袅袅的青烟后面 小帆将 那白色的卡片慢慢地掀了开来 卡片上钢笔楷书着一首诗 滚滚长江逝水 浪花淘 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江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黑发书生天上 可眷人间春 秋?一纸素签忆相逢 古今悲喜事 尽迷此山中!下面的签名是 薛茜 姚杭美 黎 佳 约翰 林小帆 达生 张岩飞 陆楠没有签名 因为她不愿意签 林小帆回国前曾带着这只卡片到陆楠在新泽西州的寓所去找过她 她已经从王和 平去世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大死之人 反活过来 看上去气色很好 心情安静而恬 淡 举手投足间全没了过去那些毕露锋芒 居室里设了一个小小的佛龛 做成蜡烛 样的一对小灯把佛龛里的瓷菩萨照得满面红光 菩萨具圆满相 无尽的慈悲就挂在 似笑非笑的嘴角上 佛龛两旁是慈航法师的一个偈对 不变随缘现 心空及第归 房间正面墙上挂了一副显眼的行书立轴 写着'虚空'两个大字 林小帆似懂非懂 问 陆楠怎么讲 陆楠微微一笑 双眼半开半合 玄玄地说 我看见了 我又没有看 见;我听到了 我又没有听到;我知道了 我又没有知道;我得到了 我又没有得到;我 是我 我又不是我 没有我相 人相 众生相 寿者相 这便是虚空了 听不懂 陆楠参禅 林小帆忙把要回国的事跟她说了 又掏出那张白色的卡片来 说因为回 去后打算去看看王和平 黎佳出了个主意 让她带一张有大伙签名的卡片给和平 转达大伙的心意 陆楠接过林小帆带来的卡片 翻着看了 并不签名 盯着那首诗 沉默了一会儿 问 谁写的? 小帆答 达生和张岩飞从<三国演义>里抄来的 他们俩在电子通讯网上商量了好久 把下半阙改了 陆楠又问 此山指的是什 么? 小帆道 我没有问过达生 想必他们用的'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 中'吧 你说呢? 陆楠笑了一下说 倒让我想起八宝山来了 那个离天堂最近的 地方 说着把卡还给了林小帆 你...不签个名吗? 林小帆疑惑地问 陆楠眼睛 望着那对蜡烛灯 摇摇头 说 我们既然没有缘分 也就不必抗命了 想来他在 那边也得不了清闲 因果报应 自杀的人犯了杀生的重罪 他下一辈子恐怕更要忙 着赎罪 何必再去打扰他呢? 看着林小帆失望的样子 陆楠端过一杯清茶递给她 都是过去的事了 就让它过去吧 刚才我还有一个念头 是不是该把那个'迷'字改 作'悟'字 可再一想 有谁能改得动那个字呢? 陆楠的声音象冰化作水一样清淡而 冷静 没有一点凄痛怨悔 林小帆也就不再坚持 青烟散去 白色的烟灰飘洒落地 一支烟燃完了 林小帆扔掉烟蒂 叹了一口气 轻轻地说 和平 我们走了 她把卡片合上 又下意识地用手中的纸擦了一 下玻璃 默默地下了梯子 最后抬头看了一眼501号和它门前那黄色的玫瑰 白色的 卡 心里说 我走了 快步走出骨灰存放大厅 走回阳光里 身边的一切立刻又生动起来 心里有一种 '洞中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的欣慰 站在阳光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慢慢地吐出来 Page 2 of 160

3 活着原是这般美好! 出了八宝山 林小帆沿玉泉路朝东边的研究生院走去 到了八宝山 当然得去看 看研究生院 记忆中它们近如隔邻 从一个门到另一个门 不过是举足之劳 向东 去的时候 太阳已经西斜 林小帆跟在自己的影子后面亦步亦趋 八宝山与研究生 院之间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就象开始与结束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 难道自己记 错了吗? 研究生院的大门还是那么不起眼 若不是门口西侧的那棵大银杏树 林小帆几乎 错过了 在银杏树前她停了下来 多少年了 这棵大树依旧纠绕蟠曲没有什么变化 象一位老人一样默默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没有丝毫的倦意 真可谓 行 人不见树少时 树见行人几番老 她从地上拾起两片发黄了的银杏树叶 小心地 夹在挎包里的一个笔记本中 一定要带回纽约去给达生 他总说要回来看看这棵银 杏树的 回国已经两个星期了 心里却一点都不落实 长久以来对回家的那种期盼 随着 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变得游移不定起来 或许应了近乡情怯的老话 离别多年后再 次踏上这片土地 她分明感到自己心慌腿软 本来以为下了飞机就到了家 谁知脚 一触地心中倾刻又天涯 在入关处 当边防检查员翻看女儿船船那本美国护照时 她心虚地觉得自己办了一件难以饶恕的错事 怎么把一个黄皮肤的龙的传人生到美 国去了呢?十几天来 船船吃不惯有几千年历史文明的中国饭 只好带着她满城去找 肯德鸡 汉堡包 那些美国人的垃圾食品 就连自己的肠胃也因水土不服变得无常 起来 水土不服? 见鬼了!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背叛过自己的心 午夜梦迥 留在纽 约的达生就频频到访 诉苦比萨饼倒了他的中国胃 也不知家里船船的两只小乌龟 有没有喂过? 种的仙人掌可曾浇了水? 回国后才发现自己有了两个家 两个家倒好象 没有家了 林小帆在研究生院大门口迟疑不前 她已经忘了过去进大门时有什么规矩 又不 晓得如今是什么样的新章程 门卫把头探了出来 花胡子上托着的红鼻子让她有点 儿心慌 不知是该称他先生呢还是同志 犹豫一下干脆免了称谓 问 对...不起 我能进去看一下吗? 你找谁? 门卫上下打量着她问 我?...不找谁 只想进去看一下 看一下? 嗯 过去我在这里读书 出国了几年 现在回来想进去看看 你在这儿念 书? 哪一级的? 82级 话一出口 心中不免一惊 十多年了?! 象这样的还不赶快往里请 门口两个坐在小凳上下棋的人冲着门卫说 门卫 露出了笑脸 客气地请林小帆进去随便看 林小帆突然鼻子有些酸 略闭了一下眼 睛 理了理头发 深深地吸了口气 抬脚迈进研究生院的大门 一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林小帆并不知道研究生院与八宝山是近邻 自然也看不懂 隔壁王老先生脸上怪异的表情 知道后林小帆倒也不在乎 从小就习惯了为一只铅 笔两毛钱以死来赌咒发誓 死有何惧? 倒是见了研究生院那一堆衰楼旧房时 令她 心里凉了半截 常人眼里 研究生院有一种神秘色彩 高不可攀 念书能念到研究 生院尤如念经念到布达拉宫 没有更高的去处了 想不到一脚跨进院门来 竟是一 种进了 抗大'的感觉 研究生院有东西两栋两层的主楼 红砖墙青瓦顶 旧却不古 原是某机关的办公 楼 文革后重振教育 砖砌的楼房都让给学生上课居住用了 学院的行政机构 诸 如党委办公室 教务处等要害部门则被安置在冬凉夏暖的临时板房里 院内没有运 动场 进门处一块够汽车打个弯的空地可以玩玩羽毛球 也没有正经的图书馆 吃 饭的厅则有两个 设备虽简陋 进这院的人心气却是足的 有一股冲着诺贝尔奖来 Page 3 of 160

4 的劲头 研究生院因此有了败絮其表 金玉其中的含蓄 二月的北京 正是即冻骨头又冻肉的季节 提着行李走进东边那幢楼里 林小帆 停下来 朝手上哈哈气 接过达生手中的小提箱 说 谢谢了 达生搓搓冻红 的耳朵笑道 耶 怎么客气起来了 大学几年鞍前马后的都没听见过一个谢字 林小帆也笑了 呆会儿再见? 两人便朝各自房间的方向走去 一楼都是教室 有的门敞开着 林小帆路过时见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学生 正在埋 头读书 外地的学生早几天到了 铺好了床就捧上了书 旅途劳累 或许是到了北 京兴奋得晚上睡不着 有人趴在桌上打瞌睡 读书人的志气 倒也要倒在书桌上 二楼是宿舍 与课堂只有一道楼梯之遥 男女生宿舍分别在二楼的东西两侧 林 小帆的宿舍是二楼207号房间 对开的两扇门 玻璃全都漆了白色 见不着里面的东 西 林小帆推门进去的时候 房间里两个人正坐在桌旁看书 见她进来 放下手中 的书同她打招呼 林小帆? 我叫陆楠 复旦来的 行为所研究生 陆楠生得绿娇红小 浑身透 着江南人的秀气 薄薄的嘴唇 轮廓分明 一看就是伶牙利齿 说话不饶人的那一 类 介绍完自己 陆楠又指着身旁的那位说 这是薛茜 地学所的 薛茜高高 的个子 皮肤晒得微红 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 一马平川的胸前别着研究生院院徽 下面别了一枚小提琴胸针 她头发剪得短短的 显出仙鹤般的脖子 戴了一付黑 边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大而无神 听见陆楠介绍自己 薛茜脸上泛出一片绯红 接 了陆楠的话补充了一句 西北大学的 话一出口 脸上的红更象涨了潮似的涌 到脖子根上 林小帆溜了一眼薛茜胸前的院徽和闪闪的小提琴胸针 自我介绍 林小帆 北 大的 介绍完自己 放下手中的箱子 环视这屋里的一切 房间很大 象是间小会议室 进门左侧挨墙放了两张双层床 右侧首尾相接放了 三张桌子 火车车厢般的排成一溜 靠门口放了一个书架和两张用来放洗脸盆的凳 子 凳子边放了三只铁壳暖水瓶 只有靠门的上铺还空着 林小帆知道这是她的床 顺手把手里的书包围巾手套扔到铺上 陆楠过来帮她把行李举起来放到床上 小帆赶紧谢过 不管它了 呆会儿再收 拾 又说 咱这院子不怎么样嘛 陆楠说 嗨 当然比不上你们北大喽 不过这样也好 读书历来都讲究十年寒 窗 窝安得太好 只怕生出读书以外的念头来 倒会让凤凰窝里飞出去鸡 林小帆觉得陆楠话里有点什么意思 盯了她一眼问 行为所? 没听说过 干什 么的? 陆楠说 嘿 杂七杂八的 几句话也说不清 和心理学有点关系 你是哪 个所的? 哦 生物所 说话间 林小帆爬上床去 从行李卷里抽出一只硬纸壳的圆筒 抽出一卷画 展开来不紧不慢地往床头挂 有点歪 薛茜对正在挂画的小帆说 小帆对薛茜一笑 挪正了画 又问陆楠 行为所听起来象是社会科学 应当是文科嘛?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陆楠两手一摊说 嗨 我主要搞精神病人行为学 多一半是医学 我并不喜欢 时间久了自己都被传染了 我喜欢社会心理学 林小帆说 那你还不算跑题跑得太远的 正常人也好 神经病也罢 好歹还是 与人打交道 我喜欢美术 当初考大学时 最想报美术学院油画系 可惜那年美院 不招生 只好报了中文系 进了学校才发现被分到了动物系 那才叫风马牛不相及 呢 又不让改专业 只好慢慢培养感情 几个人说笑着天就暗了下来 薛茜说 咱们吃饭去吧 饿得肚子都叫了 你们先去 我等等咱们那枝花 陆楠说着做了一个鬼脸 林小帆不解地问 什么花? 薛茜笑了说 她要等黎佳 咱们先去排队吧 两人拿了饭盆出了门 Page 4 of 160

5 饭厅很大 一端开着一排七 八个窗口 是卖饭的地方 第一个窗口专卖小菜 酱黄瓜 辣萝卜条 煮鸡蛋 卤猪耳朵 臭豆腐 盆盆罐罐一大摊 其它窗口卖主 食 有米饭也有馒头 炒菜有三种 白菜炒肉片 焦溜丸子 麻婆豆腐 白菜炒肉 片里数得过来的几片肉是见白不见红 足见这些猪都是贵族 营养太好且不事劳作 尽长膘 焦溜丸子就更难说了 多半是粉丝豆腐渣 碎胡罗卜 或许还有头两天 剩下的馒头油饼揉了搅在一起 总之不大会有肉 否则菜单上绝不会漏写那个至关 重要的肉字 林小帆虽然不大会吃辣 但北京化了的麻婆豆腐她还能对付 没来得及买饭票 便问薛茜借了些 买了二两米饭一份麻婆豆腐 饭厅的另一端放了几排光秃秃的方桌 没有凳子 桌子上的漆都已剥落 露出的 木头 被油水浸成光亮的褐色 两个人买了饭端到一张方桌前 边吃边聊 不多一会儿 陆楠和一个女生端了饭走过来 陆楠对林小帆挤挤眼 笑着介绍说 这是黎佳 浙大考到天体物理所的 又把林小帆向黎佳作了介绍 黎佳没有 说话 微微的对林小帆点头笑了一下 一边吃饭 一边把白菜炒肉里的肥肉片挑出 来 放到桌上 黎佳长得极为漂亮 打扮也很有品味 长长的黑发被一只金丝绒的发带高高的束 在脑后 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妩媚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流出迷人的光 那眼光好象 一条漫长隧道尽头的一点阳光 给人以无边的期盼 直直的鼻梁 丰满的嘴唇上方 自然而又完美的生着一颗乖巧的黑痣 让人一看便怦然心动 她的微笑是淡淡的 有点冷 象春天里掠过白云的一阵轻风 你感到了它却没有看清它 上身穿了一件 黑呢子短大衣 没有扣 露出里面的大红色手织粗线毛衣 一条洗得发白的石磨牛 仔裤紧紧地绷在硕长的腿上 脚蹬一双半高统的黑皮靴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拒人 于千里之外 却又万分诱人的美 果然是一枝花 林小帆盯着黎佳的眼光一时收不 回来 当黎佳再次对她笑笑时 林小帆有点不好意思 赶紧低了头去寻碗里的麻婆 豆腐 邻桌几个男生显然心情很好 考上了研究生 豪情壮志还没有找到地方张扬 一 边吃一边往那不要紧的事上钻牛角尖 高声争论这麻婆豆腐的麻婆到底是指做豆腐 的婆姓麻呢 还是长有麻子的婆 或者是豆腐里放的花椒专麻妇人舌头的缘故 一 个操广东口音的小个子正夸夸其谈 这还有什么说的 当然是麻子婆啦 百家姓 里虽有麻姓 但姓麻的人极少极少 而且此姓出在北方 由熊姓改变而来 麻婆豆 腐是川菜 这种说法几率太低 花椒不可能只麻女人不麻男人 所以专麻女人舌头 的说法不攻自破 唯有麻子婆才能自圆其说 中国历史上天花不断 有麻子的人绝 不会少 定是哪位麻子婆娘发明了这道名扬天下的家常菜来嘲讽天下人 你想吃我 豆腐吗?你就得受这麻辣 天下人脸皮虽厚 吃这麻婆豆腐也躲不过要脸红 小个 子得意非凡 晃着头继续说 人人爱吃麻婆豆腐 麻子婆也算找回一点心理平衡 人有一缺 必有一绝 尤其女人 更是如此 就说这女研究生吧 我敢打赌 一 个个不是麻子也差不了哪儿去 唉 古今中外 秀外慧中就象鱼与熊掌 全美的少 少 少啊--- 小个子象唱京戏似的把个 啊 字转了几个弯拖得老长 他高谈阔论到此 听见身后有人使劲敲饭碗 身边的人也捂着嘴在笑 诧异地转 过身去 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女生 尤其见了黎佳一副电影明星样 一双 眼睛正照着他 知道自己荒腔走板 连忙点头哈腰地说 开玩笑 开玩笑 陆 楠装作没有听见 把话扔给他 咱们这研究生院招生也是差劲 体格检查也不知 怎么做的 居然让根号二个头的全残废蒙混了进来 你别看有些人哪儿都长得不够 尺寸 一肚子坏水倒不少 矮子矮 一肚子都是拐! 林小帆接过来揶揄道 那也 不一定 卖豆腐的武大郎就有一根直肠子 小个子不敢回嘴 闷头吃饭 心里仍 然惊于黎佳的美貌 暗叹研究生中竟有这样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的女性 百年难出一 人 Page 5 of 160

6 林小帆刚吃完饭 达生就跑过来叫她 说要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 林小帆把达生 介绍给室友们 几个女生便把注意力从小个子身上转移了过来 几双眼睛流出审视 的眼光 雷达一样 扫了达生的脸又扫林小帆的脸 林小帆脸被扫得有一丝发红 达生不理会女孩子们猜疑的眼光 对林小帆把头朝饭厅门口歪了歪就往外走 林小 帆跟上达生向外走 问达生认不认识那个矮个子的男生 达生转头看了一眼 你 是说张岩飞?他是气象所的 跟我住一个宿舍 从我一进宿舍他就在吹牛 说能背下 <红楼梦>里所有的诗句 号称三分之一个红学家 林小帆哼了一声 说 学气 象的红学家!难怪他一张嘴就是刘姥姥的裹脚布味 达生一头雾水 刚来他怎么 就惹你啦? 林小帆就把张岩飞的话说了一遍 其实他说得没错 错在让你们听见 了 林小帆警惕地看着达生 什么意思? 达生笑道 从动物种群的角度来看 公的母的数量应当一半对一半 人也是一样 可是上大学的时候 女生就比男生 要少许多 到了这研究生院里 女生更成了稀有动物 这道理难到还不明白? 张岩 飞的意思是说漂亮女孩子 没等上大学芳心就被人虏获 能熬到研究生院的多半不 会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见林小帆脸酸酸的 达生急忙说 不过研究生嘛 不靠 脸蛋吃饭 靠本事 可事情也有例外 瞧你们宿舍的黎佳 就是一条漏网的鱼 林小帆恨道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达生连忙河心掉船头 得了得了 又不是 什么原则问题 不必生气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林小帆没好气地问 达生神兮兮的一笑没说话 出了饭厅 达生指着背对饭厅门站着的一个人对林小帆说 他叫王和平 南京 大学考到咱们所的研究生 这回他是总分第一考进来的 也跟我同宿舍 他说知道 你 要见见你 呦 这回倒有人考到你前头去了 这才是天外有天呢 还知道 我? 林小帆有点莫名其妙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王和平这个名字 也不认识任何南大 的学生 两人来到王和平跟前 王和平赶紧把手中的烟猛抽两口扔了 笑着对林小 帆说 林小帆 对吧? 林小帆连忙点点头 王和平见林小帆一脸疑惑的样子说 你们班的汪洋分到我们系去了 刚去没有房子住 到我们宿舍里来委屈了几天 他给我讲了你们班的许多事 提起过你 王和平看上去有三十岁的样子 额头上有两条很深的抬头纹 脸上的胡子没有刮 干净 露着硬硬的茬 他笑起来时 笑意在脸上只停留短暂的一刹那 如果停留得 久一点 他就满象个体贴民情的县委书记;如果没了那笑 无疑是一个欠收年的庄稼 汉了 最往人脑子里去的是他说话很慢 声音具有很强的穿透力 除了耳朵 心也 能听见 用这样的声音说出的话 由不得你不信 王和平伸出手来和林小帆握手 眼睛直视她 当林小帆接触到他的眼睛时 心里有点不自然 开玩笑地同他打招呼 你好 第一名! 接下来不知说什么好 就问 你考谁的研究生? 夏先生的 哇 泰斗嘛!听说夏先生治学很严 当心扒层皮 王和平说 严倒不怕 只是他的东西都是五十年代的 有点老了 以后还是得 出国去留学才好 一谈到出国 林小帆就来了兴趣 问 你想去哪儿? 王和平笑说 只要能出去 上柬埔寨我都干! 林小帆也乐了 柬埔寨我可不去 欧洲也不去 美国only 说着话 仨人回到了宿舍楼 路过林小帆宿舍门口的时候 她把他们让进去坐一 会儿 一进屋 王和平就注意到了林小帆床头上的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很大的黑白 照片 上面一只落了帆的木船 停在夕阳余辉下波光鳞鳞的港湾中 王和平眯着眼 睛看那照片 肯定地对林小帆说 这是你的床! 又指着林小帆邻床的下铺问 这儿呢? 陆楠 行为所的 陆楠的床边挂了一张彩色的画 一座古旧的小木头屋 坐落在一片秋色的树林子 Page 6 of 160

7 旁 屋顶 窗台 院子里都铺满了金色的落叶 情景凋败惆怅 促人怀旧思乡 王和平说 你们女生怎么都喜欢这样的画? 嗯 有一点颓废的味道 林小帆用手指指自己的床板底面 看看这个 不算颓废吧 王和平和达生跟着林小帆的手 弯腰去看那床底板 上面端端正正贴了一张居里 夫人的照片 居里夫人微笑着 笑得拘谨 阴天的天光一般投到枕头上 达生评论道 这照片的挂法倒很别致 早晨醒来时会想 我今天得向居里夫人 学习 睡去之前又会问 我今天学到居里夫人了吗?跟锥刺股头悬梁异曲同工 苦心 可见 林小帆瞟了达生一眼说 越学越坏 达生也望着林小帆说 所以书 是不能读得太多的 林小帆哼一声扭开头去 王和平眼见耳听达生和林小帆说话的口气神态 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同学 装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说 大科学家的样子嘛 林小帆说 薛茜 绝对是 未来的大科学家 看了一圈林小帆的宿舍王和平说 你们这儿以后准保热闹! 林小帆问 为 什么? 顺手把两张凳子挪过来让二人坐 我过去下乡的地方老乡都说三个婆娘一台戏 研究生也一样 达生接了王和 平的话说 研究生恐怕会更热闹 说不定会上演春秋战国三国演义呢 又转头 问王和平下乡多久 在什么地方? 王和平说在贵州 八年八个月零三天... 嘿 碰上老乡了 王和平的话还没有完 陆楠风一般推门进来 身后跟着薛 茜和黎佳 她显然听到了王和平的话 接着说 我也在贵州插过队 只是刚好才 两年 那地方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尺平 人无三分银 穷得可以 对不对? 王和平 一见几个女生进来 忙站起身来 表示同意地对陆楠点点头 陆楠又叽叽喳喳地接 着说 嗨 我头一年拼死拼活干下来还倒欠生产队七块五毛口粮钱 弄不清是吃 得太多还是干得太少 最后还是把生产队长家的两只下蛋鸡偷去卖掉才还了债 现 在想起来真是罪过 王和平开玩笑地说 想不到你倒把贫下中农教育了一番 林小帆将室友们与王和平一一作了介绍 对陆楠和王和平说 你们该是老乡 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了 达生说 听你这话说得那么凄惨 现在该是庆祝'抗战'胜利的时候 达生 一边说 一边偷偷地打量薛茜 怎么也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大科学家的影子来 瞟了 一眼黎佳 有薛茜衬着 她更是显得光辉灿烂 鱼入鸟惊 暗叹世界实在是不公平 陆楠苦着脸说 得了吧 我看抗战才刚刚开始 马上就要英语分班考试了 我心里还没有一点儿谱 这持久战还有得打呢 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两本英 语课本 准备到教室里去上自习 一说到考试 众人心秤砣一样沉了下来 自古秀才怕考试 考试就象一道紧箍咒 一念就头疼 王和平这时候有一点心事 烟瘾也在心里往上顶 见陆楠往外走 就拉了达生 跟林小帆她们打了个招呼 一块往外走 林小帆在背后叫住达生 问 他昨天弄到的那份出国人员英语考试的卷子能不能给她看一下 达生说可以 一会 儿去教室时他会带去一块看 林小帆似乎还有什么要说 犹豫一下摆摆手说算了 呆会儿再说吧 达生和王和平跟着陆楠一起出了门 在走廊上 陆楠对王和平达生说 考完试 咱们再聊 然后一甩头径自走进一间教室去 王和平看着陆楠的背影进了教室 从衣兜里掏出了香烟点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边喷烟一边对达生说 这帮女生 都挺能个的 能混到这儿来的 怕是没有省油的灯 两人回到宿舍 张岩飞不在 另外一个叫方浩的室友正带着耳机子在听收音机 方浩是湖南长沙人 却长了个北方人的大个子 十分帅气 可惜头发乱作一团 长 久不洗 呆滞无光 见王和平叼了烟卷进来 就站起身来要出去 他在复旦念书的 Page 7 of 160

8 时候 听说二道烟会让脑细胞萎缩 而且妨碍对维生素U的吸收 所以见了抽烟的 人就躲 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和平说 对不起 你能不能把窗子打开来抽? 王和 平看着方浩一脸严肃的样子 忙说 怎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 站起身来去把窗 子打开了 看着王和平开了窗户 方浩转身走了 把门留了个大大的缝 王和平问 他是哪个所的?说话还有点领袖的味道 达生忙着翻抽屉找那份考试卷 没搭 腔 王和平走到方浩的床边看了一下他床上的书 自言自语道 人工智能 计算 机所的吧 坐回到床上 闲得有些无聊 随口问达生 会下围棋么? 会一点 达生在一堆书本里翻出考试卷 一边浏览 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水平怎么样? 也许有业余初段吧 那你挺不错了 来来来 咱们切磋切磋 我有一副挺好的棋 王和平眼睛直 勾勾的盯着达生 一副棋瘾比烟瘾还大的样子 达生有点犹豫 林小帆还在教室等 他一块复习英文准备考试 嘿 来一盘就行 考试好不好一晚上也解决不了问题 王和平一边说 一边拉开抽屉 从里边端出两个锃光闪亮的紫色棋盒 又躬身 从床底下拉出一张两公分厚的木棋盘 看着王和平非下一盘不罢休的样子 达生说 好 杀一盘 说着把找到的英文卷子塞到口袋里 坐到桌子跟前来 其实达 生也是一个棋迷 为了准备研究生考试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摸棋了 现在有人叫阵 岂有不应之理 达生曾经有两个爱好 拉小提琴和下围棋 当年学校不办学只办宣传队的时候 他下了功夫去练小提琴 怕吵着隔壁邻居 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 琴上加了弱音器 还不够 又在琴上夹了一个大铁夹 拉出的琴声象被捏着脖子的鸡叫 在厕所的浑 噩中 达生每天耐着性子一练就是五六个钟头 苦练两年 邻居们都说他的琴下的 北风吹得跟收音机里的差不多了 自己也觉得音韵无穷 整日陶醉其中 去了铁夹 弱音器 厕所的门也不用关了 一天 市歌舞团的一位指挥悄悄把他和几个朋友带 回家里 拉起窗帘关起门给他们放门得尔松 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协奏曲 听着那鬼 吟神泣 风啸雷撼的琴声 达生羞愧难当 世界上原来不止有<白毛女><红色娘子军 > 回到家里 闭门十日不摸琴 末了 把琴浇上煤油 付之一炬 父亲为此暴跳如 雷 当初为了攒钱买琴 家里半年没有买定量中的猪肉鸡蛋 父亲原本指望达生学 成一二 能凭一技之长混碗饭吃 结果鸡飞蛋打 只有左边脖子下被提琴腮托磨出 的茧子 伴了达生若干年 从焚琴的迷茫中缓过劲来 达生又在围棋里找到了一片 新天地 从做眼知死活开始 一步一步学会了许多边角上的手筋定式 慢慢地也知 道设陷井耍鬼头刀 渐渐在那黑白色的迷宫中 找回了自我 达生下棋从不服输 为了扳回一盘棋 他会缠着对手下上一天棋 直到头沉如缸 恶心呕吐为止 摆好了棋盘 王和平也不多说 伸手拿了黑子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是地 道的云子 我父亲留下的 然后起手叭一声把一枚黑子拍在右上角的星位上 很 快 王和平在右边下成了三连星 达生构成了高中国流与之对抗 接着 王和平在 达生中国流的内侧小飞挂角 达生一乐 心想这盘棋一开局就赢了 按棋理 三连 星取势 应以中腹大势为着眼点 王和平这步棋应当走四连星或在中国流外侧挂角 与三连星呼应继续张势 眼下这步棋位置太低 是一步意取实利的棋 显然与三连 星的初衷不连贯 纹枰手谈 须知大势与实利二者不可兼得 因而这是一步战略上 的失着 不料 王和平中盘扭杀能力十足 你来我往 达生费了好大的劲 仍然中 盘形势不清 天早已黑了下来 教室里灯火通明 学生们都在准备入校后的英文分班考试 林 小帆左等达生不来 右等也不来 就到达生的宿舍去找他 达生宿舍的门开着 林小帆来到门口 看见达生和王和平正在灯下下棋 便悄悄 地依在门旁看 等了十来分钟 两人依旧坐在那儿屏息凝神 目不转睛 王和平熬 不住等 伸手在桌上来回摸 摸到烟盒打火机 掏烟点烟吸烟抖烟灰 眼睛没有一 Page 8 of 160

9 刻离开过棋盘 缓缓吐出的烟绕着头久久不散 人就象一只刚被吹灭的火把 林小 帆不敢大出气 生怕自己一个微小的动作 会扰乱凝聚在达生和王和平之间的空气 毁了那搜肠刮肚的角力 良久 达生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头 把手伸到棋盒里 食 指和中指拈出一枚白子 手势很漂亮地将它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 声音清脆顺畅 痛快之极 灯光下达生显得郊寒岛瘦 脸色发白 剪得短短的平头 每一根头发都 倔犟地竖立着 林小帆相信 达生这样坐下去 他的身体就会在这角力中慢慢地消 耗干净 这盘棋看来一时下不完 林小帆悄悄地退了出来 出了楼 独自走出院门 外面空气很冷 吐气成雾 好在没有风 身上的体温不至一扫而光 林小帆一个 人徘徊在院门口的银杏树影子中 银杏树树干很粗 要三四个人才能围拢得过来 露在地面的根部曲曲弯弯 看上去粗糙坚硬 饱经风霜 寥寥几片枯叶 经了风 淋了雨 仍然悬挂在枝头 眷恋也好 耍赖也好 怕是要留到来春了 路灯清冷 没有追光捉明的飞虫 灯光就清澈得如同雪地月光 冰清玉洁 林小帆很喜欢这样 的夜 只有在这样明清的夜晚 她才能静得下心来 体会一下已经长大的自己 林小帆生性爽快乐天 是个逢凶化吉的人 她的出生就证明了这一点 林小帆 母亲生她的时候 恰好就碰上多少万分之一的双产道 说白了 就是母亲的产道当 中长着一条肉棍 挡住孩子通向外面世界的路 五十年代没有完善的产前检查 当 医生发现那根障碍物时 想动刀动剪已经来不及了 林小帆的头死死地顶在那里 拼命地往外挣 折腾了个把小时 正当医生束手无策的时候 凭着年轻的母亲和她 腹中骚动的婴孩齐心努力 硬是自己崩断了那根障碍物 林小帆大叫着来到这个世 上 既不缺氧也不少气 眼睛看着周围惊愕的人们 她为自己的出生付出了比别的 孩子更多的努力 这似乎也预示着她的一生都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小病不断地长到八 九岁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爸爸妈妈下放到青海 林小帆 成了没人看管的野羊 整天和一群同样没人管的同龄孩子爬树上房 风餐露宿 一 次贪嘴偷吃邻家刚刚喷过杀虫剂的葡萄 得了中毒性痢疾 病毒直攻大脑 不吃不 喝不拉不吐 高烧42度 六天六夜昏迷不醒 医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 有熟识的医 生对她妈妈说 这孩子救过来恐怕也是个傻子 药物早用超剂量了 林小帆母亲坚 持说 傻子我也要 到第七天早上 林小帆自己醒转过来 小声却清晰地叫了声 妈妈 把守在病床边几天几夜不敢睡去的母亲吓得一激灵 顿时泪流满面 这孩 子算是回来了 自从大病一场之后 林小帆非但没傻没残 原本瘦弱矮小的她反而发育起来了 初次来月经时 她惊慌失措地往家跑 边跑边叫 妈妈 我的屁股流血了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 呵斥她 嚷什么 嚷 让人笑话 林小帆才知道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秘密 当她知道小孩是怎么生出来的时候更是臊得 三天没出门 难道这满坑满谷的人们都知道这些事吗? 他们居然还昂着头满大街走! 林小帆的心象两岁孩子画的娃娃那样简单 简单使人满足 满足让人愉快 然而岁 月一年一年终是要加上去的 延庆插队回北京后分到清洁队扫大街 日子无情地将 那些令人脸红的愉快一点一点从她身上侵蚀掉 直到考上北京大学后 林小帆笑声 才又多了起来 可是在妈妈心中林小帆仍然没有长大 诸事还要为她操心 越大越操心 上大学 期间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 不许找男朋友 你太幼稚 会上当的!可达生却在无意中 闯进了林小帆的心 达生长得极普通 平时不爱讲话 大二时 林小帆才偶尔发现班上有这么个人 那是一次动物解剖实验课考试 实验室里一排排的瓷盘中放了开了膛的鲨鱼 青蛙 兔子 写上号码的标签用大头针钉在不同的组织器官上 每个学生需在考卷上写 出每个号码所标的部位的名字 林小帆站在一只兔子标本前发楞 17号插在兔子腹 部一个白色椭球状的器官上 林小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在解剖兔子的时候见过 这玩艺儿 正在这时 达生来到这个标本盘前 林小帆就悄悄问他 哎 这是什 Page 9 of 160

10 么? 达生看了一眼17号 面有难色地低声说 你解剖的是母的吧? 其实这已经 是绝妙的回答了 可是林小帆在作弊的紧张中乱了章法 执迷不悟 是啊 是母 的 没见着这个呀! 看见林小帆一副不可救药的样子 达生十分不自在地从舌尖弹 出几个字 是 那个... 手指划一个圈...睾丸 林小帆愈发不可自拔 睾丸?睾字怎么写? 达生哭笑不得 心想怎么碰上个二百五 匆匆把 睾 字写在桌上 就逃之夭夭 林小帆抄下那 睾 字 心里还在暗暗嘲笑达生小地方来的规矩学 生 作点小弊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考试完出了实验室 林小帆才回过味来 知道自 己干了一桩糗事 早知如此 宁可不要那一分了 过后几天每碰到达生 林小帆就 禁不住脸红 又恨那出考题的老师太没有道德 缘份这个东西 不可全信 也不可不信 一个月之后 暑假前班上准备组织一场 消夏电影 负责收电影票钱的宣传委员生病发烧 就请同宿舍的达生帮忙收一下钱 那天中午达生到林小帆的宿舍时 刚好有两个女生正要进去 他就挺着脖子昂着 头跟了进去 一进门 看见林小帆只穿了三角裤衩 带了乳罩坐在床上 两手交在 胸前 光光的腿大模大样地翘在桌上 不知为什么事正笑得欲罢不能 肚皮一起一 伏 达生完全没有预料到只挂两丝的林小帆横在自己面前 顿时楞在那儿 进也不 是 退也不是 见屋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男生 林小帆惊叫一声往蚊帐里钻 嘴里 喊着让把达生轰出去 事后达生来找林小帆道歉 很认真地说他并不是故意要她难 堪 请她不要去报告学校保卫处 林小帆凭白无故地被人看了心里不自在 有意躲 着达生 达生偏偏又一本正经地来找她检讨 不由有些尴尬 红了脸说 下次进女 生宿舍时 记着先敲门 自那次之后 林小帆觉得她和达生之间似乎有了某种秘密 每当他们的眼光相遇时 达生就意味深长地一笑 笑得林小帆心慌意乱 心下盼 着达生早早忘掉这件事 可达生忘不了 怎么可能忘呢? 林小帆半裸着身子伸着腿仰着头笑歪歪的样子在 他脑子里活鲜鲜的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每天见不到这个爱笑的女同学时心慌 见到 她时心更慌 难道自己在恋爱了吗? 达生很有些惶惑 工农兵上大学的那些年里 达生虽也曾农曾工 但只因他有位从未见过面的爷爷被派成地主 他就与上大学绝 了缘 说起来也是冤枉 据父亲说爷爷只不过有几亩祖上留下来的山田薄地 一年 到头自己跟牛一样在地里勤耕苦作 家境很清苦 真是比不上沿海地区的一个贫农 只不过到了插秧打田的农忙时节 请人来帮几天忙 殊不知也够上了 雇佣人 这一地主的定义 被打倒罪有应得 可叹那山里小地主的罪过到头来要让达生隔代 去赎 直到七七年重开科举 达生才圆了多年的梦 考进北大不容易 进校后达生 就对自己约法三章 大学期间不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 从此一心攻读 周末不逛城 岁末不探家 虽然谈不上登楼去梯 十五年不窥园 勤勉两字用在他的身上是绰 绰有余了 怎知世事如此的巧 偏偏就让他撞进了林小帆的屋里 见了她的光身子 见了林 小帆的光身子 象是被喂过了伊甸园中不该吃的苹果 达生的心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曾经想过要躲避林小帆 谈恋爱是件费神的事 还是等把书念好了再说 但林小 帆的笑隔了老远都硬是往耳朵里钻 达生就情不自禁要编了借口去找她 说一段话 借两本书 图书馆里挨着坐一会 膝头碰膝头 看着她白生生的手翻书页 心就 砰砰的跳得劲 说不出的美满 一美满就看不进书 便用拳头砸自己的头 离她远 一点!着什么急呢?上了北大还怕找不到老婆? 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男人却是要 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次序不可搞颠倒了!躲了两星期 熬不过想入非非 又去找 林小帆 林小帆有点冷淡了 达生心下发了慌 费尽心机编些好话去哄她 哄得她 转暖和了点 又想到该多花时间在功课上 两人这么不既不离的胶着状态 直到大 学快毕业 谁也没有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事来 快要毕业的一天 达生约林小帆去校 门口长征食堂吃饭 他想主动把事情挑明了 下棋一样 不能失了先手 没想到在 饭桌上自己还没开口 林小帆就面有难色的说她妈为她物色了个男朋友 而且夸奖 Page 10 of 160

11 此人忠厚 老实 健康 心灵 手巧 智慧过人 虽没上过大学 自学成材倒也成 了作家 更重要的是 那是妈妈的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知根知底 连他一次喝茶放 几片茶叶几朵茉莉花儿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达生一听就傻了眼 却又不愿低声下气 去劝林小帆不要上她妈的当 硬着脖子不吭气 弄得两人都不高兴 饭钱也是各付 各的 以后大家准备考研究生 来往日稀 林小帆其实只见过他妈的朋友的儿子一回 此人穿了件打了补丁的军大衣 有一 张能说会道的嘴 喜好表忠心 说他如何如何崇拜周总理 又说总理的高风亮节 光明磊落 疾恶如仇 连外国人都是要竖大拇指的 林小帆最见不得谁在人前表忠 心 让她恶心 见过一回就够了 以要考研究生不能分心为借口不肯再与他见面 不过林小帆被达生的躲躲闪闪气得有些苦 单拿这事儿也要气他一回 没想到真气 着他了 还好两人都考上了同一个所的研究生 早晚又少不了杵鼻子杵眼要见面的 心中倒也安了 只是妈妈成天跟在屁股后面唠叨 要林小帆多和那写书的谈一谈 告戒她现在世界上的好人少 三瓜两枣数都数得过来 碰上了要珍惜 倒成了林 小帆一块心病 林小帆吉人天相 来研究生院的前个星期天 妈妈的老朋友匆匆来到林小帆家 神色紧张 一双眼睛骨都都乱转 两个老人关在屋里嘀咕 林小帆知道定和自己有 关 就躲在门外偷听偷看 妈妈的朋友愁眉苦脸地说 她儿子自己偷偷在外面找了 一个女朋友 要张罗结婚了才告诉她 据说那女子都怀上了 差点没把她气吐血 我就看不出那女孩子有什么好 黑得掉地上都找不见 哪象你们小帆那模样... 林小帆母亲也很失望 问 那女孩是哪个学校的? 嗨!我也当是做什么好学问 的啦 闹了半天人家是体院的 女孩子家家的跑了四年步 问我那糊涂儿子她到底 有哪点儿好 他说她弹跳力好 你说他这不是混搅吗? 倒是给我找了只雌兔子回家 来!哎哟 也是咱们没缘分呐 老太太说着掏出手绢来擦眼窝 林小帆在外面听了 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后来妈妈怏怏地对林小帆说 弄不清楚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转 的是什么筋 你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林小帆高兴得直想双脚跳 可这次她忍住了 心病一去 就想去跟达生说 转念一想 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他这人就欠打击 硬 生生的忍着没有给达生讲一个字 一盘棋下了两个多钟头 达生才劫杀住对方几个子 迫使王和平投子认负 棋罢 达生急忙出去找林小帆 教室没有找到 宿舍也没有人 到女厕所门口用力咳嗽 两声发信号 里面悉悉唆唆有动静 却不是林小帆的回应 转了半天 才在学校门 口找到了她 看着林小帆冻得发红的脸 达生关切地问 一个人站在这冷天里干什么呢? 林小帆搓着手说 没什么 乱了一天 想在外面清静一下 谁赢了? 达生嘴角浮 起一抹笑, 说 看见我们下棋啦? 对不起 一不小心本人赢了 王和平的棋怎 么样? 野战型的 能杀能砍 没有不战屈人的境界 林小帆哼一声 说 好 像你的境界有多高似的 达生说 我的也不高 不过我知道 言外之意是王 和平不知道自己的棋境界不高 林小帆不想跟达生抬杠 知道他就是那号非要把自 己的不行也说成行的人 就一边搓手一边跺脚一边往手上哈气 达生裹了裹身上的 大衣 问 你下午说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林小帆本来想把妈妈为自己找的男朋友 另有相好要结婚的事告诉达生 见达生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舍我其谁 别人都不如自 己的样子 就改了主意 故意叹了一口气 说 我妈给我找的那个男朋友这星期 又来了 还送了好多礼... 林小帆话说半句停下来 看看达生 问 你说怎么办? 达生一听 头嗡的一声就大了 可还是硬着嘴皮子说 他找的是你 又不是我 怎么问我? 林小帆愈有了气 编了那人的好处来说 他还带了三本书来 是他 为别人写的传记 北京搞写作的圈子里没有不知道他的 大小也算个人物了 达 生不以为然 恭喜恭喜 不过 小姐 您写了三本关于别人的书那算不得什么 Page 11 of 160

12 要是有人写了关于您的三本书 而且不是那种盖了棺的马后炮 也不是那种上厕所 才看 看了就撕了作手纸的书 您才算是个人物 林小帆跺着脚说达生损 你 这个人 以后有人写了你 看我不把它扔到厕所去! 达生耸耸肩说 写不写我都 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写 我可要提醒你呐 北京好多找不着正当职业的人可都当 了作家了 把你我这样的老白姓当白痴写来开心出气 你当心别上当受骗喽 林 小帆真的生了气 锐声说 人家是骗子 大骗子 你这个人 就算你是研究生 你是研究生又有什么了不起!? 一扭头回宿舍去了 达生追在林小帆屁股后面赔不 是 哎哎哎 你怎么啦? 什么就算你是研究生? 我本来就是嘛 何必生气呢? 我说 的都是实话 怕你上当嘛 林小帆不理他 进了宿舍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达 生伸手要去敲门 手伸在半空又停下了 恐怕里面还有别的人 不想让人看见自己 和林小帆斗气 只得转身回宿舍去了 刚到研究生院就闹别扭 心里不痛快 可也 不知哪儿说错了话 林小帆第二天早上起来心里还在想昨晚的事 想来想去觉得为了一个自己讨厌的 人跟达生闹别扭也值不来 达生这个人什么都好 就是自以为了不起这一点让人受 不了 算了 何必跟他呕这口气呢? 就打算找个机会把事情都告诉达生 免得他疑 神疑鬼 书也不好好念了 洗漱完拿了英语单词本到楼外背单词 出了楼来 深呼一口气 发现早晨的太 阳下四处都是念英文的学生 每人手里拿个单词本 或者干脆是一本英汉袖珍字典 双目平视 口中念念有词 林小帆心下想 念过书的人到这院子来还以为是进了 外语学院 没念过书的说不准会看这是精神病院呢 走下台阶 一转头看见达生走 过来 手里拿了一本书 打过招呼 问他看的是什么 达生把磨得毛乎乎的书皮冲 着林小帆 看清那是<新概念英语>第三册 原来他是在背书 得意地说还有两课一 本书就背完了 林小帆马上有些惭愧 捏在手中的单词本显得又薄又轻 把手背到 了身后面 抱怨道 才进来又要考试 干吗不用考研究生的英语成绩分班? 达生 反问 念书人不考试你还要干什么? 林小帆不想跟他较劲 说 离八宝山近也 不坏 清静 念书倒真是个好地方 达生说 心静哪儿都好... 话还没完 一辆上海牌轿车嘟开进院来 吱的一声停下 车门一开 长腿一伸 下来一男两女三个老外 碧眼金发与众不同立在院子当中 三人都很年轻 其中一 个女的戴了眼镜 下了车就嘻嘻哈哈说笑开来 所有念英文的学生都把眼睛转过来 盯着他们 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些个啥 这些老外是干嘛的? 林小帆问 可能是 教英文的外籍老师吧 达生猜得不错 院里的英文教师阵容十分强大 有国产的也有进口的 能在这 儿教英文的国内教师英文水平无疑都是不低的 据说都是刚从国外学回来 然而在 外籍教师面前他们却显得暗淡无光 引进加工的终是比不上原装进口的 其实这些 外籍教师多是由美加等国来华学中国语言 历史的大学生 地地道道的一群洋毛头 小伙子 洋丫头片子 怎奈他们会说英语 被研究生院礼聘了来 不仅工资比中国 教师高许多 办公室也宽不少 而且每次上课都有上海牌轿车来回接送 捧出一股 专家教授的气度来 不过有几个老外点缀 这破院子倒有了点现代化的味道 上海牌轿车呼哧掉转头来开出了院门 屁股后面拉出一道青烟 散在清晨的空气 中 三个洋人打达生林小帆跟前走过 对着他俩点头打招呼 哈罗早晨好 达生也 回了他们哈罗早晨好 林小帆只是对他们笑笑 没吭声 头一回跟老外说英语 达 生挺得意 转过头来大拇指往肩膀后一送 说 听出来了吗? 美国口音 林小 帆嘲笑说 你怎么知道?我听着象是广东话 说完忍不住嗤嗤笑了 达生认真的 说 真的 真的 跟美国之音里的一模一样 林小帆抬眼望见达生身后自己宿 舍里的几个女生出了楼门 该是吃早餐的时候了 便向她们走过去 边走边用手指 着达生 好啊 你偷听敌台 达生干瞪眼看着林小帆离去 一时说不出话来 Page 12 of 160

13 英语摸底考试之后 学生们按成绩被分成初级 中级 高级三个等级 每个等级 又分成若干班 除此以外 院里还有一个出国培训班 对准备短期出国的科研人员 进行英语强化训练 星期六见到分班通知 林小帆她们宿舍的几个女生无一幸免 全都落在初级班 几个人回到宿舍 神情各异 薛茜羡慕地对林小帆说 你们所够利害的 王和 平 达生都考到了高级班 林小帆苦笑着说 是呀 这下去柬埔寨大概没问题 了 十分失望地把成绩单和初级班英语教材撒传单一样往床上一扔 一肚子的不 甘心 陆楠无精打采地倒在床上 一边看自己的成绩单一边尖酸刻薄地说 这种 考试并不公平 瞧我们复旦的那个方浩刚才和老外说话的那副样子 牛皮哄哄的 其实 我可知道他连中国话都说不利落 更别说那泡菜式英语 是个人就听不懂 居然也是中级班 薛茜说 嗨 你们也应当知足了 有几个人能上咱们这初级 班的 再说咱也不用不服气 进初级班也总有一个道理 陆楠立即反驳道 有 什么道理?方浩在大学里一天到晚就知道背托福上那几千个单词 吃喝拉撒的事会不 了几样 就会考试 他外号叫李玉和 因为他上考场就跟李玉和上刑场那么来劲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这就是了 人家话说不利落 但词汇量大 考试就有高分 反正又不考口语 是哑吧也没关系 薛茜说着把成绩单仔细地迭好放进抽屉里 黎佳坐在自己的床上 靠着被子 手里正在织一件毛线背心 她对分班的结果最 为平静 还没考她就知道自己会去初级班 要不是规定非考不可 她才不会去受这 分刺激呢 大学毕业的时候 她本来并不想考研究生的 念书把人念得老气横秋 后来看到班里多数同学都报考了 便也随大流报了名 考得上考不上总是尽了心 说也巧 考试成绩真还过了线 到研究所里去面试时 主考官摸着腮帮子问了她几 个问题 会的她答了 不会的她以一笑搪塞 回来后断定自己没有希望 谁知居然 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班上几个平时成绩不错的同学却翻身落马 败走麦城 有同学 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 考官定是中了美人计 连点儿党性都没有!有人居然还去告状 告了半天也没告出个名堂来 黎佳不想费神同室友们争辩 心想世界上除了考试 做学问 可做的事还很多 干嘛非要为那点分数拼死拼活的呢?一双白净的手不停地 编织着 细细的一根毛线慢慢地就成了一片 薛茜收拾好东西 跟屋里的人打招呼道 我下午没课 去趟西单 林小帆对她挥挥手 无精打采的说 那咱们下星期初级班见 英语分班考试 结果不理想 林小帆一上午心里都不痛快 回来一看同屋的几位都铩羽而归 心里 好歹有了一点平衡 这会儿脑子里转悠着如何回去跟所里的指导老师说这件事 转 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词来 也就懒得去想了 管他呢 考上研究生就算对 得起他们了 不能总是为别人活着 再说 欲望是一个无底洞 永远也填不满 插 队时想回城 考上了大学又惦记着读研究生 进了研究生院又计划着出国 抬眼望 去 苦海无边 人心就没有个清静舒服的时候 她把脏衣裤收在一个塑料袋里 准 备带回家去请洗衣机代劳 把乳罩内裤等小件拢在一起扔到脸盆里 有功夫时自己 洗 然后拿了笔记本匆匆跑去上动物生理课 黎佳也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心气不定的陆楠斜靠在床上 她还在为考到初级班不 痛快 越想越不痛快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陆楠没好气的对着门叫 谁呀?! 见 王和平探进来半截身子 陆楠马上站起来 王和平 心里不免有三分高兴 把 门拉开了 邀他进屋 陆楠认为王和平是那种城府较深 充满自信的成熟男人 与 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有一种安全感 她天性高傲 不轻易受人驾驭 上大学时班上曾 经有不止一个追求者 但同龄的男生对她来说都过于稚嫩 缺少定力 白开水一杯 淡而无味 王和平这样的老三届学生却有一种几乎让她崇拜的吸引力 王和平站在门口问 林小帆在吗? 陆楠说 上课还没回来呢 进来坐会儿吧 Page 13 of 160

14 算了 我等会儿再来吧 马上就下课了 进来等一会儿吧 有什么要紧事吗? 哦 没什么要紧事 今天是星期六 想来随便聊聊 王和平见陆楠热情相邀 就进来在靠近门的床上坐了 弓着身子把头往前伸 后脑勺抵在上铺的床框上 陆楠见状忙把凳子上的脸盆端下来 用抹布擦了端过来说 坐这儿 坐这儿 瞧 你那难受劲 习惯了 王和平边说边把屁股挪到了凳子上 说 林小帆对我们所的情况 比较熟悉 找她打听打听点军情 陆楠坐到王和平的对面的床上 随口问 达 生不也是你们所的吗? 陆楠这么一问 倒好象揭穿了王和平找了舍近求远的麻烦 编了理由来找林小帆 王和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楠见王和平有点尴尬的样子 心里觉得可笑 轻哼了一声 换了话题 你在贵州什么地方插队? 罗甸 王和平一边回答一边摸出一包烟 抽出一支香烟对陆楠晃了晃问: 可以吗? 陆楠 点点头接着说 那你们在南边了 我在遵义呆了两年 那边有很多上海知青 王和平说 我们那边也有一些 没有我们南京去的多 我们经常跟山隔壁那帮上 海小赤佬打架 停下来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烟 吸了一口接着说 有一回赶集 我们跟一个卖豆腐干的老乡讲好了八毛钱十块的价 谁知那帮上海知青来八毛五十 块都给买走了 故意气我们 结果火拼开了 那时候知青打架比共军打国军还勇敢 反正是无产者打无产者 大家都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我们的一个知青一锄头挖断 了他们一个家伙的胳膊 后来被判了二十年 现在还关在笼子里! 王和平慢慢地抽 着烟 他的声调是那么的平静 象是在叙述童年时淘气打碎了一只碗的故事 陆楠摇头道 啧啧啧 还是我们女生斯文些 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闹别扭 最 多几个月不说话而已 说实话 我还蛮喜欢那儿的山 只是恨透了那儿的雨 一年 四季 下又下不大 停又停不了 让人骨头眼里都发霉 不过现在想起来那种近于 蛮荒的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王和平吐了一口烟 苦笑了一下说 你要是在那 儿呆上八年九年 意思准保就不一样了 陆楠附和道 那倒是 皇宫里也不能 久呆 其实 那山村的景色是陆楠回到了上海以后才慢慢回味过来的 当初身临 其境 却绝对没有那么多舞云弄月的闲情 所有攒得下来的注意力都只顾了锅里碗 里的东西 每天下工回来第一件要事就是弄吃的 就着糊辣椒喝着玻璃汤(盐巴水)狼 吞虎咽地吃那碎包谷闷出来的饭 那滋味长城内外踏破铁鞋都找不到 现在想起来 还觉得奇怪 那几年吃辣椒跟害了烟瘾似的 怎么就能忍了那钢针一样的刺激 一 天几回扎得肠子两头疼 回城上大学以后 馒头米饭吃多了 记忆就象镇了许久的 泥水 艰难困苦如泥沙慢慢沉了下去 留下的只有澈如清水的浪漫情怀 陆楠盯着王和平问 你呆了那么久 有些什么感想呢? 感想? 哼 能有什么 感想? 我倒想再生一回 嗨 那时太年轻 根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 陆楠说 你能考到这儿来也算运气不错了 你们那几届的知青不是很多都在当地结婚安家 别说念书 城都回不了 王和平呵呵一笑 说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 七七年要 不是有考大学一条路 我们户的几个知青就打算抢了大队基干民兵的武器库 上山 打游击 找一口容易点的饭吃 唉 那又是另一种生活了 王和平眼睛盯着烟头 神情如那缕青烟那么淡漠 陆楠心里有些迷茫 很想伸手挥开那缕烟 看清他的 脸和那脸后面的一切 忽又觉的自己怪可笑的 下意识的低了头 将身子往后挪了 一挪 二人正在聊着 林小帆抱了笔记本书本推开了门 见到王和平和陆楠在屋里 就 站在门口问 哟 你们有事呀 我待会再进来? 王和平见到林小帆 眼睛一亮 摇摇手说 没事没事 陆楠意味深长的瞄了他一眼 说 我们就随便聊聊 没什么要紧事 林小帆进来关上门问王和平 你怎么没选动物生理? 王和平反 问道 这课怎么样? 唉 没劲 说着把手上的笔记本放到桌上 用手理理头 发 说 开课的文教授号称是权威 老得连粉笔都拿不动 一堂课不知在讲什么 Page 14 of 160

15 莫名其妙 我坐在下面都替他不好意思 陆楠抢进来说 有什么稀奇 你没 见公园里那么些人 又是甩手又是鹤翔庄的 不管干什么 只要活得久就能成权威 王和平开玩笑说 就是 大学上党史课时我就想不通 当年打仗闹革命的时 候 十七八岁就是团长旅长 象我这一把年纪 怎么也是个司令了 如今可好 你 我都属托儿所一级的小朋友 林小帆问王和平 你怎么有先见之明没选这门课? 王和平说 这样的课出去以后还得上 再说 国内的这些东西恐怕比文教授还 老 瞎耽搁功夫 林小帆说 嗨 我导师非要我选这门课不可 因为那是我师 爷开的 让我们去捧场 没劲!没劲! 边说边摇头 一会儿想起件事来 林小帆就问 王和平 你们室来了两个老外 你没回去见见? 王和平有点吃惊地问 所里来 外宾了?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两个老美 要去故宫 今天上午业务处来电话让 达生去陪他们 他倒是逃了下午这堂课了 还让我把笔记记好点 他回来抄 结果 我一页笔记也没写满 倒画了几张呲牙咧嘴的老头像 被陪老先生来的助教看见了 白了我好大一眼 这门课我笃定得不了好分数了 听林小帆说达生去陪外宾 王和平心里猜测 所里为什么叫达生去不叫自己去呢? 陪外宾是件美差 不仅可以实战英语 更重要的是有了一个和国外同行接触的机 会 无疑是联系出国的一个机会 王和平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安 倒让陆楠看出来了 问 你没联系外边的学校吗? 什么时候能到国外走走 日子就过全了 王和 平心想她人不起眼 眼光倒利害 道 还没有 等等看有没有机会吧 林小帆收拾好书包 拎了那袋脏衣服在手里 说 我得走了 我妈等我回去吃 晚饭呢 王和平说 一块走吧 我刚好要去商场 烟没了 起身和林小帆一 起要出门 陆楠鼻子里哼了一声 烟没了? 刚才不是才开了一包吗? 自林小帆进屋后王和平 就没正眼看过她 好象没她这么个人似的 陆楠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闷闷不乐 将手中的保温杯往桌上放的时候就重了点 咚的一声响 王和平听到声音 回过头 来见陆楠脸色不大好 十分世故的向她点了点头 露了个笑脸 摆摆手再见 陆楠 装作没看见 没有理他 王和平就生出一丝心虚 一出楼门 上下口袋一阵摸 对 林小帆说 哟 忘带钱了 对不起 你自己先走吧 林小帆点点头向外走去 心里却在猜测王和平来找陆楠聊些什么 我一走他也要走了 弄得陆楠摔桌子打板 凳的不高兴 真可笑 走到校门口不由回头望去 见王和平还站在楼门前看着自己 马上转身快步走了 却又觉得逃不过王和平盯在自己背上的眼光 上了公共汽车 脑子里还在琢磨王和平 怎么也猜不透看不明白这个人 仿佛隔了一层玻璃 又怀 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 二 星期天傍晚林小帆从家里回到学校 正从书包里朝外拿从家里带来的吃食 达生 敲门进来 见了一桌子的东西 问 嘿 连吃带拿的 这星期又带什么好吃的了? 林小帆说 全素斋的素什锦 要不要尝尝? 说着用手捏了一块素鸡送到达生嘴 里 问 那天陪老外好玩吗? 达生嘴里边嚼边说 嗯 好吃 好玩什么呀 那 两个老外什么都要看 逛一趟故宫腿都磨短一节 累个半死 累点没关系 他 们没犒劳你一下? 有啊 从故宫出来就坐出租去全聚德烤了一顿鸭 老外让我示 范怎么个吃法 以为咱们中国人都是吃烤鸭长大的 可本人这还是头一回吃烤鸭 也老外呀 硬着头皮瞎弄 把甜面酱抹得一手都是 真是窝窝头翻过来 现大眼啦 那两老外嫌鸭子太肥 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我看好好的鸭子剩在那里怪可惜 就 使劲吃 一只鸭子我吃了半只多 还把那鸭架汤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才觉得太愚昧 象是蹲了三年牢才放出来 林小帆吃吃笑起来 手指头点着他的鼻子尖说 尽给咱们社会主义丢脸 Page 15 of 160

16 达生说 别说那个 人家要吃烤鸭 叫上车就去了 一尝不喜欢就搁在那儿 连眼都不眨一下 那爽劲儿 唉 那烤鸭到底是肥得过份了点 我今天直拉肚子 达生边说边皱眉头 一只手不停地在肚子上揉 问林小帆有什么药没有 借两片 林小帆拉开抽屉翻出一包黄连素 到出两片给达生 又把水杯子递给他 说 一天到晚叫胃亏油 这下好了吧? 给你吃你也吃不了 是草食性动物就认命 别跟 了老外就想学吃肉 达生盯着那药片说 这是什么?也能治肥肉拉稀? 说完把 药扔进嘴里 喝了口水 吞了药揉着肚子说 本来想节约的 到头来还是浪费了 愚昧 达生坐下来对林小帆说 这次来的有一个教授 从哥伦比亚大学来的 叫比尔. 华盛顿 没准跟乔治.华盛顿是亲戚 华盛顿说起话来一副帝国主义的派头 声音响 得跟打拳似的 在天安门脚下说话 景山上都听得见 他说去过台湾 那儿也有一 个故宫 老蒋盖的 里面的好东西不少 可惜珍珠装在鞋盒里 所以那哥俩专门把 故宫院里地上的砖墙上的瓦研究了半天 旁边的人都奇怪 这两老外发什么傻呀 尽往那没人要看的地方看? 回来的路上他倒是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小帆说 告诉他你想出国呀 这么好一机会 别人想要还找不到门呢! 达生说 我当然 说了想到美国读学位 他就问我为什么要去美国拿学位 你别说 一天到晚张罗要 出国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准备过 只好胡诌了一通为了中美友谊什么的 好象我是 外交部长 当时我倒想起来你说薛茜的男朋友叫姚抗美 庆幸我晚生了几年 要是 早生几年 也叫个达抗美 这会儿连中美友谊那点狗皮膏药也没法卖了 说到这 儿 达生想起什么来说 哎 对了 你不是说过姚抗美要上美国去了? 就冲这名 字 他准保拿不到签证 在中国抗抗美还可以 还能抗到别人家里去? 美国领馆的 人都懂中文 据说还有台湾出产的美国人 见到大陆同志就来气 顶着要抗美的名 字去 不是明摆着脱了裤子让人打屁股? 林小帆说 你以为人家都象你那么笨!薛茜说她男朋友早把户口本上的抗美改成 杭美了 还取了个英文名字叫什么 Yao Hammer 也许是 Hammer Yao 说是跟一 个美国商界巨子的名字一样 达生一听就乐了 说 Yao Hammer? 哈 哈 不 会 一定不会叫 Hammer 肯定是 Haimer什么的 谁的名字会是姚锤子 或是锤子 姚呢? 也许美国人会 中国人打死也不会的 四川人说锤子是指... 达生说到这儿见 林小帆脸上泛起一阵红 赶紧转了话头放低了声音说 唉 告诉你一件事 你别 告诉别人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昨天我到所里去领老外的时候 听说院里今年有五十个公费出国名额 可能会 分一个给咱们所 真的? 谁说的? 你别管 反正是确切消息 林小帆撇撇嘴说 瞧你 好象这个名额是给你准备的 给谁我不知道 不过平心静气的说 你我之间我去的机会比你大 林小帆听了达生这话心里不高兴 冷冷一笑: 凭什么?就凭你多考几分? 达生忙解释 不是那几分的事 你没听说女的单身不好办护照签证吗? 你们到 美国嫁了人就不回来了 咱们怕你跑 人家怕你留 林小帆啐道 胡说八道!你们也可以去那边娶一个就不回来呀 达生摆手说 不行不行 找得着倒好啦 问题是男的在外边找不到哟 男的不 行 你懂吧? 林小帆不懂 闹不清达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说 那也不一定就 给你呀 还有和平呢 人家是第一名考进来的 不比你差吧 达生听了这话顿时 坐在那儿发起傻来 倒不为名额会给谁 只为一句'和平不比你差' 从小帆的嘴里说 出来显得那么生分 直刺心底 达生正愣着神 陆楠推开门伸头进来见他们俩在屋 里 对达生说 对不起 然后问林小帆 喂 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小帆反问 Page 16 of 160

17 去哪儿? 八宝山 她们都等着呢 好 林小帆答应着与达生一起出了 门 达生心神不定地对林小帆挥挥手就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林小帆她们从进研究生院那天起就说要去拜访八宝山 这会儿几个人出了校门 沿着人行道往西走 嘻笑着说但愿一路上不要撞见鬼 天已经黑了下来 水银路灯 向人行道上投下苍白的光 没有风 没有云 空气很凉 人行道内侧与院墙相夹的 地方长了稀疏的草 被冷风掠过 更显得萧瑟 若是夏季 草里会伏了许多虫儿 在夜色里此起彼伏的鸣唱 这个季节 衰草枯杨 虫儿都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空气 里就少了些微妙的颤动 这一带没有什么楼房 星空便从头顶无边无际的伸向远方 白天虽说只有一个太阳 但云霞变换 天空显得繁忙 热闹 夜来无数星辰 天 空倒也不觉拥挤 偶尔一颗流星幽幽划过天空 潇洒地逝灭于天角 星儿们并不为 同伴的陨落动容 默默的犹如以往 或喜或忧 都在那无声的闪烁之中了 众人咸 默不语 刚才兴高采烈的心情在这淡淡的夜空下变得平静起来 平静得象退了潮的 海面 往事就象船儿出现在那广阔的海面上 林小帆仰头望着星空 轻声问 陆楠 你下乡的时候最想的是什么? 陆楠想 了一会说 多了 每天挣满十个工分 每个月能吃一次肉 当然 最想的还是能 回上海 到一家纺织厂当一名工人 反正从来没有想到能有机会读书 一读起来还 没完没了 更不会想到到这儿来访问八宝山 林小帆说 我也差不多 我下乡到延庆 那时日夜想回北京 只是没想到回来 后被分到了城建局清洁队扫大街 后悔不迭 清理地球还不如修理地球呢 真的呀! 几个人都惊讶地叫起来 没想到林小帆还有这样的经历 是开小 车扫地吧? 黎佳比划着开车的样子小心地问 林小帆在黑暗中笑着叹了一口气说 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是背铁簸箕拿扫帚 的那种 那时我挺羡慕男的清洁工 他们晚上出来装垃圾 口号是 路灯一亮 开 始扫荡' 挺来劲 我们女孩子都不愿白天出来保洁 怕见熟人是不是? 生人熟人好人坏人都怕 怕被人怜悯 也被人欺负 只要上班就戴帽子捂口罩 全身只露两个眼睛在外面 有一次我妈妈从我身边路过都没有认出我来 我当时 的心情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唉...说不定你们也见过我 我可是扫过天安门广 场呢 陆楠轻笑一声说 光荣! 薛茜问 你们的工资很高吧? 高个屁!扫地是熟练工种 只怕比那些技术工种还要低些呢 好象是三十块出 头 那数少得记都记不住 陆楠说 一个月发五百块钱 你看有没有人干? 我就干! 林小帆说 五百块? 你当是做总理呀! 黎佳接了话说 这年头只要能挣钱 什么都有人干 倒也公平 林小帆嘿嘿笑一声 念书的好象从来都不挣钱 守清灯熬长夜 吃咸菜挨穷困 你们怎么都干了? 陆楠说 那自然是为了理想 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陆楠自 己都笑了 林小帆说 呸 理想!你没有看见我们所的那帮研究人员为了长一级工资 一 个月多五块钱而已 吵得脸红脖子粗 真还不如去倒牛仔裤卖衣服呢 五块不就是 一条内裤钱吗? 薛茜说 那不光是为了五块钱 还为了一口气 一张脸 林小帆说 得了吧 要什么脸呀!你没听见那些搞研究的骂起人来的架式 祖 宗八代都翻变了 比我插队那儿的村妇骂街还难听 到了钱跟前人就没有脸了 过 去说念书人清高 宁可清饥 不可浊饱 现在的念书人高还是高 只是不那么清了 陆楠马上接嘴道 对 对 对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琢磨着要出国 自力更生 Page 17 of 160

18 奋发图强挣美金呀 念了书挣不到社会主义的钱挣资本主义的钱还不行?有了钱就有 了脸了 什么清高不清高的 其实都是酸葡萄心理 无钱喝酒 妒人面红 话一 说开 陆楠的谬论就纷纷出笼了 她喘口气又说 你没看见那几个出国培训班的 还没出国呢 就已经是趾高气扬 光荣得象是前几年入了党参了军 为了什么? 有一个拆字的对子说 钱有二戈 伤坏古今人品;穷只一穴 埋没多少英雄 精辟吧 马克思的辩证法咱们中国古时候就有 我在复旦的时候 有个从美国回来的教授 跟我说过 解放初他从美国乘船回国途经日本时在东京呆了两个晚上 每次在旅馆 门口扔掉烟屁股都会有一群日本伤兵在他脚下满地乱抢 武士道精神荡然无存 回 到上海就象回到了天堂一样 前两年他再到东京去访问 觉得天堂搬到人家那儿去 了 在日本人鼻子底下呆了半个月 每天躲在厕所里抽国内带去的没嘴香烟 自觉 人穷志短 抬不起头来 回来后唏嘘感叹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哼 我要 是出了国我就拼命挣钱 拿回来花也是一种贡献 以资本主义养社会主义嘛 也用 不着为五块钱跟别人吵架打架 失了脸面 黎佳开玩笑道 净是些反动言论 你们说话当心点 隔墙有耳 陆楠笑说 怎么 你还怕这有KGB不成? 林小帆叫道 得得得 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咱 们薛茜是在党的哟 陆楠一边说一边拍起手来: 那更好了 咱们这可是在党的领 导下 更不用怕了 薛茜推了陆楠一把 去你的 拿我开什么心 陆楠一转 念 问林小帆 咦 你怎么知道咱们薛茜是党员的? 林小帆随口应道 她和王 和平是一个支部的 我当然知道 一提到王和平 陆楠心里又洪湖水 浪打浪起来 想起那天他们弃她而去的样子 凉着嗓子说 他倒什么都跟你说 连他们党的秘密都不保了 林小帆听出陆 楠变了调的声音 心想他给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故意平淡而又底气十足地说 瞧你这话 好象他们是地下党似的 我们是挺谈的来的 什么都说 碰了林小帆 的软钉子 陆楠心里愈发有了气 可又不好发作 闷在心里不吭气了 说话间已来到八宝山前 八宝山其实并不是山 只是一片丘陵 夜色在那缓缓的 凸起上显得十分完整 墓地早已关闭了 一道黑色的铁栅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四个 人都闭了嘴 隔着那道铁栅门默默地朝里张望 里面的世界与外面一般清静 低低 的树丛后面 隐约可看到几座低矮的平房 一切都平淡无奇 只有那指向天空的大 烟囱骄傲地昂着头 支撑在天地之间 在夜空下让人敬仰 八宝山的名字很响亮 不亚于天安门广场 这是有些道理的 在这个大都市里来 回走动的人们虽然命运不同 却都是同样捏着拳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一旦来到这 个世界上 见光而变 不同的人便会有不同的命 命贵的一生下来就有特殊的照料 命贱的只好靠自己顽强地去活 其实人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个尘凡浊世上来 是来受苦赎前生的罪还是来享受那食色之乐? 是来寻找那从未有过的迦南乐土还 是迷途闯进这是非之界? 或许是那狡猾的灵魂借了人的躯体到这个世界上来净化自 己的丑陋 却发现自己是在污水沟里打滚 越滚越脏?当人们历尽荣华富贵艰辛坎坷 撒手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无论你憎恨它还是眷恋它 无论贵命贱命 经那炉火 的冶炼 都一阵烟顺着那烟囱去了 世界又重新回到公平 再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 分 或许因为通往天堂的路比通往人间的路要宽畅许多 人人都要走 于是八宝山 便有了八宝山的名 人们管不了自己从哪里来 所以十分在意往哪里去 巴望能在 另外一个世界里找到一世没有找到的东西 几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站着 看着 八宝山的模样让他们感到失望 薛茜说 八宝山看上去象我们县里的砖窑 陆楠说 我原来以为八宝山应当修得象天坛 那样 没想到这么凄凉 黎佳说 人死的时候 活着的人都会伤心落泪 痛不 欲生 恨不得也跟了去 可又不愿意把这人生最后一站修得象样一点 让进去的人 感到暝目安心 可见活人虚伪得可以 林小帆不语 脑子里却想到了老邻居李奶 奶 从自己一记事起 隔壁就住着一位上了岁数的李奶奶 整天躺在一把与她一般 Page 18 of 160

19 老旧的藤椅里 闭着眼一声不吭 冬天里听见她在屋里咳嗽 夏天里在太阳底下偶 尔摇动两下蒲扇 你就知道她还在 碰上一两次李奶奶睁开眼看着林小帆 就会咧 开没牙的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象是为活得太久而抱歉地说 丫头 你看我这样闭 着眼 闭呀闭的 睁不开就没了 我这是闲活哩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藤椅越 来越大 藤椅上躺着的李奶奶越来越小 直到林小帆进了研究生院 李奶奶的蒲扇 还在摇 咳嗽声愈发刺耳 谁也弄不清她到底有多大岁数了 薛茜见众人不语 说道 我们那地方的人很害怕火葬 可又都说阴曹地府十八 层地狱十分难过 火葬也许真是个好办法 活着干了坏事 死了以后没准就不用到 阴曹地府走一趟了 林小帆陆楠黎佳都不太知道那些个迷信的东西 这会儿起了 兴趣 追问薛茜阴曹地府如何难过法 薛茜说她也讲不清楚 那都是老人们的话了 说到了阴间要由十殿阎王来审 有恶行的人都会被判到该去的地狱受罪 从望乡 台上坠入刀山地狱碎尸万段 从奈何桥上推入血污池中化为乌有 下油锅炸得骨肉 分离 车轮碾得粉身碎骨 现在人都火葬了 十殿阎王怕是要失业? 阎王失业不打紧 倒是让那些该下地狱的人走得轻巧了 谁该下地狱?... 停了一会 陆楠突然问 你们说 人真的有灵魂吗? 也许在八宝山跟前不敢 随便下结论 没有人答话 陆楠追着问 林小帆 你是研究生命科学的 你知道 人有灵魂吗? 林小帆笑了起来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没听说过白日莫论人 黑夜不谈鬼 深更半夜在这八宝山下 你岂不是在敲阎王殿的门? 陆楠一本正经 地说 嗨 革命了这么多年 还怕鬼? 林小帆也认真起来 我不知道 你应当 去问张岩飞的 他不是每天都练气功吗 气和灵魂都摸不着 看不见 想必是有点 关系的 薛茜不屑地说 哼 两个不搭界的事能有什么关系? 林小帆说 这 你就不懂了 凡人魂魄 聚而成形 散而成气 生前聚之 死而散焉 可见气和魂 定是有些联系的 林小帆昨天去达生宿舍时听见张岩飞在神侃 刚好背了这几句 想必又是<红楼梦>里的句子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起了风 吹得树枝嘎嘎作响 黎佳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用手竖起领子 挽起薛茜的手臂 说 回去吧 站在这儿谈鬼说神 怪渗人的 返身往回走 把八宝山扔在身后 几个人都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林小帆回头一瞥 八宝山的黑影上 片月如舟 孤星似豆 恍然间似又看到李奶奶躺在藤椅上摇着 蒲扇 咧着无牙的嘴笑说闲活 林小帆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 赶紧要找话来冲淡这 心情 接着来时的话题问黎佳 唉 你过去是干什么的? 黎佳犹豫了一下说 首长专列服务员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 为自己曾 经有这么一个高尚的职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薛茜好奇地问 真的?你侍候过最大 的官是什么? 黎佳说 好象是 副总理 是服务 什么侍候!我又不是使唤 丫头 陆楠说 那你可长了见识了 他们副总理吃饭有什么规矩吗? 几个菜几 个汤? 收饭钱吗? 林小帆嘲笑说 嘁 才进了北京就想学人家副总理的排场啦? 薛茜是地地道道的陕西农民家里出来的 极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家庭 不愿 意林小帆陆楠又问到自己身上 就把话题转了 管它过去是干什么的呢 反正现 在是研究生了 人生本来就不可思议 过去下乡扫大街 现在念研究生 说不定过 两年出了洋成了名发了财也没准呢 你们听说院里今年有五十个出国名额吗? 林小 帆说 你也听说了? 昨天我们所的人还告诉达生可能会分一个给我们所呢 陆 楠忙问 真的? 你们所让谁去? 林小帆想起达生让她不要告诉别人的话 就说不 知道 拿话岔过去 Page 19 of 160

20 星期四下午 陆楠早早就去了礼堂 每个周四下午是由一个叫贝丝的美国女老师 用英文讲<科学哲学>大课 几乎所有学生都选了这门课 多数人是把它当成英语听 力课来上 了解科学的哲学还在其次 礼堂总是座无虚席 也不知这院子里怎么一 下就冒出来这么些人来 这里的学生虽不见得人人都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但谁也不 认为比别人弱 无奈隔行的学生实在无从比起 就象九斤黄比来杭鸡 肉长得多与 蛋下得多难有优劣之分 公共大课只有政治和英文 所有的学生都得选 政治课是 老生常谈 没人带耳朵去上课 坐在课堂里不是偷看小说 背英文 就是打瞌睡 有人还美其名曰 上学以神听之 中学以心听之 下学才以耳听之 英文是唯一一 门全体学生可以比高下的东西 大家都很上心 觉得是件面子上的事 好象谁的英 文差了就连中国人都没当好似的 再说国门乍开 只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年轻 人都想挤出去看个究竟 英文这把枪还非练不可 说近些 得考那些五花八门的试 说远了 有朝一日真的登陆欧美 就得成天跟洋鬼子打交道 英文不通 如何跟 那些番人理论?所以凡是讲英语的地方就用功的学生 <科学哲学>课的内容涵盖了库恩的科学范式的演替 波普尔的假说之证伪等近代 西方哲学中一些不为中国人所熟悉的内容 马克思主义哲学不用包括在我的课里 头一回上课 美国老师一上来就调侃说 你们中国有班门弄斧的典故 家喻 户晓 汉朝<淮南子>里还有句古训 叫做林中不卖薪 湖上不鬻鱼 在中国人面前 谁能教马克思主义? 贝丝用拐弯抹角的洋腔普通话谦虚了一番 怕这些中国学生听 不懂她的中文 又将'林中不卖薪 湖上不鬻鱼'几个字弯弯扭扭写了一黑板 张岩飞 坐在下面听得瞠目结舌 倒不是因为她斗胆不教马克思主义 实是因为头一次听说 这中国人的古训 还是从一个高鼻子美国女人嘴里吐出来的 心下不服 用胳膊肘 子捅捅身边的达生悄声问 嗳 你研究的那个离咱们祖宗近 有这么个说法吗? 见达生也是同样呆头呆脑的 便心下释然许多 贝丝为了学生能听懂她的课 尽量做到条理清楚 深入浅出 美国味的英语发得 字正腔圆 清晰缓慢 面对几百名中国最高层次的学生 在讲台上随意度着步 为 她准备的沙发式转椅轻易不坐 常常一偏腿坐到落满粉笔灰的桌子上 跳下来后又 不停在屁股上拍打 然后就着那纷飞的粉笔灰跟中外先哲圣贤们开玩笑 学生们除 了略感不敬之外 倒是非常欣赏她幽默轻松的台风 与中国教授的刻板截然不同 逐渐地也体会到了点西方文明 快上课了 贝丝已经站在讲台上 这时王和平匆匆进来 一屁股坐在陆楠旁边的 空位置上 陆楠笑着同他打个招呼 王和平对她 嗨 了一声就埋头翻看笔记 陆 楠觉得有点扫兴 想到数次王和平对自己的冷漠心里很有些不高兴 就漫不经心地 说 听说你们所有个出国名额 你怎么知道? 王和平没有抬头 还在翻笔记 本 大家都知道 王和平抬头看看她 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虽然与陆楠接 触不多 但王和平已体会到这个女生是个人尖尖 王熙凤般精明得历害 对她不勉 有点敬而远之 陆楠赌咒发誓说 千真万确 骗你我死去 院里有五十个名额 给了你们所一个 好象要派达生去 你们所的人都找过他谈过了 陆楠说得有鼻 子有眼的 王和平顿时愣在那里 陆楠见王和平的模样 心中一乐 人家说他是个 出国迷 看来不假 台上老师已经开始讲课 陆楠赶紧收了心思 专心听讲 直到 下课才发现王和平这堂课尽发呆了 没记几行笔记 心里反倒有些不安 对王和平 小声说 我只知道你们所可能有名额 到底让谁去我可不清楚 你干吗不回所问 问? 王和平眼中无神 望着她点点头 下课后 王和平真个就骑车去所里打听出国名额的事 一路上都在琢磨 真有出 国名额这事 难道达生林小帆知道没告诉我? 说不定所里要派达生去了 要不为什 么上次来了外宾叫他去陪呢 从研究生院骑车到所里只有半个钟头的路 王和平到 所里时 所领导正在开会 从会议室的门缝朝里张望 里面烟雾腾腾如庙堂 与会 者面目全非 只听见有人在说话 有人在咳嗽 茶杯盖子碰着茶杯叮当响 Page 20 of 160

21 王和平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管学生的教育处孙处长 一转身看到教育处的秘书小陈 走过来 忙迎上去打招呼 嘿 小陈 忙什么呢? 瞎忙!你今天没课? 小陈 不过十八九岁 年前才顶替她母亲到所里来工作 虽然年纪不大 为人处世的功夫 却也有些 所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喜欢她 王和平就想从她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撒了 个小谎 刚下课 去北图查书顺便到所里来看看 跟着小陈来到科技处办公室 才坐下就看到小黑板上写满了日程安排 订机票 订旅馆事宜等等 王和平问 又来外宾了? 可不 又是你们室的 昨天刚走 我们这儿才清静一点 走了?这次也没给个报告什么的? 去地方上参观去了 回来要是能安排就安排一次 谁陪着去的? 王先生呀 这次还是他的客人 上次就是他的人 达生帮他接待的 这回来的 是一个华侨老头 王先生自己非要陪了去 听说是他南开的同学 从大陆跑到台湾 后来去美国做了教授 解放后头一次回大陆来 中央的一个部长还在人民大会堂 接见他们团呢 王和平心想 高鼻子矮鼻子 真鬼子假鬼子 沾了点洋字就不一样 当初王先生 要是跑到那边去的话 现在回来也一样风光 不过小陈的话使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王先生接待的外宾当然叫达生去陪 谁的弟子谁栽培嘛 接着找话说 王先生这 么一把年纪了 还跟着往下面跑 真是舍命陪君子 小陈说 那可不!弄得所里挺紧张的 专门派医务室的刘大夫提了一箱子药跟 了去 万一有点什么事 好歹有个人在身边 他们是同学 可那老头看起来比王先 生年轻不下十岁 中午也不睡觉 精神着呢 都是中国人 吃牛排喝牛奶的跟咱喝 棒子面粥的就是没法比 王和平说 王先生家里不会太差吧? 小陈说 比咱 们是要强多了 工资高 还有亲戚从外面寄美元回来 家里也讲究得起 听说每天 吃的东西都是计算好了热量的 早晚咱不知他吃什么 中午这一顿 老先生可规距 了 每天十二点一刻按时开饭 顿顿一个新鲜馒头 两片瘦肉 半个鸡蛋 一点时 令蔬菜 再加一个水果 饭后一杯红茶 帮助消化 他不喝绿茶 嫌绿茶太硬 伤 胃 影响吸收 可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他两个儿子一个慢性肝炎 一个心脏有毛病 老先生血压也高 没准是北京气候不好 听了小陈的话王和平心想 胃管吸收? 开玩笑说 也许他的计算方法有毛病 忘了还有消化不了拉出去的一份 说完觉着有点唐突不雅 又打马虎眼随便问道 计算好了的都这个样子 那他出去怎么办? 小陈说 谁知道 要不所里为什 么要紧张呢 王和平摇着头 脸上做出一副不公平的样子 说 这些老外老往咱们这儿跑 搞得咱们兴师动众 也不说礼尚往来一下 请咱们的人去他们那儿看看 小陈说 人家自己有钱来 几个手指头举在眼前很利索的搓着 好象那空气里都是钞 票 咱们可是连飞机票钱都掏不起 除非有国家的名额 唉 你还别说 院里还 真有出国名额 说着小陈就挨上了题 王和平暗喜 果真有这事 不动声色地说 我也听说了 院里有五十个名额 你知道是去哪个国家吗? 小陈说 不是欧 洲就是美国 口气既轻松 又有知内情的份量 真的? 王和平一听是去欧美 掩不住用一种急切的口吻问 咱们所好歹能得一 个吧? 见王和平这样子 小陈脑子一转 自知说走了嘴 忙说 还没最后定呢 要等你 们回所以后才知道 吆 散会了 我得去找孙头 见没法再追问下去 王和平只好起身告辞 回研究生院的路上一直盘算着 从语 言 业务 课题的重要性等各方面衡量 所里这几个研究生里唯一可以和他竞争的 只有达生 他决定回去探探达生的口风 Page 21 of 160

22 晚饭后 王和平问达生要不要杀一盘 达生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不论输赢 只一 盘 棋至中盘 王和平随口问 咱们所好象是有个出国名额 达生正在算计右 上角一块棋的死活 听王和平一问 愣了一下 可能是吧 不大清楚 这一走 神 走了一步缓招 角上那块棋被王和平点杀了 一看没有胜机 只好投了 见达 生不愿多说 王和平也就不好勉强追问 心里反而有点后悔提这件事 达生心里有 些不高兴 嘱咐过林小帆不要讲出国名额的事 她还是告诉和平了 想着就去找林 小帆 林小帆一个人在寝室里看书 见到达生锁着眉头进来 问 输棋啦? 达生没 说话 反问道 你告诉王和平出国名额的事了? 没有呀! 林小帆睁大眼睛看 着达生 奇怪了 刚才下棋时他说所里有个名额 他怎么知道的? 我没对他说 过 骗你砍我头! 得了 我随便问问 哪里就要用你脑袋打赌 达生笑了说 知道不是林小帆告诉王和平的 心里舒坦了许多 缓了一口气说 其实说不说也 没有关系 有名额大家迟早都会知道的 哎 今天我得到北大的通知 邀请在京的 校友五四回校参加校庆 你有没有收到? 林小帆说 收到了 我正想问你去不去 呢 达生说 当然去 挺想回去看看的 书也念得够累的 正好逮个机会歇一 下 两人正说着话 约好五四校庆那天在未名湖斯诺墓旁碰面 门缝下悉悉嗦嗦塞进 来一样东西 林小帆看看达生 眼里一丝疑惑 达生去到门前捡起来一看 原来是 一封信 上面写着 林小帆亲启 几个字 达生敏感地说 别人写给你的情书吧? 林小帆说 瞎说! 走过去接过信 拿在手上翻来复去的看 达生又说 名字 也没落一个 不是情书是什么? 没写名字也不一定是情书呀 不是情书干吗 偷偷摸摸的? 瞧你这话 是情书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林小帆说着 从抽屉里 拿出剪子拆信 信封里吱溜掉出来一样东西 达生弯腰从地上拾起来一看 是一张 一寸照片 照片上一个脑袋圆圆的小伙子 着中山装 软软的头发搭在额前 象是 胎毛 人长得还算端正 绷着一脸的劲 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达生乐了 把照片 递给林小帆 开玩笑说 哟 人家怎么把入党申请书递到您这儿来了 这么深沉 林小帆一看照片 脸刷的一下红了 脱口一句 不认识! 扭头去读那信 达 生又把照片拿到灯光下来仔细看 看了半天 审评道 这照片八成是从学生证上 撕下来的 别说这么小鼻子小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就是放大了也只能做遗像用 想 交女朋友总也该送张潇洒点的吧 哼 林小帆没有理会达生 自顾看信 果然是 一份情书 蝇头楷书满满三大页 满纸少年维特之烦恼 让她喘不过气 看罢落款 问达生 洪大水 认识吗? 达生摇摇头 洪大水? 没什么印象 不过我可以 去帮你打听打听 谁要你去打听啦? 林小帆瞪了达生一眼 脸上一阵阵发红 瞟瞟那封信 递给达生 达生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这个 我也看得? 林小 帆把信扔到桌上 说 爱看不看 达生就赶紧伸手把信拿过来 仔仔细细地读 了一遍 读完以后把信放到桌上 坐着不做声 牙巴骨咬得紧紧的 林小帆连问了 两次 怎么样? 怎么样? 达生酸酸的答道 很好啊 很好啊 比我写给你的要 强一百倍啦 林小帆瘪了一下嘴 你得了吧!你什么时候给我写过? 是吗? 我 没给你写过这种酸东西? 我倒忘了! 你人就够酸的了!真的 你怎么想? 林小帆 催达生说 她认真想听一下达生到底对这信有什么反应 达生把身子坐直了 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 老实说 我得向你祝贺 此人一 定不坏 你看他这规规矩矩的三段式情书 我--你--我们 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前 面这一段 姓名 年龄 身高 体重 医院验尸报告也是这么开头 夸你这一大段 又是天使又是花 没有灵气的肉麻 好象西施杨贵妃见了你也会无地自容 恨不 得挖了地洞逃走 这可能吗? 不过他大概是学微生物的 把你放到显微镜下分段观 察得够仔细 眼睛什么样 嘴巴什么样 笑起来怎么样 静起来怎么样 愁起来怎 么样 就差脱了... 见林小帆脸有些沉 达生转了口气说 我要是他 我就咬破 Page 22 of 160

23 手指头写血书 拿点本色给你看 比这瓤来瓤去的实在多了 你咬指头给我看 看! 林小帆从达生手里夺回信 扔进抽屉里 心里不痛快 把信给达生看 那已经 是不分你我了 以为他会正二八经的给自己一点建议 结果惹出一箩筐满是酸刺的 话来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达生坐在那儿觉得没趣 站起来怏怏地说 走了 林小帆也不留 起身送他出门 走到门口达生又放不下心 转过头问林小帆 你...准备怎么办呢? 林小帆说 不知道 总得给别人回个信吧 你说呢? 达生看了 林小帆一眼 眼神忧郁地说 你真要给他写信? 说完后又觉得是一句废话 摆摆 手 你看着办吧 转身走开 才走出两步 好象听见林小帆在身后叫他 转过 头来 林小帆并没有叫他 只是靠着门框看着他 达生嘴角一弯 对林小帆做了个 笑脸 转头离去 达生离去的背影落魄书生一般 让林小帆心里丝丝地发疼 叹了 口气 折身进屋来 又把那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心里很乱 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达生也不出点儿主意 好象不关他的事似的 林小帆马上想到王和平 要是他的 话 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 他毕竟见识多一些 可是... 咳 尽想那些不 着边际的事干嘛? 三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研究生院灯火辉煌 黎佳和林小帆刚听完美国之音从宿舍 出来 准备到教室里去看书 在楼梯口见到方浩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 压低了声音 对她们说 哎 真巧碰上了你们 要不要看录像 英文原版的<飘> 林小帆知 道方浩和达生一个宿舍 但跟他没有太多的接触 走廊上的一面之交而已 一听他 说英文原版的<飘> 好象天上掉了馅饼 急忙问在哪儿 方浩为了能碰巧告诉黎佳 这个消息 已经在厕所里藏了好半天了 这会儿站在她们面前心里直后悔选错了埋 伏地点 担心她们会认为自己身上有厕所味 眼睛望着鼻子解释道 教师楼 约 翰 就是那个'真他妈的值' 今天从外院他朋友那儿弄来的带子 给我们班同学看 让我们练听力 约翰是到北京来学中国语言的美国人 他父亲抗战时曾作为援华美军飞行员 在 中国待了半年 也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约翰上大学时就选学了中文 开课后又在 班上交了一个ABC(美国出生的华人)女朋友 感情发展速战速决 上课的时候亲密情 人一对 学期一结束两人就形如陌路 以后约翰一人跑到中国来 在外院念中国语 言 计划以后能在香港 台湾 大陆三点一线拳打脚踢干点事 小伙子二十岁出头 英俊潇洒 具有美国现代青年的特点 热情 爽朗 面子上稀里马虎 骨子里精 明能干 一进研究生院就与这些年龄不相上下的中国学生混得烂熟 很快'打丫的' '操'之类的俚语 三字经就都朗朗上口 开学不久他到黄庄自由市场去买一套沙发 准备放在自己的宿舍里 虽然大学暑期在纽约华尔街给人送信送报时曾见识过股票 交易所之类的大场面 自信精明 但仍然怕异地它乡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被人诓骗 阴沟里或许能翻船 所以专门叫了两个中国学生一道帮他去砍价 到了自由市场 卖主见是位洋客 以为财神爷到了 把沙发价叫得比天高 孰不知都看走了眼 这 位也是打工仔一个 兜里没有大把的钞票 一路杀价杀得钟魁都害怕 费了半天口 舌 两边仍是僵持不下 眼见要白跑一趟 约翰心里冒火 不留神蹦出一句 真他 妈的贵 转身就走 卖主一听大吃一惊 这竟是个蒙不住的洋主 便将他叫住 将沙发实价卖给了他 以后每当有朋友到他的住所造访时 他总忘不了拍着沙发夸 耀他的战果: 瞧这沙发 真他妈的值 这话说多了 在研究生院里就落下了一个 绰号 真他妈的值 黎佳担心地问方浩 他会让我们看吗? 方浩拍着胸脯打包票 怎么不会? 我 们班只有二十几个人 加你们俩人也不算多 再说我跟约翰的交情也不坏 黎佳 和林小帆就跟了方浩 快步朝教师楼走去 Page 23 of 160

24 黎佳边走边说 你们听说过吗 演郝思嘉的费纹丽 是从好几百个候选人里挑 出来的 就是因为她有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黎佳对中外演员的韵事很有研究 说起电影就特别来劲 提起山口百惠 索菲娅-罗兰 伊利莎白-泰勒 就跟数她 的手指头一样熟悉 林小帆听了黎佳的话 脑子里想象着将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安在 黎佳的脸上 发现她不化妆就可以演妖怪了 黎佳又悄悄地对林小帆说 不过我 更想看看克拉克-盖博是什么样 据说他演蓄了一撇小胡子的白瑞德 风度翩翩 让 全世界女人着迷 黎佳把食指横在鼻子下一划 林小帆轻轻一笑 用手指头戳了 一下黎佳的胳膊 仨人就进了教师楼 教师楼小会议室门外 约翰守在门口 拦住好些其他班想来看录像的男学生 他 们正在向他说好话 求他放他们进去 大约也磨了些时辰了 约翰有点不耐烦 用 中文连说 不要磨我 不要磨我 因为发音不准 说成 不要摸我 几个学 生嘻嘻地笑起来 其中一个用英文说 We didn't touch you. (我们没有摸你 )约翰 马上提高了嗓门: 你说什么? 说话的学生不再吱声 依旧嘻嘻地笑 方浩看到这 一幕有点进退两难 知道胸脯拍得早了点儿 事到如今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约翰 说他有两个女同学也想看录像 约翰看看站在旁边神色拘谨的两个漂亮女学生 笑 嘻嘻地说 呵 要我开猴(后)门 林小帆黎佳吃吃笑了起来 想这小子拿我们当 猴耍 见她们只笑不语 约翰问 你们知道这本小说的英文名字吗? Gone Wit h The Wind 林小帆脱口而出 Good! 你们知道有两个不同的中文译名吗? 飘 乱世佳人 林小帆又抢着说 心想这有什么稀奇的 中学生都知道的 约翰 点点头 Good 你喜欢哪一个译名? 飘 林小帆喜欢傅东华的这个译名 比较雅 合书的原名 一字道尽离乱人生又留给人回味的余地 <乱世佳人>商业广 告的噱头太浓 约翰点头赞道 Very good 英雄所见有点相同 我也喜欢飘 有 点吸了大麻的感觉 好了 你们俩可以进去 林小帆和黎佳连声道谢 赶紧跟着 方浩进了教室 生怕 真他妈的值 突然发现不值了会变卦 门口的男生立刻为这 不公平发出一阵骚动 起哄嚷道 谁不知道 Gone With The Wind? 那书还是 我爸爸翻译的呢! 仍无济于事 都被关在了门外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二 三十人 全是男生 林小帆黎佳在角落里找位子坐下 觉 得全身上下被周围的目光搜索得很不自在 好在电视屏幕上一阵雪麻麻之后 就出 现了图像 所有的人才全神贯注起来看录像 电影的对白是美国国内战争时期的南 方口音 不少的俚语土话 这些学生英文听力本来就不怎么样 除了少数几个句子 以外 多数都对牛弹琴了 王和平在书堆里埋了几个小时 这会儿到校园里想透透气 抽支烟 没走几步见 陆楠在路灯下晃悠 打招呼道 嘿 挺闲的嘛 那天陆楠告诉他出国名额的事 一经调查属实 心里对她很有些感激 想找个机会道一声谢 楼里暖气烧得太 热 脑子发懵 出来过过风 陆楠说 王和平掏出烟来点上 吸了一口说 那 天你说的不错 院里真有五十个名额 你去问过了? 王和平点点头 我们所 可能有一个 不过要等年底才能落实下来 会让你去吗? 陆楠平时少有温顺娴 雅的表露 说起话来声音频率总是高到打得下飞机 这会儿王和平有心与她说话 她的声音也不知经了什么催化作用 变得柔声细气起来 王和平吐了口烟说 不 一定 反正是公平竞争 该谁就是谁 见王和平情绪很好 陆楠少了许多顾忌 问 人家都说你是个出国迷 去哪儿都行 就是不愿呆在国内 王和平看了一 眼陆楠 耸了耸肩问 要不要出去走走? 陆楠没有想到王和平会邀她出去走 忽 然觉得两人离得很近 他的声音包裹了她的全身 一时不知说什么 对王和平点点 头 两人就出了院门 沿街向东漫无目的的走去 陆楠这时有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 的奇怪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到底那是什么 只觉得心里一个柔软的角落被一只手不 经意地触碰了一下 Page 24 of 160

25 我是说过柬埔寨我都愿去 是玩笑也是心里话 其实进到这扇大门里的哪个不 想出国 只是有人挂在嘴上 有人藏在心里罢了 出国也是去镀金 窝在国内一辈 子人微言轻 我们所王先生有一个师兄从美国来访问 他们是南开的校友 学问也 不见得比王先生强哪去 可顶了美籍华人的帽子 分量就不一样 上面又是接见又 是宴请的 象敬菩萨一样 好象外面的中国人都是为祖宗争光的英雄 家里的是一 群丢脸见不得人的家伙 说得好听一点 是礼贤宾客 说得不好听就是拿巴掌打自 己的脸 可不 哪里都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陆楠说完低着头默默往前走 她想抓 住这个机会问王和平有没有女朋友 心里掂量来掂量去不知怎么开口 好一会 终 于打破沉默问 你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一人吃饱天下太平 王和平笑了一下 淡淡地说 我没有兄弟姐妹 老 爸老妈去世也有十年了 陆楠暗自骂自己 挑来挑去 挑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说 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在黑暗中轻轻摇摇头 也许我还有一个伯伯活着 但我不 知道他在哪里 王和平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说 仿佛他的伯伯就在其中 老爸 说他哥是国民党的兵 离家以后就没了联系 也许哪次打仗我爹把他哥打死了也没 准 天知道! 停了一会 王和平忽然转了一个话题问陆楠 你插队那儿有没有庙? 陆楠莫名其妙地看看王和平说 没注意 怎么 出不了国你要当和尚? 王和平笑了说 当什么和尚 我这个人有时有点迷信 陆楠奇怪的看着王和平 你迷信? 王和平笑了一下说 一说出国 心里总是会联想到西方极乐世界 也许是受 了我插队那儿的一个和尚的影响 离我们村十几里的山里有一个破庙 里面住着一 个不知何方来的和尚 每天用毛笔蘸着他自己用山里的一种黄泥调成的泥浆子往树 干上写字 方圆十几里的山林都被他写的满满的 有时路过他的庙进去歇脚想和他 聊天 他总是一语不发 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有一回我一人上山打柴碰上大雨 雷就在眼前滚 我赶紧跑到那庙里去躲 风雨之中 老和尚居然开口说话了 把 我吓了一跳 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四川重庆<觉严寺>的住持 躲红卫兵躲到这儿来 了 也许他觉得象我们这样落难下放的红卫兵对他并没有威胁 才跟我说话 慢慢 我发现老和尚背的经比我们当初背老三篇还顺溜 什么<阿弥陀经> <金刚经> < 华严经> <圆觉经> 每天往树干上默写经文 老和尚说他修的是大乘经法 不仅自 己要修练成正果 还要以佛法超度他人 同趋无上菩提 有这本领 干嘛还要躲到 这山沟里来 熟了以后有一次我问他到底有没有西方极乐世界? 他说有 又说西方 极乐世界有九品九生 要去就得发宏愿去上品上生 若是去到下品下生 便是边地 疑域 要经过数不清的劫才能花开见佛 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娑婆世界修持还较易 成佛 当时我觉得挺好笑的 极乐世界还分三六九等 想必也是军阀割踞 少不了 尔虞我诈 我又问他如何才能去到极乐世界 他就在地上写了'善根福德因缘'几个字 弄不明白什么意思 老和尚后来被毒蛇咬了 死在树林里 看上去跟喝了敌敌畏 差不多 惨不忍睹 他那么悲心修炼 理当离苦得乐 怎么就落了个暴死呢 谁知道 从开始琢磨出国时起 我就老是觉得美国就是上品上生 怎么就扯 到一堆了呢? 真是莫名其妙 那柬埔寨该是下品下生了 陆楠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陆楠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只有薛茜躺在床上在听耳机 林小帆黎佳还没 回来 同王和平聊过天 陆楠满心高兴 象只打足了气的皮球在屋子里蹦过来蹦过 去 毫无睡意 对着薛茜大声嚷道 喂 听什么呢? 薛茜看着陆楠的模样 兴奋 得反常 猜想她一定是哪门课测验得了优 没好气地说 没听什么! 陆楠不罢休 Page 25 of 160

26 也不恼 伸手去把薛茜的耳机摘下戴在自己的头上 什么好听的 咱也听听 耳机里是浑厚的交响曲 这是什么曲子? 贝七 催眠的 薛茜答应着把耳 机子抢了过来 催眠的? 嗨 来个摇滚的 没有? 随便来个什么能唱能跳的也行 薛茜说 发什么疯 大半夜的 不等陆楠答话又带上耳机 心想她今天怎么 骚里巴叽的 陆楠转够了 躺到床上 闭着眼 脑子里翻来复去都是刚刚同王和平 的谈话 睡不着 干脆爬起来往搪瓷茶缸里倒了些水 插上电热得快 烧开水来冲 麦乳精喝 等水的工夫又躺到床上 心里又在回味和王和平说的话情景 一会儿林小帆和黎佳推门进来 陆楠侧过头来 眼睛向上翻着看她们问 去哪 儿了 这么晚? 黎佳说 看录像 陆楠追问 录像? 什么录像? 林小帆故意 得意的说 <飘> 英文原版的 陆楠啊地一声叫唤 从床上蹦起来 捶着床板 嚷道 怎么不叫我一声? 怎么不叫我一声!我想看这个片子想了好久了 <飘>可是 美国的<红搂梦>啊 薛茜带着耳机 冷不丁听见陆楠大叫一声 吓了一跳 以为她被开水烫了 起 身摘下耳机准备帮她找万花油 却刚好听到<飘>是美国的<红楼梦>的话 嘴里嘀咕 了一句 死人都被你叫活了! 陆楠不甘心地问黎佳林小帆 你们怎么知道的? 黎佳放下手里的外衣解释道 是方浩带我们去的 那个约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带子 我们事先也不知道 方浩? 哼 这小子肯定早就知道 不告诉我 看我明天找他算帐 唉 真可 惜 太可惜了 陆楠遗憾万分 双手叉在头后边 中了枪子似的倒回床上 盯着 上铺的床底板长吁短叹 转念一想 真要去看了录像今天就没有机会跟王和平出去 走一回了 甘瓜苦蒂 一点小事 这世界都不肯尽美 想着想着 突然冒出一个念 头 要不要跟林小帆说一下 让她劝劝达生不要跟王和平争出国名额 算帮王和平 一个忙 咽了口唾沫 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平时跟林小帆尽拌嘴 这事怕是说 不来 哎 跟黎佳说说怎么样? 她跟林小帆挺走得到一块的 薛茜坐在那里楞神儿 她试着拜读过几遍<红楼梦> 每次看不完一卷就放下了 翻来翻去 只留下一个印象 一幢古宅子里的一群闲人进进出出围着一个男不男女 不女的贾宝玉转 看得人头发晕 好 现在又来了一个美国的<红楼梦> 岂不让人 发洋晕? 她带上耳机又躺回被窝里 达生一个晚上楼上楼下都没找到林小帆 在教室里坐不住 干脆回到宿舍 脸脚 也没洗 合衣倒在床上 同宿舍的人都去教室了 房间里静得人心烦 达生翻来复 去 脑子里乱哄哄的 见王和平放在桌上的香烟 爬起来抽出一支在桌面上熟练地 墩了两下 点上 达生上中学曾抽烟 那时候就知道男儿不抽烟 白活在人间 把 零花钱攒起来买八分半一包的<向阳花> 叼在嘴上显成熟 鼻子里能边喷烟边哼着< 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歌儿 上大学时 每月的生活费捉襟见肘 二十出头的人了 又 不好意思再问家里要零花钱 下决心把烟戒了 毕竟曾经吸过烟 所以对王和平抽 烟并不象方浩避毒气一样的抗拒 倒还能从那淡漠的烟味中寻到一种依稀遥远的回 忆 偶尔还会抽上一只 一支烟后 达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 脑子里就胡思乱想开来 林小帆也不知有 没有给那个洪大水回信 这事就这么完了吗? 她会不会被那个洪大水找去了? 那家伙 楞头楞脑能写得出那么肉麻的信 还有什么混帐事不能干的? 脑子里又塞满了那封 情书的内容 林小帆会心动吗? 她要是去的话 事前总会跟自己说一声吧 应该不 会!绝不会!我跟她是有默契的 这默契三言两语虽然说不清楚 也绝不是他洪大水一 封情书就能扫荡光的 唉 真是没有想到这研究生院里竟是危机四伏暗流涌涌 也 难怪啦 一院子都是到了年纪的人 少不了有被情所困的 我想做的事 别人又何 曾不想呢? 早知如此 还不如当初把事情砸磁实到省了这担忧了 当初? 还谈什么当 初!当初不是还有那写书的混帐东西来搅局的嘛 不过那写书的倒不可怕 林小帆知 Page 26 of 160

27 道写书的没有几个好东西 而且她也还不至于庸俗到要她妈给找对象 洪大水那小 子也不可怕 那副模样就没有女人缘 做和尚倒是蛮好的 唉 还是王和平让人捉 摸不透 林小帆对他似乎是一见如故 王和平不比我差可是她亲口说出来的 再说 王和平这么一把年纪 不想女人才怪呢!瞧他对林小帆关怀有加的样子 林小帆长林 小帆短的唤 倚老卖老 存心做给我看的嘛 看他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 谁知他心 里又会是怎么想的呢? 哼 他们这种文革调教出来的老油条 最会与人斗 要栽就 栽在他手里 林小帆也是女人眼光浅 王和平第一考进来就以为了不起了 那有什 么了不起的? 考进来第一不见得做事第一 哼 咱们走着瞧 看谁能先折腾出了国 拿了博士干出点事来再做定论 唉 小帆 林小帆 正想着林小帆 忽听有人敲门叫达生 嘿 是林小帆! 达生呼一下坐了起来披上 衣服 一边穿鞋一边想 林小帆林小帆 你到底跑哪而去了 让我在这儿胡思乱想 半天!下床去开门 刚走到门边 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站了一位年轻女子 不是林小 帆 生得杏眼娥眉 嘴角带着微笑 见了达生启齿说 达生 就你一人在? 达生 见这女孩子好眼熟 那眼睛 那甜甜的笑 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就站 在那儿出神 门口的女子问 我可以进来吗? 达生连忙将她让进来 心里面纳闷 她是谁? 来找我干吗? 那女子走进屋来 坐在达生床边上 眼睛一直看着达生 象 在问 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达生实在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就问 对不起 你看上去面熟 可是...请问你... 她对达生抿嘴一笑 站起身来 说这屋子里好热 就把外套脱掉了 然后走过来挨达生坐下 挨得很近 吹气如兰 身上飘过来一 股奇异的香 达生慌忙站起身来 头却重重地碰到了上铺的床板 两眼直冒金星 那女子惊叫一声拉住达生 用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揉 达生就感到她贴过来的身子柔 软温暖 定睛一看发现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睡衣 里面乳房尖挺 若隐若现 达生 心跳立马加速 伸手想去捏那乳房一把 却又胆怯不敢动 女孩子似乎看出达生的 心思 伸手捉了达生的手压在她的乳房上 达生手便轻轻的在上面揉 又柔和又有 劲 心就跳到了喉咙口 丹田一团烈火 热力沿着血管潮水般奔腾 一直涌到指尖 发稍 整个身子有一种快要爆炸的感觉 尝到她丰满胸脯的柔软弹性 但隔了一层 薄纱 感觉不到肌肤的滑腻 达生就象在喝一碗没有放盐的鸡汤 急猴猴地就要去 把她衣服脱掉 摸了半天 她衣服上却没有一粒扣子 无从下手 心里那个痒痒 抓又抓不到 止又止不住 只好顺手拥她倒在床上 将她搂得紧紧的 象冬天里喝 了二两酒后钻进热被窝 浑身上下温暖无比 脑子也因发热而迟钝得如一颗煮熟的 鸡蛋 两只手在她身上到处又是捏又是摸 竟摸到了她一双光腿!手顺着她的腿向上 时 全身的每一条肌肉突然支持不住剧烈地收缩颤动起来 脚下好象踩空 坠向无 底深渊 狂喊着 嗓子里却没有声音 飘浮下落的一瞬间 身体里四处撞击的热力 带着脑浆子成一股势不可挡的热流冲出了体外 他感到了宣泄的快感 发现自己掉 在世界的末端 失去了热力的支撑 全身上下松驰酥软 骨头都成了牛皮筋 躺在 热锅里的蜡人 身子瘫作一团 突然睁开眼 达生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 内裤里湿凉 有粘稠的东西虫子般蠕动 啊 跑马了!脑子清醒过来 心里惊叫了一声 赶紧爬起来找了一条毛巾揩干净了 另换上一条内裤 又钻进被窝里 想再睡着回去 续一下梦中的温情快感 那女 孩子很面熟 是谁呢? 可惜时过境迁 梦境不在 怎么也找不到那梦的入口了 心 中感叹梦魂能遇 梦却由不得人做 身子仍然软懒 头埋在枕头里笑了一下 庆幸 做了个好梦 一跑马 当年地质队的日子又浮现在他眼前 队里老老少少一群爷们 天地之间 立着硬邦邦一群光棍 成年累月在荒山沙丘上转 抬眼是搏格达的雪峰 低头是准 格尔的黄沙 一年四季见不到女人的影儿 闻不着女人的味儿 没结婚的愁何日能 娶上老婆 结了婚的更要忍受二茬光棍之苦 这些男人们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 看 到鸡踩蛋 兔追逐 猪交配 地上一个洞 都能引起阵阵冲动 白白浪费掉的能量 Page 27 of 160

28 积起来能把地球打穿 队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王老五 绰号'八哥' 不知是那家窑里 烧出来的瓷 歪瓜劣枣不成人样子 想娶老婆都有点发神经了 每天早上爬起来要 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每个人的被子掀开来检查 叫做'察房' 谁要是遗了精 裤头 上留下痕迹 八哥就会跳起来满屋子叫道 老张跑马了!老张跑马了!兴奋得好象自己 娶上了老婆 整个一天里他就会不厌其烦地追着老张问 老张 晚上梦什么来着 说来老子们听听 老张 梦见老婆了? 老张 回家过年一晚上跟你老婆来 几回呀? 老张烦了 粗着嗓子吼道 回家问你妈去! 八哥的脸色立马就变得象 晒了一夏天的黄沙 有一次 队长夜里没有把持住 梦里赴巫山云雨一番 早起不 幸被八哥察房察着了 八哥高兴得几乎发疯 嚷嚷的声音差点把屋顶给掀翻 审犯 人一样问队长 队长啊队长 老子好不容易抓到你 老实交代昨晚上干了什么好 事 把浆糊刷得哪儿都是! 队长本是十分内向的人 生理活动的隐私被八哥公诸于 众 恼羞成怒 恨得牙痒痒 想给老子当老子 你还少一样东西!叫上几个技工把八 哥按倒在地上 扒光了他裤子 气哼哼地说 你不是想要过瘾吗 老子今天让你过 一回 一声招呼 几支搓钻杆的手就在八哥的敏感地带和面团一般捏来弄去 直弄 到他精液狂喷才松了手 八哥坐起来 小孩子一样伤伤心心地哭了 边哭边用手指 头蘸着地上滑溜溜的精液哀述 我的儿呀 老子对不起你们! 达生叹了口气 翻个身 心里说 这辈子有幸托生成人 该干的事一样都还少不 了 也不知道八哥娶上了媳妇没有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刚有点儿想睡 张岩飞 方浩陆续回来了 房间里暖瓶 脸盆乒乒砰砰响个不停 达生又睡意全无 心烦 地把头埋在枕头里 却听到方浩不停地玄耀他刚看完<飘> 一边洗脚丫子 一边自 作多情地学郝思嘉的台词 Tomorrow tomorrow... will be... another day 达生心升一股无名火 翻身坐起来 装着没听清楚 问 什么兔猫肉 兔猫肉? 方浩一愣 象被煽了一耳光 脸由白变红再转紫 瞪着眼睛问达生 怎么 tomor row 不对吗? 达生重新躺下 说 对 对 明天当然对 方浩莫名其妙 心 中有气 可想到一起去看录像的林小帆和黎佳 有事要问达生 就忍住没有发作 走到达生床边露着笑脸问 林小帆是你的大学同学? 达生一听他提起林小帆 气 又不打一处来 恶声恶气地说 是又怎么样? 方浩发现达生今晚情绪好象不对头 烟从耳朵里进去 火就从眼睛里出来 无趣地说 我能怎样? 随便问问 还能 把她吃了?! 达生说 够得着你就去吃呀 她可是一块天鹅肉! 方浩急了 你 怎么骂人? 达生说 谁骂你了? 我骂你什么啦? 还想再说一两句出出气 看见王 和平推门进来 就闭上了嘴 王和平似乎感到屋子里气份不大对 闷着没有吭气 盥洗完毕大家上床关灯睡觉 达生在床上翻来复去 仍在猜测林小帆今晚到底上哪 儿去了 慢慢疑心起她是不是和王和平出去了 为什么王和平这会儿才回来? 想来 想去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真是睡不着了 北京的冬天很长 今年的春天又无缘无故比往年来得迟 人们盼啊盼 盼得脖子 都酸了 一眨眼 春天却象幻灯一样映在了天幕上 屋外的花木 抽芽放蕊 嫩嫩 的绿止不住往外冒 道上的荫影一夜之间就浓了起来 家家户户都兴高采烈地灭了 屋里的铁炉子 卸下烟筒 搬到院子里挨着一节节从头到尾敲一遍 倒出里面的煤 灰锈渣 清了沉疴余垢 塞上旧报纸 几根绑在一起 顺到床底下 来年再见了 趁着太阳天 揭去床上的褥子 晾在院子里横空而过的铁丝上 让太阳着实的晒 晒到汗气脱干 棉花鼓起 拿根棍子往那褥子上下力打 打得粉尘飞扬 在阳光下 现出一片辉煌 林小帆家里这些事过去都是母亲做的 这一两年母亲体力不济 就得林小帆动手 了 今天是北大校庆 跟达生约好去学校参加活动 家在研究生院和北大当间 头 天晚上林小帆就顺路回了家 大早起来帮母亲收拾屋子 看着她做事不顺手的样子 母亲就埋怨 非要自作主张自己找男朋友 一点都不牢靠 家里有事也不说主动 Page 28 of 160

29 来帮帮忙 林小帆软软的顶撞 人家常来帮着搬煤买菜 碰到咱家值日时连院子里 的公共厕所都帮着扫 干得还少了? 又不是咱家雇的长工 林小帆的母亲过去不是 这样 年老了 罗嗦就自己找上门来 躲也躲不掉 林小帆问她妈那些个铁皮烟筒 是不是该扔了 年底不是要搬到新楼去吗? 楼房里有煤气暖气 用不着再烧铁炉子 母亲摆手阻止道 别别别 去年就说年底搬家的 闹到这会儿还没动静 再说 楼里通不通暖气到时候才能知道 上院的孙家几个月前搬进他们单位的新楼 说是 水电煤气暖气都有 就把家里的铁炉子送了人 结果搬进去后才发现楼里四大皆空 还得现去买煤炉子熬一冬 林小帆偷不着懒儿 只好对付着干手里的事 打点得 差不多后 洗了手 换了衣服 啃了几口馒头 就去了公共汽车站 北京大学今天一派喜气洋洋 绿树之间拉着红标语 到处姹紫嫣红 彩旗飘扬 林小帆心中一直以为五四是一个壮严的日子 好象还死过人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 开始这个日子变得喜庆起来 一边四处张望 一边往校园深处走 发现离校才几个 月的时间 生活了四年的校园竟有些陌生了 红的墙透出旧的白 很多角落象是开 春后才长出来的 以前并没有见到过 人的步子似乎比以往慢了半拍 过往的自行 车轱辘转得也不够圆 那种陌生反而使林小帆感到亲切 有了一种故园重游 失而 复得的惊喜 情不自禁掉进了无极的思索中 自己跟自己打起架来 人离去了 可 以再回来 时间却不会倒流;时间不会倒流 归来的人还会是离去的人吗? 她飘忽忽 地走着 高兴自己找不到答案 林小帆按时到了约会地点 没见达生的影子 就围着斯诺墓慢慢转悠 斯诺墓周 围是一些小土坡 坡上懒懒散散生了些绿草 周围的松树很高大 出了冬以后都把 那英雄气概收敛了不少 阳光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墓四四方方 与地面几乎齐平 建在小土坡间刨出的一片平地上 松树影子投不到的地方 墓当中竖着一块汉白 玉的碑 碑石去了棱角 磨得溜光 上面刻着的墓主姓名生卒年月日 每个字描了 足足的金 闪闪发亮 比活人的名片气派许多 墓碑很低 人要躬身低眼去俯视它 那墓就很有了些亲和力 绝非中国传统的高碑大墓 立在那里一副宁死不屈的样 子 令人敬而远之 林小帆思忖 斯诺怎么会找到这块风水宝地的呢? 从斯诺墓望 下去 便是著名的未名湖 未名湖听起来烟波浩渺 其实不过是只半大的水塘 叫 它未名湖而不是未名塘 凸显了北大人的夸张和想象 湖水很浅 清风一起 水面 春意荡漾 却未见得遮尽了湖底的积淤 岸边不远的地方是博雅塔 塔身没有亮漆 彩画 远远望去一堆昏暗的砖灰色 层层塔檐伸出尖尖的檐角 在蓝色天空下勾春 引风 知道塔正名的人不多 想知道的人更少 只因它站在未名湖畔 人们顺口叫 它'未名塔' 这湖塔就象一对夫妻 妻子随了丈夫名 管它父母姓甚名谁 不知它是 否会满肚子委屈深深 林小帆转了好一会儿 才见达生从小山坡的另一侧一溜烟跑下来 抬腕一看表 已经一点过了十几分 达生跑到林小帆跟前 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连声对不起: 我在 西单下了趟车 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 你等半天了吧? 林小帆刚才兴致很高 很久 没有一个人这么自自在在转悠过了 宁可达生再晚一些到才好 见达生一脸忏悔的 样子 反倒安慰起他来 气喘得匀了些 达生就说该到系里去看看 林小帆的心情 还溶在那幽幽的松脂嫩草的气息中 一时收不及 不想到系里去见人凑热闹 对达 生说 你自己去吧 我想呆在这儿清静一下 达生面有难色 连劝带求 不 去打个照面不太好吧 都说好了的 还是去一下 今天有好几个重要人物到场 认 识一下说不定沾点好运气 待会儿我再陪你出来 好不好? 林小帆噘了一下嘴说 谁希罕! 拖了双脚 勉强地跟着达生出了林子 两人到了系里 见到老师同学 自然是少不了一番热闹 好几个人都问他们为什 么不早来 错过了一顿中西结合的盛大午餐 都说今天的红烧狮子头个大肉磁实 与平常食堂里那哄鬼的四喜丸子有天壤之别 更没想到北大的厨师也能做出味正色 纯的西式沙拉来 足见改革开放已初见成效 也有人不同意 说那沙拉是从对面的 Page 29 of 160

30 长征食堂买来的 算不上北大的成果 说好的人声音就高起来 北大能放下架子到 外边小饭馆端菜也是可喜的进步 捡便宜白吃一顿还不给个好 让你自己掏腰包 还不是只会往那白菜萝卜盆里瞧 明理的人嘲笑说 你们还真生气 管它哪儿做的 好吃不要钱就行了嘛 熟一点的朋友见了达生 诧异地问他怎么还在国内!那个'还 '字拖得有一口多气长 达生弄不清楚人家是故意让他难堪呢还是打心眼里关心他 耸耸肩答说 着什么急 还怕出不去? 人家就逗他 你真不急? 他们去年出去的几个 几大件都搬回家了 遥控彩电这么大 得远远的放到床的那一头才好看 洗衣机 还带电脑呢 爱老婆就按一指头 体贴又不费劲 日子都大康了 你不抓紧点 大 件要被别人扫光喽 达生鼻子里哼一声不答话 心想 怪不得人家说北大学生是鱼 龙混杂! 刚被提拔起来的系主任一见到达生 就把他拉到一边比手划脚的说起什么来 林小 帆只好跑去跟原来的老主任打招呼 已经退休但还在为学校贡献余热的老系主任记 得林小帆 问怎么出了校门就忘了他 喜糖也没请吃一颗 林小帆急忙解释说还没 有结婚呢 老主任立马竖起大拇指 乐呵呵的赞道 晚婚好!老主任本人就是四十出 头才结的婚 对象是大炼钢铁时在炼钢炉前搬铁饼班里认识的 足足比他小二十岁 如今老主任年老体衰 爱人还正当年华 一树梨花压海棠 老主任深感晚年幸福 退了休以后担任了计划生育办公室副主任 见人就提倡晚婚晚育 林小帆自然是 躲不掉这一堂课 夸过了林小帆 又问她男朋友是谁 说北大女学生婚不早结 朋 友还是要谈的 林小帆莞尔一笑 说还不知道是谁 等有了定带来给主任过目 主 任开心地笑说 还保守秘密!不说也好 不说也好 到时可别忘了我 热闹了一阵子 下午的报告会就开始了 第一个发言的是德高望重的老校友文教 授 达生给林小帆使了个眼色 两人悄悄溜出会场 外面静静的 人们都去参加各 处的学术会了 路过系实验室 达生伸着脖子从玻璃窗往里瞧 记得吗 咱们在 这里上过解剖课 是吗? 林小帆也探头过来张望 记不得了 达生说 进去看看那个字还在不在了 什么字? 达生笑了起来 真是贵人多忘事 当 初您的解剖学怎么得的95分? 林小帆猛然想起那次考试关于'睾'字的尴尬 脸一红 举拳挥向达生的后颈窝 达生本能地一蹲 林小帆的手砰的一下砸到门框上 痛 得她 哎哟 哎哟 叫起来 一个劲地甩手 达生急忙拉起林小帆的手 呦呦 对不起 本来是该挨一下的 我怎么就躲了呢? 怎么样 没骨折吧? 要是骨折的话你 也太狠心了 把我往死里打 达生一边说 一边轻轻为她揉手 很自然地拉住了林小帆的手 达生有了意外的收获 心里很满足 林小帆的手 皮细肉嫩 捧在手中 如刚孵出壳的鸡雏 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感觉 醇酒一样在 达生身体内流动 女人的手都是这样的奇妙么? 林小帆抽回手娇骂达生讨厌!达生附 合道 就是就是 那个字是够讨厌的 林小帆扑哧又笑了 两人向校外走去 达生撑腿伸胳臂 说这么好的天气 呆在屋子里都罪过 两人并肩走着 林小帆问达生 新主任找你干嘛? 达生说 嗨 跟我拐弯 抹角的说了半天 想劝我拿了学位以后回北大 他说现在进来的学生不能吃苦 一 天到晚就晓得跳舞看电影 还谁都看不起 不如咱们这一级的能吃苦 林小帆说 这能怪学生? 我爸从南方开会回来说 地方上打麻将赌博成风 刀架到脖子上 都不肯下麻将桌 十亿人民九亿赌 还有一亿在跳舞 跳舞还算是正经一点的啦 学生还能抵挡得住? 再说就是去学校也不能去北大 到北大只能当学生 干其它的 差事 要么与学生为敌 要么为学生牺牲 好事轮不到你头上 更不要说要你去的 时候好话说得天花乱坠 你真的去了就被压在十八层地狱 折腾一辈子也不一定能 翻身 达生点点头说 我跟他说我想先出国去看看 以后再说回北大的事 他就给我 许愿 说到北大以后保证有出国机会 林小帆瞪眼睛说 听他的!系里那么多婆婆 他刚上任能做得了主吗? Page 30 of 160

31 达生欲言又止 心想林小帆是对的 再说自己眼下也没有要回北大的打算 用不 着瞎操心 真要点了头 人家又不一定会怎么看你了 鱼都是跑了的那条大 穿过一条马路 林小帆又问所里出国名额的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达生说 上 个星期去所里碰到孙处长 随便聊了一会儿 他这个人说起话来没个准头 一会儿 一个样 在那儿把王和平夸了一通 说他政治上很成熟 不知什么意思 林小帆 看着达生 问 真的? 他可是党员 你有没有申请? 达生望着天空说 我是闲 云野鹤的惯了 不党不派 自己思想 其实我也尝试申请过 那还是插队的时候 可惜因为偷吃一把花生弄吹了 愚昧 林小帆不说话了 心里明白 从各方面看 王和平拿到出国名额的机会应当跟达生差不多 不过平心静气的讲 她觉得王和 平该早些出去 毕竟年龄大了不少 差七八岁就差了一代人呢 可是看达生的劲头 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 倒隐隐担忧起来 沿校园东北方向走出去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圆明园的残垣断壁跟前 这一带已近 乎乡野 白色石块散落在积年的枯草与今春的嫩叶交织成的杂乱之中 象一个破碎 的梦遗留在淡没了的记忆里 几根粗大的石柱不甘心地屹立在荒地上 如断臂中参 差的白骨 南山之风能吹山作平地 却抚不平这冤石恨柱 曾经构筑圆明园的遗石 也被人们你一块我一块搬了去充作屋基 踏脚石 流落在北京城乡的旮旮旯旯 更有人把那汉白玉碾成粉搀到大米面粉中充数去卖 吃到人们的肚子里 谁还管那 些石头曾听过天子谈笑载过皇妃脚印更还遭过劫呢? 上大学时听说清华的学生从这 儿抬走了一块石柱 立在校园里巍巍的也算是一个碑 那可是最有出息的一块圆明 园石 本领是向人倾诉被焚毁的屈辱 林小帆曾见过朗士宁绘的圆明园景的照片 指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对达生说 这 儿原来是大水法 沿着喷泉边上一溜有十二生肖的铜雕 你的猴在这里 我的鸡应 当在那儿 达生属猴 林小帆肖鸡 两人就在那空气中找寻那飞禽走兽的位置 寻梦一般 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 同在一段石阶上坐下 背靠被太阳晒的暖洋洋 的石块 林小帆嘴里轻念道 今古何处尽 千载随风飘 闭上眼睛 坐在那遥 远故事的影子里 享受眼前这艳阳春风 达生把头靠在石柱上眯起眼睛 问林小帆又问自己 圆明园被烧了 八百里阿 房宫也被烧了 有什么不同? 林小帆想了一下 也不睁开眼睛 答 一个可气 一个可惜 达生琢磨了一会儿说 总结得好 又问 北大有斯诺墓 清华有圆明园石 头碑 有什么不同? 林小帆嗤的一声笑出来 达生净是这种怪问题 不知他哪根神经又短了路 道 西安有羊肉泡馍 北京有涮羊肉 我看差不多 两人一起嘻嘻笑起来 达生心 情很好 后来发现那天晚上林小帆是和黎佳去看录像去了 释怀了许多 林小帆还 是我的林小帆 觉得自己瞎操了半天心实在愚昧 骂人家方浩也欠道理 经了点事 倒也悟出了些道理 感情这东西是不能太掉以轻心的 非得用铁链子锁牢了它不可 春困秋乏夏打盹 睡不醒的冬三月 春日阳光下坐这么一会儿 林小帆竟有点迷 迷糊糊的犯困 四周很静 风儿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达生坐在林小帆身边 看着 她微微仰起的脸 白析的脸上红红的嘴唇 低垂的眼睫毛轻轻闪动着 看着看着便 想起了那天梦中的女子 熟悉的模样却又不似林小帆 心中有些诧异 那女子很是 妖媚 两只勾魂儿的眼睛 身子也诱惑人 一对乳房挺挺的 可惜白是不白看得不 大清 达生坐在那里心就砰砰的开始跳起来 鼓了勇气去捉住了林小帆的手 问 还痛吗? 喉咙发紧 声音有点儿变调 林小帆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摇摇头 笑了 一下 露出浅浅的酒窝 又闭上了眼 达生就把林小帆的手捧在手中 捏着纤细的 手指轻轻的吻了一下指尖 林小帆想抽回手来 达生却握住了不放 林小帆由了他 去 达生便把林小帆的手吻了个遍 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女人 Page 31 of 160

32 的味道 那柔弱的手掌有许多的肉感与温暖 让他眼前出现一片殷红 如枫叶一般 的殷红 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多奇妙的手 然那奇妙只不过是饿极的人闻到的饭菜 香 不吃个饱是不会够的 达生就伸了一只手去轻轻的抚弄林小帆柔软的头发 光 滑的额头 发红的脸蛋 没有触摸过的地方都要碰一下 离她的心越近越好 林小 帆身上痒酥酥的 呼吸却是急促了起来 胸脯一起一伏 快要罩不住了那颗狂跳的 心 坐直了身子 睁开眼来看着达生 眼睛里是沁满情愫的波光 几分羞涩 几分 幸福 几分迷惘 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让额前的头发落下 挡住发烫的脸颊 颤动 的唇 达生制止不住自己 跪在石阶上张臂将林小帆拥在怀里 拥得紧紧的 生怕 她会跑掉 嘴里哼着 小帆 小帆... 去吻她的额头 脖子 脸 林小帆就一个劲 把脸往达生的胸口去躲 达生双手捧住了林小帆的脸 使上了劲托住了不让她躲 低头去吻她软软的双唇 用力的吻 林小帆就软下来顺从了达生 仰了头闭了眼 迎合着达生的嘴唇 溜溜的舌头 呼呼的喘息 达生松了手不再端着林小帆的脸 嘴不离开嘴 双手又到她背心上抚摸 摸着了她的乳罩 搂着她站了起来 手从林 小帆身后的衣服下就往里伸 林小帆用手去阻挡 达生一只手抓了林小帆的手 另 一只手还是伸了进去 拉出扎在腰带里的罗纹背心 摸到她滑溜溜的背 柔软的腰 林小帆嘴里轻轻的哼着 有点站立不住 达生就将她搂得更紧 紧贴着达生 林 小帆感到他下面有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的身体 心中害怕起来 不知会有什么事要 发生 待达生贪得无厌的手移向她的胸脯时 林小帆一把将它按在胸前 把头向后 仰起 撅着嘴责怪的说 你没有我的允许! 达生看着林小帆醉意的双眼 舔了舔 吻得发痛的嘴唇 手在林小帆的胸前轻轻揉了两下便抽了出来 心想 允许? 我要 向你申请你会批准吗? 不说话 重新又把林小帆搂在怀中 头靠在她的头上 两人 默默不做声 只感到心在咚咚的跳 人象打夯机在震动 好一会儿 林小帆从达生 怀中脱出来 把背心重新扎进腰带里 达生伸手要来帮忙 林小帆一边躲了去 整 理好自己的衣服 环顾了一下四周 林小帆瞪了达生一眼 鼻子里撒娇地哼一声 达生不介意 这会儿林小帆要拿刀子扎他也会高兴的 盯着她红红的脸只是笑 林 小帆低了声音说 也许我们太快了 达生还是一句话不说 一块又坐到石阶上 达生才感到两个膝头磨痛了 痛得心里甜滋滋的 握着林小帆的手 很想说说一 句 我爱你 却又觉得那话已被千人万人说过了 十分的庸俗 怎么也说不出口 来 想了半天 说 小帆 你真好 好象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达生又恳求道 嫁给我吧 林小帆脸一下又红了 眼里有些惊讶 看着达生说 我们太快 了吧 你...让我想想 达生眼光中有一种神色 带着爱在询问 林小帆忽然想到 了王和平 他也用这样的眼光看过自己的 心中一下涌出了许多的滋味 便失去了 自制 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 达生忙劝道 别哭别哭 不用着急 不结婚也行...不 不 我是说现在不 你慢慢考虑 林小帆还是在抽泣 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 下来 把头靠在达生身上 面向着已低在西边的太阳 想着心事 落日显得比早晨的太阳离人更近 白中更有了许多红黄 富有成熟的韵味 母亲 施爱予她的孩子们一般 把柔和的桔黄薄薄地涂到万物身上 几只归鸟疾速地扇动 翅膀 从头上鸣叫着飞了过去 声音很单 如空地上竖琴拨出的几个音符 远远的 去了没有回声 鸟儿矫捷的身影在逆光中拖逶出细细的暗色线条 很快都消失在远 山的影子里 身后留下漫天遍野的静谧 林小帆望着落日出神 达生望着落日余辉 中的林小帆发呆 想起什么来 达生挪了一下身子 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 握在手 中 轻声叫道 小帆! 林小帆侧过头来望着他 达生说 你闭上眼睛! 干嘛? 你闭上! 林小帆顺从地闭上眼睛 达生说 把手伸出来! 林小帆说 你 别吓我 达生拉着林小帆的手 把一件东西放在她的掌中 林小帆睁开眼睛 手 里是一个包着缎面的精巧小盒子 疑惑地看看达生 达生说 打开它 玫瑰色 天鹅绒衬里的盒里躺着一块小巧碧绿的椭圆柱玉石 原来是一枚精巧的印章 盒子 的一端是一池红色的印泥 达生说 一直想送件东西给你 找了好久 都没有找 Page 32 of 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