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国 人 民 政 治 协 商 会 议 米 脂 县 第 八 届 委 员 会 第 一 次 会 议 胜 利 闭 幕 县 委 书 记 姚 宏 县 长 温 江 城 八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主 席 马 生 光 七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主 席 张 海 水 为 期 三 天 的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八

Transcription

1

2 中 国 人 民 政 治 协 商 会 议 米 脂 县 第 八 届 委 员 会 第 一 次 会 议 胜 利 闭 幕 县 委 书 记 姚 宏 县 长 温 江 城 八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主 席 马 生 光 七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主 席 张 海 水 为 期 三 天 的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八 届 委 员 会 第 一 次 会 议 在 圆 满 完 成 各 项 议 程 后 胜 利 闭 幕 县 委 书 记 姚 宏, 县 长 温 江 城 等 县 级 领 导 出 席 了 会 议 会 议 以 举 手 表 决 的 方 式 通 过 了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七 届 委 员 会 常 委 会 工 作 报 告 的 决 议 ; 通 过 了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八 届 委 员 会 第 一 次 会 议 政 治 决 议 ; 通 过 了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八 届 委 员 会 第 一 次 会 议 关 于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七 届 委 员 会 常 务 委 员 会 提 案 工 作 情 况 报 告 的 决 议 ; 通 过 了 政 协 米 脂 县 第 八 届 委 员 会 第 一 次 会 议 提 案 审 查 情 况 的 报 告, 并 选 举 产 生 了 新 一 届 的 政 协 领 导 班 子 分 组 讨 论 投 票 选 举 八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副 主 席 常 庆 武 八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副 主 席 高 辰 开 八 届 政 协 委 员 会 副 主 席 李 金 凤 会 场 一 角

3 三 八 国 际 劳 动 妇 女 节 活 动 剪 影 在 第 102 个 三 八 国 际 劳 动 妇 女 节 来 临 之 际, 为 了 进 一 步 深 化 妇 女 法 制 宣 传 和 维 权 服 务, 积 极 参 与 社 会 管 理 创 新,3 月 7 日, 县 法 院 县 妇 联 联 合 举 办 了 米 脂 县 三 八 维 权 县 委 常 委 统 战 部 部 长 冯 继 艳 致 词 周 妇 女 工 作 者 法 律 培 训 县 委 书 记 姚 宏 ( 左 一 ) 县 政 法 委 书 记 惠 宽 和 ( 右 一 ) 颁 奖 讲 座 来 自 全 县 各 乡 镇 便 民 服 务 中 心 妇 联 主 席 县 级 单 位 妇 委 会 主 任 女 村 官 妇 联 的 全 体 干 部 等 100 多 人 参 加 了 培 训 讲 座 在 此 期 间, 来 自 米 脂 县 各 条 战 线 上 的 米 脂 婆 姨 170 余 人, 身 着 各 色 旗 袍 相 聚 一 堂, 齐 秀 旗 袍 风 韵, 彰 显 女 性 风 采, 用 这 一 独 特 的 形 式 迎 接 三 八 妇 女 节 的 到 来 服 装 文 化 展 示 结 束 后, 妇 联 还 评 选 出 了 最 佳 服 饰 奖 最 佳 创 意 奖 最 佳 风 采 奖 最 佳 仪 态 奖 最 佳 三 八 维 权 周 妇 女 工 作 者 法 律 培 训 讲 座 魅 力 奖, 并 进 行 了 表 彰 奖 励 县 委 办 政 府 办 公 安 局 卫 生 局 水 务 局 米 王 服 饰

4 县 妇 联 主 席 姬 巧 玲 主 持 活 动 县 妇 联 副 主 席 窦 娴 静 县 妇 联 副 主 席 薛 姗 姣 培 训 会 场 国 土 局 信 合 代 表 队 春 光 影 楼 老 干 局 米 美 人 家 纺 艾 小 晴 舞 蹈 班

5 政 协 主 席 马 生 光 ( 中 ) 观 看 写 春 联 政 协 主 席 马 生 光 ( 中 ) 与 美 协 主 席 张 雷 武 交 谈 书 法 家 们 一 丝 不 苟

6 陕 西 米 王 集 团 公 司 的 前 身 是 米 脂 县 王 牌 服 装 厂, 起 源 于 上 世 纪 八 十 年 代 初, 1989 年, 购 回 10 台 平 缝 机, 招 收 12 名 工 人, 创 建 成 立 了 王 牌 服 装 厂, 加 工 生 产 毛 呢 子 大 衣 经 济 效 益 较 为 显 著 1995 年 王 牌 制 衣 厂 扩 改 为 米 脂 县 王 牌 制 衣 有 限 公 司, 购 回 各 种 服 装 生 产 设 备 50 台 ( 套 ), 招 收 60 名 生 产 工 人, 生 产 纯 羊 毛 防 寒 服 上 衣, 防 寒 裤 和 中 老 年 人 马 夹, 经 济 效 益 得 到 更 大 的 发 展 2003 年, 米 脂 县 王 牌 制 衣 有 限 公 司 再 次 投 入 200 多 万 元, 购 建 新 厂 房, 更 换 新 设 备, 并 更 名 为 陕 西 米 王 服 饰 有 限 公 司, 产 品 由 单 一 的 纯 羊 毛 向 纯 驼 绒 纯 牦 牛 绒 同 时 并 举 的 层 面 扩 展, 由 过 去 的 普 通 防 寒 服 转 变 为 精 品 系 列 防 寒 服 和 羽 绒 服 产 品 远 销 北 京 天 津 内 蒙 古 东 北 三 省 和 出 口 俄 罗 斯 公 司 的 米 胜 王 牌 系 列 产 品 被 评 为 中 国 羽 绒 十 大 品 牌 产 品, 并 通 过 国 际 质 量 体 系 认 证 公 司 的 米 胜 王 商 标 荣 获 陕 西 省 著 名 商 标 称 号 公 司 被 陕 西 省 人 民 政 府 授 予 守 合 同 重 信 用 企 业, 并 先 后 多 次 被 省 市 县 有 关 部 门 授 予 优 秀 民 营 企 业 公 司 现 已 成 为 拥 有 办 公 生 产 厂 房 9190 平 方 米, 各 类 先 进 服 装 生 产 设 备 293 台 ( 套 ), 员 工 260 人 的 规 模 企 业 生 产 办 公 营 销 全 部 实 行 网 络 一 体 化 管 理 2010 年 销 售 收 入 达 3084 万 元, 创 税 利 490 万 元 陕 西 米 王 集 团 公 司 下 属 有 六 个 支 公 司, 具 体 名 称 和 注 册 商 标 为 : 陕 西 米 王 服 饰 有 限 公 司, 注 册 商 标 米 胜 王 瓦 娃 丫 果 ; 榆 林 米 美 人 家 纺 有 限 公 司, 注 册 商 标 米 美 人 ; 米 脂 牛 老 荙 服 饰 有 限 公 司, 注 册 商 标 牛 老 荙 ; 米 脂 县 米 王 米 业 有 限 公 司, 注 册 商 标 陕 米 ; 陕 西 米 王 服 饰 有 限 公 司 培 训 就 业 中 心 ; 长 春 河 里 捞 餐 饮 有 限 公 司

7

8 2012 年 第 1 期 ( 总 第 46 期 ) 米 脂 县 政 协 主 办 魏 常 瑛 张 健 ( 外 三 篇 ) 常 文 树 白 旭 梅 ( 外 两 篇 ) 常 利 目 李 丹 妮 ( 外 两 篇 ) 吴 静 ( 外 一 篇 ) 曹 洁 申 小 平 田 文 亮 王 海 梅 王 莺 ( 外 一 篇 ) 马 巧 梅 录 刘 锦 占 ( 外 一 篇 ) 刘 国 欣 吴 静 2

9 本 刊 启 事 ( 组 诗 ) 姬 晓 玲 姜 崇 山 刘 慧 斌 田 砚 林 李 廷 泽 高 永 慧 / 章 散 仁 ( 外 三 首 ) 陈 世 利 顾 问 姚 宏 温 江 城 编 委 会 主 任 马 生 光 编 委 ( 以 姓 氏 笔 画 为 序 ) 马 生 光 乔 雄 波 刘 毓 珠 毕 华 勇 张 海 水 李 竹 萍 李 纪 元 李 海 林 李 金 凤 罗 至 海 波 高 辰 开 高 鑫 高 永 慧 常 庆 武 惠 振 苏 鲁 翰 雷 晴 初 黄 风 雾 气 埃 飞 郭 有 生 ( 外 一 篇 )/ 章 散 仁 师 心 愿 吕 嘉 周 高 晋 莫 倾 狂 申 颖 王 靖 渊 雨 蝶 / 赵 乐 贺 圆 圆 主 编 毕 华 勇 副 主 编 鲁 翰 编 辑 : 米 文 学 季 刊 编 辑 部 地 址 : 陕 西 省 米 脂 县 政 协 刊 号 : 陕 内 资 图 批 字 (2000)EY29 号 电 话 :(0912) E - m a i l : @qq.com mizazhi@126.com 封 面 图 : 史 飞 电 脑 排 版 : 西 安 博 华 电 脑 工 作 室 内 文 设 计 : 吴 婷 婷 印 刷 : 西 安 建 文 印 刷 厂 本 期 责 任 校 对 : 刘 彩 霞 彩 页 照 片 提 供 : 史 飞 姬 晓 玲 窦 号 3

10 米 脂 人 物 安 建 平, 女, 生 于 1912 年 8 月 1 日, 陕 西 省 米 脂 县 城 关 镇 南 寺 坡 人 原 名 安 芳 洪, 曾 用 名 黄 淑 贞 孔 淑 贞 安 建 屏 1929 年 加 入 中 国 共 产 主 义 青 年 团,1934 年 加 入 中 国 共 产 党,1938 年 赴 延 安 曾 任 中 共 陕 甘 边 特 委 妇 女 部 部 长 冀 中 区 委 组 织 部 副 部 长 辽 吉 省 委 妇 委 副 书 记, 是 中 共 七 大 代 表 建 国 后, 历 任 全 国 妇 联 东 北 工 委 副 主 任, 中 共 中 央 东 北 局 妇 委 书 记, 中 共 中 央 监 察 委 员 会 副 处 长 驻 纺 织 工 业 部 监 察 组 副 组 长, 民 政 部 政 治 部 副 主 任, 民 政 部 顾 问, 是 中 纪 委 委 员 第 六 届 全 国 政 协 委 员 4

11 小 说 世 界 绥 德 魏 常 瑛 一 兰 兰 踮 起 脚 尖 剥 下 窑 门 上 贴 的 红 对 子, 抖 动 几 下, 抬 脚 迈 进 门 坎 小 伙 伴 们 跟 着 她, 一 起 坐 在 炕 楞 上, 每 人 扯 了 一 块 儿 红 纸 剪 起 来 兰 兰 瘦 骨 突 出 的 小 手 拿 着 小 剪 儿 剜 了 几 下, 又 一 旋, 展 开, 眼 前 就 出 现 了 一 队 手 拉 着 手 头 上 扎 一 根 小 辫 儿 的 娃 娃 伙 伴 们 停 下 了 手 中 的 剪 子, 围 着 兰 兰 评 论 起 这 一 队 纸 剪 的 娃 娃 来 然 后, 又 各 自 拿 出 自 己 剪 得 跑 着 的 兔 子 或 者 是 一 对 亲 嘴 的 雀 雀 一 个 小 女 娃 放 下 了 剪 子, 伸 了 一 下 腰, 说 饿 了, 回 家 吃 点 干 粮 去 小 伙 伴 们 走 了 兰 兰 一 个 坐 在 炕 楞 上 她 也 不 想 剪 纸 了, 肚 子 咕 咕 地 叫, 想 吃 点 儿 什 么 了 可 吃 什 么 呢? 过 年 时 蒸 了 二 十 几 个 黄 米 馍 馍, 早 吃 完 了 一 大 早 奶 奶 爷 爷 爸 妈 弟 弟 出 门 时 吃 了 糠 窝 窝, 一 点 点 也 没 剩 下 不 过, 她 还 是 用 黑 亮 亮 毛 扑 闪 闪 的 眼 睛 在 窑 里 搜 寻 了 一 遍 然 后, 长 长 叹 了 口 气, 慢 慢 地 走 出 门 一 股 冷 风 迎 面 扑 来, 她 打 了 个 冷 格 森, 抬 起 头 看 了 一 下 太 阳 西 斜 的 太 阳 像 一 块 快 要 熄 灭 的 碳 火, 光 亮 白 中 发 灰 她 抱 着 手 走 出 大 门, 站 在 硷 畔 上 的 老 枣 树 下 向 坡 坬 下 边 望 了 眼 谁 也 没 有, 连 个 麻 雀 也 不 见, 寂 静 得 叫 她 心 慌 她 又 仰 起 头 看 了 一 眼 天, 天 灰 溜 溜 的, 像 正 月 以 来 大 人 们 的 脸 色 奶 奶 妈 妈 她 们 怎 么 还 不 回 来 呢? 一 定 是 老 姑 的 病 重 了 要 不, 离 老 姑 家 只 有 五 里 路, 能 一 早 去 了 半 后 晌 还 不 回 来 吗? 想 着, 她 惆 怅 地 向 远 处 望 着 二 早 饭 后 爷 爷 在 他 们 住 的 那 孔 窑 的 脚 地 上 点 着 了 那 个 小 小 的 银 匠 炉 子 他 右 胳 膊 一 伸 一 缩 地 拉 着 小 风 箱, 把 炉 灶 里 的 碳 烧 得 通 红 爷 爷 是 个 半 截 子 银 匠, 农 活 不 忙 时, 就 打 制 些 银 戒 指 银 手 镯, 捶 些 银 娃 娃 卖 兰 兰 爱 看 爷 爷 做 银 活 儿, 最 喜 欢 那 些 白 亮 亮 光 闪 闪 的 银 娃 娃 所 以, 今 天 她 又 站 在 炉 边 兰 兰 妈 妈 在 门 外 叫 她, 她 跑 出 窑 门, 见 妈 妈 端 一 簸 箕 干 荞 麦 花 儿, 上 边 放 一 把 笤 帚 又 推 荞 麦 花 儿 喀 也? 那 面 太 不 好 吃 了 兰 兰 皱 着 眉 嘟 囔 了 一 句, 拴 柱 可 捣 蛋 哩, 我 引 不 了 他 妈 妈 腾 开 一 只 手 轻 轻 地 摸 摸 兰 兰 的 头, 温 柔 而 亲 切 地 说 : 你 是 当 姐 姐 的, 让 着 他 点 好 好 耍 喀, 不 要 斗 阵 兰 兰 看 了 一 眼 妈 妈, 无 奈 地 转 身 回 她 和 爸 妈 弟 弟 住 的 窑 里 去 了 弟 弟 拴 柱 正 坐 在 炕 上 的 被 子 摞 上, 见 姐 姐 回 来 了, 把 放 在 炕 角 的 山 羊 毛 毡 筒 抱 到 炕 当 中 展 开, 下 命 令 似 地 说 : 上 来, 咱 耍 圈 窑 我 当 大 师 傅, 你 当 小 工, 毡 当 墙 拴 柱 才 三 岁, 就 懂 得 了 圈 石 窑 了, 大 约 是 经 常 见 的 缘 故 吧 兰 兰 不 爱 耍 这 些, 想 去 看 爷 爷 捶 银 娃 娃, 就 给 在 炕 楞 边 转 着 黑 亮 亮 的 眼 珠 想 着 乖 哄 弟 弟 的 办 法 过 了 一 会, 从 门 箱 里 拿 出 个 小 布 包, 不 太 情 愿 地 一 点 一 点 展 开, 露 出 一 个 干 了 的 白 面 蒸 的 燕 燕 说 : 拴 柱, 咱 去 看 爷 爷 捶 银 娃 娃 走, 不 要 耍 圈 窑 拴 柱 一 眼 盯 住 面 燕 燕 说 : 燕 燕 叫 我 吃 了 咱 们 就 看 捶 银 娃 娃 去 行 兰 兰 干 脆 地 说, 到 了 爷 爷 那 边, 燕 燕 就 是 你 的 了 这 面 燕 燕 是 去 年 清 明 5

12 小 说 世 界 时 妈 妈 给 他 们 捏 的, 当 时, 兰 兰 和 弟 弟 每 人 分 了 一 半 弟 弟 的 没 十 天 就 连 串 在 上 边 的 枣 儿 也 吃 光 了 兰 兰 藏 下 这 么 一 个, 今 天 用 上 了 兰 兰 带 着 弟 弟 赶 紧 走 到 爷 爷 跟 前 爷 爷 抬 起 头 厌 烦 地 看 了 一 眼 兰 兰 : 站 开 些 女 子 家, 做 什 么 也 要 有 个 规 矩 哩 以 后, 不 要 扑 在 人 面 前 现 眼 拴 柱, 来, 站 近 些, 好 好 看 看 我 怎 么 做 银 活 儿 和 弟 弟 说 话 时, 爷 爷 的 声 调 变 得 格 外 亲 切 倏 地, 兰 兰 的 眼 睛 里 汪 满 了 泪 水 爷 爷 不 喜 欢 兰 兰 去 年 三 月 初 三, 河 畔 上 的 桃 花 粉 红 粉 红, 沟 里 的 柳 枝 儿 翠 绿 翠 绿, 村 里 唱 大 戏 老 舅 背 个 褡 裢 来 了 一 进 门 看 见 兰 兰 后 就 伸 出 粗 糙 的 大 手 在 兰 兰 的 小 脸 蛋 上 扭 了 一 下 说 : 这 个 鬼 孙 子 越 长 越 俊 了 爷 爷 马 上 收 敛 了 笑 容, 闪 一 眼 兰 兰 : 再 俊 也 是 个 女 子, 顶 什 么 哩 一 听 这 话, 兰 兰 心 里 酸 酸 的, 眼 也 酸 酸 的, 连 老 舅 递 过 来 的 包 着 红 红 的 包 枣 儿 馃 馅 也 没 接, 跑 到 妈 妈 跟 前 哭 了 一 鼻 子 兰 兰 回 忆 着, 乖 乖 地 往 后 退 了 一 步 拴 柱 石 狮 子 似 的 蹲 在 爷 爷 的 银 匠 炉 前 爷 爷 把 半 个 银 元 放 在 铊 泥 锅 里 加 热 化 成 银 水, 倒 在 模 子 里 制 成 均 匀 的 薄 片 银 片 冷 却 后, 放 在 凹 进 去 的 银 娃 娃 模 子 里, 上 边 又 压 了 一 个 同 样 的 模 子, 然 后, 用 比 大 人 的 大 拇 指 大 一 些 的 锤 子 在 模 子 上 捶 打 直 捶 得 爷 爷 额 头 上 渗 出 了 一 层 细 碎 的 汗 珠, 才 捶 好 了 一 片 捶 好 两 片 后, 对 着 合 在 一 起, 缝 上 放 些 银 屑, 栽 到 了 沙 碗 里 将 燃 得 正 旺 的 兰 碳 火 放 在 小 碗 里, 举 到 银 娃 娃 的 接 缝 处, 用 竹 管 对 着 吹, 把 火 吹 到 银 屑 上 就 这 样, 一 点 儿 一 点 儿 地 焊, 用 了 好 长 时 间, 一 个 亮 闪 闪 的 银 娃 娃 做 成 了 穿 着 虎 头 鞋, 头 上 梳 两 个 发 髻, 两 腿 间 还 夹 着 个 鸡 鸡 爷 爷 满 脸 含 笑 地 把 银 娃 娃 举 到 拴 柱 眼 前, 欣 喜 地 说 : 拴 柱, 你 看 这 个 银 娃 娃 捶 好 了 没 有? 你 说 一 说, 爷 爷 是 怎 样 做 成 的 银 娃 娃 拴 柱 仰 起 头 瞪 着 眼 看 了 一 会 儿, 一 声 不 响 地 摇 了 一 下 头 兰 兰 偷 偷 看 了 爷 爷 的 脸 色, 小 声 说 : 我 看 会 了, 你 先 爷 爷 歪 转 头 瞅 了 一 眼 兰 兰, 用 鼻 音 长 长 地 哼 了 一 声 : 女 子 家, 嘴 那 么 多, 谁 问 你 来? 兰 兰 马 上 打 住 了 话 头, 格 搐 一 下 低 下 了 头 奶 奶 乍 舞 着 做 黑 夜 饭 了 过 年 的 时 候, 因 为 没 喂 的, 把 喂 了 四 个 月 的 那 头 猪 娃 子 杀 了 月 尽 儿 那 天 全 家 人 吃 了 一 顿, 正 月 又 来 了 几 次 客, 尔 格 剩 下 小 碗 那 么 大 一 块 儿 了 今 天 爷 爷 干 了 活 儿, 奶 奶 就 将 那 块 猪 肉 从 仓 窑 里 拿 过 来, 动 手 切 起 来 过 了 一 会 儿, 小 锅 里 的 猪 肉 就 散 发 出 一 股 一 股 的 香 气 这 时, 爷 爷 有 几 分 得 意 地 收 拾 了 炉 子, 慢 慢 地 爬 上 炕, 圪 蹴 在 炕 头 上 拿 起 了 旱 烟 锅 兰 兰 悄 悄 地 拉 了 一 下 拴 柱 的 手 说 : 走, 咱 过 咱 那 边 走 爷 爷 吸 一 口 旱 烟, 吐 出 一 缕 烟 后 眯 着 眼 看 一 下 拴 柱 : 拴 娃, 上 炕 来, 跟 爷 爷 啦 上 一 阵 儿 话 兰 兰 怯 怯 地 看 一 眼 爷 爷, 独 自 少 声 没 拉 地 走 出 了 窑 门 妈 妈 刚 刚 推 磨 回 来 兰 兰 帮 助 妈 妈 扫 了 一 下 衣 服, 默 默 地 站 在 了 炕 楞 边, 硬 让 自 己 别 想 猪 肉 但 似 乎 总 有 香 气 钻 进 她 的 鼻 孔, 而 且 还 隐 隐 约 约 看 见 用 酱 炒 的 红 红 的 肉 片 子 她 不 由 自 主 地 悄 悄 地 走 出 窑 门, 在 爷 爷 奶 奶 住 的 那 孔 窑 外 站 了 一 小 会 儿, 咽 了 一 口 口 水, 又 悄 悄 回 到 了 这 边 窑 里 妈 妈 心 疼 地 看 了 一 眼 兰 兰, 拍 拍 她 的 手, 小 声 地 安 慰 她 : 兰 兰 是 个 解 话 的 娃 娃, 不 要 爱, 以 后, 妈 给 咱 喂 一 头 大 肥 猪, 杀 了 后 保 准 叫 你 吃 得 够 够 的 兰 兰 嗯 了 一 声, 苦 笑 了 一 下, 乖 乖 地 爬 上 炕 坐 在 了 炕 圪 崂 猪 肉 熟 了 奶 奶 端 过 来 一 碗 小 米 捞 饭, 上 边 盖 几 片 肉 她 抱 歉 地 看 看 儿 媳, 心 疼 地 看 看 孙 女 儿, 说 : 这 碗 饭, 叫 兰 兰 爸 吃 喀, 咱 们 吃 荞 麦 花 面 搅 团 说 完, 把 饭 放 进 门 箱 最 上 边 的 搁 板 上 回 头 又 十 分 怜 爱 地 看 看 兰 兰 兰 兰 妈 晓 得 家 里 的 粮 食 实 在 是 很 少 了, 也 晓 得 这 个 家 里 的 规 矩, 奶 奶 走 了 后, 她 长 长 叹 了 口 气, 上 炕 把 兰 兰 揽 在 怀 里, 在 她 头 上 摸 了 摸 兰 兰 也 轻 轻 叹 了 口 气, 把 盯 着 门 箱 的 目 光 收 了 回 来, 闭 上 了 眼 睛 心 里 想, 多 会 儿 能 美 美 地 吃 上 两 碗 小 米 捞 饭 炒 猪 肉 该 多 好 兰 兰 的 爸 爸 回 来 了 妈 妈 把 门 箱 里 放 的 饭 菜 端 出 来 递 给 了 他 他 圪 蹴 在 脚 地 上, 把 碗 沿 等 在 嘴 边, 狠 狠 地 刨 了 一 口 兰 兰 情 不 自 禁 地 睁 开 了 眼, 将 目 光 移 到 了 爸 爸 的 筷 子 上 筷 子 到 唇 边, 她 看 到 唇 边 ; 筷 子 到 碗 边, 她 看 到 碗 边 那 筷 子 上 像 拴 着 一 根 看 不 见 的 长 线, 另 一 头 就 拴 着 兰 兰 的 眼 睛 珠 儿 爸 爸 吃 了 几 口 后, 抬 起 眼 皮 看 了 一 下 兰 兰, 立 刻 停 住 了 筷 子, 问 兰 兰 妈 : 你 们 没 吃? 给 兰 兰 也 没 吃 几 口? 妈 妈 低 声 说 : 没 多 做 爸 爸 马 上 站 起 来, 从 锅 台 上 拿 起 兰 兰 的 小 木 碗, 边 往 里 边 扒 饭 菜 边 说 : 那 你 怎 不 早 说, 娃 娃 小 哩, 爱 6

13 小 说 世 界 哩 嘛 说 着, 走 过 来 把 小 木 碗 递 给 了 兰 兰 : 兰 娃, 给 这 年 头, 天 不 睁 眼, 去 年 一 年 没 下 好 雨 ; 人 也 故 意 坑 害 咱 受 苦 人 哩 鬼 孙 子 胡 宗 南 去 年 不 要 来 侵 害 的 话, 打 的 粮 食 也 还 是 能 护 住 嘴 的 爸 爸 像 是 对 兰 兰 说, 又 像 是 自 言 自 语, 说 着, 不 时 叹 着 气 兰 兰 接 过 小 木 碗, 用 不 该 是 六 岁 女 娃 有 的 忧 郁 目 光 看 了 看 爸 爸, 极 迅 速 地 把 碗 等 在 唇 边 提 起 胡 宗 南, 兰 兰 就 脊 背 上 冷 森 森 的, 早 就 希 望 能 吃 一 点 而 吃 进 嘴 里 的 猪 肉 片 儿 也 没 香 味 了 去 年 秋 天, 胡 宗 南 带 着 兵 打 来 了, 村 里 人 在 山 上 的 山 水 串 洞 里 藏 了 十 几 天 顿 顿 吃 糠 炒 面 和 炒 黑 豆, 喝 冷 水 连 话 也 不 敢 说 拴 柱 肯 哭, 一 哭, 妈 妈 就 把 奶 头 塞 进 他 的 嘴 里 后 来, 回 到 家 里, 一 看, 门 窗 没 有 了, 猪 和 鸡 没 有 了, 满 院 尽 是 猪 毛 鸡 毛, 尿 盆 也 打 成 了 几 块 奶 奶 叫 妈 妈 和 兰 兰 过 来 吃 饭 爸 爸 问 妈 妈 : 又 是 吃 荞 麦 花 面 搅 团 吗? 吃 了 人 浑 身 发 痒 妈 妈 愁 眉 苦 脸 地 说 : 荞 麦 花 儿 也 快 完 了, 谷 稙 子 有 一 些, 可 黑 豆 剩 下 几 升 了, 说 起 来 推 的 窝 窝 恐 怕 粗 得 咽 不 下 去 哩 一 提 起 谷 稙 子 窝 窝, 兰 兰 就 记 起 她 和 几 个 小 伙 伴 们 唱 的 窝 窝 窝 窝 长 翅 膀, 一 飞 飞 到 柳 树 上 的 歌 来 那 种 窝 窝, 一 出 锅 就 会 裂 成 几 块, 吃 在 嘴 里 扎 得 上 口 腔 疼 爸 爸 听 了 妈 妈 的 话 后, 呆 呆 地 在 脚 地 上 站 了 一 会 儿, 连 眼 珠 儿 也 不 动 弹 妈 妈 看 着 爸 爸, 幽 幽 地 低 声 说 : 今 年 春 上 饿 不 死 也 得 一 层 皮 蜕 兰 兰 怯 怯 地 看 看 爸 爸 又 看 看 妈 妈, 长 长 地 叹 了 一 口 气 三 太 阳 不 知 躲 到 哪 里 去 了 天, 灰 糊 糊 的, 像 一 块 破 布, 没 有 一 点 儿 颜 色 风, 依 然 那 样 寒 冷, 把 地 上 的 黄 土 吹 到 空 中, 空 中 便 黄 雾 雾 的 兰 兰 站 在 硷 畔 上 的 老 枣 树 下, 脊 背 靠 着 树 杆, 两 眼 向 村 前 的 川 里 望 着 川 里 没 有 一 星 半 点 儿 绿, 大 理 河 上 的 冰 闪 着 白 亮 亮 的 光 她 想 去 河 面 上 溜 冰, 但 肚 子 空 空 的, 浑 身 没 有 一 点 儿 劲 她 想 唱 一 段 曲 儿, 可 喉 咙 里 干 得 发 不 出 声 什 么 也 做 不 成 她 轻 轻 地 叹 了 口 气 仰 起 脸 望 着 空 中 一 群 黑 色 的 野 鸦 儿 从 河 畔 上 飞 过, 哭 一 般 地 呀 呀 地 叫 个 不 停 几 十 只 麻 雀 不 知 从 何 而 来, 噌 一 下 落 在 院 墙 外 的 粪 场 子 上 叽 叽 喳 喳 地 叫 着 寻 食 吃, 它 们 也 饿 兰 兰 的 肚 子 开 始 咕 咕 地 叫 了 她 下 意 识 地 伸 出 细 细 的 手 指 在 最 低 的 枣 树 枝 上 捏 了 一 下 奶 奶 带 着 拴 柱 去 老 姨 家 了, 回 来 时 会 带 点 什 么 吃 的 吗? 唉! 奶 奶 最 近 老 面 了 许 多, 脸 上 的 皱 纹 变 深 不 说, 又 增 加 了 几 条 于 是, 家 里 人 的 面 孔 就 依 次 出 现 在 眼 前 爸 爸 的 脸 色 变 得 灰 灰 的, 出 出 进 进 低 着 个 头 妈 妈 还 俊 俏, 但 白 脸 变 得 黄 刷 刷 的, 大 花 眼 越 大 了, 深 陷 在 眼 窝 里 爷 爷 哩? 兰 兰! 刚 看 到 爷 爷, 爷 爷 就 叫 了 她 一 声, 随 着 声 音, 他 出 现 在 大 门 外, 你 妈 呢? 该 做 后 晌 饭 了 兰 兰 斜 看 过 去, 发 现 爷 爷 变 得 像 个 木 头 人, 脸 上 的 兇 气 少 了 许 多, 头 发 和 胡 子 都 白 了 多 一 半 她 小 声 说 : 我 妈 帮 前 庄 我 二 婶 尚 鞋 去 了, 大 约 快 回 来 了 说 完, 就 想 到, 后 晌 饭 又 肯 定 是 谷 稙 子 窝 窝 她 皱 起 了 眉 头 爷 爷 意 外 地 走 到 兰 兰 跟 前, 摸 了 摸 她 的 头 兰 兰 受 宠 若 惊 地 睁 大 眼 睛 看 了 一 眼 他, 见 他 脸 上 又 一 种 好 像 谁 在 剜 他 的 肉 的 极 难 受 的 神 情 爷 爷 怎 么 了? 兰 兰 心 里 问 兰 兰 的 心 口 那 儿 困 得 难 受, 心 也 慌 慌 的 她 用 手 狠 劲 地 按 着 胸 口 她 明 白, 这 是 因 为 饿 过 度 了 什 么 时 候 才 能 不 挨 饿 呢? 忍 着, 额 头 上 渗 出 一 层 冷 汗 她 想 哭 喊 一 声, 但 又 硬 撑 着 没 有 哭 喊 出 来 四 公 鸡 刚 叫 了 第 一 声, 妈 妈 就 轻 轻 地 推 了 一 下 兰 兰 的 肩 膀, 长 叹 一 声, 说 : 兰 兰, 快 起 然 后, 就 把 拴 柱 从 被 窝 里 抱 出 来, 给 他 披 上 棉 袄 拴 柱 一 缩 又 回 到 了 被 窝 里, 妈 妈 就 乖 哄 道 : 快 起, 吗 呜 咬 睡 着 的 娃 娃 来 了! 天 大 明 了 天 像 明 镜 儿 似 的 一 过 年 以 来 少 有 的 晴 天 两 边, 有 个 洁 洁 白 白 的 圆 月 儿, 影 子 一 样 东 边, 亮 亮 的 过 了 一 会 儿, 放 射 出 道 道 金 光 又 过 了 一 会 儿, 太 阳 出 来 了, 金 亮 亮 的, 十 分 新 鲜 妈 妈 说, 太 阳 是 月 亮 的 妹 妹, 月 亮 要 走 了, 他 的 妹 妹 是 来 送 他 的 吗? 空 气 中 飘 散 着 一 点 儿 草 芽 儿 和 泥 土 混 合 起 来 的 味 儿 河 畔 上 依 然 黄 黄 的 坡 底 下 的 川 道 里 的 大 理 河 哗 哗 地 流 着, 河 边 的 柳 树 上, 有 了 点 儿 似 有 似 无 的 绿 一 切 的 一 切, 都 给 人 一 种 可 爱 的 感 觉 7

14 小 说 世 界 爷 爷 奶 奶 妈 妈 爸 爸 忙 着 收 拾 行 李 这 时 候, 他 们 才 说, 爸 爸 妈 妈 兰 兰 和 拴 柱 要 和 同 村 的 三 叔 三 婶 一 起 走 南 路 去 了 兰 兰 用 疑 问 的 目 光 盯 着 奶 奶 : 南 路 在 哪 里 呢? 奶 奶 一 脸 的 痛 苦, 用 手 向 大 理 河 对 岸 指 了 一 下 一 吃 过 早 饭, 爷 爷 和 爸 爸 就 开 始 备 驴 奶 奶 把 准 备 好 的 包 包 干 粮 布 袋 袋 全 拿 到 院 里 装 在 了 毛 线 织 成 的 大 口 袋 里 黑 毛 驴 被 刷 洗 得 干 干 净 净, 浑 身 黑 明 黑 明 的 那 对 长 耳 朵 不 时 抖 动 一 下, 玻 璃 蛋 儿 似 的 大 眼 睛 一 眨 一 眨 好 像 在 想 什 么 心 事 兰 兰 走 在 它 跟 前, 摸 摸 它 的 绵 绵 的 嘴, 小 声 问 : 你 想 喀 南 路 不? 老 兰 布 被 子 搭 在 了 黑 毛 驴 的 脊 梁 上 了 妈 妈 自 己 换 上 了 一 双 没 纳 遍 的 黑 软 皮 儿 鞋, 给 兰 兰 紧 上 了 只 有 出 门 时 才 紧 的 绣 着 一 只 大 狮 子 的 黑 市 布 围 脖 奶 奶 从 怀 里 掏 出 一 个 银 光 闪 烁 的 银 娃 娃 给 兰 兰 戴 在 了 脖 子 上 兰 兰 早 就 想 要 一 个 银 娃 娃 了, 爷 爷 不 给 现 在, 有 银 娃 娃 了, 可 要 离 开 家 了, 心 里 无 论 如 何 都 高 兴 不 起 来 她 用 瘦 瘦 的 小 手 摸 着 胸 前 的 银 娃 娃, 一 双 黑 眼 睛 闪 着 泪 光 看 着 奶 奶 : 奶 奶 奶 奶 强 装 样 儿 地 笑 了 一 下 : 我 晓 得 兰 娃 早 就 想 要 个 银 娃 娃 了, 平 时 捶 下 的 全 卖 了, 这 是 刚 捶 下 的 今 天, 你 要 离 开 爷 爷 奶 奶 了, 就 给 你 个 念 想 戴 着 银 娃 娃, 常 想 着 我 们 和 咱 的 家, 等 年 头 好 了, 就 和 你 爸 妈 拴 柱 早 早 儿 回 来 兰 兰 点 了 点 头, 泪 水 汪 满 了 双 眼 妈 妈 暗 暗 捏 了 一 下 她 的 手, 她 急 忙 低 下 了 头 出 门 的 准 备 都 齐 全 了, 可 全 家 人 站 在 毛 驴 身 边, 不 言 语, 也 不 动 弹 爷 爷 痛 心 地 看 看 爸 爸, 妈 妈 恋 恋 不 舍 地 看 看 奶 奶 兰 兰 不 敢 再 看 谁 了, 低 下 头 看 着 银 娃 娃, 银 娃 娃 一 脸 的 愁 苦 爷 爷 在 黑 驴 犊 子 上 拍 了 一 下, 胡 子 一 颤, 将 脸 转 向 大 门 他 平 时 脸 上 的 兇 气 全 没 有 了, 目 光 忽 闪 忽 闪 的 若 明 若 暗, 显 得 格 外 苍 老 兰 兰 怯 怯 地 看 了 一 眼 爷 爷, 平 时 心 中 对 他 的 不 满 便 一 下 子 消 失 了 她 觉 得 爷 爷 忽 然 变 得 那 么 瘦, 背 那 么 驼, 像 有 个 什 么 东 西 压 得 他 就 要 爬 下 去 似 的 她 记 起 了, 前 年 六 月, 一 天 中 午, 爷 爷 从 地 里 回 来 时 递 给 她 一 个 花 皮 甜 瓜 那 时 候, 他 满 面 红 光, 眼 睛 亮 得 像 星 星 如 今 兰 兰 心 疼 爷 爷 了, 轻 轻 叹 了 一 口 气 奶 奶 又 在 拴 柱 脸 蛋 上 亲 了 一 下, 粗 糙 抖 动 的 手 又 在 兰 兰 头 上 摸 了 一 下 兰 兰 仰 起 头 看 了 看 奶 奶, 奶 奶 的 眼 睛 里 全 是 舍 不 得 你 们 走 兰 兰 不 愿 意 走 了! 哪 怕 南 路 是 古 朝 里 说 的 天 堂, 兰 兰 也 不 想 去 了! 三 叔 的 妈 妈 大 奶 奶 来 了, 两 只 眼 睛 肿 胖 胖 的, 用 沙 哑 的 嗓 音 说 : 该 走 了, 不 早 了 黑 毛 驴 儿 先 走 下 坡 坬, 爸 妈 兰 兰 和 拴 柱 低 着 头 走 在 后 边 谁 也 不 看 谁, 谁 也 不 说 话 兰 兰 终 于 忍 不 住 了, 回 头 看 了 一 下 爷 爷 奶 奶 大 奶 奶 全 站 在 硷 畔 上, 一 动 不 动, 石 人 一 般 妈 妈 的 肩 开 始 抽 搐 了, 爸 爸 转 身 重 重 地 看 她 一 眼, 在 她 肩 上 拍 了 一 下, 轻 轻 咳 了 一 声 天 蓝 蓝 太 阳 红 红 山 上 黄 黄 的, 川 里 带 点 绿 意 的 柳 树 梢 在 风 中 摆 动, 川 边 坡 上 的 一 孔 孔 窑 洞 像 一 只 一 只 送 行 人 的 眼 睛, 巴 巴 地 望 着 这 一 行 就 要 离 开 家 乡 的 人 兰 兰 跟 着 大 人 们 一 点 儿 一 点 儿 挪 动 着, 心 如 刀 绞 想 哭 不 敢 哭, 想 说 不 敢 说, 只 有 学 着 大 人 的 样 子 发 出 一 声 声 叹 息 爷 爷 跌 跌 绊 绊 地 从 后 边 跟 了 来 爸 爸 难 过 地 回 头 看 了 看 爷 爷, 悲 切 切 地 乞 求 说 : 爸, 你 就 别 送 了, 回 去 爷 爷 一 脸 刀 子 割 着 心 的 神 色, 没 言 传, 只 是 个 走 大 理 河 刚 刚 消 开, 浑 黄 的 水 夹 杂 着 有 棱 有 角 的 冰 块 翻 滚 着 向 前 流 去 河 上 没 有 桥, 只 有 十 几 块 湿 浸 浸 滑 溜 溜 的 蹋 石 爸 爸 扶 妈 妈 骑 上 了 毛 驴 儿, 兰 兰 骑 在 妈 妈 身 后 的 驴 犊 蛋 上 爸 爸 在 驴 豕 子 上 拍 了 一 下, 毛 驴 就 下 了 河 然 后 回 头 依 依 不 舍 地 看 了 一 眼 爷 爷, 低 声 说 : 爸, 你 就 不 要 过 河 去 了, 蹋 石 光, 不 好 走 说 完, 一 咬 牙, 抱 起 了 拴 柱 爷 爷 向 前 一 步, 像 抱 什 么 宝 贝 似 的 从 爸 爸 手 中 夺 过 了 拴 柱 : 叫 我 把 拴 柱 送 过 河 去 爸, 你 老 人 家 就 爸 爸 焦 急 而 担 心 地 看 着 爷 爷, 不 想 叫 他 过 河 去, 可 又 不 忍 心 让 他 别 过 河 去 爷 爷 放 下 了 拴 柱, 艰 难 地 曲 腿 弯 腰 地 圪 蹴 下 8

15 小 说 世 界 后, 亲 亲 地 说 : 拴 柱, 来, 爷 爷 背 听 见 爷 爷 这 么 说, 拴 柱 乖 乖 儿 地 爬 在 了 爷 爷 的 脊 背 上 爷 爷 像 背 了 一 座 山 似 的, 慢 慢 抬 头 展 腰 伸 腿, 好 不 容 易 才 站 起 来, 一 步 一 步 向 蹋 石 走 去 爷 爷 的 右 脚 稳 稳 地 踏 在 了 第 一 块 蹋 石 上 爸 爸 看 着, 长 出 了 一 口 气 第 二 块 第 三 块 过 去 了 到 了 第 八 块 头 上, 爷 爷 的 左 腿 好 像 抽 动 了 一 下, 没 跨 够 尺 寸, 踩 空 了 他 像 一 袋 粮 食 似 的, 扑 通 一 声 跌 进 了 河 里 夹 杂 着 冰 块 的 河 水 裹 着 拴 柱 向 前 翻 滚 而 去 爸 爸 扑 进 河 里 爷 爷 站 在 河 里 伸 手 向 前 摸 着, 嚎 啕 着 喊 道 : 拴 柱! 河 那 边, 妈 妈 被 吓 呆 了, 兰 兰 哭 出 了 声 三 叔 三 婶 大 声 呼 喊 着 人 声 水 声, 人 跑 动, 水 滚 动 哭 哭 喊 喊, 凄 凄 惨 惨, 恓 恓 惶 惶 拴 柱 出 现 在 离 蹋 石 有 九 步 远 的 一 块 大 而 平 的 河 中 的 石 头 上 浑 身 全 湿 了, 水 雀 儿 似 的, 爬 在 石 头 上 哭 喊 道 : 妈 妈! 爸 爸 不 顾 一 切 的 爬 到 拴 柱 跟 前 接 着, 爷 爷 也 艰 难 地 爬 到 了 那 儿 爷 爷 用 袖 子 在 拴 柱 脸 上 轻 轻 地 擦 着, 说 : 拴 娃, 碰 上 没 有? 说 着, 流 着 泪 给 拴 柱 换 着 衣 服, 查 看 着 拴 柱 的 脖 子 手 胳 膊 腿 脚 爷 爷, 不 疼, 我 哪 儿 都 不 疼 拴 柱 已 忘 了 刚 才 的 惊 吓, 有 几 分 高 兴 地 说 爷 爷 的 棉 裤 挂 破 了, 露 出 了 擦 破 了 的 膝 盖, 正 一 滴 一 滴 往 下 滴 着 血 可 爷 爷 像 根 本 没 感 觉, 只 管 查 看 着 拴 柱 妈 妈 从 包 包 里 取 出 一 块 布 给 他 裹 住 了 伤 口, 可 他 却 说 : 别 管 我, 我 咋 也 不 咋! 从 河 边 起 程 了 爸 爸 妈 妈 兰 兰 和 拴 柱 又 依 恋 地 回 头 看 了 看 爷 爷 和 他 身 后 不 远 处 的 村 庄 爸 爸, 快 回 去, 操 心 着 了 凉 爸 妈 一 齐 颤 声 说 爷 爷 用 下 巴 向 南 指 了 指, 没 言 语, 两 行 泪 水 静 静 地 在 两 颊 流 着 兰 兰 一 点 儿 也 不 记 得 爷 爷 对 她 的 不 喜 欢 了, 转 身 向 爷 爷 走 了 几 步, 小 声 说 : 爷 爷, 回 去 年 头 好 了 我 们 就 会 回 来 的 爷 爷 也 像 忘 记 了 自 己 讨 厌 女 娃 的 一 惯 思 想, 上 前 一 步 弯 下 腰 抱 起 了 兰 兰, 用 长 胡 子 的 嘴 在 她 脸 蛋 上 亲 了 两 下 五 上 山 下 山, 上 山 下 山 前 边 还 是 山 兰 兰 站 下, 用 无 奈 的 目 光 向 前 望 了 望, 急 躁 地 问 前 面 走 着 的 妈 妈 : 哪 儿 来 的 这 么 多 的 山? 妈 妈 走 着 随 口 回 答 : 老 君 爷 世 事 那 会 儿 留 下 的 兰 兰 心 里 就 埋 怨 那 个 老 君 爷 : 那 人 肯 定 和 鸟 儿 一 样 长 着 翅 膀, 到 什 么 地 方 去, 扇 几 下 翅 膀 就 到 了, 要 不, 能 解 不 开 翻 山 过 梁 熬? 三 天 来 翻 过 了 几 座 山, 兰 兰 记 不 清 了, 反 正 每 时 每 刻 都 在 弯 弯 曲 曲 白 光 光 亮 晃 晃 的 山 路 上 挪 动 妈 妈 穿 的 黑 圆 口 软 皮 儿 布 鞋 的 底 子 已 经 磨 烂 了, 一 会 儿 比 一 会 儿 薄, 脚 板 垫 的 走 不 成 了, 只 好 换 了 双 遍 纳 鞋 这 种 鞋, 帮 子 上 和 底 子 上 都 纳 得 瓷 瓷 的, 像 铁 壳 子 妈 妈 的 俊, 在 村 里 是 有 名 的 脸 儿 白 白, 眼 睛 花 花, 棱 鼻 子 小 嘴 长 得 不 高, 秀 秀 致 致, 两 条 腿 端 格 铮 铮 匀 匀 称 称 脚 是 缠 过 又 放 开 的 那 种 半 大 脚, 走 起 路 迈 着 小 小 的 步 子 平 时, 这 样 走 好 看 这 会 儿, 脚 穿 在 遍 纳 鞋 里, 上 坡 下 坬, 走 了 一 会 儿, 脚 扎 在 地 上 就 像 锤 子 扎 上 一 样 疼 妈 妈 走 着, 一 头 一 头 的 出 汗 兰 兰 看 出 了 她 比 其 他 人 受 苦, 心 里 就 疼 疼 的 可 有 什 么 办 法 呢? 妈 妈 成 了 拐 子 爸 爸 难 过 地 看 着 她 说, 骑 一 阵 儿 驴 吧 她 怜 爱 地 看 看 兰 兰, 坚 决 地 摇 了 摇 头 妈 妈 越 走 越 拐 了, 落 在 了 最 后 头 兰 兰 不 愿 意 让 妈 妈 一 个 人 走, 也 走 在 后 边 和 妈 妈 作 伴 从 外 表 上 看, 妈 妈 的 脚 好 好 的, 鞋 也 新 格 崭 崭 可 脚 一 踩 在 地 上, 就 像 踩 在 蒺 藜 上, 噌 一 下 就 抬 起 来 了 兰 兰 看 着 妈 妈 走 路 时 的 艰 苦, 心 里 急 得 火 烧 一 般 妈 妈 伸 长 脖 子 向 前 后 左 右 看 了 看, 叹 了 口 气, 小 心 翼 翼 地 坐 在 了 路 边 天 上 灰 蒙 蒙 的 山 上, 枯 草 在 黄 风 中 抖 动 远 远 近 近, 连 个 鸟 儿 也 看 不 见 除 过 山 路 上 走 着 的 兰 兰 他 们 一 行 逃 荒 的 人, 其 他 的 一 切 都 像 死 了 样 妈 妈 又 怯 怯 的 向 四 处 看 了 一 遍, 脱 下 了 鞋 天 呀! 妈 妈 的 脚 肿 的 像 猪 蹄 子 兰 兰 伸 出 手 拉 了 一 下 袜 子, 紧 得 拉 不 动 妈 妈 自 己 一 点 儿 一 点 儿 地 剥, 将 袜 子 脱 下 来 时, 额 头 上 便 满 是 豆 大 的 汗 珠 好 吓 人! 从 脚 尖 儿 到 脚 后 跟, 全 是 指 头 蛋 儿 大 小 的 水 泡, 就 像 放 在 滚 水 锅 里 浸 过 似 的 兰 兰 看 着, 心 上 一 阵 疼 痛, 哇 一 声 嚎 起 来 边 嚎 边 说 : 谁 叫 你 那 会 儿 缠 脚 的, 要 不, 肯 定 不 会 走 成 这 么 个 样 儿 你 看 我 的 脚, 才 几 个 泡 妈 妈 柔 声 说 : 9

16 小 说 世 界 兰 兰, 不 要 哭 了, 哭 也 没 用 听 老 人 们 说, 女 人 从 商 纣 王 那 会 儿 起 就 缠 上 脚 了 你 小 哩, 解 不 开, 女 人 就 是 和 男 人 不 一 样 不 过, 尔 格 的 女 人 脚 是 不 要 缠 了 兰 兰 听 了 妈 妈 的 话, 伤 心 地 抽 泣 着, 心 里 就 恨 那 个 商 纣 王, 便 脱 口 说 : 叫 吗 呜 把 那 个 商 纣 王 吃 了 说 着, 咬 了 一 下 牙 妈 妈 慌 了, 恐 惧 地 伸 手 捂 住 兰 兰 的 嘴 : 不 敢 骂, 骂 老 先 人 神 神 听 见 会 怪 罪 的 兰 兰 含 着 惊 喜 的 泪 眼 看 着 妈 妈, 说 : 神 神 在 哪 里 呢? 我 们 这 样 受 罪 他 们 怎 不 管 一 下? 妈 妈 说, 神 在 空 中 兰 兰 含 着 希 望 的 泪 眼 望 着 空 中, 空 中 只 有 灰 蒙 蒙 的 尘 土 妈 妈 从 怀 里 掏 出 个 绣 花 针 扎 扎, 在 上 边 拔 下 一 银 针, 又 拔 下 一 根 头 发 在 针 上, 将 针 穿 过 脚 上 的 泡, 穿 一 下, 她 嘶 一 声, 想 必, 是 疼 得 厉 害 兰 兰 看 着, 空 着 的 手 心 里 出 汗 了, 心 里 那 个 焦 急 难 受 痛 苦, 是 从 来 没 有 过 的 路 边 的 草 丛 中 猛 然 跑 出 一 只 兔 子, 妈 妈 慌 忙 噌 一 下 把 脚 压 在 了 腿 底 下, 同 时, 眼 睛 里 出 现 了 羞 愧 的 神 色 兰 兰 拾 起 一 块 石 头 朝 兔 子 打 去 她 真 恨 自 己 没 本 事, 没 有 打 死 这 个 吓 唬 妈 妈 的 鬼 东 西 过 了 一 会, 妈 妈 才 惊 魂 不 定 地 从 腿 下 边 抽 出 了 脚 妈 妈 准 备 往 起 站 没 站 起 就 跌 倒 了 兰 兰 赶 紧 伸 出 小 手 扶 住 了 妈 妈 : 妈, 托 着 我 的 肩 膀 走 兰 兰 鼓 励 地 看 着 妈 妈, 大 声 说 妈 妈 说, 给 我 拣 一 根 粗 树 枝 我 拄 着 走 吧 兰 兰 马 上 在 坡 上 拣 了 一 根 端 端 正 正 有 小 胳 膊 粗 的 树 枝 递 给 了 妈 妈 说 真 的, 她 真 恨 自 己 个 儿 低 力 气 小, 要 不, 一 定 要 背 着 妈 妈 走 的 看 着 妈 妈 拄 着 树 枝 一 拐 一 拐 走 路 的 样 子, 兰 兰 心 如 刀 割, 情 不 自 禁 地 又 掉 下 了 眼 泪 兰 兰 的 脚 板 上 也 踩 起 了 一 片 泡 脚 往 地 上 一 踏, 就 像 踩 在 一 万 根 钢 针 上, 直 疼 到 骨 髓 里, 只 得 一 闪 再 抬 起 再 踩 下 去, 又 是 一 次 钻 心 彻 肺 的 疼, 疼 得 她 眼 泪 花 儿 满 眼 转 她 想 叫 唤, 可 看 看 妈 妈 一 拐 一 拐 的 样 子, 就 咬 着 嘴 唇 把 叫 唤 声 捂 在 了 喉 咙 上, 狠 狠 地 将 脚 踏 下 去, 再 踏 下 去 一 阵 刻 骨 铭 心 的 疼 痛 后, 就 大 汗 如 雨 说 也 怪, 过 一 会 儿, 脚 便 什 么 也 解 不 开 了 肚 子 已 经 是 肚 皮 贴 着 后 腰 了, 腿 把 子 软 得 实 在 是 抬 不 起 来 了 兰 兰 就 坐 在 了 路 边 一 坐 下, 脚 就 发 烧 发 胀, 真 想 将 鞋 袜 马 上 脱 下 扔 掉, 永 远 躺 下 别 再 起 来 妈 妈 心 疼 地 看 看 她, 叫 住 毛 驴, 从 驴 背 上 的 毛 口 袋 里 掏 了 半 天, 掏 出 一 把 炒 黑 豆 递 给 兰 兰 兰 兰 咬 住 牙 站 了 起 来, 就 有 一 阵 剧 烈 的 疼 痛 传 遍 全 身, 额 头 上 也 冒 出 一 层 冷 汗 她 心 里 对 自 己 说, 走, 走! 就 迈 出 了 第 一 步 六 下 雪 了 天, 白 晃 晃 的 地, 白 生 生 的 树 像 戴 着 孝 的 人, 枯 草 像 一 根 根 白 骨 兰 兰 在 雪 地 里 挪 动 着 在 家 里 时, 她 喜 欢 下 雪, 可 今 天, 她 厌 恶 这 些 白 颗 粒 仰 起 头 眯 着 眼 向 山 顶 上 望 了 一 下, 脚 下 就 一 滑, 跌 倒 了 妈 妈 赶 忙 伸 手 拉 她, 她 浑 身 用 劲 儿, 手 脚 并 用 才 爬 了 起 来 拴 柱 一 个 劲 儿 地 哭 爸 爸 背 上 他, 他 还 哭 着 喊 着 : 回, 不 走 了! 人 们 吃 力 地 挪 动 着, 谁 也 不 理 拴 柱 的 哭 喊 可 拴 柱 仍 然 没 完 没 了 的 哭 喊 爸 爸 生 气 了, 将 他 放 下 来 放 在 了 雪 地 里, 说 : 不 走 了 算 了, 你 盛 着 说 完, 就 转 身 走 了 爸 爸 走 了 几 步, 拴 柱 便 哭 着 去 追 他, 追 了 一 步, 就 跌 倒 了 本 来 就 是 想 故 意 治 一 下 拴 柱 的 哭 闹 的 爸 爸 赶 忙 回 头 扑 向 弟 弟, 太 猛 了, 也 跌 倒 了 毛 驴 也 滑 倒 了 三 叔 起 火 了, 走 上 前 就 在 驴 犊 蛋 上 踢 了 一 脚 不 要 打! 爸 爸 说 着, 赶 忙 放 下 拴 柱, 上 前 拉 起 了 驴 缰, 跪 下 用 肩 扛 住 了 毛 驴 的 前 钾 子, 希 望 它 借 助 他 的 帮 助 站 起 来 毛 驴 的 后 蹄 蹬 了 一 下, 又 蹬 了 一 下 但 是 无 济 于 事 来, 三 虎, 你 在 驴 尾 巴 上 提 爸 爸 央 求 似 的 看 了 一 眼 三 叔 三 叔 不 情 恳 地 慢 腾 腾 地 拉 起 了 驴 尾 巴 一 二! 爸 爸 喊 着, 两 人 一 前 一 后 一 起 用 力 往 起 抬, 驴 自 己 也 用 力 蹬 了 一 下 后 蹄, 才 一 蹶 犊 子 站 了 起 来 起 风 了 风 呼 地 一 扫, 卷 起 了 地 上 的 雪, 在 空 中 打 个 旋, 就 扑 向 人, 打 得 人 脸 上 麻 溜 溜 火 辣 辣 的 疼 拴 柱 哭 起 来 妈 妈 寻 了 一 把 炒 黑 豆 哆 哆 嗦 嗦 递 给 她, 乖 哄 道 : 拴 柱, 不 要 哭, 再 到 了 一 个 村 子 咱 就 歇 说 着, 拉 住 了 兰 兰 的 手, 将 它 放 在 自 己 的 衣 襟 下 : 兰 娃, 冷 不 冷? 不 冷 我 大 了, 不 10

17 小 说 世 界 冷 兰 兰 用 安 慰 的 目 光 看 着 妈 妈 说, 可 冷 得 心 都 在 抖 七 太 阳 落 了 天 上 出 现 了 一 朵 朵 火 苗 似 的 晚 霞 山 树 和 匆 匆 飞 过 的 麻 雀 的 身 上, 都 染 上 了 一 层 金 红, 变 得 美 了 许 多 也 许 是 快 到 爸 爸 说 的 那 个 姓 王 的 姑 舅 叔 家 的 村 里 了, 兰 兰 他 们 的 眼 里 有 了 一 点 儿 语 气 妈 妈 怕 人 家 笑 话, 把 手 里 的 拄 的 棍 子 收 拾 了 一 下, 又 用 手 指 梳 了 梳 兰 兰 的 齐 耳 短 发, 然 后, 从 怀 里 掏 出 一 块 粗 布 手 巾 儿 在 路 边 的 雪 上 沾 了 沾, 在 自 己 脸 上 擦 了 擦, 又 在 兰 兰 脸 上 擦 了 擦 三 婶 也 照 着 妈 妈 的 样 子 洗 了 一 下 自 己 的 脸 兰 兰 则 揩 了 一 下 胸 前 的 银 娃 娃 心 里 说, 这 是 奶 奶 给 我 的 念 想 我 要 好 好 的 戴 着 它 在 王 叔 叔 家 的 土 墙 豁 口 外, 大 家 不 约 而 同 地 站 住 了 村 里, 到 处 弥 漫 着 柴 烟 味 和 饭 香 归 来 的 群 羊 咩 咩 地 叫 着, 在 村 中 这 儿 那 儿 扬 起 一 股 一 股 的 黄 尘 回 窝 的 麻 雀 儿 落 在 一 棵 大 柳 树 上 使 劲 儿 吵 吵 村 子 边 上 的 土 窑 前 站 着 个 婆 姨, 扬 起 嗓 子 叫 : 臭 小, 吃 饭 哩! 王 家 院 里 静 悄 悄 的, 好 像 人 不 在 家 里 兰 兰 想 起 了 奶 奶 在 家 里 时, 每 天 到 这 会 儿, 奶 奶 也 总 站 在 硷 畔 上 叫 她 和 拴 柱 奶 奶 的 声 音, 比 叫 臭 小 那 个 婆 姨 的 声 音 好 听 多 了, 又 清 亮 又 柔 和, 一 听, 就 叫 人 心 里 暖 洋 洋 的 舒 服 奶 奶 的 怀 抱 里 更 暖 冬 天 的 夜 里, 奶 奶 抱 着 她, 给 她 说 古 朝, 说 仙 女 把 谷 籽 种 在 大 门 道, 一 会 儿 就 出 来 几 棵 小 苗 苗, 过 一 会 儿, 苗 苗 长 大 了, 又 过 了 一 会 儿, 出 了 穗 穗, 再 过 一 会 儿, 仙 女 就 掐 了 谷 穗 放 在 手 心 搓 呀 搓, 手 心 里 就 出 现 了 一 些 黄 澄 澄 的 小 米 仙 女 把 这 些 米 下 在 滚 水 锅 里, 盖 了, 再 揭 开 锅 盖 时, 就 看 见 一 锅 香 喷 喷 的 小 米 干 饭 兰 兰 想 着, 咽 了 一 口 唾 沫, 看 了 一 眼 妈 妈 妈 妈 和 仙 女 一 样 俊, 说 不 定 也 会 那 样 种 谷 子 哩 只 是 她 从 来 没 试 过, 妈 妈, 你 也 试 着 种 上 几 颗 谷 子 能 不 能? 村 里 静 下 来 了, 麻 糊 糊 冷 森 森 的 终 于, 三 叔 忍 不 住 了, 大 声 咳 嗽 了 一 声, 踮 起 脚 尖 伸 长 脖 子 朝 院 里 喊 : 王 牛 哥 在 家 吗? 没 有 回 音 过 了 一 瞬, 一 只 头 如 斗 大, 毛 狮 狮 的 白 狗 从 土 窑 洞 的 门 里 窜 了 出 来, 直 扑 而 来 兰 兰 他 们 根 本 没 提 防, 一 下 子 向 四 处 跑 开 了 妈 妈 下 意 识 地 一 只 手 举 着 棍 子, 另 一 只 手 拉 着 兰 兰 往 后 退 白 狗 似 乎 闻 见 了 这 些 人 们 的 饥 饿 与 困 乏, 张 牙 舞 爪, 眼 看 那 血 盆 大 口 就 要 咬 住 兰 兰 的 衣 襟 了 兰 兰 惊 恐 了 状, 挣 开 了 妈 妈 的 手 猛 然 向 后 一 退 一 声 尖 叫 随 后, 两 人 听 见 硷 畔 圪 楞 下 边 咚 的 一 声 闷 响 妈 妈 撂 下 棍 子 也 跳 下 了 硷 畔 圪 楞 白 狗 依 然 一 个 劲 儿 地 咬 三 叔 抓 起 一 块 石 头 朝 着 狗 头 扔 过 去, 它 才 叫 着 回 头 跑 了 妈 妈 急 忙 抱 起 了 兰 兰, 兰 兰 全 身 软 软 的, 一 声 不 吭 妈 妈 带 着 哭 音 焦 急 万 分 地 呼 喊 : 兰 兰, 兰 兰! 爸 爸 伸 手 掐 她 的 人 中, 她 也 不 动 弹 三 叔 圪 蹴 着, 在 头 上 拍 了 一 下 说, 出 门 人 怎 么 这 么 难! 三 婶 跪 着 对 着 天 边 的 圆 月 祷 告 : 神 神 老 家 在 空 中, 请 你 保 佑 我 们 这 些 逃 荒 的 人, 叫 我 们 好 好 的 兰 兰 终 于 微 弱 地 呻 吟 了 一 声 妈 妈 赶 忙 问 : 兰 兰, 你 哪 搭 儿 疼 哩? 爸 爸 抹 了 一 把 额 头 上 的 冷 汗, 说 : 兰 娃, 你 可 把 我 们 快 吓 死 了 兰 兰 迷 惑 不 解 地 看 看 妈 妈 和 爸 爸, 心 里 说, 我 好 好 的, 你 们 怕 什 么 哩? 想 着, 低 声 说 : 我 怎 也 不 怎 没 站 起 就 跌 倒 了 兰 兰, 你 的 腿 怎 了? 妈 妈 和 爸 爸 惊 慌 地 异 口 同 声 问 着, 就 开 始 摸 她 的 腿 摸 到 左 腿 腕 那 儿, 兰 兰 哎 呀 了 一 声 月 光 如 水 地 上 有 雪 的 地 方 和 无 雪 的 地 方 显 出 不 同 的 白 兰 兰 他 们 在 王 牛 家 硷 畔 圪 楞 下 坐 的 坐, 站 的 站 不 时 有 一 声 叹 息 有 一 顿 饭 的 时 光 了, 王 牛 还 没 露 面 兰 兰 的 左 脚 腕 那 儿 嗡 嗡 地 跳 着, 每 跳 一 下, 像 谁 用 钢 针 狠 狠 一 扎, 而 且 开 始 发 烧 兰 兰 闭 着 眼, 很 想 呻 吟, 但 恐 怕 妈 着 急, 就 硬 把 呻 吟 咽 了 下 去 村 里 的 灯 一 盏 接 着 一 盏 熄 了 怎 么 办 呢? 村 里 肯 定 没 有 店, 今 夜 去 哪 儿 歇 呢? 爸 爸 和 三 叔 就 地 转 圈 圈, 三 婶 已 经 悄 悄 地 淌 眼 泪 了 拴 柱 坐 在 妈 妈 怀 里, 双 手 抱 着 妈 妈 的 腰, 脸 紧 紧 地 挨 着 妈 妈 的 胸 脯 兰 兰 靠 着 妈 妈 坐 着, 想 睡 一 会 儿 刚 迷 迷 糊 糊 睡 着, 就 梦 见 一 只 大 灰 狼 向 她 扑 来 她 就 惊 慌 地 喊, 妈, 狼 来 了, 快 打! 妈 妈 急 切 切 地 叫, 兰 兰, 兰 兰! 兰 兰 醒 了 妈 妈 摸 摸 她 的 左 脚 腕, 肿 得 和 象 腿 一 样 粗 就 着 月 光 细 看, 明 亮 亮 的 妈 妈 焦 急 地 11

18 小 说 世 界 说 : 这 娃 娃 的 脚 腕 跌 结 实 了 唉! 老 天 不 长 眼, 偏 偏 为 难 咱 们 穷 人 哩 这 几 个 大 理 河 畔 叶 家 坬 的 人, 从 来 没 出 过 远 门 为 了 活 命, 才 走 到 这 里 可 这 里 不 接 纳 他 们 走 吧, 黑 天 半 夜 又 累 又 饿, 而 且 兰 兰 又 跌 伤 了 不 走 吧, 又 没 个 歇 处 如 果 在 露 天 地 里 坐 上 一 夜, 说 不 定 明 天 会 出 什 么 事 呢! 月 光 下, 几 个 人 一 动 不 动, 时 不 时 传 出 一 声 兰 兰 的 呻 吟 一 个 佝 偻 着 腰 的 身 影 向 那 几 个 人 移 动 一 个 白 胡 子 老 汉 站 到 了 那 几 个 人 面 前, 和 气 地 问 : 你 们 是 哪 里 的? 到 这 里 做 什 么 来 了? 爸 爸 看 看 这 个 老 汉, 尴 尬 地 低 声 说 : 我 们 是 北 边 大 理 河 畔 的, 逃 荒 路 过 这 里, 天 黑 了, 没 个 歇 处 他 没 提 王 牛 他 想, 王 牛 不 接 待 我 们, 自 然 有 他 的 难 处, 不 能 埋 怨 人 家 妈 妈 仰 起 头 看 看 老 汉 儿, 破 例 大 着 胆 儿 试 探 着 问 : 老 人 家, 你 们 家 有 空 窑 的 话, 就 叫 我 们 歇 上 一 夜 吃 的, 我 们 拿 着 哩 烧 的 柴, 我 们 给 你 拣 说 着, 就 流 起 了 泪, 这 娃 娃 的 脚 腕 也 歪 了 老 汉 走 近 兰 兰, 弯 下 腰 捉 住 兰 兰 的 左 脚 腕 捏 了 捏, 说 : 骨 头 还 没 伤 着 唉! 好 出 门 不 如 歹 在 家 谁 家 出 门 也 不 背 窑, 走, 到 我 家 去 老 汉 家 里 只 有 老 婆 一 个 一 进 门, 老 汉 就 说 : 我 给 咱 把 客 引 来 了, 快 下 来 放 火 老 婆 儿 盘 腿 坐 在 炕 头, 听 了 老 汉 的 话, 麻 利 地 一 蹓 下 了 炕, 温 和 而 慈 祥 地 看 看 兰 兰 他 们 : 上 炕 喀 这 么 黑 了, 着 凉 了 吧 爸 爸 把 抱 着 的 兰 兰 放 在 炕 上, 坐 在 哪 里 说, 我 们 做 吃 的, 我 们 拿 着 哩 老 婆 儿 笑 着 说 : 你 们 歇 着, 我 给 咱 放 火 吃 黑 夜 饭 那 会 儿, 我 和 老 汉 就 照 见 你 们 了 说 着, 从 灶 火 圪 崂 拿 起 了 一 把 柴 水 烧 开 了 老 婆 儿 滔 了 半 铜 脸 盆 递 给 兰 兰 妈 : 你 用 热 手 巾 给 娃 娃 拔 脚 腕 喀 拔 完, 再 揉, 要 不, 怕 一 时 好 不 了 出 门 在 外 就 够 难 的 了 再 有 病, 就 越 难 了 妈 妈 心 里 千 感 万 谢, 眼 里 就 流 出 泪 来 了 流 着 泪, 将 热 手 巾 敷 在 了 兰 兰 的 左 脚 腕 上 开 始, 疼 疼 的, 兰 兰 咬 着 牙 忍 着 后 来, 就 舒 服 些 了 这 时, 兰 兰 发 现 她 跟 前 的 墙 壁 上 挂 一 辫 子 生 的 干 西 葫 芦 丝 就 情 不 自 禁 地 盯 着 看 着 看 着, 伸 出 了 小 手 不 能 拿 人 家 的 东 西, 她 心 里 说 小 手 便 极 不 情 愿 地 缩 了 回 去 可 目 光 被 西 葫 芦 丝 吸 住 了, 怎 么 也 离 不 开 过 了 一 会 儿, 小 手 就 不 听 指 挥 了, 执 拗 地, 用 闪 电 一 般 的 速 度 伸 了 出 去 掐 了 一 截 西 葫 芦 丝 放 进 嘴 里 然 后, 惶 恐 地 扫 一 眼 众 人, 见 没 有 人 注 意 自 己, 手 便 又 伸 了 出 去 这 样 重 复 了 几 次 后, 心 就 开 始 颤 抖, 可 手 依 然 不 听 话, 只 好 用 牙 咬 住 那 几 个 指 头 过 了 一 会 儿, 含 着 泪 迷 迷 糊 糊 睡 去 了 一 个 老 婆 婆 端 着 一 碗 猪 肉 小 米 捞 饭 笑 眯 眯 地 走 来 忽 然, 老 婆 婆 变 成 了 一 个 红 头 发 妖 怪, 一 扑 过 来 张 开 大 嘴, 用 又 白 又 尖 的 牙 咬 住 了 左 脚 腕 兰 兰 叫 了 一 声, 醒 了 妈 妈 慌 忙 跑 过 来 爬 在 兰 兰 跟 前 问 : 兰 娃, 怎 么 了? 兰 兰 说 了 她 的 梦 老 婆 儿 也 走 过 来, 伸 出 手 轻 轻 地 摸 摸 兰 兰 的 头, 担 心 地 说 : 娃 娃 是 怕 着 了 吃 了 饭, 给 她 叫 一 叫 魂 老 婆 儿 给 妈 妈 一 个 箩 面 的 箩 子, 一 小 块 红 布, 一 把 笤 帚, 说 : 去 娃 娃 跌 了 的 地 方 叫 一 叫 妈 妈 和 爸 爸 相 跟 着 去 了 王 牛 家 硷 畔 圪 楞 下 妈 妈 弯 腰 在 地 上 一 扫, 在 箩 子 里 一 抖, 叫 一 声 : 兰 兰, 回 来! 爸 爸 回 答 : 回 来 了! 就 这 样 一 叫 一 应, 一 直 叫 到 老 婆 婆 家 在 兰 兰 身 边, 妈 妈 将 箩 子 在 兰 身 上 绕 了 三 圈 后, 说 : 回 来 了, 兰 兰 回 来 了! 接 着, 就 把 箩 子 里 放 的 那 小 块 红 布 缝 成 个 小 三 角 缀 在 了 兰 兰 的 上 衣 的 袖 子 与 正 身 子 相 接 的 不 明 显 处 说 也 怪, 这 时, 兰 兰 感 觉 到 左 脚 腕 好 了 许 多 是 不 是 魂 被 吓 跑 了, 尔 格 被 叫 回 来 了 呢? 魂 和 人 的 样 子 一 样 吗? 奶 奶 说, 人 有 三 个 魂 : 真 魂 游 魂 守 尸 魂 真 魂 走 了, 人 就 活 不 成 了 游 魂 常 常 在 外 边 游 串 守 尸 魂 永 远 守 着 肉 体 奶 奶 怎 么 晓 得 这 些 的 呢? 大 约 是 听 她 的 奶 奶 说 的 吧! 正 想 着, 在 脚 腕 那 里 就 跳 了 一 下, 针 扎 似 的 疼 兰 兰 就 自 己 用 手 在 那 儿 揉 起 来 第 二 天 一 早, 兰 兰 咬 住 牙 站 了 起 来, 左 脚 腕 那 儿 刀 割 似 的 疼, 站 了 一 刹 那, 就 出 了 一 身 的 冷 汗 还 要 走 哩! 她 在 心 里 说 可 刚 迈 出 一 小 步, 就 跌 倒 了 妈 妈 要 抱 她, 她 硬 是 乱 摇 着 身 子 不 让 抱 妈 妈 只 好 扶 着 她 下 了 炕 她 就 用 右 脚 一 跳 一 跳 的 跳 出 了 门 坎 爸 爸 看 着 兰 兰 的 背 影, 眼 圈 红 了 三 叔 扫 了 一 眼 爸 爸, 没 头 没 脑 地 骂, 我 就 不 相 信, 老 子 们 老 会 这 么 穷! 兰 兰 他 们 又 起 身 了 爸 爸 把 兰 兰 抱 上 驴 脊 梁 12

19 小 说 世 界 后, 回 过 头 跪 下 给 老 汉 老 婆 叩 了 一 头 兰 兰 回 头 看 看 两 位 老 人, 心 里 说, 干 爷 爷 干 奶 奶, 我 这 一 辈 子 忘 不 了 你 们 八 面 前 出 现 了 一 条 宽 宽 的 河 河 里 的 浊 浪 像 一 群 黄 毛 小 狮 子, 狂 吼 着 向 前 奔 腾 而 去 兰 兰 一 看, 就 想 起 了 奶 奶 在 古 朝 中 说 的 腾 云 吐 雾 吃 人 不 吐 骨 头 的 恶 劣, 吓 得 一 扑 沓 就 坐 在 了 河 滩 上 大 人 们 也 坐 在 河 边 的 石 头 上 皱 着 眉 头 愣 愣 地 看 着 河 面 那 河 好 像 感 到 了 这 些 逃 荒 者 的 胆 怯, 就 更 加 耀 武 扬 威 地 咆 哮 起 来 这 是 安 东 河 吧? 三 叔 问 谁 也 没 回 答 他, 只 有 一 阵 湿 淋 淋 冷 森 森 的 风 迎 面 扑 来, 谁 也 不 言 语 来, 把 棍 子 给 我 过 了 一 会 儿, 爸 爸 噌 一 下 站 了 起 来, 拿 过 妈 妈 手 里 的 棍 子, 大 步 流 星 到 一 块 大 石 头 后 边 去 了 妈 妈 追 了 几 步, 站 住 说 : 你, 操 心 些! 从 大 石 头 后 边 出 来 时, 爸 爸 已 经 脱 去 了 棉 裤, 朝 兰 兰 他 们 点 了 一 下 头, 就 下 河 去 了 兰 兰 妈 妈 拴 柱 他 们, 一 眼 盯 着 爸 爸 爸 爸 用 木 棍 在 前 边 探 一 探 水 深 浅, 小 心 翼 翼 地 迈 一 步 走 到 河 中 间, 忽 然 跌 倒 就 不 见 了 啊! 兰 兰 他 们 不 约 而 同 地 惊 叫 了 一 声, 兰 兰 首 先 嚎 起 来, 妈 妈 的 脸 变 得 雪 一 样 白 爸 爸 终 于 又 在 河 面 上 出 现 了 爸 爸 还 是 那 样 摸 索 着 向 前 走 着 兰 兰 望 着 他, 浑 身 直 抖, 一 头 一 头 的 出 汗, 心 里 祈 祷 说, 老 天 爷, 叫 我 爸 爸 好 好 地 过 去, 再 好 好 地 回 来 不 知 什 么 时 候, 妈 妈 已 经 站 在 了 河 里, 鞋 和 裤 腿 全 浸 在 了 水 里 爸 爸 仍 然 在 河 里 向 对 岸 蠕 动 着 一 只 老 鹰 在 河 面 的 上 空 盘 旋 着, 一 次 又 一 次 贴 近 河 面 爸 爸 过 了 河 后, 妈 妈 忽 然 抽 泣 起 来 兰 兰 和 拴 柱 手 拉 着 手 跳 了 几 下 后, 发 现 妈 妈 在 哭, 就 奇 怪 地 问 妈 妈 : 妈 妈, 爸 爸 过 了 河, 你 还 哭 什 么 哩, 解 不 开, 你 妈 是 高 兴 三 叔 在 大 腿 上 拍 了 一 下 : 我 就 算 见 这 河 好 过 着 哩 爸 爸 又 过 河 这 边 来 了 他 浑 身 湿 淋 淋 的, 上 牙 碰 得 下 牙 咯 咯 地 响, 可 眼 睛 里 带 着 胜 利 的 喜 悦 他 把 妈 妈 扶 上 毛 驴, 把 兰 兰 抱 得 放 在 妈 妈 身 后 的 驴 犊 蛋 上, 抱 歉 地 拍 拍 驴 头, 说 : 老 伙 计, 你 就 多 受 点 苦 吧 说 着, 背 起 了 拴 柱, 拉 起 了 驴 缰, 看 了 眼 三 叔 : 叫 他 三 婶 等 一 阵 儿 吧, 再 一 回 来 寻 她 三 叔 有 几 分 惭 愧 地 看 了 眼 爸 爸, 也 脱 下 了 棉 裤, 圪 蹴 下, 歪 转 头 对 三 婶 说 : 来, 我 背 你 过 去 毛 驴 在 爸 爸 身 后 腿 一 抬 一 抬 地 胆 颤 心 惊 地 走 着, 不 时 站 下 抖 动 一 下 它 的 长 耳 朵 兰 兰 看 了 一 下 河 面, 心 直 颤, 就 闭 上 双 眼 紧 紧 地 抱 住 了 妈 妈 的 腰 一 过 河, 爸 爸 就 站 下 用 双 手 使 劲 儿 一 上 一 下 地 搓 他 的 腿 妈 妈 看 着 爸 爸, 担 心 地 说 : 二 八 月 的 水, 往 下 遭 病 哩 一 听 这 话, 兰 兰 着 急 了, 赶 忙 走 过 去 帮 爸 爸 搓 起 腿 来 爸 爸 的 腿 冰 凉, 和 冬 天 的 石 头 一 样, 她 就 跪 下, 抱 住 爸 爸 的 腿 使 劲 儿 地 搓, 搓 爸 爸 十 分 难 得 的 一 笑, 说 : 兰 兰 真 是 个 孝 顺 娃 九 一 道 破 破 烂 烂 的 城 墙 一 个 没 有 了 大 门 的 城 门, 像 老 太 婆 张 开 的 没 牙 的 口 爸 爸 背 着 拴 柱 走 进 了 城 门 洞, 兰 兰 在 他 后 边 跟 着 一 条 窄 窄 的 街, 两 边 两 排 欲 塌 未 塌 的 房 子 房 子 上 的 门 很 旧, 很 宽 房 子 里 的 架 子 上, 有 的 放 些 布, 有 的 放 些 纸 什 么 的 爸 爸 说 : 这 是 安 东 街, 两 边 都 是 做 生 意 人 开 的 铺 子 兰 兰 觉 得 挺 新 鲜, 眼 睛 睁 得 大 大 的 看 了 左 边 看 右 边 忽 然, 拴 柱 在 爸 爸 脊 背 上 伸 长 脖 子 仰 起 头 看 着 前 边 问 : 爸 爸, 那 是 什 么? 兰 兰 听 了, 绕 过 爸 爸 探 头 向 前 边 看 去 嘿, 坐 前 边 的 石 头 台 子 上 放 个 方 方 的 木 盘 子, 木 盘 里 放 着 整 整 齐 齐 的 两 摞 大 饼 子 后 边, 坐 着 个 油 糊 出 炼 的 光 头 老 汉 爸 爸, 那 是 什 么? 拴 柱 又 挥 着 小 手 大 声 问 爸 爸 忍 不 住 了, 站 下, 转 过 身 求 援 似 地 看 着 三 叔, 说 : 给 我 借 点 儿 钱 给 我 借 上 点 儿 钱 爸 爸 以 为 三 叔 没 听 见, 又 重 复 了 一 遍 要 钱 作 甚 哩? 三 叔 懂 了 装 作 不 懂 地 说 13

20 小 说 世 界 爸 爸 的 脸 一 下 子 变 得 通 红, 转 过 身 扫 了 一 眼 那 些 饼 子 三 叔 故 意 装 傻 地 说 : 买 那 做 甚 哩 爸 爸 拴 柱 还 在 问 爸 爸 转 过 头 瞅 了 一 眼 三 叔, 心 里 说, 向 你 借 几 个 钱, 又 不 是 白 要 你 再 不 用 我 了? 想 着, 乖 哄 拴 柱 说 : 拴 柱, 不 要 爱 到 了 赵 店 那 边, 爸 爸 砍 的 卖 柴 也, 卖 了 柴, 给 你 买 一 堆 这 种 锅 魁 听 爸 爸 的 话, 好 拴 柱, 乖 儿 子 说 着, 爸 爸 的 声 音 变 了, 眼 圈 也 红 红 的 赵 店 就 是 爷 爷 奶 奶 他 们 说 的 南 路 吗? 兰 兰 第 一 次 对 南 路 有 了 个 准 确 的 理 解 长 大 以 后, 她 才 知 道 那 时 她 错 了 大 理 河 人 说 的 南 路, 是 指 延 安 一 带 赵 店 只 是 那 里 的 一 个 村 子 罢 了 拴 柱 哭 了 爸 爸 低 着 头, 迈 着 大 步, 急 急 忙 忙 地 走 过 那 个 卖 锅 魁 的 地 方 可 那 个 光 头 老 汉 则 不 依 不 饶 地 故 意 大 声 喊 道 : 锅 魁! 兰 兰 瞅 了 一 眼 那 个 老 汉, 心 里 说 : 明 明 看 见 人 家 娃 娃 爱 哩, 还 故 意 叫 喊 哩, 老 妖 怪! 可 她 也 实 在 想 吃 一 口 锅 魁 她 觉 得 自 己 的 喉 咙 上 长 出 一 只 长 长 的 手, 指 头 已 经 伸 到 那 个 盘 子 里 了 兰 兰, 走 妈 拉 了 一 下 兰 兰, 叫 道 这 时, 兰 兰 才 发 现 原 来 自 己 正 站 下 看 那 些 锅 魁 哩 就 赶 忙 收 回 了 目 光, 急 匆 匆 地 向 前 走 去 十 兰 兰 他 们 住 在 赵 店 的 二 大 爷 家 爸 爸 说, 二 大 爷 是 十 八 岁 上 到 了 赵 店 的 赵 店, 和 老 家 叶 家 坬 不 一 样 一 溜 儿 土 窑 洞 沿 山 根 排 开 脑 畔 上 是 密 密 麻 麻 的 森 林 每 家 人 家 的 院 子 里 都 栽 着 槐 树 杏 树 榆 树 等 树 坡 坬 下, 是 一 条 平 平 窄 窄 的 川 川 里 有 一 条 清 粼 粼 的 小 河 河 里 有 一 群 群 游 动 嬉 戏 的 小 鱼, 丢 一 颗 石 籽 儿 进 去, 小 鱼 唰 的 一 下 子 就 钻 到 石 缝 里 去 了 河 底 的 石 头 上 面 长 一 层 绿 绿 滑 滑 的 东 西, 把 水 也 映 得 绿 盈 盈 的 十 分 好 看 川 那 边, 是 波 浪 一 样 的 山, 山 上, 也 全 是 森 林, 整 天 好 象 有 雾 气 罩 着, 给 人 一 种 神 秘 的 感 觉 这 里, 鸟 儿 多 不 光 有 麻 雀, 还 有 白 脊 背 的 红 尾 巴 的 绿 肚 膛 的 许 多 叫 不 出 名 儿 的 鸟 儿 有 些 鸟 儿, 叫 起 来 婉 转 圆 润, 十 分 动 听 还 有 野 鸡, 公 野 鸡 长 着 长 长 的 闪 亮 的 尾 巴, 浑 身 的 羽 毛 是 花 的, 像 穿 一 件 绣 花 缎 的 衣 服 嘎 地 一 叫, 就 飞 到 森 林 去 了 也 有 乌 鸦, 一 群 一 群 在 空 中 飞 着 呱 呱 地 叫 妈 妈 说, 在 老 家 要 是 听 见 乌 鸦 叫 就 不 吉 利 这 里 不 一 样, 和 听 见 其 它 鸟 儿 叫 一 样 二 大 爷 家 住 在 村 东 头 的 三 孔 土 窑 里 脑 畔 上 长 一 棵 木 瓜 树, 硷 畔 上 长 两 棵 两 个 后 生 也 搂 不 住 的 老 槐 树 院 里, 有 碾 子 有 磨, 有 牲 口 棚, 喂 一 头 黄 牛 一 头 灰 驴 全 家 有 四 口 人, 老 俩 口, 独 生 女 儿 招 了 个 上 门 女 婿 吃 过 了 晚 饭, 二 大 爷 圪 蹴 在 炕 头 上, 拿 出 长 杆 旱 烟 锅, 点 着 吸 一 口, 转 过 脸 对 站 在 炕 楞 下 的 兰 兰 说 : 兰 娃, 上 炕 来, 二 大 爷 给 你 说 古 朝 兰 兰 看 看 二 大 爷 瘦 瘦 的 长 脸 和 那 两 道 带 着 笑 意 的 淡 淡 的 眉, 笑 一 下, 说 : 今 黑 里 说 什 么 呢? 说 着, 爬 上 炕, 坐 在 了 二 大 爷 胳 膝 前 二 大 爷 捋 一 把 八 字 胡, 在 兰 兰 头 上 亲 昵 地 拍 了 一 下, 说 : 今 儿 说 个 狐 仙 的 故 事 我 年 轻 那 会 儿, 一 年 夏 天 一 次, 去 森 林 里 砍 柴, 碰 见 一 只 小 红 狐 子 躺 得 展 展 的, 像 死 下 了 我 伸 手 摸 了 摸 鼻 子, 还 出 点 悠 悠 气 我 把 带 的 水 给 它 饮 了 点, 将 布 衫 给 它 盖 上 过 了 够 一 顿 饭 时 光, 红 狐 子 缓 过 来 站 起 来 走 了 过 了 几 天, 我 又 去 那 儿 砍 柴, 来 了 个 红 衣 女 子, 呜 的 一 下, 把 一 个 烟 荷 包 撂 给 我 就 不 见 了 后 来 说 到 这 里, 他 拿 文 载 武 地 又 吸 了 口 烟, 慢 慢 地 吐 出 一 个 烟 圈 兰 兰 正 听 得 好 听 了, 急 切 切 地 追 问 : 后 来 呢? 二 大 奶 奶 笑 着 用 笤 帚 把 戳 了 一 下 二 大 爷 : 就 会 瞎 编 故 事 哄 小 娃 娃 二 大 爷 呵 呵 一 笑, 说 : 后 来 变 成 了 你 二 大 奶 奶 我 们 俩 个 就 相 跟 上 去 森 林 里 掏 地 砍 柴 森 林 里 有 豹 子 野 猪 狼 有 各 式 各 样 的 大 树, 还 有 许 多 好 吃 的 东 西, 圆 圆 红 红 小 小 的 解 渴, 马 杜 梨 杏 儿 蘑 菇 木 耳 兰 兰 睁 大 眼 睛 听 着, 脑 海 里 出 现 了 一 个 陌 生 而 神 奇 的 世 界 正 要 提 个 问 题 时, 二 大 爷 的 独 生 女 从 门 里 进 来 了, 看 了 一 眼 炕 上, 没 头 没 脑 地 说, 没 些 烧 香 的, 尽 是 扰 庙 的 一 句 话, 说 得 坐 在 前 炕 边 的 爸 爸 和 妈 妈 低 下 了 头 兰 兰 觉 得 气 氛 变 了, 赶 紧 悄 悄 离 开 二 大 爷 坐 在 了 下 炕, 轻 轻 叹 了 口 气 那 天 早 上, 兰 兰 跟 爸 爸 去 喂 驴 爸 爸 把 毛 驴 儿 从 耳 朵 摸 到 尾 巴, 摸 了 半 天, 长 叹 一 声 说 : 你 留 在 这 里 比 跟 着 我 强 我 对 不 起 你, 你 跟 着 我 受 了 好 些 罪 毛 驴 儿 摇 摇 耳 朵 甩 甩 尾 巴, 好 像 说, 不, 我 14

21 小 说 世 界 就 要 跟 着 你 爸 爸 把 脸 蛋 挨 在 驴 的 嘴 唇 上, 泪 汪 汪 地 说 : 没 办 法, 要 靠 卖 你 的 粮 食 活 命 哩 兰 兰 看 着, 心 里 酸 酸 的 妈 妈 从 包 包 里 拿 出 了 出 嫁 时 外 婆 给 她 陪 的 那 件 粉 红 色 线 呢 夹 袄 双 手 拿 起 抖 了 又 抖, 一 脸 舍 不 得 的 神 色 二 大 爷 的 独 生 女 一 见, 脸 上 绽 出 一 丝 少 有 的 笑 : 嫂 子, 这 个 袄 二 升 米 给 我 撂 下 一 孔 土 窑, 用 柴 棍 子 插 成 的 小 方 窗 子, 用 柳 条 编 成 的 门 妈 妈 把 带 来 的 铺 盖 放 在 炕 上, 爸 爸 和 人 家 借 了 个 沿 子 打 得 七 齐 八 豁 的 水 缸 这, 就 是 兰 兰 他 们 在 赵 店 的 家 坡 上, 一 块 去 年 种 洋 芋 的 地 里 爸 爸 挥 着 撅 头 刨 刨 了 几 撅 头, 一 颗 冻 坏 的 洋 芋 出 现 在 脚 下, 忙 喊 : 兰 兰, 快 拣! 兰 兰 伸 出 小 手 拈 起 来, 摸 掉 上 边 的 土 装 进 手 里 拿 的 小 布 袋 里 黄 昏 兰 兰 把 拣 来 的 二 升 冻 得 淌 着 水 的 软 软 的 洋 芋 放 在 锅 台 上 妈 妈 立 即 动 手 洗 这 些 洋 芋 然 后, 放 在 锅 里 煮 火 儿 红 通 通 锅 儿 咯 噔 噔 煮 了 两 顿 饭 的 时 光, 捞 了 出 来 拴 柱 拿 起 一 块 咬 了 一 口, 马 上 就 吐 了 出 来 兰 兰 看 看 爸 爸 妈 妈 一 脸 的 愁 苦, 悄 悄 拿 起 小 木 碗 盛 了 一 碗 先 少 少 儿 地 咬 了 一 口, 口 里 就 有 一 种 怪 怪 的 甜 味, 再 咬, 硬 硬 的 她 真 想 把 碗 放 下, 可 肚 子 说, 饿 了, 饿 了! 妈 妈 带 着 兰 兰 走 到 一 个 村 的 村 头, 见 一 只 老 母 猪 在 那 里 旋 开 了 一 个 洋 芋 窑 妈 妈 挥 手 赶 走 了 猪 带 着 兰 兰 跟 着 猪 进 了 村 迎 面 来 了 个 提 着 筐 子 的 中 年 女 人 妈 妈 老 老 实 实 对 那 婆 姨 说 : 不 晓 得 谁 家 的 洋 芋 窑 叫 母 猪 旋 开 了 说 着, 回 头 指 了 一 下, 那 个 婆 姨 友 好 地 看 看 妈 妈 和 兰 兰, 嘟 嘟 囔 囔 骂 着 猪 去 挖 洋 芋 妈 妈 和 兰 兰 也 去 帮 忙 拣 起 一 筐 洋 芋, 把 洋 芋 窑 重 新 埋 好 后, 妈 妈 羞 怯 地 说 : 她 干 妈, 你 把 洋 芋 给 上 我 们 我 们 那 婆 姨 说 : 尔 格, 逃 荒 的 多 着 哩, 这 个 几 个 那 个 几 个, 我 这 一 窑 洋 芋 也 不 够 给 这 时, 兰 兰 看 见 地 上 有 一 个 粘 满 土 的 洋 芋, 就 伸 手 拣 了 起 来 那 婆 姨 咯 嘣 瞅 了 一 眼 兰 兰, 弯 下 腰 噌 一 下 夺 走 了 兰 兰 手 里 的 洋 芋 一 种 难 以 用 语 言 表 达 的 羞 辱 爬 上 心 头, 兰 兰 哇 地 一 声 哭 了 那 女 人 怔 了 怔, 把 那 个 洋 芋 塞 到 兰 兰 手 里, 兰 兰 想 也 没 想 一 撒 手 就 扔 掉 了 大 月 儿 地 里 妈 妈 坐 在 院 里 纳 鞋 底 消 瘦 单 薄 的 身 子 坐 在 土 台 子 上, 左 手 拿 着 鞋 底, 右 手 拿 着 针, 低 头 瞅 一 眼, 做 一 针 嘶 嘶 做 一 会 儿 揉 几 下 眼 睛 夜 风 吹 乱 她 的 头 发, 夜 露 打 湿 她 的 衣 服 兰 兰 醒 了, 跑 到 院 里 拉 着 妈 妈 的 手 说 : 回 去 睡 走 妈 妈 说 : 你 睡 去, 妈 再 做 一 会 儿 给 人 家 做 一 双 鞋, 人 家 给 三 块 豆 腐 渣 森 林 里 黑 雾 雾 的, 闻 到 一 股 烂 树 叶 子 味 乌 鸦 在 头 顶 上 叫, 远 远 有 狼 嚎, 兰 兰 想 到 头 发 根 子 紧 捂 捂 的, 脊 背 上 凉 森 森 的, 心 惊 肉 跳, 就 紧 紧 贴 在 爸 爸 的 腿 上 爸 爸 挥 一 挥 手 中 的 斧 子, 说 : 兰 兰, 别 怕 来 了 什 么, 我 就 照 着 它 的 头 砍 过 去, 保 准 叫 它 脑 袋 开 花 兰 兰 看 看 爸 爸 手 中 的 斧 子, 稍 微 差 怕 些 了 爸 爸 岔 开 大 腿, 将 斧 子 举 过 头 顶, 猛 准 狠 地 向 面 前 的 干 树 杆 上 砍 去 一 下, 两 下 一 棵 半 死 的 小 树 倒 下 了 看 见 爸 爸 砍 树 时 威 武 勇 猛 的 架 势, 兰 兰 心 里 踏 实 了, 在 一 棵 枯 树 下 跪 下, 伸 手 捋 了 一 个 白 白 嫩 嫩 的 小 蘑 菇, 在 衣 襟 上 揩 了 揩 就 放 进 嘴 里 砍 了 十 几 棵 小 树, 爸 爸 的 头 发 稍 稍 上 就 吊 着 一 颗 颗 晶 莹 闪 亮 的 汗 珠 晚 霞 出 现 在 天 边 时, 爸 爸 捆 着 一 背 柴, 在 回 家 的 路 上 走 着, 腰 弯 得 弓 一 样, 额 上 的 汗 珠 一 串 一 串 地 掉 到 了 脚 边 背 柴 的 绳 子 勒 进 肩 膀 的 肉 里, 硬 柴 紧 拙 着 脊 背 兰 兰 在 后 边 跟 着, 看 着 爸 爸, 她 心 里 疼 疼 的 一 背 柴, 能 卖 升 半 米 十 一 毛 毛 细 雨 像 仙 女 手 中 的 丝 线, 绣 出 了 粉 白 粉 红 的 杏 花 桃 花, 绣 出 了 嫩 绿 欲 滴 的 各 式 叶 儿 森 林 变 得 色 彩 斑 斓 了 川 里, 长 出 了 一 棵 棵 叶 儿 又 细 又 长 的 小 蒜 苗 妈 妈 兰 兰 拴 柱 在 川 里 掏 小 蒜 拴 柱 弯 着 腰, 眼 睛 睁 得 大 大 的 满 地 里 瞅, 瞅 见 一 棵 就 喊 : 快, 这 儿 有 一 棵 听 见 拴 柱 哪, 妈 妈 就 赶 紧 跪 几 下 过 去, 挥 起 小 镢 头 掏 下 去 一 个 白 白 的 有 拇 指 蛋 儿 大 的 小 蒜 骨 朵 就 出 现 在 面 前 拴 柱 马 上 拣 起, 揩 一 揩, 就 放 到 了 嘴 里 辣 得 泪 花 儿 满 眼 转 兰 兰 用 指 头 刮 一 下 自 己 的 脸 蛋 羞 拴 柱, 说 : 好 吃 鬼 说 着, 低 下 头, 用 小 铲 子 铲 了 一 棵 小 蒜, 抖 一 抖 土, 齐 齐 儿 摆 在 小 筐 里 忽 然, 妈 妈 在 地 里 发 现 了 去 年 收 白 菜 时 丢 下 的 十 来 片 干 白 菜 叶, 像 发 现 了 宝 贝 似 的, 一 把 拣 起 抖 了 抖 土 就 放 在 了 小 筐 里 15

22 小 说 世 界 妈 妈 站 在 锅 台 前 洗 干 白 菜 叶 兰 兰 和 拴 柱 围 着 妈 妈 转 妈 妈 又 洗 了 一 些 地 软, 这 是 一 种 雨 后 禾 草 地 里 生 出 的 绿 而 软 的 薄 薄 的 一 片 一 片 的 东 西 洗 了 一 些 小 蒜 舀 出 半 瓷 盆 酒 糟 兑 榆 树 皮 磨 的 面 拴 柱 变 得 十 分 勤 快, 烧 着 火 这 里 的 灶 火 和 北 边 大 理 河 畔 的 不 一 样 锅 台 上 有 两 个 口 放 着 锅 换 脚 地 的 是 炉 坑, 炉 坑 上 边 的 半 崖 上 开 个 口 才 是 灶 火 拴 柱 把 一 根 根 干 柴 放 进 灶 火 里, 马 上 就 被 红 里 透 点 黑 的 火 苗 儿 围 住 了 啪 啪 啪 一 阵 响, 昌 几 股 白 烟 后, 柴 就 点 着 了, 一 朵 朵 带 着 点 儿 烟 的 火 苗 直 扑 锅 底 柴 着 旺 了, 一 灶 火 金 红 的 火 苗 像 一 个 舞 动 的 红 毛 妖 怪 饭 熟 了 酒 糟 兑 榆 皮 面 的 搅 团, 地 软 干 白 菜 叶 小 蒜 放 在 一 块 儿 炒 的 菜 香 气 悠 悠 地 飘 呀 飘, 弥 漫 了 一 窑 拴 柱 忍 不 住 了, 偷 偷 地 在 菜 盒 里 抓 了 一 把, 迅 速 地 放 进 嘴 里 爸 爸 终 于 从 山 里 掏 地 回 来 了 拴 柱 端 起 碗, 学 着 爸 爸 的 样 子 圪 蹴 在 脚 地 上, 狠 狠 地 刨 了 一 口, 一 展 脖 子, 小 小 的 喉 结 动 了 一 下, 停 住 筷 子, 仰 起 头, 眯 着 眼 睛 说 : 好 吃! 妈 妈 笑 了 一 下, 关 心 地 看 了 看 兰 兰 兰 兰 坐 在 炕 上, 端 着 碗 一 小 口 一 小 口 地 吃 着 兰 兰, 好 好 吃, 今 儿 的 菜 多 着 哩, 尽 够 吃 妈 妈 怜 爱 地 看 着 女 儿 催 促 说 她 熟 悉 自 己 的 女 儿, 每 逢 吃 好 一 点 儿 的 饭 时, 总 是 吃 得 又 慢 又 少 兰 兰 停 下 筷 子, 黑 黑 大 大 的 眼 睛 扑 闪 扑 闪 地 看 着 妈 妈 说 : 你 也 吃, 要 不, 我 就 不 吃 了 十 二 拴 柱 头 枕 在 炕 楞 上 睡 着, 像 只 受 了 冷 的 小 狗 似 的 卷 缩 着 身 子 兰 兰 走 在 炕 楞 下, 将 一 把 毛 杏 儿 放 在 他 的 头 边, 说 : 拴 柱, 起 来, 我 摘 来 毛 杏 儿 了 拴 柱 懒 懒 地 抬 了 一 下 眼 皮, 有 气 无 力 地 说 : 不 想 吃 坐 在 门 外 边 低 着 头 纳 鞋 帮 的 妈 妈 听 了 拴 柱 的 话 后, 立 刻 站 起 来 走 到 炕 楞 跟 前 伸 手 摸 了 摸 拴 柱 的 额 头, 着 急 地 说 : 拴 柱, 你 的 头 烧 烧 的, 是 不 是 着 凉 了 她 像 对 拴 柱 说, 又 像 自 言 自 语, 神 神 老 家, 保 佑 我 们 的 娃 娃 乖 乖 的, 逃 荒 的 人, 害 不 起 病 拴 柱 偏 偏 病 了 睡 在 炕 上 昏 死 糊 涂 脸 红 红 的, 大 口 大 口 地 喘 着 气 晚 上 在 昏 暗 的 灯 光 下, 一 个 老 婆 儿 跪 在 拴 柱 身 边, 佝 偻 着 腰, 左 手 托 在 炕 上, 右 手 端 个 水 碗, 在 拴 柱 身 子 上 边 绕 圈 圈, 同 时, 多 皱 的 嘴 唇 蠕 动 着 说 : 人 家 的 老 家 亲, 自 己 的 老 家 亲, 远 远 的, 近 近 的, 说 不 出 名 儿 的, 娃 娃 解 不 开, 冲 撞 了 你, 你 就 别 计 较 凉 江 水 细 谷 米, 你 吃 喝 的 饱 饱 的 快 快 去 念 完, 放 下 水 碗, 把 一 个 锡 铁 酒 壶 倒 扣 在 水 碗 里, 上 边 搁 了 些 黄 表 纸 和 香, 点 着 后, 水 碗 里 边 就 嘟 嘟 响 老 婆 儿 听 着, 有 把 握 地 说 : 撞 客 了, 摸 送 一 下 就 好 了 说 着, 把 未 烧 完 的 香 瓣 碎 丢 在 水 碗 里, 又 往 水 碗 里 丢 了 两 撮 小 米, 就 端 起 水 碗 下 了 炕 出 门 去 了 妈 妈 眼 里 有 了 点 小 光 气, 百 般 感 谢 地 送 走 了 邻 家 老 婆 第 二 天 拴 柱 仍 然 睡 在 炕 上 一 动 不 动 妈 妈 眼 里 的 光 被 泪 水 代 替 了, 坐 在 拴 柱 身 边 一 直 掉 眼 泪 兰 兰 也 坐 在 弟 弟 身 边, 一 眼 盯 住 看 着 他 的 眼 心 里 说, 拴 柱, 只 要 你 睁 开 眼 坐 起 来, 你 要 怎 么 耍 咱 就 怎 么 耍 爸 爸 引 着 二 大 爷 进 了 门 二 大 爷 圪 蹴 在 拴 柱 身 边 从 头 看 到 脚, 又 拨 开 眼 皮 看 了 一 会 儿 后, 脸 色 变 得 雪 白 二 大 叔, 拴 柱 咋 了? 妈 妈 焦 急 万 分 地 问 二 大 爷 两 眼 惊 惶 一 脸 怜 悯, 说 : 可 能 是 当 痘 彩 哩 说 完, 叹 了 口 气 摇 了 一 下 头 痘 彩? 妈 妈 爸 爸 脸 色 刷 地 白 了, 异 口 同 声 惊 骇 地 问 兰 兰 一 听, 想 起 了 老 家 里 的 几 个 小 伙 伴 当 痘 彩 死 去 了 情 景, 不 由 得 就 哭 起 来 拴 柱 昏 昏 沉 沉 地 躺 着, 有 时 糊 涂 一 句 爸 爸 妈 妈 坐 在 他 身 边, 心 里 火 烧 火 燎, 但 又 毫 无 办 法 兰 兰 看 着 爸 爸 妈 妈 焦 黄 的 脸 上 深 深 地 陷 下 去 的 眼 睛, 心 里 怕 怕 的, 暗 暗 祈 祷 : 弟 弟, 你 千 万 不 能 死, 千 万 不 能 死! 想 着, 将 目 光 转 向 门 口 二 大 爷 说 买 药 去 了, 怎 么 还 没 买 来 呢? 破 土 窑 里, 静 悄 悄 灰 溜 溜 的, 充 满 了 焦 急 痛 苦 和 祈 盼 二 大 爷 急 急 忙 忙 走 进 门, 把 几 个 纸 包 儿 往 锅 台 上 放, 说 : 快 熬 喀, 这 是 出 彩 的 药 兰 兰 看 着 二 大 爷, 真 想 跪 下 给 他 叩 个 头, 但 又 没 有, 只 亲 热 16

23 小 说 世 界 地 叫 道 : 二 大 爷! 拴 柱 的 痘 儿 出 来 了 一 颗 颗 又 明 又 亮 的 水 泡 儿, 密 密 麻 麻 布 满 了 全 身, 连 鼻 尖 上 头 发 林 里 都 有 在 身 下 铺 的 黄 土 面 上 滚 过 后, 像 成 熟 的 玉 米 棒 子 滚 过 似 的 他 闭 着 双 眼, 一 动 不 动, 只 出 点 儿 悠 悠 气 二 大 爷 送 来 的 饭 在 锅 台 上 放 了 整 整 一 天 了, 谁 也 没 动 一 下 妈 妈 轻 轻 地 推 一 下 兰 兰, 说 : 快 吃 饭 喀 兰 兰 流 着 泪 说 : 不 饿, 真 的 不 饿 那 天 晚 上, 兰 兰 手 里 捏 着 银 娃 娃 背 靠 着 下 炕 边 的 墙 壁 睡 着 了 拴 柱 摇 头 晃 脑 挤 眉 寻 眼 地 向 她 走 来, 说, 姐 姐, 我 给 你 看 个 好 东 西 刚 说 完, 一 颗 碗 大 的 冷 子 照 着 他 的 头 上 落 了 下 去 兰 兰 一 声 惊 叫, 醒 了 赶 忙 爬 到 了 拴 柱 身 边 他 还 是 那 样 静 静 地 躺 着 兰 兰 看 着 他 满 是 水 痘 的 脸, 心 里 像 压 着 块 大 石 头 也 不 知 过 了 多 少 个 愁 苦 的 日 日 夜 夜 那 天 上 午, 拴 柱 的 眼 睛 哈 开 了 一 条 缝 儿, 爸 爸 妈 妈 兰 兰 立 刻 惊 喜 地 叫 : 拴 柱, 拴 柱! 话 落 音, 妈 妈 就 哭 成 了 泪 人 儿 拴 柱 终 于 从 死 神 的 摩 爪 下 跑 了 回 来 早 晨 金 黄 的 光 透 过 窗 孔 照 到 了 脚 地 下, 脚 地 上 便 有 几 块 斜 斜 方 方 的 金 亮 兰 兰 坐 在 拴 柱 身 边 看 着 那 些 金 亮, 想 着 仙 女 下 凡 时, 拴 柱 醒 了, 拉 一 下 她 的 手 说 : 姐 姐, 妈 哩? 我 想 喝 米 汤 妈 妈 去 地 里 挽 菜 去 了, 一 阵 儿 就 回 来 了 兰 兰 口 里 回 答 着 弟 弟 的 话, 心 里 说, 一 颗 米 也 没 有, 拿 什 么 给 拴 柱 熬 米 汤 哩? 妈 妈 一 进 门, 拴 柱 又 说 : 妈, 我 想 喝 米 汤 妈 妈 放 下 了 菜 筐 子, 皱 了 一 下 眉, 咬 子 一 下 嘴 唇, 走 到 炕 楞 边 温 柔 地 说 : 拴 娃 等 一 阵 儿, 妈 就 给 你 熬 米 汤 说 完, 把 兰 兰 抱 下 炕, 从 锅 台 上 拿 起 了 小 木 碗, 拉 着 兰 兰 的 手 出 了 门 走 出 第 四 家 邻 家 的 门 时, 小 木 碗 仍 然 空 空 如 也 进 了 第 五 家 邻 家 的 门 炕 楞 边 站 着 个 六 十 多 岁 的 慈 眉 善 眼 的 老 婆 婆 妈 妈 停 了 一 下, 笑 着 走 到 老 婆 婆 跟 前, 说 : 她 干 奶, 我 们 拴 柱 刚 当 痘 彩 起 来, 就 想 喝 口 米 汤, 可 这 几 天 他 爸 没 顾 上 砍 柴 能 不 能 给 我 们 借 上 一 小 碗 米 妈 妈 吞 吞 吐 吐 地 将 话 说 完, 眼 圈 就 红 了 老 婆 婆 怜 悯 地 看 看 妈 妈 和 兰 兰, 说 : 出 门 人, 怪 可 怜 的 唉! 人 嘛, 谁 也 断 不 定 自 己 以 后 是 怎 么 个 样 说 着, 不 顾 从 后 窑 走 出 来 的 儿 媳 的 眼 色, 揭 开 米 瓮 舀 了 半 碗 米 倒 在 了 妈 妈 拿 的 小 木 碗 里 兰 兰 一 喜, 轻 轻 跳 了 一 下, 挂 在 胸 前 的 银 娃 娃 便 晃 动 了 一 下 银 娃 娃 奶 奶, 我 也 要 个 银 娃 娃 跟 在 她 妈 后 边 头 上 扎 着 一 根 朝 天 小 辫 子 的 老 婆 婆 的 孙 女 看 见 了 兰 兰 的 银 娃 娃 后, 就 拉 着 老 婆 婆 的 衣 襟 嚷 起 来 兰 兰 瞅 一 眼 那 女 娃, 急 忙 用 手 护 住 了 银 娃 娃, 心 里 说, 我 奶 奶 给 我 的 念 想, 说 什 么 也 给 不 成 你! 朝 天 小 辫 的 妈 妈 听 了 女 儿 的 话 后, 盯 着 兰 兰 的 银 娃 娃 看 了 一 会 儿, 忽 然, 对 妈 妈 热 情 了 许 多 : 她 干 妈, 你 们 出 门 在 外 不 容 易 哩 娃 娃 又 当 痘 彩 唉, 真 是 雪 上 加 霜 以 后, 有 什 么 难 处, 就 尽 管 说 今 儿 也 麻 烦 你 们 了 妈 妈 察 觉 到 了 什 么, 用 疑 问 的 目 光 扫 了 一 下 那 女 人, 又 看 了 眼 兰 兰 要, 我 要 银 娃 娃 朝 天 小 辫 听 见 她 妈 开 了 口, 放 开 了 奶 奶 的 衣 襟, 拉 住 了 她 妈 的 手 跺 着 脚 哭 起 来 人 家 娃 娃 的, 不 能 要! 老 婆 婆 恼 悻 悻 的 瞅 了 一 眼 孙 女, 喝 斥 了 一 句 那 女 娃 不 但 没 听, 反 而 大 哭 起 来 妈 妈 用 征 求 意 见 的 目 光 看 了 看 兰 兰 和 她 手 里 的 银 娃 娃 朝 天 小 辫 的 妈 妈 笑 眯 眯 地 走 到 兰 兰 跟 前 : 兰 兰, 你 的 银 娃 娃 叫 我 们 女 娃 看 一 下, 看 一 下 就 还 给 你 不 兰 兰 低 下 头, 用 手 紧 紧 地 按 着 银 娃 娃 那 女 人 用 求 援 的 目 光 看 了 看 妈 妈 和 妈 妈 手 中 的 那 一 小 木 碗 米 朝 天 小 辫 干 嚎 着 说 : 我 要 银 娃 娃! 你 看 这 娃 娃, 这 么 不 解 话 我 看 看, 这 样 吧, 二 升 米 把 银 娃 娃 卖 给 我 们 吧 朝 天 小 辫 的 妈 妈 装 出 一 副 大 方 而 又 不 好 意 思 的 样 子 说 不! 兰 兰 调 转 头 就 走 妈 妈 万 分 难 为 地 看 看 手 里 端 的 米, 又 愧 疚 地 看 看 走 出 门 的 兰 兰 这 一 木 碗 米 吃 完 了 拴 柱 的 身 体 还 不 会 复 原 要 是 连 口 米 汤 也 喝 不 上, 娃 娃 上 了 火, 说 不 定 会 出 什 么 事 哩 想 着, 妈 妈 长 长 地 叹 了 口 气, 叫 道 : 兰 兰 回 来! 兰 兰 站 住 了, 极 不 情 愿 地 转 过 身, 一 小 步 一 小 步 地 走 回 来 兰 兰, 把 你 的 银 娃 娃 给 女 娃 吧, 以 后 叫 你 爷 爷 再 给 你 捶 一 个 妈 妈 不 忍 17

24 小 说 世 界 心 可 又 别 无 他 法 地 对 兰 兰 说 兰 兰 勾 着 头, 一 声 不 吭 妈 妈 走 到 她 身 边, 低 下 头 在 她 身 边 悄 悄 说 : 拴 柱 的 病 刚 好 些 了, 可 只 这 一 小 木 碗 米 够 他 吃 吗? 听 妈 妈 说, 用 银 娃 娃 换 二 升 米 吧 拴 柱! 大 人 们 都 说, 他 在 阎 王 地 里 走 了 一 回 要 不 是 命 大 的 话, 有 十 个 也 不 顶 事 了 如 果 他 吃 不 好 再 得 了 什 么 病 的 话, 八 成 会 兰 兰 不 敢 往 下 想 了 可 她 确 实 舍 不 得 银 娃 娃, 这 是 奶 奶 给 的 念 想, 一 看 到 它, 就 会 想 到 爷 爷 奶 奶 和 老 家 兰 兰, 听 妈 妈 的 话 妈 妈 又 在 她 耳 边 说 了 一 句 说 完, 就 动 手 从 她 的 脖 子 上 往 下 取 银 娃 娃 银 娃 娃 的 链 子 拿 在 妈 妈 手 里, 银 娃 娃 拿 在 兰 兰 手 里 妈 妈 的 嘴 唇 哆 嗦 着 想 说 什 么, 但 什 么 也 没 说 出 来, 只 是 那 么 一 眼 一 眼 求 救 似 地 看 着 兰 兰 妈 妈 的 眼 睛 大 得 像 环 一 样, 鼻 子 瘦 得 窄 窄 的 妈 妈 的 憔 悴 的 脸 渐 渐 变 成 了 弟 弟 又 黄 又 小 的 脸 兰 兰 心 疼 了, 长 叹 一 声, 拿 银 娃 娃 的 手 松 开 了 兰 兰 跟 着 妈, 往 回 走 胸 前 空 荡 荡 的, 心 里 空 朗 朗 的, 大 眼 睛 里 转 着 强 忍 住 不 让 往 下 掉 的 泪 花 山 上 绿 了 森 林 中 枯 树 上 的 黑 木 耳 多 得 数 不 清 树 下 的 蘑 菇 出 了 一 茬 又 一 茬 川 里 绿 了 庄 稼 苗 出 齐 了, 苦 菜 也 嫩 嫩 的 村 子 绿 了, 桃 杏 儿 越 长 越 大, 榆 树 椿 树 的 叶 子 绿 得 耀 眼 天 上 地 下, 到 处 飘 散 着 阵 阵 浓 浓 的 温 馨 的 香 气 野 鸡 下 蛋 了, 野 兔 满 世 界 里 跑 到 处 是 美 好 的 颜 色, 到 处 又 朝 气 蓬 勃 南 路 美 拴 柱 自 己 爬 下 炕, 摇 遥 摆 摆 走 出 窑 门 坐 在 门 前 的 土 台 子 上, 对 正 坐 在 门 坎 上 拣 苦 菜 的 兰 兰 说 : 姐, 咱 耍 迎 新 妇 来 兰 兰 拣 起 最 后 一 棵 苦 菜 抖 了 抖, 掐 去 根 嗯 了 一 声 暖 融 融 金 亮 亮 的 阳 光 下, 兰 兰 和 几 个 娃 娃 玩 起 来 拴 柱 当 新 女 婿, 老 天 照 应, 他 没 变 成 麻 子 脸, 也 没 得 下 其 他 病, 还 是 那 么 聪 明 可 爱 他 伸 手 拉 住 一 个 脸 如 花 儿 一 般 的 女 娃, 说 : 你 当 新 媳 妇 小 伙 伴 们 就 咯 咯 地 笑, 伸 出 指 头 刮 着 自 己 的 脸 蛋 儿 羞 他 兰 兰 按 一 下 伙 伴 们 的 肩, 一 脸 严 肃 : 别 笑, 是 耍 哩, 又 不 是 真 个 的 来, 先 吹 哨 迎 新 媳 妇 伙 伴 们 不 闹 了, 双 手 圈 成 筒 状 放 在 嘴 上 吹 起 来 吹 着, 念 道 : 哇 呜 哇 噔 噔 嚓, 迎 得 新 媳 妇 背 坐 下 吃 什 么? 瓜 籽 仁 仁 油 炸 炸 上 灯 了 爸 爸 将 背 上 的 柴 放 在 院 里, 手 里 提 着 包 鸟 儿 蛋 的 手 巾 进 了 门 兰 兰 赶 早 迎 上 去, 拴 柱 在 炕 上 跳 着 叫 : 爸 爸, 饭 早 熟 了, 就 等 你 着 哩 一 个 邻 家 后 生 慌 慌 张 张 跑 进 门, 走 到 爸 爸 嘴 前 说 : 叶 大 哥, 听 说 明 宗 南 的 队 伍 又 从 咱 这 里 过 呢? 兰 兰 他 们 立 刻 停 止 了 吃 饭 爸 爸 眼 里 透 出 惊 惶, 反 问 : 谁 说 的? 真 的? 那 后 生 摇 摇 头 爸 爸 放 下 了 饭 碗, 拦 着 那 后 生 出 门 去 了 土 窑 里 留 下 了 兰 兰 他 们, 三 个 人 六 只 眼 睛 至 相 看 着, 怕 怕 的 样 子 爸 爸 回 来 的 很 远 妈 妈 点 着 了 灯, 爸 爸 在 灯 下 一 声 不 响 过 了 一 会 儿, 妈 妈 用 忧 虑 的 口 气 问 : 真 的 胡 宗 南 又 要 来 了? 爸 爸 忧 愁 地 说 : 谁 也 说 不 准 可 人 家 都 已 经 炒 好 了 豆 子, 磨 好 了 炒 面, 准 备 好 了 藏 贼 的 干 粮 咱 一 颗 粮 也 没 有, 怎 办? 咱 只 有 野 菜 和 酒 糟, 拿 什 么 做 干 粮 呢? 妈 妈 焦 急 地 重 复 了 一 句 兰 兰 一 听 胡 儿 子 要 来 的 说, 心 就 嗵 嗵 嗵 地 跳 得 历 害, 胸 口 那 儿 整 得 怪 难 受 藏 贼, 又 要 藏 贼, 身 在 山 水 串 洞 里 又 怕 又 饿 如 果 什 么 吃 的 也 没 有 的 话, 盛 上 几 天 恐 怕 能 饿 死 哩 那 天 早 饭 后, 门 外 的 太 阳 红 格 彤 彤 的 妈 妈 在 锅 台 边 站 着, 一 脸 愁 云 拴 柱 手 里 拿 把 小 铲 子 在 炕 楞 下 边 玩 兰 兰 坐 在 炕 楞 上 学 的 纳 袜 底 砍 的 卖 木 柴 卖 了 木 柴 买 上 些 粮 好 造 干 粮 爸 爸 猛 猛 地 站 起 来, 无 头 无 尾 地 说 妈 妈 思 考 一 下, 低 声 说 : 除 过 林 林 里 的 树 让 咱 砍 的 外, 咱 能 挖 抓 什 么 呢? 这 样 吧, 从 明 天 起, 咱 俩 个 都 进 森 林 里 砍 树 去 爸 爸 摇 了 摇 头 : 你 去 了 吧 能 干 什 么 哩, 款 款 儿 在 家 把 娃 娃 们 招 呼 住, 我 另 外 叫 俩 个 人 帮 我 几 天 睡 的 迷 迷 糊 糊 中, 兰 兰 隐 隐 的 听 有 人 说 话 她 在 心 里 说, 这 是 梦 见 的 翻 了 个 身, 就 又 睡 得 什 么 也 不 晓 得 了 也 不 知 过 了 多 长 时 间, 她 真 真 确 确 清 清 楚 楚 地 听 见 了 爸 爸 的 声 音 睁 开 眼 一 看, 爸 爸 垂 着 头 在 炕 头 着, 妈 妈 还 在 锅 台 边 忙 爸 爸 抬 起 了 头, 像 对 妈 妈 说, 又 像 自 言 自 语 : 这 句, 要 多 砍 的 卖 些 树 哩, 给 家 里 老 人 捎 点 钱, 咱 们 买 上 些 粮, 夏 天 到 了, 应 该 换 夏 衣 了 妈 妈 一 边 往 灶 火 添 柴, 一 边 小 声 说 : 二 大 叔 说, 上 边 下 来 的 人 捎 来 18

25 小 说 世 界 了 话, 说 老 人 们 好 着 哩 家 里 肯 定 早 没 粮 了, 老 人 们 是 给 咱 宽 心 哩 谁 也 不 言 语 了 锅 里 的 开 水 咕 嘟 咕 嘟 地 响 着 过 了 一 会 儿, 爸 爸 朝 窗 子 看 了 一 眼 : 饭 快 熟 了 没 有? 熟 了 妈 妈 答 应 着, 把 酒 糟 窝 窝 苦 菜 端 到 了 爸 爸 的 面 前 兰 兰 心 里 想, 我 跟 爸 爸 去 森 林 里 采 蘑 菇, 采 回 来 哂 干 捎 给 爸 爸 妈 妈 想 着, 坐 了 起 来 爸 爸 停 住 了 就 菜 的 筷 子, 亲 切 地 把 一 眼 兰 兰 : 醒 了, 吃 饭 不, 兰 娃? 爸 爸, 我 也 跟 你 去 森 林 里, 今 天 保 准 能 采 一 筐 子 蘑 菇 采 多 了, 晒 干 后 捎 给 奶 奶 爸 爸 激 动 地 看 看 兰 兰 : 鸡 刚 叫, 天 还 黑 着 哩, 你 别 去, 爸 爸 会 抽 空 儿 采 些 木 耳 蘑 菇 回 来 的 兰 兰 还 想 去, 说 : 你 砍 树 可 熬 哩, 有 空 儿 不 要 采 蘑 菇, 歇 上 一 阵 儿 听 了 兰 兰 的 话, 爸 爸 心 里 好 舒 服 : 兰 兰, 你 这 么 点 儿 就 晓 得 心 疼 老 人 了, 真 是 爸 爸 的 好 女 儿 这 样 吧, 你 别 跟 爸 爸 到 森 林 里 去, 叫 爸 爸 一 心 一 意 砍 上 几 天 树, 卖 了 树 后, 给 你 扯 一 身 红 花 花 衣 服 兰 兰 眼 角 眉 梢 都 是 笑 : 能 哩, 我 去 川 里 拔 苦 菜 爸 爸 喜 滋 滋 地 看 一 眼 妈 妈 : 咱 兰 娃 可 听 话 哩 妈 妈 微 微 一 笑, 高 兴 地 说 : 左 邻 右 舍 都 说 兰 兰 是 个 好 娃 娃 你 才 解 开? 爸 爸 带 了 两 个 酒 糟 窝 窝 拿 上 老 斧 和 锯 子 起 身 了 兰 兰 说 : 爸 爸, 回 来 时 捎 带 的 给 我 采 一 把 粉 红 的 黄 的 大 花 儿 爸 爸 疼 爱 地 看 了 看 她, 爽 快 地 说 : 等 着 给 你 采 一 捆 回 来 天 边 出 现 了 几 颗 星 星 妈 妈 把 黑 夜 饭 端 到 了 炕 上 拴 柱 拿 起 筷 子 举 了 一 点 儿 菜 放 到 了 嘴 里, 说 : 爸 爸 怎 么 还 不 回 来? 我 早 起 吃 饭 了 兰 兰 急 躁 地 探 头 向 门 外 看 了 一 下 兰 兰 陪 着 妈 妈 站 在 硷 畔 上 照 着 爸 爸 脖 子 都 酸 困 了, 还 等 不 回 来 圆 月 儿 升 到 当 天 了, 爸 爸 还 没 回 来 妈 妈 急 得 直 转 圈 一 个 劲 儿 地 说 : 怎 是 憨 了, 连 天 黑 也 解 不 开 了 兰 兰 的 心 里 惶 惶 的, 真 想 扬 起 嗓 子 叫 几 声 不 远 处 出 现 了 几 个 人 影 儿, 接 着, 坡 下 边 有 人 说 话 了 妈 妈 惊 喜 地 说 : 你 爸 爸 回 来 了! 兰 兰 马 上 叫 道 : 爸 爸! 那 几 个 人 走 上 了 硷 畔, 是 几 个 人 用 门 板 抬 着 一 个 人 妈 妈 和 兰 兰 急 忙 上 前 看 了 看 门 板 上 的 人 是 爸 爸, 直 挺 挺 地 躺 着 妈 妈 伸 手 摸 了 一 下 后, 就 像 一 棵 被 砍 倒 的 树 似 的 跌 倒 在 地 上 了 兰 兰 像 被 火 烧 上 了, 急 切 切 地 喊 : 爸 爸! 我 爸 爸 怎 么 了? 门 板 放 在 院 里 了, 邻 家 老 婆 说, 在 外 边 的 人 不 能 回 窑 里 爸 爸 早 上 还 好 好 的, 这 会 儿 倒 成 了 这 么 个 样 兰 兰 不 相 信 一 天 内 会 有 这 么 大 的 变 化 她 跪 在 爸 爸 身 边, 就 着 月 光, 用 手 指 往 开 拨 他 的 眼 皮 但 是, 冰 凉 的 眼 皮 怎 么 也 拨 不 开 她 就 爬 在 他 耳 边 大 声 地 叫 : 爸 爸 爸 爸 妈 妈 醒 过 来 了, 一 骨 碌 爬 起, 一 扑 扑 下 炕 楞, 爬 出 门, 爬 在 爸 爸 身 边 嚎 了 一 声 就 又 不 动 弹 了 众 人 把 她 抬 回 窑 里 放 在 炕 上, 用 针 扎 她 的 人 中 兰 兰 仍 然 坐 在 爸 爸 身 边, 心 里 说, 他 是 打 了 一 天 树 熬 了, 睡 着 了 想 着, 伸 出 双 手 抱 住 了 他 的 一 只 手, 又 叫 和 爸 爸 一 同 打 树 的 人 说, 临 天 黑 时, 他 们 砍 倒 一 棵 树, 树 枝 下 来 在 爸 爸 的 头 上 打 了 一 下, 他 就 一 声 也 没 哼 跌 倒 再 没 起 来 邻 家 都 来 看 爸 爸 妈 妈 痴 痴 憨 憨 地 站 着, 不 说 不 哭 也 不 动 弹 兰 兰 还 坐 在 爸 爸 身 边 一 眼 盯 住 看 着 他, 心 里 说, 爸 爸, 你 坐 起 来! 一 直 呆 站 着 的 拴 柱 这 时 把 一 碗 饭 端 到 了 爸 爸 的 跟 前, 把 筷 子 放 到 了 他 手 里 月 儿 隐 进 了 云 里, 天 黑 了 二 大 爷 来 了 一 进 院, 一 扑 沓 坐 下 就 哭, 哭 着 说 : 可 怜 的 娃 娃, 你 出 门 逃 荒 是 为 活 命, 不 长 眼 的 老 天 爷 却 要 了 你 的 命 你 走 了, 你 爸 你 妈 怎 活 也? 你 的 婆 姨 娃 娃 怎 活 也? 老 天 爷, 为 什 么 不 叫 我 老 汉 去 死, 叫 一 个 年 轻 娃 娃 去 死 哩!! 几 个 人 往 棺 材 里 抬 爸 爸 了 兰 兰 和 拴 柱 拦 住 了 爸 爸 的 手, 硬 是 不 让 往 里 抬 爸 爸 就 要 被 抬 进 棺 材 了 妈 妈 呆 呆 地 看 着, 月 光 里 饱 含 着 凄 凉 伤 心 和 绝 望 爸 爸 被 抬 进 了 棺 材 兰 兰 觉 得 自 己 的 心 正 被 刀 子 割 着, 疼 得 一 头 栽 倒 在 地 上, 就 什 么 也 不 晓 得 了 土 窑 里 剩 下 大 小 三 个 白 纸 人 儿 似 的 人 一 个 邻 家 婆 姨 走 了 进 来, 坐 在 妈 妈 的 身 边, 怜 悯 地 看 一 眼 兰 兰 和 拴 柱, 大 声 说 : 兰 兰 妈, 听 说 胡 儿 子 又 要 19

26 小 说 世 界 路 过 咱 这 里, 你 得 赶 紧 造 点 儿, 藏 贼 的 干 粮 啊! 妈 妈 用 凄 凉 而 无 奈 的 目 光 扫 一 眼 那 婆 姨, 含 着 泪 说 : 一 颗 粮 食 也 没 有, 拿 什 么 造 干 粮 呢? 又 短 下 他 二 大 爷 那 么 多 帐, 要 不 是 有 这 两 个 娃 娃, 我 实 在 是 不 想 活 了 兰 兰 一 听 这 话, 就 哭 起 来 拴 柱 见 姐 姐 哭, 也 哭 了 那 天 下 午, 一 个 邻 家 老 婆 婆 走 进 了 兰 兰 家 的 窑 门, 用 关 心 和 同 情 的 目 光 扫 了 一 眼, 开 门 见 山 地 说 : 兰 兰 妈, 我 是 个 直 人, 心 里 有 什 么, 嘴 里 就 说 什 么, 你 要 恼 依 我 看, 把 兰 兰 聘 出 去 得 些 彩 礼, 你 们 好 过 光 景 要 不, 你 们 怎 么 办 呢? 兰 兰 妈 摇 了 摇 头, 说 : 她 爸 已 经 在 这 里 了, 再 把 兰 兰 卖 在 这 里, 我 心 里 不 得 下 去 说 着, 眼 泪 就 像 清 水 似 的 流 开 了 没 办 法 啊, 养 女 儿 解 困 哩 老 婆 儿 叹 了 口 气 说 妈 妈 抽 泣 着 说 : 活 人 怎 这 么 难, 我 实 在 是 活 够 了! 老 婆 婆 听 了 兰 兰 妈 的 话, 眼 圈 也 红 了 : 你 怎 敢 那 么 盘 算, 人 嘛, 谁 也 保 不 住 碰 到 什 么 灾 难 可 有 灾 难 就 会 有 走 运 的 时 间 再 过 几 年, 娃 娃 们 大 了, 就 好 了 妈 妈 叹 了 口 气, 摸 摸 拴 柱 的 头, 说 : 娃 娃 们 是 我 最 大 的 盼 头 可 眼 下 怎 么 过 哩? 村 东 头 赵 家 有 个 猴 小 子, 他 妈 可 看 下 兰 兰 了, 对 我 说 了 几 次 兰 兰 是 个 好 娃 娃, 想 聘 兰 兰 哩 我 看, 这 事 能 成 哩, 养 女 一 门 亲 嘛 老 婆 婆 低 声 劝 着 妈 妈 妈 妈 听 着, 擦 了 一 把 泪 又 擦 了 一 把 泪 兰 兰 也 陪 着 妈 妈 哭 那 天 夜 里, 妈 妈 等 娃 娃 们 睡 了 后, 一 个 人 哭 了 半 夜 妈 妈 一 个 人 跪 在 爸 爸 的 坟 前, 流 着 泪 说 : 兰 兰 爸, 你 不 要 怨 我, 我 实 在 是 没 别 的 办 法 了, 只 好 把 兰 兰 往 出 聘 了 赵 店 村 东 头, 一 个 三 孔 窑 的 院 子 虽 然 也 是 土 窑, 但 院 里 窑 里 都 收 拾 得 整 整 齐 齐 窑 里, 炕 上 一 摞 红 的 兰 的 被 子, 铺 着 绵 羊 毛 毡 脚 地 上, 架 子 上 放 一 对 红 箱 子, 一 行 瓷 瓮 黑 明 瓦 亮 一 个 老 婆 婆 坐 在 炕 头, 一 个 中 年 婆 姨 站 在 炕 楞 边, 一 个 猴 小 子 正 把 一 根 玉 米 杆 子 放 进 灶 火 里 往 着 点 哩 看 样 子, 这 家 人 家 是 刚 吃 过 早 饭 妈 妈 拦 着 兰 兰 手 迈 进 门 坎 后, 中 年 女 人 马 上 笑 着 迎 上 来 : 哟, 亲 家 来 了 兰 兰 也 来 了! 你 奶 奶 正 唠 叨 着 要 好 好 看 看 你 哩 快, 快 上 炕 喀 她 说 完, 拦 了 一 把 那 个 猴 小 子, 说 : 这 是 你 丈 母 娘, 你 该 叫 婶 子 兰 兰 是 你 媳 妇 兰 兰 这 时 才 懂 了 妈 妈 让 她 来 这 里 的 意 思, 吃 惊 而 疑 惑 地 看 了 眼 妈 妈 妈 妈 难 为 地 向 她 点 了 点 头 : 兰 兰, 咱 上 炕 坐 一 会 儿, 叫 你 奶 奶 看 看 你 炕 头 上 的 老 婆 婆 慈 祥 地 笑 着 说 : 上 来, 兰 兰, 坐 到 奶 奶 的 跟 前 来 这 家 人 家 和 气, 老 的 小 的 都 慈 眉 善 眼 的 那 个 猴 小 子 也 乖 巧, 听 他 妈 一 说, 就 叫 了 妈 妈 一 声 : 婶 子, 还 天 真 地 给 兰 兰 笑 了 一 下 大 人 们 啦 着 话, 兰 兰 呆 呆 地 看 着 从 窗 孔 射 进 来 的 一 道 阳 光 我 大 了 就 要 出 嫁 到 这 里 给 这 个 猴 小 子 当 婆 姨 吗? 不 能 跟 妈 妈 回 老 家 去 了? 她 心 里 好 难 过, 觉 得 像 受 了 谁 的 气, 更 加 思 念 爸 爸 了, 就 想 哭 可 侧 转 头 看 了 看 清 瘦 的 一 脸 愁 哭 的 妈 妈 时, 就 咬 着 嘴 唇 咽 下 了 泪 水 那 个 猴 小 子 递 给 兰 兰 一 个 木 头 做 的 会 在 架 子 上 翻 跟 斗 的 猴 儿 : 兰 兰, 咱 们 到 院 里 耍 去 兰 兰 的 脸 红 了, 没 接 木 猴, 低 下 了 头 中 年 婆 姨 在 锅 台 边 忙 了 半 天, 做 出 了 几 碗 揪 白 面 片 儿 每 碗 上 边 都 飘 着 清 油 炸 葱 花 冒 着 热 气, 香 喷 喷 的 妈 妈 坚 决 不 吃 那 婆 姨 就 端 了 一 碗 递 到 兰 兰 面 前, 笑 眯 眯 地 说 : 叫 我 一 声 妈, 兰 兰 妈, 我 有 妈, 咋 又 出 来 个 妈! 不, 我 不 叫 兰 兰 不 接 饭 碗, 也 不 叫 妈, 低 着 头 抠 手 指 头 叫, 叫 一 声 妈 妈 妈 轻 轻 推 了 兰 兰 一 下 说 : 这 娃 娃 胆 小, 见 生 人 就 不 敢 言 传 了 兰 兰, 这 是 你 婆 婆, 也 该 叫 妈 妈 兰 兰 心 疼 地 看 看 妈 妈, 想 听 她 的 话, 但 说 什 么 也 叫 不 出 口 门 里 进 来 个 大 女 子, 胖 乎 乎 的, 咯 咯 地 笑 着 对 兰 兰 说 : 不 叫 妈, 就 不 给 你 吃 面 兰 兰 不 想 叫 妈 妈 难 为, 但 她 再 也 忍 不 住 了, 哇 一 声 嚎 起 来, 一 溜 下 了 炕, 飞 也 似 的 跑 出 了 门 身 后 传 来 了 那 个 大 女 子 的 笑 声, 可 兰 兰 越 哭 越 想 哭 蓝 天 上, 飘 着 一 朵 朵 白 云 ; 大 地 上, 树 绿 花 香 ; 树 与 花 之 间, 跑 着 一 个 哭 得 伤 伤 心 心 的 六 岁 的 女 娃 叶 兰 兰 20

27 小 说 世 界 一 双 新 棉 鞋 汉 中 张 健 入 冬 后, 草 木 已 经 衰 败 休 眠 了 一 股 股 刺 骨 的 寒 风 呼 啸 而 过, 灰 尘 和 枯 枝 败 叶 在 凛 冽 的 北 风 中 打 着 卷 儿 翻 飞 着 外 出 的 人 们 纷 纷 穿 上 了 过 冬 的 衣 服, 毛 领 大 衣 羽 绒 服 大 头 皮 鞋 高 腰 靴 子 外 加 皮 手 套, 真 是 应 有 尽 有 的 把 自 己 包 裹 的 风 雨 不 透, 寒 风 难 侵 哦 在 家 的 老 人 妇 女 儿 童 们 悠 闲 地 围 坐 在 火 炉 边 土 炕 上 一 边 嗑 着 瓜 子, 品 尝 着 水 果, 看 着 精 彩 的 电 视 节 目 有 说 有 笑, 真 是 悠 闲 自 得 啊 大 王 庄 冯 玉 贵 家 的 火 炉 边 婆 孙 二 人 一 边 烤 火, 一 边 叹 了 一 口 气 说 : 春 花, 这 么 冷 的 天 气, 不 知 你 爸 怎 么 过 呀? 我 听 咱 村 的 二 狗 子 在 新 疆 那 边 打 工 回 来 说, 新 疆 那 漫 长 寒 冷 的 冬 天 不 但 是 真 正 的 滴 水 成 冰, 而 且 还 能 冻 掉 人 的 耳 朵 鼻 子 哩 老 太 太 身 旁 的 小 孙 女 仰 着 头 看 看 奶 奶 空 洞 无 神 的 眼 睛 说 : 奶 奶, 我 想 爸 爸 了, 我 上 次 听 警 察 叔 叔 说 我 爸 爸 犯 了 罪, 要 一 直 在 新 疆 劳 动 改 造 10 年, 我 仔 细 算 过 了, 等 到 爸 爸 改 造 期 满, 我 就 21 岁 了, 如 果 爸 爸 不 坐 牢 的 话, 我 那 时 可 能 在 上 大 学 对, 我 想 我 一 定 在 打 工 不, 我 明 年 小 学 毕 业 就 出 去 打 工 到 时 我 挣 好 多 好 多 的 钱, 我 一 定 给 您 买 很 多 很 多 好 吃 的, 再 买 一 些 新 衣 服, 还 要 买 新 衣 服 给 爸 爸 寄 过 去, 等 我 把 钱 攒 够 了, 我 再 坐 火 车 去 新 疆 看 爸 爸 老 太 太 说 : 你 真 是 奶 奶 的 好 孙 女, 听 奶 奶 的 话, 你 明 年 秋 季 继 续 在 镇 上 去 念 初 中, 到 时 我 把 你 爷 爷 在 世 给 我 做 的 那 副 棺 材 卖 了 给 你 交 学 费, 前 几 天 家 访 的 时 候, 你 们 老 师 说 你 的 学 习 非 常 好, 一 定 能 考 上 初 中, 他 还 说 他 帮 咱 们 写 份 申 请 向 民 政 局 申 请 国 家 低 保, 到 时 候 每 月 的 低 保 金 就 够 我 们 的 生 活 费 了, 好 孩 子, 争 取 考 第 一 哦 冯 春 华 说 : 奶 奶, 我 不 去 镇 上 念 初 中, 我 要 出 去 打 工, 等 我 挣 了 钱, 我 就 带 你 到 外 面 的 大 医 院 给 你 治 眼 睛, 我 们 老 师 上 次 悄 悄 的 给 我 说 了, 他 说 你 的 眼 睛 是 白 内 障, 在 大 医 院 只 要 花 几 千 块 钱 做 个 手 术 就 可 以 看 见 了 老 太 太 显 然 有 些 生 气 了 : 不 行, 我 明 天 就 去 给 村 长 下 跪, 让 他 一 定 给 我 们 家 办 个 低 保, 这 样 你 就 可 以 去 上 学 了, 我 的 眼 睛 哪 怕 是 彻 底 瞎 了 也 不 能 让 你 出 去 打 工, 你 才 多 大 年 纪 呀? 你 知 道 外 面 的 世 道 有 多 乱 吗? 二 狗 子 他 妈 那 次 串 门, 就 对 我 说 她 们 家 二 狗 子 在 外 面 亲 眼 看 见 好 几 个 十 几 岁 的 小 姑 娘 就 是 出 门 打 工, 结 果 被 人 骗 到 舞 厅 去 做 小 姐, 被 那 些 五 大 三 粗 的 男 人 糟 21